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是你嗎?”

整個大唐,只有他知道自己原來的名字,也只有他如此稱呼我。

“宋真,你在哪裡?”

“我就在你身邊呀。”

崔夢竹回頭一看,那張念念不忘的臉,赫然出現。

宋真輕撫她的秀髮,柔聲道:“怎麼?想我了?”

“想,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無時無刻不在唸你!!!”

“自從我來到唐朝之後,我見到的每一個人,遇到的每一件事,我今天做了什麼......我都想說給你聽。”

“我想向你分享我的開心,我的傷悲,我的憂愁,我想告訴你,我終於長大了!”

“我想告訴你,這一世我終於有一個完整的家,父母待我很好,我終於有妹妹啦,還有,我的八個姐姐對我很照顧。”

“我在這裡,體驗到前世未曾體驗過的闔家歡樂。”

“可是——”

崔夢竹擦了擦流到下巴的淚水,話音一轉:“可是,我總覺得,自己在這裡,與別人格格不入。”

“他們習以為常的規矩,我理解不了。我之前見三三端著碗在門口角落裡蹲下來狼吞虎嚥,於是喚她一同上桌吃飯,沒想到她被嚇傻了,跪下求我寬恕,乞求我不要趕她走。”

“後來,阿孃語重心長的教育我,說什麼尊卑有別,可是在我看來,三三從小與我長大,一直照料我生活,我們情同姐妹,她與我進餐,有何不可?”

“除此之外,我還幹了許多出格的事,在他們眼裡,我就是一個怪人。”

“宋真,你若是知道了,會笑話我嗎?”

“我是不是很傻?”

由於思想與生活習慣的巨大差異,讓崔夢竹覺得自己在唐朝,是一個外人。

她很孤獨,很孤獨......她想回去現代。

她覺得這裡的飯菜清湯寡味的,不是燉就是煮。

這個時代沒有鐵鍋,那是宋朝以後才普及的。

也沒有飲料,唐朝沒有泡茶,那是明朝的事情,如今是吃茶。

就是將生茶葉碾碎,然後加入蔥、姜、蒜、桂皮、薄荷、橘皮和鹽等等亂七八糟的佐料,然後放在鍋裡一起煮,最後煮出來的茶是粘稠糊狀的。

身為現代人的崔夢竹,覺得這是一道黑暗料理,實在難以下嚥。

更沒有辣椒,那是明末才從美洲引進。

對於一個很喜歡吃辣的她而言,這是難以忍受的事情。

她終於感同身受,前世宋真的不容易。

宋真是桂省人,家鄉風味清淡,自從與她在一起後,便強迫自己吃辣。

每次都吃得汗流浹背、大口哈氣、臉色漲紅,依舊對自己笑著說,好吃,愛吃。

自己有一次還捉弄他,故意將杯裡的水替換成熱的,他強忍著嚥下,並沒有責怪她。

“宋真,你來到唐朝以後,應該會比我更習慣吧?”

念及至此,崔夢竹笑出聲,隨後想到什麼,臉色一白。

“要說吃的,還能應付,可是提到拉屎,我真忍不了!”

“你不知道這個時代有多逆天?”

“雖然有木做的馬桶,但是擦屁股用的是竹片!不是用紙!”

唐朝已經有了馬桶的雛形,一開始名叫“虎子”,是唐高祖李淵改造成桶狀的,避諱爺爺李虎的名諱,改稱“馬子”。

唐朝的貴族們如廁完畢,確實用的竹片或木片擦屁股,稱為“廁籌”。

每次上廁所的時候,旁邊都會站著幾個侍女,她們手捧香爐、廁籌、洗手盆、手巾等在一旁等待服侍。

在崔夢竹看來,上廁所本是私密事情,旁邊有一群人站著,她真出不來。

最逆天的是,廁籌用完之後,侍女拿去清洗,留給下次再用。

她曾經嘗試過用紙,麻紙的手感就像砂紙,至於宣紙,懂得都懂。

無可奈何,她只能用絲綢手帕擦屁屁,用完就丟的那種。

萬萬沒想到,妹妹見到之後,覺得姐姐真是個天才,絲綢可比竹片舒服多了,她也跟著效仿。

崔夢竹每次上廁所、洗澡,妹妹都要跟著一起,真是無語死了。

......

宋真微笑著坐下聆聽,就跟前世一樣,非常有耐心。

崔夢竹說得口乾舌燥的,嚥了口水,抬頭怔怔望著他。

“宋真,你什麼時候來找我啊?”

“快了。”

“真的嗎?”崔夢竹心花怒放,急忙問道,“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我還沒來,正在努力。”

“???”還沒轉世嗎?所以,這是他的靈魂嗎?

“如你所想,是的,我一直在你身邊,在你想我的時候,就會出現。”

崔夢竹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時不時就會見到他,前段時間忙碌,卻不見了。

一想到他也要來到唐朝,她就歡喜的不得了。

終於能在不同時光,與他再續前緣了。

“你打算什麼時候來?快告訴——”

當她抬頭時,卻發現宋真的身影,又一次消失不見了。

無聲無息。

“我。”

她分不清,剛才是心中幻想,還是真的?

他是不是真的一直在我身邊?是不是真的快要來了?是不是,真的會來到唐朝?是不是真的會過來找我?

真的分不清啊。

一切都是那麼真實,卻又虛無縹緲。

崔夢竹突然好害怕,她害怕宋真不見了,留下她一個人在唐朝孤獨的老去。

因為思想的巨大鴻溝,她無法喜歡這個時代的任何男人。

她忘不了,也放不下!

原來,她和閻昭平一樣,都是這個世界孤獨的人啊。

崔夢竹失魂落魄的回到座位上,她的眼角餘光瞥到桌面一角。

上面擺放著她的作品,裡面畫著她與他曾經美好的一切,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都是。

她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忘掉過去,忘掉他們的獨家記憶。

他直到臨死前,都奮不顧身的將安全的懷抱留給我,我還有什麼理由,忘掉他呢?

崔夢竹仔細整理著每一幅畫,一針一線的裝訂好。

這是《亡夫回憶錄》,也是她嚮往的過去。

一共一千四百六十八頁,記錄著宋真和李夢婷相遇相知相愛的每一天。

崔夢竹以漫畫的形式繪製,不知為何,過去的點點滴滴,她怎麼就記得那麼清楚呢?

包括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的笑,他的溫柔。

畫面在婚紗攝影店門口,戛然而止。

那天,我們都沒有想到,那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

第二天,崔夢竹寫信給閻昭平,讓她帶自己出去飲酒。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閻昭平本在家無聊,她欣然應允。

崔秋華和鄭安容沒有拒絕,他們想著,女兒如今時常咳血,眼看著沒幾日好活了,倒不如讓她好好度過剩下的日子。

因為崔夢竹的病情愈發嚴重,時不時吐血,讓鄭安容漸漸懷疑那天郎中說的話。

什麼後天貴相?什麼命中富貴?

她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想著女兒能像常人一般身體健康的。

“竹子,怎會突然想起飲酒了?”

“心中鬱悶。”

“哦?”閻昭平沒有多問,只是帶著她再次來到平康坊。

平康坊是長安最好的娛樂場所,一邊飲酒,一邊吃菜,一邊欣賞歌舞,豈不美哉?

等待上酒菜的時候,崔夢竹眼光瞥向樓下舞臺。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她覺得這首詩很熟悉,可腦子混沌,一時想不起來。

“這是駱賓王的作品《詠鵝》。”

“他,還活著嗎?”

“......”閻昭平無語,你瞧瞧,你問這話,禮貌嗎?

她給好友一個白眼:“自然在世。現在太常寺就任奉禮郎。”

奉禮郎,原名治禮郎,因避諱唐高宗名諱,永徽之後改名。

崔夢竹好奇問道:“奉禮郎是幾品官?”

閻昭平攤攤手,表示不懂。你要是問她武將等階,她還能回答上來。

這時,一位風度翩翩的白衣書生端著瓷酒壺過來,露出自以為迷死萬千少女的微笑。

“奉禮郎乃從九品下的官職。”

他十分自然的坐下,拿起崔夢竹面前的酒杯,倒了一杯,自酌。

“兩位小娘子,在下冒昧一坐,可否?”

“滾!”崔夢竹冷冷的回道,她連看都沒看這逼一眼。

白衣書生臉色稍變,很快就恢復,他笑道:“小娘子,何必拒人千里呢?認識一下又何妨?”

“我沒興趣認識傻逼。再說一遍,滾!”

雖然白衣書生聽不懂“傻逼”是什麼意思,但他覺得不是什麼好詞。

真是給臉不要臉!我好聲好氣的相邀,居然這種態度?

閻昭平起身,居高臨下的俯視他:“我閨蜜說了,讓你滾,不識人語?”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我可是河東裴氏,這平康坊,就是我家開的。”

又來了,沒本事的人,才會整天將顯赫家世掛在嘴上。

閻昭平皺眉不悅,她單手拎起白衣書生,直接往樓下扔去。

砰——

一聲慘叫,驚擾坊中客人。

只見裴耀青像只癩蛤蟆趴在地上,關鍵是,他的身下還壓著一人。

“嘶——”裴耀青疼得齜牙咧嘴,捂住胸口,幸虧在半樓掉落,幸虧有人當肉墊緩衝下,他怕是要直接受大傷。

這可是足足接近兩米高啊。

這個惡女,手段真的狠!

“小郎君,你沒事吧?”平康坊員工急忙跑出來,將他扶起。

裴耀青狼狽的站起來,僕人幫他拭去風塵。

他後怕的抬頭望了眼半樓,他終於想起來,這廝何人了。

不就是長安第一惡女,閻昭平嗎?

這個狗鼠輩①動起手來沒點輕重的,關鍵是,不管你背後關係有多硬,京兆府還治不了她的罪!?

被揍之人,只能默默地吞下苦果,無處申冤。

“真是晦氣,怎會遇到她?”

念及至此,裴耀青委屈的癟癟嘴,他連生氣都不敢。

但這時,平康坊員工檢視小郎君身下之人的時候,卻臉色大變。

只見那人的頭部下方,漸漸地溢位黑血。

“這是?”

他們急忙搖晃,卻沒有任何回應。

眾人譁然,好傢伙,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身故,請問,我該注意點什麼?

“快喚郎中!”

裴耀青也愣住了,人是他壓的,萬一死了,自己脫不了干係啊。

很快,郎中趕來,仔細檢視一番,搖搖頭。

看來是涼了。

在平康坊門口發生命案,這這這......

壞了,生意必定牽連,在一段時間內,都無人敢上門。

“閻昭平,你給我下來!你砸死人了知不知道?”

裴耀青急紅了眼,他在樓下大聲吶喊。

聽聞樓下動靜,閻昭平和崔夢竹同時臉色大變。

出人命了,這可如何是好?

.......

很快,京兆府胥吏也趕到,他們疏散人群,將閻昭平給“請”到府衙。

“唉,我不知道該如何說你,平日裡小打小鬧也就罷了,今日給我整這出?”

京兆府尹也無奈啊,他很頭疼,這廝可是受過聖人關照的。

閻昭平誠心認錯,鞠躬拜道:“此事錯在我,但並非本意。故後,要錢要命,定當盡責。”

“將人從半丈高扔下,你沒想過後果?”

“我以前也是這麼扔,沒發生過命案呀。”她非常委屈。

“......”說得也是,畢竟下面是柔軟的泥土地,一般人還真摔不死的。

這惡女,還真扔過好幾個人,關鍵是,她扔得還很有技巧?也就在家中躺上一月,就活蹦亂跳了。

張府尹揉了揉太陽穴,此事過於蹊蹺,誰能想到,半丈高還能砸死人?他目前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了。

她這樣的行為,屬於過失殺,即耳目所不及,思慮所不致。

依《唐律疏議》:“諸過失殺傷人者,各以其狀,以贖論。”

以贖論,簡而言之,賠點錢完事。

這時,門外走來一名胥吏,他在張府尹耳邊輕語。

“查到死者身份了,乃范陽盧氏......”

張府尹神色大變,瞳孔一縮,壞了,這可是五姓七望啊,死了個人,即便是聖人,也保不下閻昭平呀。

“范陽盧氏大房一月前釋出的告示,聲稱偽貨的第五房族人。”

張府尹眉頭頓時舒展開來,他狠狠的瞪一眼手下,你早說啊,你怎麼不早說?嚇死我了。

既然是寒門子弟,那就沒事了。

在世家門閥眼裡,寒門與庶人沒啥區別,落魄門第罷了,也就寒門人自詡不凡。

張府尹出自河東張氏,本身就是門閥中人,看不起正常。

“還有——”

“狗鼠輩,你能不能一口氣講完?”張府尹氣憤的罵道。

胥吏神色尷尬,繼續說著:“那人名叫盧正,前些天犯了命案,共姦殺庶民女子二人。”

“???”

張府尹深吸一口氣,凝聲問他:“你又如何得知?”

“三日前,長安城曲池坊,發現兩具女屍,方才整理他身上包裹時,恰好發現那兩名女屍的信物。”

“是何信物?”

“訶子②。”

貼身衣物在盧正身上被發現,看來兇手是他,八九不離十。

壞了,這麼說的話,閻昭平非但無罪,反而有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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