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尤利爾心想。場面是如此驚悚,但……說實在的,總管沒死在我手上。他感到如釋重負。真是活該。

“自殺。”海恩斯先生啐道,“一點價值都沒有。”總管死前仍沒有吐露與死靈法師的陰謀。

尤利爾這才反應過來。“我……”

“不干你的事。”德魯伊皺眉打量休諾的屍體,“看樣子,他們對我的魔法也不是全無瞭解。”

“魔法?瞭解?”

“三色堇具有神秘意象,能傳遞資訊。如果被種在心臟上,人們就能聽到此人的心聲。”埃茲·海恩斯解釋,“這是森林魔法,後來歸於園丁職業……噢,你不清楚職業的事,是不是?”他沒等學徒回答,一揮手。“總之,很多凡人在我面前無法保守秘密。但知情者會盡快自殺,好隱瞞資訊。畢竟,讓死人開口可太困難了。”

這可不一定。尤利爾想起諾克斯酒館的食屍者。她當時死了沒有?還是仍存一口氣?“有人曾來找你,海恩斯先生。她說自己叫吉尼瓦。”

德魯伊扭過頭,嘆口氣:“我不認得這個人。”

“魔藥。”尤利爾輕聲說,“她帶來許多鍊金魔藥。”

“是啊。火種魔藥。本該是樁好事。大好事。”埃茲凝視著休諾·威金斯的屍體,漸漸的,叢生枝葉結出花苞,迅速綻放成一片紫色花簇。芬芳覆蓋了血腥氣,也將斷肢和頭顱包裹。很快,根鬚間只剩下睡袍的布料。絲絲霧氣吐出花蕊。

德魯伊伸手進去,抓住這叢致命的深紫色植株。莖葉彷彿存在意識,避開他的手。“來吧,小子。我們得去找其他能主事的人。四葉城還等著我們救火呢。”

尤利爾吃了一驚。“我?”

“‘你’還能指別人?”埃茲已經推開門,床上卻響起一聲啜泣。“該死,那是誰?”

“總管的情婦。”尤利爾根本遺忘了女僕蘭莎的存在。“要怎麼辦?”他問。真高興不用我來決定了。可我怎麼高興不起來?

“她是知情人?”

“她什麼也沒做。”這倒不假。她只是裝聾作啞而已。“但也許霜葉堡的僕人裡,只有她一個活人了。”經過走廊時,學徒注意到很多房間是沒有門鎖的。這裡是僕人的住處……

“肯定有人活著。”德魯伊不快地說,“霜葉堡可不是四葉城。全領的高手都藏在這兒!塞萬提斯呢?疾影軍團呢?他們沒開始清理亡靈,如今在做白日夢嗎?”他使勁甩了甩三色堇,“一群飯桶!還不如巡邏騎士。媽的,難道這裡連個能發號施令的傢伙都沒有?”

“加文。”尤利爾脫口而出。

“誰?”

“加文·威金斯,還有他妹妹丹爾菲恩公主。他們被我藏在公爵大人的書房密室。”

“我見過他,就在今天早上。很好,他認得我。就這孩子了。希瑟保佑他的話還管用。讓她呆在那兒罷,尤利爾。”事不宜遲,他們立即開始行動。

尤利爾跟上了他,於是他們在三秒內穿過走廊,回到大廳。沿路遇上的食屍者,在很遠就摔倒,彷彿被空氣擊倒在地,根本摸不到近前。學徒仔細觀察,才終於在埃茲袖子裡發現了一根尖刺,上面沾滿油亮的膠狀物。

德魯伊也很驚訝:“我還以為你會掉隊呢,小子。尋常新手辦不到這點。你哪兒來的職業?難道統領大人隨身攜帶傳承物?”

“是密室。”尤利爾告訴他,“霜葉堡的守護者。”

“守護者?我可沒聽說過。”

學徒挺吃驚:“是南國傳說啊。莫非你不知道,先生?”連四葉公爵的小女兒都為之著迷,他還以為這本書人盡皆知呢。“就是故事裡的……”

“獨角仙?”

“不。一隻住在墨水瓶裡的貓。它叫凱蒂。”

“貓?什麼亂七八糟的。傳說裡怎麼會有貓……噢,這玩意是守誓者聯盟的鍊金產品吧,據說還是批次生產的。呃,我猜你不懂我的意思?”

尤利爾想了想:“凱蒂牌墨水?”

“你倒不笨。”德魯伊說,“我見……聽說一個傻瓜,他投稿的取名全來自報刊的知名服裝品牌,結果作品出名後,他不幸被商家投訴,把外套都賠掉了。”

“咦?這算是宣傳吧?”

“沒錯。但此人的下一本書賣得並不好,於是商人們既享受著免費宣傳,又打算要他的賠償。”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我親眼……在報紙上的看到的。”

世上真有這種事?尤利爾懷疑海恩斯先生也只是道聽途說。他看起來不像有閒工夫看報的人。等等。那些諾克斯傭兵,矮人帕因特和橙臉人約克,他們說過什麼來著?

他腳下一滑,差點摔倒。“你不會是那作家的同行吧,海恩斯先生?”

德魯伊沉下臉。“你要是把所有給出版商投稿的人都當成作家,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小子。只有賺錢的才能叫作家。”

“還真有過?”尤利爾驚了,他的思路一下子串得飛快。“……不是吧,南國傳說合集?”

“……”

……

他不得不從椅子上跳下來,躲開一連串墨點。“滾開!”

敵人並不會聽從指揮。又一團墨水飛到他面前,被“獵狗”擋住。只是瞬間,它的身體在一片墨色中柔化、溶解、斷成兩截,只剩腿腳還完好。火種當即熄滅。他趕快閃躲,不覺得自己的身體比它更結實。

但緊隨而來的是一片墨雨。“該死的貓!”他簡直怒氣沖天,“我真是受夠了。”

伴隨魔力消耗,書房中迸發出刺目的閃光。雨滴在魔光中蒸發,只有殘液腐蝕牆壁。他得以接近書桌,將墨水瓶砸得粉碎。頓時,招人煩的阻礙便再無動靜了。

他踢開碎片,掃視房間。

公爵的書房和記憶中類似,只有戰鬥造成的痕跡。即便原本有人來過,如今也無從尋找線索。他瞄到身邊剩餘的幾頭獵狗,確切來說,是五頭。有一頭在門外損失,有一頭被腐蝕個徹底,都無法復原。太少了。想要找到“微光”,靠這些狗兒還不夠。

也許我不該冒險,他思索。執著於風聞似乎是樁蠢事,更別提靈光一現的感受了。他為風聞潛入公爵城堡,拋下了大本營,還能說是聲東擊西;但又為突然出現的“微光”暴露自身,導致計劃橫生枝節,實在太不值得。說到底,就算什麼也不做,我也根本不會有任何損失。“獵狗”畢竟不算財產。

他打量四周,猶豫是否該回去。又或者,我該諮詢一下之前的“同事”?他們認得我的樣子。他邊想邊提了提鬆散的盔甲。

毫無意義。他覺得很乏味。成功就在眼前,他已品嚐到它的滋味。公爵的書房是如此奢華,於是他坐上特蕾西的椅子。雖然公爵離開是必要的一環,但他仍想看到她的表情。

“你來這兒幹嘛?”有人在耳邊質問。

“當然是完成咱們的約定。”

“不是現在!不能在……這裡。”

“怎麼,你心軟了?”

“也許不該讓休諾和你接頭。他讓你對我產生了誤解,是嗎?”

“不。不。我很瞭解夜鶯的德行,更瞭解馴養夜鶯的人。”畢竟,獵狗都很溫順,從不可能傷害主人。夜鶯可不同。想把他們馴服成獵狗,需要非同尋常的手段。“但制定計劃和執行不同。人們總會後悔。”

“那我告訴你,你是在瞎擔心。我們可沒有後悔路。”

“這倒說不準。只是你沒有而已。我非常自由,想後悔就後悔。”他對玻璃微笑,看到堅硬、冷漠的鋼鐵面具。兩條劃痕割開了威金斯四葉草,猶如一道黑灰色的十字。

對方清楚他的意思。“你想要什麼?”

“我考慮考慮。”因為很快我就什麼也不缺了。一切順利,似乎全諾克斯的神都在保佑我。“我們的總管大人上哪兒去啦?還在情人那裡?”

“高塔派了人來傳訊息。他大概已經死了。”

凡人的死活不干他事。但高塔……這並不是一個能被忽視的對手。他從椅子上起身。“蒼穹之塔克洛伊。”

“沒有第二個高塔。”

“當然。當然。”他了解過可能出現的障礙。“駐守者?還是統領?”

“如果是統領,你沒機會問我這話。”對方嘲弄。

看來我的辦法起效果了。他心想。

自然,蘇生之所不會被四葉城的巡邏騎士發覺,他們將白白損失慘重人手。而凡人計程車兵毫無意義,只會成為孵化夜之民的營養。他們不缺人手,還有魔藥補充力量……簡而言之,本地人決不是主教的對手。

但他們只是被放棄的誘餌,用來吸引高塔外交部的注意。

聽聞白之使到來時,他考慮過逃離四葉領。傳說此人是惡魔獵手,與神聖光輝議會的聖騎士團同樣針對惡魔,甚至比後者更難對付。但我也不是非要對上這些大人物,他心想。高塔無權監視屬國領主的城堡。七支點是神秘領域,不是世界國王。

……幸好我們沒把主意打到天文室頭上,不然占星師只需瞧瞧天象星座,就什麼把戲都沒得玩了。

話雖如此,在外交部眼皮底下謀劃霜葉堡,對他來說風險仍存。但休諾·威金斯告訴他,特蕾西公爵將在不日返回領地,緊接著為冰地領送去主人。放棄這次機會,所有準備只好打包帶走,不留痕跡地清除掉。他不能承受如此損失。行動勢在必行。

好在事情仍有轉機。當全城陷入混亂,主要戰鬥力可不會親自來霜葉堡求援。蘇生之所的陷落證明了這點,他感受到新的靈魂投入火中,嗞嗞燃燒。

“我會好好招待他。”他告訴對方。

“你考慮清楚了?”

“公平交易嘛。”聖騎士團教給他公平的含義。“理應如此。”威尼華茲窩藏惡魔的下場人們看在眼裡,如今四葉城出現惡魔,高高在上的神秘支點會怎麼做?

他想見識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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