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俊卿聽說家裡有急事找他回去,跟下屬交代了一聲,便坐上了回家的馬車。

進府之後,聽說自己的堂姐衛夫人造訪,還以為是自己的夫人和堂姐鬧了矛盾。

看來自己少不得去做一個和事老了。

衛俊卿笑容溫和地走進了花廳。

“夫人為了何事找我?”

衛俊卿目光一掃,笑容卻凝在了嘴角。

只見屋裡坐著一個陌生的女子,看上去只有碧玉之年,容貌卻是美麗至極,真正的秋水為神玉為骨、冰雪凝脂梅作魂。

衛俊卿想到最近京城中的“風雲人物”,已經猜出了來者的身份。

“下官參見義安公主,不知道公主殿下今日造訪,所為何事?”衛俊卿可不覺得自家會和義安公主有交情。

倒是義安公主的生父,自己和沈正青同朝為官,關係倒是尚可。

“衛大人免禮,本宮今日不請自來,好在您的夫人寬宏,沒有怪罪本宮。”

沈雲綰淺淺一笑,衝著衛俊卿頷了頷首。

衛俊卿不認為自己的夫人會跟義安公主有交情,正要開口,卻被自己的夫人截住了話頭。

“老爺,我有事問你。前些天,鄧將軍是不是來府上拜訪過?”

李氏不給衛俊卿任何反應的時間,一語切入了正題。

聞言,衛俊卿的眼底閃過一道暗色。

他淡淡一笑:“夫人什麼時候關心起朝廷大事了?”

“老爺,我只問你,鄧驍來沒來過。”

李氏不給衛俊卿岔開話題的機會。

衛俊卿臉上的笑意淡了淡。

他掃了沈雲綰一眼:“夫人確定要在這裡說。”

“事無不可對人言。”李氏見衛俊卿一直在迴避,也不跟他繞彎子了,直接說道:“我問你,今年的軍餉是怎麼回事?”

李氏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沈雲綰瞬間感覺到了一股針刺一般的目光。

她抬起明眸,索性迎上了衛俊卿的視線。

“衛大人,您家裡的臺階太高了,鄧將軍只好求到本宮這裡了。幸好您的夫人深明大義,願意幫助本宮。”

“義安公主,鄧驍一個常年駐守邊關的武將,下官很好奇他和公主是怎麼認識的。”

衛俊卿眯起眼,看向沈雲綰的目光帶著審視。

“鄧將軍在京城中屢屢碰壁,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病急亂投醫,求到本宮門上。”

沈雲綰用了春秋筆法。

“其實鄧將軍怎麼找上本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透過本宮,將此事上達天聽。”

沈雲綰彎起唇,唇畔的笑容意味深長。

“想必是鄧將軍打探到了本宮和太后娘娘的關係。”

“照這麼說,公主殿下還真是古道熱腸。”

衛俊卿的語氣帶著一絲諷刺。

李氏卻聽不下去了。

“老爺,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你何必陰陽怪氣。”

李氏將血書遞給了衛俊卿。

“這個,鄧將軍應該給你看過了,不知道老爺有什麼打算?”

面對妻子的追問,衛俊卿皺起眉,他這個夫人,連給人當槍使了都不知道。

平時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就在這上頭犯了傻!

義安公主背後是太后娘娘,而太后娘娘屬意的太子人選只有謹王殿下,自古皇權之爭,動輒抄家滅族,摻和進去,對家裡百害而無一利。

便是自己的大伯母淮安大長公主早就站隊到了宸王那邊,衛俊卿的立場也從來沒有動搖過。

他又不是二弟,能在軍中站穩腳跟,全靠大伯父留下的遺澤,他的功名可是實打實考出來的。

“夫人,朝堂上的水深得很,你還是不要添亂了,扶蘇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你還是儘早給他訂下婚事,也能讓他安心備考。”

衛俊卿雖然面色平靜,語氣裡卻多了幾分不滿。

李氏蹙起眉,冷眼瞥著衛俊卿。

“即便我是婦人之見,可我也知道,這血書上的內容攸關社稷,你若是選擇裝聾作啞,他日必將是大魏的罪人!”

李氏擲地有聲地說道。

衛俊卿一陣頭痛。

妻子一直都很賢惠,也不知道義安公主挑唆了些什麼。

衛俊卿不好給自己夫人臉色,冷笑了一聲,冰寒的目光落在沈雲綰身上。

“義安公主,你今天來到底有什麼目的?我夫人赤子心腸,你利用她,不覺得心中有愧嗎?”

“衛大人,本宮的來意很簡單。邊關將士為了大魏出生入死,短缺的棉衣和糧食,誰吞了,就讓他們吐出來。衛大人掌管天下糧草,這點對你來說易如反掌。”

沈雲綰直言道。

“公主殿下也太看得起我了,軍中勢力盤根錯節。我只能保證兵部一分不少的將軍餉發下去,至於最後的去向,那是主將該操心的事。”

衛俊卿找了一張椅子坐下,垂下目光,拂了拂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態度非常地輕慢,顯然沒有將沈雲綰放在眼裡。

沈雲綰也不生氣,而是拿起桌上的茶盞,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

“好茶,滋味這般醇正的踏雪蘭妃本宮還是第一次品嚐到。”

“公主殿下嘗得出這是踏雪蘭妃?”

李氏本來還在生悶氣,聽到沈雲綰的話,霎時間目光一亮:“不瞞公主殿下,能準確無誤叫出名字的人,您還是第一個。”

李氏說完,若有似無地瞥了衛俊卿一眼。

“踏雪蘭妃的口感柔和、甘甜,本宮仔細品了品,這似乎是用明前的高山竹葉青茶胚佐以蘭花窨制,既保留了竹葉青的清香馥郁,又有著蘭花的幽香,實屬上品。”

沈雲綰再飲了一口,眉目中仍是難掩讚歎:“踏雪蘭妃一般用蒙頂山上的早春獨芽窨制,採用高山竹葉青,當真是別樹一幟。”

“看來公主殿下也是一個風雅之人。”

衛俊卿露出了進入花廳後的第一個好臉色。

沈雲綰恍然大悟。

怪不得剛才衛俊卿的夫人會用那種目光看著對方,原來真正喜歡喝“踏雪蘭妃”的人是衛俊卿而非是自己以為的他的夫人啊。

“真沒想到公主殿下年紀輕輕,會跟我家老爺是同道中人。”李夫人掩了掩嘴,露出了一絲微笑。

“夫人,你這句‘同道中人’太過牽強了。”

衛俊卿和李氏夫妻多年,焉能猜不到李氏的用意,這是妻子在幫著義安公主敲邊鼓。

天真!

自己怎麼可能憑著婦人的三言兩語便改變主意。

“衛大人,你我都是愛茶之人,那本宮便開啟有天窗說亮話了。宸王一系如今已經分崩離析,宮中的貴妃娘娘被降為才人,宸王也被貶為郡王,陳國公更是提前一步成為了留侯,難道,衛大人還要在宸郡王身上押寶嗎?”

衛俊卿聞言,握著茶杯的手指頓了頓。

他淡笑:“公主殿下,本官唯一忠心之人便是陛下,宸王一系與我何干?”

“衛大人,身處漩渦之中,又豈會不動如山?”

沈雲綰的眼神清澈得像是一面纖毫畢現的明鏡。

她直視著衛俊卿。

“衛大人身為兵部尚書,若是這封血書流散出去,有人再大做文章,恐怕朝廷之上又是一片血雨腥風,你這個兵部尚書還能穩如磐石嗎?”

“公主殿下是在威脅我?”

衛俊卿諷刺一笑,眼神極盡輕蔑。

“那公主殿下大可一試,本官便靜候佳音。”

還真是油鹽不進。

沈雲綰髮現,對衛俊卿這種官場上的老油子,若是不動真格,他是不會輕易表態的。

“衛家存世百年,樹大根深,衛大人怎麼就能保證,衛家無人牽涉其中呢?”

血書只是明面上的證據,鄧驍還另外給了沈雲綰一份殺手鐧。

鄧驍若是拿出來,說不定會有被滅口的嫌疑,反而是沈雲綰,就算衛俊卿當場翻臉,她也有著自保之力。

“公主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衛俊卿皺了皺眉。

“衛家子弟敢在軍需上頭動手,衛大人不如猜猜,若是有人敲響了登聞鼓,會不會有人懷疑是你這個兵部尚書在背後指使?自古眾口鑠金,衛大人是愛惜羽毛之人,本宮的話,希望衛大人仔細想想。”

衛俊卿眉頭深鎖,以二弟的為人,絕不可能這麼做。反倒是那些族人,若是見了銀子犯了眼紅的毛病,或是被人拉下水……

“證據呢?”

衛俊卿就是一塊鐵板,也被沈雲綰的話撬開了一道口子。

就像義安公主所說,眾口鑠金,自己身處高位,底下也不是一派太平,若是給了政敵把柄,那自己很有可能保不住現在的位子。

“衛大人以為本宮是在詐你嗎?”

沈雲綰淡淡一笑,雙方的位置瞬間轉換,現在穩坐釣魚臺的人變成了沈雲綰。

“這上頭的三個名字,據本宮調查,前兩個人是衛大人的族侄,後頭這個,竟然是衛老夫人的侄子。老夫人這是晚節不保啊……”

若是族侄,也許衛俊卿還有監管不嚴的藉口,可是衛老夫人的孃家人、衛俊卿的表哥,衛俊卿說一句不知情,即使皇帝信了,可是這種抄家滅族的大罪,衛老夫人難道還能對孃家置之不理嗎?

“糊塗東西!”

衛俊卿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含著一絲隱怒,看向妻子:“母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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