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的叮囑,腹部的劍傷,他全然顧不得了。

他起身喚道,“來人,更衣。”

藍基是第一個聽見動靜的人,他立即推門而入,視線隨著明媚的陽光一同湧入昏暗的內室,一個消瘦頎長的身影從暗處緩步而來,藍基瞬時瞪大了眼,正欲快速上前制止崔衡的危險動作,下一秒,他的動作卻愣在了原地。

他驚訝地張大嘴,雙腿一軟竟直接跪在了地上,顫顫巍巍地說,“侯……侯爺,您的……您的頭髮。”

崔衡還不明所以,清冷地問了句,“頭髮怎麼了?”

他話音剛落就在側身的銅鎏落地金鏡中看見自己的身影,天青色的衣衫後是如雪的白,他愣了幾秒,隨即低頭看去。

“全……全白了。”藍基顫顫巍巍忍著哭腔地說。

他挑起一縷銀白如霜的秀髮,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隨即淡然地放了下去,道,“更衣吧。”

藍基跪坐在地仰頭看著神色平靜的崔衡,他迎光而立,銀白的長髮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點,宛若雪山天泉的那一抹波光粼粼。

藍基常聽老人言,人只有在經歷大悲的刺激後會一夜白頭,可侯爺平靜的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若非他曾在無意間撞見過侯爺為柳姑娘失控的場景,他也會以為柳姑娘與司將軍的婚禮對侯爺來說不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也許會有點點悲傷,但那一點點的失意並不足以撼動侯爺的心。

可他猜錯了。

隨著柳姑娘與司將軍的婚期越來越近,侯爺也愈來愈不對勁,他是真怕侯爺會成為第二個邵焱。

藍基哽咽著勸道,“侯爺,您身上的劍傷有毒,大夫好不容易為您止住了血,大夫說眼下需靜心養著,萬不能再走動了啊!”

“若是又崩開了傷口,那血可就止不住了。”

崔衡神色不改,道,“替我更衣。”

“藍基,我不想說第二遍。”

藍基哀痛的神色凝固在臉上,他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崔衡,求他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他是他的主子,若他死了,他又該何去何從?

他等了片刻,崔衡始終沒有再說話,他已明白崔衡的意思。

凡是自家主子決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他緩緩起身去取來一件嶄新的衣衫為崔衡換上,臨行前,崔衡瞧了眼自己的面色,他沉默許久,隨即側眸問道,“有粉嗎?”

藍基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小心翼翼地又問了一遍,“侯爺要什麼?”

崔衡抿了抿唇,清冷冷的眸子微微閃了閃,又說了一遍,“修飾膚色的脂粉。”

“我這就取來。”

璟園沒有這樣的東西,脂粉一般為女子專用,雖說大燕朝也有男子會為形容而塗脂抹粉,但崔衡是從不用的。

藍基深深嘆了口氣,侯爺果真昏的厲害,行為也不正常了……

藍基走後,室內重新歸於寂靜,他朝著一人高的落地銅鏡走了幾步,細細觀摩著鏡中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子逸容顏俊朗,明媚陽光,素來就招女子喜愛,今日又著紅裝做新郎,想來更是英姿颯爽,玉樹臨風。

而他卻是一臉的衰敗……

他不想讓柳嬋真看見他病態憔悴的樣子,他希望他在她心中始終都是最完美的模樣。

柳嬋真總算結束所有的儀式,她頭頂的鳳冠雖美卻極為沉重,一路上壓得她的脖子都快要抬不起來了,而且除了頭上的鳳冠,她身上的飾品也足足有好幾斤重,墜得她每走一步都如同拖著一個人一般。

她在杏桃的攙扶下終於入了新房坐在了柔軟的榻上,她長舒了一口氣,而杏桃也極為貼心的揮揮手讓房中的其餘人通通退下在外等著。

屋內的婆子與丫鬟互相看了一眼,紛紛退了出去。

“小姐,她們都下去了,我扶著你的頭,你靠一會歇一歇。”杏桃說著就拿過一個小枕頭擱置在柳嬋真的頸後,示意她靠在上面放鬆放鬆脖子。

柳嬋真微微向後一倒,脖子就穩穩地靠在杏桃手上的枕頭上,而她的身子也緊緊挨著杏桃靠著她。

“還是你貼心。”柳嬋真道,“我這一路上脖子都快斷了。”

杏桃輕輕笑了下,“我早就看出來小姐的脖子不舒服了。”

“我聽夫人說當年她嫁給老爺時脖子也被鳳冠壓得疼了好幾日,我便特意給小姐備了個小枕頭。”

“有勞你了。”柳嬋真笑著說,“明日的喜錢給你再加一倍。”

“謝謝小姐。”

柳嬋真看不見杏桃的臉,但只聽聲音也能想到她彎眼笑的模樣。

“對了,我母親還好嗎?”

柳嬋真走時母親一直拉著她的手哭泣,微涼的淚水浸溼了她的手,後來她入了花轎也不知母親後面還有沒有哭,母親的眼睛自父親去世後就不太好,若是一直哭,怎麼受得了?

“夫人沒什麼事,小姐走後,我瞧著是被人勸住了。”杏桃小聲道,“夫人可不是難過,她是在為小姐高興呢。”

主僕二人在新婚夜有一句沒一句的絮叨著,柳嬋真原本緊張的心也逐漸得到緩解。

前院的熱鬧時不時會傳到她這兒來,她正聽著屋外的動靜,只聽杏桃忽而不甚高興地提起崔衡,

“今日小姐結婚能來的都來了,就連與小姐素來不合的芸玫姑娘都來了,可卻始終不見侯爺的身影。”

“我聽老太太院中的嬤嬤說,原本老太太與夫人想著由侯爺送你,可卻被侯爺拒了。”

杏桃說到這兒,絞了絞帕子,言語間有幾分憤憤不平,“從前小姐可沒少給他送禮物,見了面也是表哥表哥的喚著,可今日卻連面都不曾露。”

“我真擔心日後會傳出閒話,說什麼小姐與侯爺不合,或是小……小姐與侯爺有什麼勾連。”

柳嬋真藏在喜帕後的笑容凝在了嘴角,她從侯府出嫁,崔衡又是江寧侯府的主人,可他這位主人卻連她大婚時面都不曾露,難免會被有心人發現議論。

她以為無論他們之間從前怎樣,他至少都會在今日的場合出現一下,全了他們彼此的顏面。

可他竟厭她至此嗎?

連最後一面都不想看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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