第57章 眼淚
此後的事情，宋三萬無需多看，也能猜到。
在靈監局的幫助下，蛛蛛被封印在鐵門背後，王豪業則和散仙人做起交易，定期向他們高價訂購小妖，餵養蛛蛛。
蛛蛛的幻境給酒吧帶來了源源不斷的客人，王豪業大發橫財。
他還上了所有貸款，治好了母親的病，帶王太太和蛛蛛搬進豪華的大房子，過上了富裕的生活。
為了隱瞞蛛蛛的存在，王豪業找散仙人清除了王太太有關蛛蛛的記憶。
然而，散仙人的野道術並不完善，給王太太留下了後遺症，導致她身體虛弱，彷彿久病成疾。
看到妻子的後遺症後，王豪業不忍心清除王珠珠的記憶，因此她還記得一個名叫蛛蛛的妹妹。
蛛蛛每天只能面對空蕩蕩的房間，和定期被扔進來的小妖。
……心臟……不舒服……
心智稚嫩的蜘蛛妖不懂什麼是開心，什麼是不開心。
她只知道，王豪業一家人現在很開心，所以她也理應感到滿足才是。
可是為什麼，心底的感覺和之前不同了呢？
孤單的她將所有小妖的屍骨收集起來，整整齊齊地擺在自已僅有的一張床上。
累累白骨堆疊在一起，彼此交錯，親密無間。
蛛蛛忽然意識到什麼。
它們……都有朋友陪著……
自已……很孤獨……
後來，到了投食的時間，她抑制住自已的飢餓感。
一隻羽毛鮮豔的小鳥被扔進陰暗逼仄的房間，驚慌失措地四處逃竄，無數次撞上堅硬的牆壁，直撞得羽毛零落、鮮血橫流。
“別怕……朋友……”
蛛蛛縮在牆角，儘可能顯示自已的無害。
可是被恐懼衝昏理智的鳥妖根本聽不進她的話，它只想逃出這個恐怖陰森的地方。
鳥妖逐漸力竭，跌落在地。
血液和妖力的芳香傳入蛛蛛的鼻子。
……餓……
黑匣帶來的負面影響侵蝕著她的理智，眼前逐漸被血色鋪滿。
她不受控制地向趴臥在地的鳥妖邁出一步。
……不行……
……朋友……
她要和這隻無辜的小鳥做朋友，她不能吃掉自已的朋友。
蛛蛛第一次衝破了鐵門的封印，逃出房間。
如果她繼續待在鳥妖身邊的話，一定會喪失理智將它吃掉的。
離開酒吧的蛛蛛，看到兩個人影。
一個是紅髮的女人，但她身上有濃厚的妖氣，應該是隻實力不菲的大妖；另一個則是金髮的普通男人。
被飢餓湮滅理智的蛛蛛跟了上去。
她打不過那隻大妖，如果失去理智的她再次發狂的話，大妖應該會殺死她吧？
這樣也好……
這樣就好……
這是蛛蛛陷入癲狂前，腦中最後的想法。
後來，她恢復清醒後，已經再次回到陰暗逼仄的小房間中。
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一般。
低頭，是散落一地的鳥毛和帶著血肉殘渣的骨頭。
五彩斑斕的、鮮豔的羽毛……
這是她的朋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蛛蛛再也承受不住。
她不懂，這種錐心刺骨的痛叫什麼，她只知道胸口沉悶得喘不過氣，想殺掉自已，想毀掉眼前的一切。
通感的宋三萬知道，這叫痛不欲生。
“蛛蛛。”
熟悉而平淡的聲音忽然響起。
瘋狂撞擊牆壁、地面，試圖毀壞自已身體的蛛蛛停了下來。
她回眸望去，那雙目光正在看著她。
極力壓制的平靜之下，還是露出一抹異樣的情緒。這個情緒蛛蛛很熟悉，每個被她殺死吃掉的小妖眼中都是如此。
“……爸……”
為什麼要這樣看著她？
她做了什麼？
雖然蛛蛛不記得自已逃出房間的那天晚上幹了什麼，但是宋三萬知道。
她尾隨蘇夭兒和金髮男人進入情侶酒店，用幻術迷暈了蘇夭兒。本就酩酊大醉的蘇夭兒無法擺脫幻術的控制，陷入沉睡。
而蛛蛛，飢不擇食地殺死並吃掉了金髮男人。
王豪業能夠面不改色地給蛛蛛投餵無辜小妖，卻無法接受她吃人的這個現實。
畢竟，他也是人類。
既然蛛蛛今天吃掉了別人，難免哪天不會吃掉自已。
人類就是這般現實的生物。
宋三萬無奈，心底生出幾分悲哀。
王豪業看向蛛蛛的眼神中充滿糾結與掙扎，蛛蛛已經不再是曾經那隻無害的小蜘蛛了，但是現在的她能給自已帶來無窮無盡的利益。
他手中的錢，其實早已夠用。
但慾望是個無底洞，誰會嫌錢多呢？
王豪業的目光恢復堅定，擠出幾分偽造的溫柔：“我需要你，不要離開我，好嗎？”
蛛蛛不懂他肚子裡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她只聽到了王豪業說他需要自已。
……朋友……幫助……
她再次走向了這個虛假的朋友。
隔著一道厚重鐵門的陪伴，充滿利益與欺騙的虛假友情，在蛛蛛孤單的世界中卻顯得彌足珍貴。
唯一不同於以往的是，蛛蛛在吃掉王豪業投餵的小妖時，眼睛中不受控制地生出晶瑩的液體。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知道晶瑩液體流出來的時候，心臟好痛。
……
眼前的畫面急速褪去，彷彿一場夢境。
宋三萬重新睜開眼睛，看到蜘蛛妖近在咫尺的利牙懸在她脖子上空。
她好似度過了蛛蛛短暫卻又漫長的一生，回神後，現實卻不過是幾息之間。
蜘蛛妖溼潤的眼睛與幻境中重合起來，只不過現在，她懂得那幾點淚水背後的情感了。
它無知，並非無情。
痛到極致的心，卻只能用浸潤眼眶的淚水錶達。
“我做你的朋友，好嗎？”
宋三萬伸出手，撫住蜘蛛妖黝黑鋒利的尖牙。
蜘蛛妖的動作停住了。
它有些不解地看向宋三萬，似乎聽不懂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然而，它的心會懂。
眼淚會懂。
幾點晶瑩的淚水從圓溜溜的大眼睛中溢位、滑下、滴落，被骯髒的水泥地面吸收。
宋三萬不知為何，可能寄身珠珠的身體時間久了，受到它的意識影響。
她只覺有什麼東西同樣從自已臉側滑落。
嘭！——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宋三萬愕然回頭，沉重破舊的鐵門被什麼人大力踹開了。
湧入房間的風吹起地面的灰塵，也吹散了屋中的陰霾，吹開了珠珠的心。
朦朧之中，柳白玉的身影漸漸浮現。
她看到蜘蛛妖身旁的宋三萬。
那人還頂著一張精緻如洋娃娃的臉，和兩隻柔軟雪白的兔耳。
異樣的是，面無表情的洋娃娃臉上卻有一道明顯的淚痕，她直愣愣地看著柳白玉，悄然無聲地撥動了某人的心絃。
柳白玉迅速恢復如常，狀若無事地走到宋三萬身邊。
她抬手，冰涼細膩的手指擦去宋三萬臉上的淚痕：“別哭，我來了。”
宋三萬聽到這話後，愣了一下。
她反應過來後，卻有些哭笑不得。她原本並不想流淚，只不過蜘蛛妖的記憶後勁太大，一時沒有緩過神來。
但是這樣也好，能換得柳白玉的一聲安慰和親手摸臉，這滴眼淚不算白流。
宋三萬壓抑著心底的悸動，暗自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