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生意好差！”小關說，“你到哪裡去了？我們急死了。要找你，老闆娘不許。她罵你哦，是垃圾，是騙子，你要回來了，就要你跑路！她把你鋪蓋都扔下來了！”小關指著屋子角落一張長板凳上一個小小的被窩卷。
“啊？”雨晴臉上頓時愁雲慘淡，“我沒地方睡的呀！”
“管她呢，今天你照樣睡，反正她回家了。”小關安慰她。
“明天怎麼辦？”
“她要趕你，我也不幹了！”小關真是個講義氣的姑娘。
“小關！”雨晴抱著她哭起來，“我對不起你！”
“不全為你，她把我們老家的人統統罵了，說全是垃圾，去她的！”小關三下兩下除了黃跡斑斑的白外罩，一把扔在牆角的簸箕裡，“我早就受夠了在麵粉堆裡，枕著牛骨頭睡覺了。”
“不是這個！”雨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用掉了你三千塊錢，我、我一定還你！”
“什麼什麼？”小關驚訝極了。
到了我該出馬的時候了，我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說清楚，雨晴從漂亮的鞋盒裡取出那雙鞋，還有一堆錢，對小關說：“這是三千塊的鞋，剩下的，給你！”她用袖管抹抹眼淚，“只是，我沒法還你錢了！”
“哇！”小關在店堂裡團團亂轉，嘴巴張得大大的。一會兒，她又坐下來，卻連著折斷三雙一次性筷子。
我和雨晴一齊盯著小關看，緊張極了。尤其是雨晴，簡直像等待宣判的犯人！
“樓上的統統下來！”小關舉起一把拖把，倒轉來捅店堂的屋頂，“我和雨晴請客，出去吃夜宵！喂——”她指指我，“不許走，一齊去啊！”
樓上一陣兵荒馬亂，小關放下拖把，拍拍惴惴不安的雨晴：“你說欠我，真是天曉得！我謝你還來不及呢，沒有你，我的兩塊錢哪能生出這麼多兒子孫子！來——”小關勾起大拇指，“拉鉤吧，傑德給我們作證，剩下的獎金，我們一人一半！”
呼啦啦，樓上又跑下來三四個女孩，年紀都不大，都換好了乾乾淨淨的衣服，兩個女孩口紅都塗好了。小關問要吃什麼。“肯德基！”她們異口同聲。
可是小關啟發說：“我們來上海那麼久，南京路沒好好兜過，上海菜也從來沒吃過！”
真是個有創意的想法。我義不容辭帶他們直撲“梅河村”，一口氣點了雪裡蕻燒蠶豆酥、梅乾菜紅燒肉、蔥油爆河蝦、鹽水毛豆、醃篤鮮還有兩大碗菜泡飯。
我問她們好不好吃，她們全部點頭。我又問好吃在哪裡，答案驚人地一致——“沒有牛肉做的菜！”
大家都很歡暢，追著問雨晴到底填了什麼數字，一下中了那麼多錢。
“忘記了！”雨晴臉上掠過一陣憂鬱。
那晚告別之後，我沒再和她們聯絡。有一天，我到徐家彙的美羅城買下網絡卡，不知不覺沿著那家攤位旁邊的電梯下到了地下商城，就隨便溜溜。溜到第二層，聽見背後有人大聲喊我的名字，欣喜若狂的聲音。是小關，站在一間鋪子前邊，向我熱情招手。我倒退回那裡，小關拉我進去，天，鋪子裡貼滿了“花兒”，從頂棚到四壁，我看的眼花繚亂。對著門的牆壁是花團錦簇的四個剪字，我認了一會兒，小聲地念：花——房——姑——娘！所有的花兒造型都很特別，沒有雙喜字，沒有叫喳喳的喜鵲，也沒有招財童子。有的是造型誇張的城市女孩：各種形狀的椅子，還有史努比、壞壞兔、蠟筆小新，最多的還是各種各樣的鞋子。雨晴站起來，驕傲地宣佈：“全是我和小關剪的，剪壞了三把剪刀呢！”
“我是她徒弟！”小關吐吐舌頭，“雨晴很兇的！”
有個女生的腳翹得高高的在等剪影，雨晴坐下來，銀剪飛動，一轉眼，一雙可愛的大頭皮鞋就完工了，連繞七繞八的鞋帶都栩栩如生。接下來的工序丟給小關，她取出鏡框、鑷子、膠水，給女生的剪紙定格。
雨晴拍拍手，從抽屜裡取出一個金屬的鏡框給我：“以為沒機會給你看了。”
我低頭看去，吸了一口氣——那雙華麗無比的高跟鞋，線條嫋娜流暢，一隻緊緊偎依著另一隻。
“本來掛在外面的，太多人要買，我不捨得！”雨晴慢慢說，“因為，這是世界上唯一的一雙！”
我湊上去仔細看，兩隻鞋子的色澤有一點區別，一隻看上去年代久遠一點，另一隻新一點，那是母女兩代人的“花兒”啊。
“是媽媽給了我這一切！”
“啊？”我驚訝。
“你知道那天，我在獎券上填了什麼數字？”雨晴用指尖很輕很輕地觸控著這一雙跨越時空的高跟鞋，“是媽媽離開的日子！”
“那一天，正好也是我的生日，媽媽送給了我一雙真正的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