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前自負有識人之明,從來沒有看走眼,你是第一個,我的半世英明都毀在你身上!”

盧晗之嘖嘖道。

“忠於自己?盧晗之,你的這個答案才可笑。若是盧家因此傾覆,你以為你就能獨善其身嗎?”

周春暉並沒有理解盧晗之的意思,反唇相譏道。

“獨善其身?說的不錯。為什麼不能?”

盧晗之冷笑了一聲:“若是讓我在盧家和王爺之間做選擇,就算一百次、一千次,我也只會選王爺這樣的英主,而不是為了你口中的家族榮耀,去選一個廢物。就算改朝換代,世家依然屹立不倒,也不過是在家族史留下寥寥數筆。”

盧晗之在這一刻表露出他真正的野心。

“但盧家是盧家,我是我。盧家千古留名又與我何干?誰會關心茫茫歷史上一個不起眼的某一任家主。可我若是得遇英主,便可如姜尚一樣,輔佐明君開創盛世,千古留名,這才是我盧晗之的追求!”

盧晗之說到激昂處,抬起手,下意識地想要揮動手裡的摺扇,卻掏了一個空。

他這才想起,自己因為走得太匆忙,摺扇都沒來得及拿。

“我盧晗之年少成名,你以為我跟李知非、崔瑤仙一流是隻靠家族造勢嗎?我只靠我自己。周春暉,你知道為什麼你只能去做家族的棋子,而我卻可以決定整個家族的走向嗎?”

盧晗之在周春暉複雜至極的神情裡,流露出一抹近乎於自負的笑容:“我們二人的眼界格局,我在山頂,你在山腳。”

盧晗之說完,朝著蕭夜珩鄭重跪下:“王爺,晗之句句發自肺腑,晗之願為王爺鞍前馬後,輔佐王爺開創一個太平盛世,無外族之擾,更無內亂之憂。”

“晗之,請起。”

蕭夜珩伸出雙手,親自將盧晗之扶起。

早在盧晗之跟自己毛遂自薦的那一刻,蕭夜珩便很清楚,對方跟自己是同道中人,現在,蕭夜珩愈發肯定。

“盧先生,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沈雲綰由衷地佩服盧晗之的遠見。

看多了崔瑤仙、周春暉之流,現在才發現,盧晗之能有這樣朝前的意識,實在是一股清流,就連他孤傲自傲的神情都讓沈雲綰覺得順眼了。

“王妃,能聽到您的誇讚,晗之受寵若驚。”

“驚就不必了。周春暉呢,本宮打算先放出他的死訊,等著周家上門要人。”

沈雲綰展顏一笑,既然周家跟自己玩陰的,那自己就原樣奉還。

“王妃高明。”盧晗之雙目一亮,王妃跟自己想到一塊去了。

“不過在這之前,我要進宮一趟,這麼大的事,我怎麼能擅自做主,否則,豈不是眼裡頭沒有陛下。”

沈雲綰掃了一眼周春暉完好的左臂,勾起唇。

要不是還要留著他的一隻胳膊籤認罪書,自己早就把他兩條手臂全削了。

周春暉既然連“手足”之情都不在乎,要胳膊也沒什麼用。

沈雲綰是這麼理解的!

……

天漸漸亮了,所有的秘密都被留在了已經過去的夜晚裡,

沈雲綰即便一夜未睡,仍是精神奕奕。

聽到錢有福傳話,謹王妃求見,皇帝幾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沈雲綰不去坤儀宮,竟然來太極宮。

皇帝皺起眉:“告訴謹王妃,朕正在召見外臣,讓她改日再來求見。”

錢有福應下,可是走了一會兒,便去而復返:“陛下,謹王妃在殿外長跪不起,說您什麼時候召見她,她什麼時候再起來。”

皇帝氣笑了,以為這招對自己有用?

“那就讓謹王妃跪著,朕看她能撐多久。”

……

與此同時,太后這裡也收到了訊息。

“雲綰求見皇帝做什麼?這丫頭什麼時候這麼死心眼了?阿柳,你速速去太極宮,讓雲綰起來。皇帝巴不得她一直跪著。”

太后心疼壞了。

一個做公爹的,總是為難自己的兒媳婦,傳出去也不怕笑掉別人的大牙。

“是,太后娘娘。”

柳姑姑應下,剛走出殿門,卻與翠翹迎面撞上。

“姑姑,不好了,周太夫人求見。”

“周太夫人?”柳姑姑皺了皺眉。

能讓翠翹稱一聲太夫人、並且還姓周的,就只有一位,就是當年嫁到鄭家去的太后娘娘的族妹。

“周太夫人這個時候進宮做什麼?”

一大早遞牌子,不像是她的風格。

當年周春暉能被太后娘娘選中,有一多半是周太夫人的原因,若是對方當初這麼沒眼色,周春暉也不會中選了。

“姑姑,周太夫人在宮門外跪著,逢人便哭訴,周春暉恐怕遭遇了不測,已經不在人世了。”

“胡說什麼!”

柳姑姑眯了眯眼,眼睛留劃過一道冷酷的光芒。

“你親自去告訴周太夫人,讓她閉嘴,我這就去跟太后娘娘稟報。”

柳姑姑在深宮中浸淫多年,瞬間便品出味兒來。

能讓周太夫人不顧體面地逼宮,不就是在影射謹王殿下嗎?

謹王府戒備森嚴,誰能在王府裡殺了周春暉?除非動手之人是謹王殿下。

柳姑姑想到這裡,快步走進殿內。

“太后娘娘,周太夫人在宮門外跪著,哭訴她的孫子遭遇不測,想要求見您。”

“哦?”太后皺起眉,尾音拖得長長的。

在她桌旁,一個茶杯被她的袖子刮到,茶水全都灑在了桌子上,“滴滴答答”地滴進了大紅色的氍毹裡,洇開深淺不一的紅色,如同粘稠的鮮血。

然而,主僕兩個此時都顧不上去關心一個茶杯。

“你怎麼看?”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且不說周太夫人的話是真是假,但她明顯是衝著殿下來的。”

柳姑姑臉色凝重。

她說完,眼底的疑惑揮之不去:“奴婢不明白,周春暉是殿下的左膀右臂,她鬧這一出,就不怕殿下和她的孫子之間生出嫌隙嗎?聽了幾句謠言便到宮門口哭訴,莫不是年紀大了,腦子糊塗了?”

“糊塗?哼!”

太后冷笑了一聲:“哀家還不瞭解素媛嗎?她人老成精,就是嚥氣的那天都不可能糊塗,恐怕,她說的全都是真的。”

論起揣摩人心,太后要比柳姑姑強出一大截。

“難怪雲綰會跪在太極宮的外頭請罪,原來是為了這個。”

太后深深地皺起眉,眼底浮上濃濃的鬱色。

“阿寶怎麼回事?怎麼能把自己的妻子推出來?若是周春暉真的死在他的王府裡,皇帝一定會借題發揮,阿寶竟然讓雲綰來承受皇帝的滔天之怒!”

太后關心則亂,雖然知道孫兒不是這樣的人,可是隻要一想到沈雲綰還跪在太極宮外,忍不住將面前的茶盞掃在了地上。

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氍毹,雖然茶盞沒有摔碎,卻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響,像是敲在柳姑姑的心頭。

柳姑姑猜測道:“太后娘娘,您說有沒有可能,這是謹王殿下和謹王妃聯合周太夫人演得一齣戲。萬一是苦肉計,我們不是白白擔心嗎?”

“是不是苦肉計,見了鄭素媛就知道了。”

看著地上的碎瓷被收拾乾淨,太后深深地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神情,眼角眉梢都與平時別無二致。

周太夫人被翠翹帶進了坤儀宮。

拜她在宮門口的哭訴所賜,周春暉死了的訊息不脛而走,用不上半天,就會傳遍整個京城。

“太后娘娘,妾身求您為妾身做主。”

周太夫人哭得老淚縱橫。

“妾身不敢隱瞞太后娘娘,一大早,妾身便收到了春暉讓人送回來的信,說他恐遭不測,讓家裡不要掛念。起初妾身還以為是有人假冒孫子的名義行事。可是妾身派了人去王府打聽,卻連他的面兒都沒有見到……”

周太夫人淚水漣漣:“而且,謹王府戒備森嚴,周家派去打探訊息的人就只回來了一個,剩下的都被謹王府扣住了。”

周太夫人說完,許久都沒有聽到動靜。

她小心地抬起眼,朝著自己的上方看去。

只見太后娘娘慢條斯理地喝著茶,目光微垂,讓人看不透她心裡想什麼。

周太夫人咬了咬牙,“砰、砰、砰”地磕起頭:“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堂姐,做妹妹的求您了。”

若是一開始就跟自己打感情牌,或許自己還會顧念一番以往的情誼,可是現在嘛……

太后壓下嘴角的譏笑,都在宮外頭給自己擺起陣仗來了,還有什麼情分可言?

“你也不要聽風就是雨。”

太后說出自周太夫人進殿後的第一句話。

“你家那個小子是謹王的左膀右臂,謹王再不濟,難道還能連自己的人都護不住?何況,謹王府有重兵把守,戒備森嚴,又不是什麼荒郊野外,誰還能潛進府裡殺了他不成?”

太后淡淡道:“再說了,就算有刺客行刺,也是衝著謹王去的。”

太后雖然沒有明說,周太夫人卻看懂了太后眼裡的譏諷,太后娘娘的言外之意分明就是誰會在乎周春暉一個小人物。

可週太夫人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孫兒走得可是獨木橋,腳下又是萬丈深淵,一個不慎,就會粉身碎骨,這讓周太夫人怎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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