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太后娘娘喝了解毒的湯藥,剛要躺下休息,楚世子便帶著一班人馬闖進寺裡,口口聲聲要捉拿亂黨。奴婢倒要請問陛下,太后娘娘難道是亂黨嗎?”

柳雙在外行走,代表的是鄭太后,雖然鎮北侯府在京城中也是屈指可數的人家,比起真正的皇親國戚卻差了一大截,還沒有讓柳雙另眼相待的資格。

楚明軒的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就算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自己踢到的“鐵板”居然是太后娘娘!更讓他想不到的是,一個服侍太后的奴婢竟敢質問當今陛下,她是不想活了嗎!

然而,楚明軒很快便被打臉了。

“姑姑先別動怒,無論是誰,敢冒犯母后,朕絕不姑息!”

建武帝聲音微冷,威嚴的目光帶著令人膽寒的壓力,如有實質一般,落在楚明軒身上。

“怎麼回事?”

建武帝喝道。

“陛下,微臣不知道寺裡的人是太后娘娘。若是知道,微臣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來打擾太后娘娘的清淨。”

楚明軒一改平時的囂張和傲慢,表現得極其謙卑和恭敬,倒是有了幾分謙謙君子的模樣。

“朕問你是怎麼回事?”

建武帝要聽的不是楚明軒的辯解,而是完整的前因後果。

“回稟陛下,微臣在甘露寺偶然遇到臣之妻妹,產生了幾句口角。不料這位姑姑忽然出現,而且還在房樑上埋伏著手持的弓箭的侍衛。微臣錯把他們當成了亂黨,才會通知長安巡史陸大有,一起前來緝拿。”

楚明軒採用了春秋筆法,平復了一下“怦怦亂跳”的心臟,聲音透出了幾許沉痛。

“微臣不敢欺瞞陛下,微臣的妻妹離家出走,岳母驚怒之下病倒了,就盼著妻妹回家。沒想到妻妹卻不懂事地大鬧了一場,打擾了太后娘娘休息,還引出了太后娘娘跟前的姑姑,引發一個天大的誤會,微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楚明軒話裡話外都在說是沈雲綰把事情鬧大的,卑鄙地把所有罪名推到了沈雲綰身上。

“姑姑,是這樣嗎?”聽了楚明軒的解釋,建武帝心頭壓著的怒氣緩了緩。

建武帝不認為楚明軒有這個膽子敢騙自己。會闖進這裡,頂多是誤打誤撞。

“陛下……”

柳雙姑姑剛要開口,精舍的屋門被人從裡面推開了。

只見一個姿容絕美的女子從內走出,一身清新脫俗的氣質猶如花瓣上的一顆露珠,望過來的一雙明眸更是剔透、純粹。

“參見陛下,太后娘娘請陛下進去。”

建武帝皺了皺眉,他不記得母后身邊還有這樣一號女子,她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但對生身之母的擔心佔了上風,建武帝淡淡道:“你確定母后要見朕?”

母子多年沒有相見,以至於建武帝忽然聽到,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錯覺。

“陛下,這母子之間哪有隔夜仇,別讓太后娘娘久等了。”

沈雲綰話語方歇,驚住的不止建武帝,還有柳姑姑,但她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在一旁勸道,只是雙目卻暗含溼潤。

建武帝見了,心中也是一陣酸澀。

如果早知道從前的年輕氣盛要以母子二十年的生離為代價,也許自己不會做得這樣絕。

可世間難有後悔藥!

“姑姑放心,朕……朕不會再惹母后傷心了。”建武帝雖然竭力維持住平靜,但緊緊握住的雙拳仍是洩露了他內心的激動。

楚明軒還想趁熱打鐵,給自己脫罪的同時借陛下之手來懲治沈雲綰,現在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皇帝走進了精舍。

那女子是誰?最初的驚豔過後,楚明軒的心頭浮上了一道疑問。難道……難道此女是太后娘娘舉薦給陛下,來分貴妃娘娘寵愛的?

不行!這件事必須儘早稟告給宸王殿下!楚明軒的心中生出了濃濃的危機感。

沈雲綰帶著皇帝走進精舍內。說起來建武帝跟沈雲綰想象中的樣子大為不同。

沈雲綰還以為一個好色、偏心的皇帝會是油膩、啤酒肚的中年老男人。

不料建武帝長相英武,猿臂蜂腰,眉目間帶著三分鄭太后的影子,除了眼角有些細微的紋路外,彷彿正當盛年,極其英俊。

然而,想到這人是怎麼迫害蕭夜珩的,沈雲綰對他好感全無。沈正青不也道貌岸然嗎?!

繞過屋裡繡著菩提悟道的雞翅木屏風,只見鄭太后斜靠著身後寶藍色的大楹枕,被鮮豔的顏色襯的面白如紙,一臉病容,竟是一副虛弱至極的模樣。

“母后,兒子不孝。”

皇帝心中大慟,顧不得房間裡還有服侍的婢女,竟是失態地撲到了鄭太后床前,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流露出一絲脆弱,眼底水光閃爍。

“你我母子,沒想到再相見會是這副情景。”比起皇帝的激動,鄭太后的神情淡定多了。

“母后,兒子聽說您身中劇毒,這是怎麼回事?”皇帝情急之下握住了鄭太后的雙手,入手冰涼,刺的他一個激靈。

“許院判呢?母后最信任他,他在哪裡?”隨著一聲聲質問,皇帝心頭的怒火越來越重。

難道整個太醫院連當今太后都差使不動了?!

“哀家發覺自己中毒後,讓阿柳派人去請許院判,對方卻在路上摔斷了腿,太醫院的其他人,哀家哪裡還敢信呢?”

鄭太后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哀家老了,在有些人眼裡,哀家這個老不死早就該騰地方了。”

“母后……”皇帝嘴唇顫動,想要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這才發現,他們母子相隔了二十年的時光,真坐到了一處,竟是相顧無言。

“罷了,她是你的心頭肉,哀家若是識趣,今天的事,就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必說出來圖惹厭煩?”

鄭太后鳳目闔了闔,眼角滲出一滴水光。

她的唇畔更是露出苦澀的笑容。

“皇兒,哀家現在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哀家就剩下最後一個願望了……”

“母后……”皇帝猜到了鄭太后要說什麼,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厭煩。

從前便是這樣,母后逼著自己去齊明月的寢宮,現在又要以死相挾,來給長子要好處。

建武帝心底那股深深的自責和悲痛被沖淡了一些。

沒想到,鄭太后卻是朝著皇帝身後的沈雲綰招了招手,示意沈雲綰到自己身邊來。

“太后娘娘。”

輕柔、甜美的嗓音似黃鶯出谷、乳燕歸林,讓她脫俗的氣質染上了幾分人世間的煙火氣,既有著仙子般的靈動出塵,又有著女兒家的嬌憨、可愛。

建武帝意味不明地掀了掀薄唇,此刻竟是跟楚明軒產生了同樣的想法。

“陛下,哀家的命是這孩子救的。說起來這孩子也是名門之後,就是父母太偏心了些,把她逼得只能獨立門戶,哀傢什麼都不求,就希望這孩子能有個出身。”

鄭太后何許人也,察覺到了兒子極其微妙的態度轉變,心頭一哂,語氣十分的淡漠。

母后是在指責自己偏心嗎?可人心都是偏的,自己身為一國之君,難道連喜惡都要看他人的臉色嗎?

“你是沈正青的女兒?”皇帝想到楚明軒的話,略一思量,一語道破了沈雲綰的身份。

“回稟陛下,小女子是沈家棄女,不敢高攀沈大人。”沈雲綰即使面對皇帝,依然表現的不卑不亢,有著超出年紀的沉穩。

但落在建武帝眼裡,卻覺得此女心機深沉,若是真納入後宮,又是個攪風攪雨的禍患。

“子不言父過,你的詩書禮儀就是這麼學的?”建武帝淡淡道。

好一句子不言父過。鄭太后把自己聽笑了。

“陛下對我這個母親不滿,何苦去為難一個小姑娘。當初你的婚事是父母之命,你自己又順從了嗎?”

鄭太后語氣急促,喉嚨裡逸出一串咳嗽,她連忙用帕子捂住。

然而,一團殷紅仍是洇出了雪白的手帕,顯得刺目至極。

建武帝瞳孔一縮,凝聚在胸臆中的怒火一瞬間便散了。

想到生母從前對自己的百般疼愛,建武帝心軟了,難道自己要逼著生母失望而死嗎?

他握住了鄭太后冰涼的掌心,聲音帶著一股沉痛:“母后,朕答應會給沈氏一個九嬪之位。這下母后總可以寬心了?”

後宮這麼大,不會連一個閒人都養不起。

“陛下的年紀都可以給小女子做爹了,這九嬪之位您還是留著給其他人吧!”

沈雲綰沒想到狗皇帝竟然對自己生出了色心,右手悄悄探入袖子,打算先將狗皇帝毒死,再趁亂衝出去。

“你在胡說什麼!”鄭太后的反應慢了一拍,前後想了一番,才知道自己的兒子誤會了。

自己千挑百選的孫媳婦,憑什麼給他去做個擺設一般的妾!怪不得跟自己橫鼻子豎眼的,以為自己是要在他身邊安插一個眼線嗎?

倒是想得真美!

“母后難道嫌嬪位太低了?”建武帝自動忽略了沈雲綰的話,他以為沈雲綰的拒絕是在欲迎還拒。

雖然這女子著實無禮了一些!

鄭太后冷笑了一聲,索性把話挑明瞭。

“雲綰說的不錯,她正當青春年華,送進你的後宮,不是害了她嗎?何況你的好貴妃連哀家都敢下毒,還有什麼是她不敢的!雲綰對哀家有救命之恩,哀家做不出恩將仇報的事!”

“母后放心,朕一定會嚴查此事。如果是雪柔給母后的下的毒,朕絕不姑息!”

建武帝並不相信陳貴妃會給母后下毒,但母后和雪柔之間的矛盾太深了,沒有證據之前,自己說什麼母后都不會信的,反而會認為自己是在包庇雪柔!

“哀家希望陛下記住自己的話。”

鄭太后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淡淡道:“哀家已經讓人寫好了懿旨,封雲綰為義安郡主。陛下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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