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回憶著飯桌上的飲料瓶,這才發覺阿姨竟然在紅酒裡勾兌了楊梅燒,而她的手已經“爬”上了男人的衣領。
對視之下拉拽三次無果,看來以她的力氣根本不能震懾山一般的男人。
“看,外星人…”
男人依舊,一動不動。
“卡卡卡卡卡…很好保持…”
晚風吹拂面紗依舊不倒,旁邊的攝影師正好借位多拍了幾張照片,情急之下他不得不進行人工干預。
周旋轉身離去的剎那,面紗被男人一把揭下,可惜女人的顏值瞬間打消了攝像師所有的念頭。
666色號的口紅染滿了唇齒,雜牌眼線暈色沾染了大片眼瞼,周旋妝如小丑的樣式徹底殺死了神秘感。
“重口味版本的,灰姑娘啊。”
攝影師毫不猶豫地將面紗戴了回去,被孩子們糾纏的冰山赫連徒留下女人奔跑的背影,女人留下的痕跡除卻幾張照片,還有跌落在地的39碼廉價球鞋…
“馬上12點了,真的不許個願啊。”
平房劉阿姨掐滅了香菸才入門,她身著體面的金色長裙,唯有廉價的髮套有些掉價,除卻臉上的滄桑,一切都跨越了年齡的限制,宛如童話故事中的仙女教母。
“我以前,只有一次求神拜佛,不靈,算了。”
記得奶奶離開的那一天,天空上飄著一朵彩雲,草棚旁邊的廣播還在播放著老人生前最喜歡的午間聊天室。
那麼苦的老人,最後卻帶著笑走了,她含笑的遺照裡看不出一絲悲涼。
周旋試過求神拜佛,更像是對神佛的一種道德綁架。
她嘲笑過自己的無能和無知,也尊重他人的信仰和尊嚴,無意打破任何編織美好的祝願。
“萬一呢,我求過化療成功,現在不就好好活著,許一個吧,噓,輕一點,被我聽到就不靈了。”
原來阿姨攜帶的假髮是以前的落髮所制,她此行澳洲只是為了瞭解和愛人的遺憾。
“去澳洲的吸菸區抽一根菸,他活著的時候,就這個念想,肺癌走的,你看,我已經幫他,實現很多次了,靈得很。”
劉阿姨說得輕鬆,完事俏皮地拍了把周旋的臀部,將老公的遺憾淡卻得沒有一絲悲傷,他的遺願囊括著海鷗去碼頭整點薯條的梗。
周旋悵然若失,深感人活一世,類同於海邊最平凡的海鷗。
它們自大而庸庸碌碌,所求的價值不過是幾根飽腹的薯條,飛翔中吃拉玩樂 ,悲喜一瞬,毫無意義活著,就是意義。
“那我希望來筆橫財,當然我從不買彩票,也不會去買。”
“大號帥哥沒有來嗎,真是遺憾了,童話就是童話。
不買彩票卻想中頭獎,年輕人,貪婪和貪心可不一樣。”
“是啊,童話,本該是童話,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澳洲之行看似圓滿畫上了句號,周旋在旅途中看著形形色色的人 。
她偶爾也會恥笑自己卑微而破爛的上半輩子,日子縫縫補補,永遠千瘡百孔。
機場登機廣播已經開始開始了十分鐘,周旋照例先行檢票守在了機艙工作組,按照慣例落地後團隊就正式解散。
周旋目送著一個個客人檢驗好登機牌進入登機口,電腦端未入旅客的名字逐漸減少。
“大家登機後好好休整,如果離遠的請迅速來85號登機口登機,距離登機口關閉還有十五分鐘,團隊還有三人未見身影。”
常理而言遊客都會掐好點提前登機 如是發完群訊息,私下發邵峰的時刻這才發現傳送失敗,不祥的預感再次來襲。
她回憶著邵峰隨隊伍托執行李入關的狀態,三小時前男人一切如常,他分明已經到達了登機口附近,並沒有必要惡作劇。
“邵峰…”
“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
“再見了,親愛的們…”
邵峰點選著群裡分享的旅遊照,眼中滿是大海蔚藍之色,海風吹亂了他半長的髮絲,手裡最後一張澳幣隨風而去,幾張剪角的信用卡平整地排放在垃圾桶。
男人換上了一身樸素的夏裝,宛如多年前一無所有的大男孩,乾淨而自然,他脫下白色的帆布鞋,朝著海風的方向越走越遠…
時間越發珍貴,未登機名單越來越短,直至廣播點名通告未登記人員的姓名。
“什麼 …進了登機口搞失蹤,邵峰是吧,這些人為了偷渡真的是…行,你先上飛機,後續的罰金,三千字說明書 海關報備,這些流程我發給你先…”
旅行社預設已然邵峰非法滯留,周旋依舊守則堅守到了最後一刻,另一處的VIP通道口在同一時刻關閉,男人猶豫許久,終究搭上了同一架航班。
“銀髮帥哥呢,我瞄了眼他的登機牌,應該就坐在我們旁邊才對。”
團友劉阿姨尋覓著邵峰的身影,她偷偷拍下了男人不少美照,於登機前的最後一刻發在了旅遊群,其中一張側影完美勾勒出了男人美好的身線。
“大概又花錢升艙了吧,小年輕捨得票子,團費才兩萬多,聽說這傢伙單方差又出了萬把,單程三萬六升艙費我是肉疼。”
團友們議論紛紛,銀髮邵峰拉卡消費一路豪爽,大家對其印象大抵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富二代,明面上男人已經在短短的八天裡花銷了十餘萬。
“哎呀別管那個小土豪了,領隊小周怎麼也不見了,我們特意要坐一起聊天的,我51A她51B對的呀,你們看看人呢?”
劉阿姨群裡發完訊息便起身察看著四下,周旋土鱉的裝扮說得上是百裡挑一,總不至於隱沒在人群之中。
“劉阿姨急什麼,說不定是富二代心情好給人家也升艙了,周領隊能去哪裡,駕駛艙?頭等艙?沒得第三種可能嘍。”
艙門關閉,手機失了訊號,劉阿姨放棄了尋找,群裡總算冷寂了下來。
“沒錯, 確認是他自動放棄登機,麻煩航空公司這邊能開具證明或者類似可以提現該人員未登機的手續。”
“情況已經通曉,人員非法滯留該走的程式我們也有經驗,不過為了隨時配合機組工作,麻煩您就請在這裡休息。”
乘務員收下了周旋的登機牌,示意落坐頭等艙,天大的便宜來的有些倉促,配合工作的由頭實在有些牽強。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在,頭等艙…”
“是的,女士,請保持安靜,您的前方還有一位客人。”
周旋下意識地看向了前方,位於飛機首部機位的頭等艙以前後左右四座佈局,看樣子此航無人升艙。
乘務員安排的屬於右後方,正是來程段邵峰刷卡升艙的位置。
她看著座位區滿滿當當的零食水果,不由得嚥了咽口水,猶豫不決的時刻,乘務員放下了專屬頭等艙的選單,瞬間打消了遲疑。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領隊…”
她回憶著邵峰滿是青春年華的笑意,對方曾有過滯留澳洲的戲言,而今竟已成真。
“我這樣的人都敢活著 ,他怎麼會放棄呢…周衣衣,你到底在不安什麼…”
周旋低聲自語,依舊回想著關於邵峰的舉動,旅行社方面無疑是認為對方謀求前程,刻意非法滯留,而她卻從邵峰身上讀到了死亡。
她自稱起周衣衣的舊名,彷彿只有周衣衣才需要去考慮他人的生死,而周旋,只要冷著一顆心活下去。
前方傳來翻閱報紙的聲響,原來她的前方還有一個客人。
周旋像是猛然在睡夢中驚醒,慌亂著想要離開座位,眼下正好到了繫上安全帶起飛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