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綰朝著紫竹看了一眼。

後者打起車簾,先一步跳下馬車,接著將沈雲綰扶下車。

沈雲綰今天雖然沒穿紫竹準備的那套宮裙,但她一身繡著玉蘭花的月白秋羅長裙,搭配一件杏黃色織金妝花的廣袖上衣,手臂上挽著銀條紗的如意祥雲紋披帛,一頭青絲挽做飄逸的驚鵠髻,髮間插著一整套亭臺樓閣的羊脂玉頭面,顯得她整個人秀美出塵,清麗如仙。

僅僅站在那裡,便如一道天上降下的清泉一般,令人心間的微塵都為之滌盪一空。

蘇令儀一時看呆了。

幾日不見,沈雲綰愈發美麗了,生生將其他人都襯成了庸脂俗粉。

還是紫竹不耐煩地清咳了一聲,蘇令儀才想起來彎身行禮:“妾身參見公主殿下。”

“沈少夫人免禮。”沈雲綰倒沒有刁難蘇令儀,很快就讓她起身了。

“多謝公主殿下,請公主殿下隨妾身往這邊走。”

蘇令儀快走一步,卻與沈雲綰錯開了半個身子,在旁邊引路。

沈雲綰聞言,櫻唇微彎,露出一絲淡笑:“本宮這也算是故地重遊了,就是沒有沈少夫人引路,倒也熟悉得很。”

沈雲綰這話讓蘇令儀不知道如何去接。

她愣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一抹苦笑:“公主殿下,妾身自那日離開公主府以後,無時無刻不在反省,沈家有許多對不住公主殿下之處,妾身從前也對公主殿下多有怠慢,希望公主殿下不計前嫌,能跟沈家化干戈為玉帛。”

“沈少夫人這話好沒意思。當年受盡委屈的人不是您,您當然大度了,若是您被沈家上下百般欺凌,險些命喪黃泉,您能說出這句‘化干戈為玉帛’嗎?”

紫竹在一旁搶白道。

“紫竹姐姐,你這不是說了一句傻話嗎。如若不是公主殿下遇難成祥,而是被沈家人害的香消玉殞,難道她們還會去墓前跟公主殿下懺悔嗎?”

青羽跟紫竹一唱一和。

話落,也不去看沈少夫人青白交加的臉色,而是屈膝一跪:“奴婢斗膽,絕沒有冒犯公主殿下之意。”

“起來吧,本宮知道你們是為本宮鳴不平。”

沈雲綰抬起手,示意青羽免禮。

她淡淡一笑:“前塵往事,本宮不想多談。今天既然是沈大小姐大喜的日子,本宮和沈家的恩怨就先放到一邊,沈少夫人,你說呢?”

“妾身失禮,公主殿下,都怪妾身哪壺不開提哪壺。”蘇令儀自從丈夫辭了官職後,一直就氣不順,如今又被兩個奴婢嘲諷,一時間有些維持不住臉上的面具了。

沈雲綰就當沒有看到她眼底的憤怒,唇角微翹,露出一抹玩味。

“本宮記得,從前沈少夫人可不是這副樣子。當初沈少夫人可是有名的八面玲瓏,就連其他府上的夫人也一直對你讚譽有加。可見這人在得意的時候,不見得是真實的自己,只有身處低谷了,才能看到幾分真面目。”

沈雲綰說完,目光投在蘇令儀身上。

“沈少夫人,本宮說得對嗎?”

當初原身是真心把蘇令儀當嫂子的,可是蘇令儀口蜜腹劍,沒少落井下石,如今沈雲綰也讓她品嚐一二,這被人羞辱的滋味!

蘇令儀垂下頭,牙齒在嘴唇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印子。

半晌,她終於抬起頭,眼底透出一絲水色:“公主殿下的金玉良言,妾身一定銘記在心,一日也不敢忘!”

“沈少夫人,本宮不過玩笑幾句,少夫人不會跟本宮積計較吧?”

沈雲綰詫異地睜大眼,一臉費解:“沈少夫人怎麼還哭了?快把眼淚擦擦,若是讓旁人瞧見了,還當本宮怎麼欺負你了。”

蘇令儀的淚水僵在了眼底。

沈雲綰的這些話讓她的心頭生出了一股異樣的熟悉感!這不就是當初自己教訓沈雲綰的話嗎?

如今全都變成了一記響亮的耳光,盡數打在了自己臉上。

沈雲綰居高臨下,將蘇令儀的神情盡收眼底,唇角掩下一絲諷刺。

看來蘇令儀這是想起來了。

“公主殿下,妾身剛剛是沙子進了眼睛。”蘇令儀如今才知道這種難堪的滋味。

青羽和紫竹兩個默默對視了一眼,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青羽冷笑了一聲:“沈少夫人這話騙鬼呢?公主殿下也沒說什麼,你這就委屈上了的,喬張喬致,一副妾室的作態,哪有半點大家夫人的樣子!”

“青羽,你這張嘴真真該打。沈少夫人可是禮部尚書的兒媳婦,想必端莊守禮得很,應該不會故意陷害我們公主殿下。”

紫竹毫不掩飾臉上的嘲笑:“沈少夫人,奴婢想,你一定不會跑到女眷們面前哭哭啼啼的。”

什麼話都讓沈雲綰的兩個婢女說完了,蘇令儀的心思被戳破,硬生生地將眼淚憋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一會兒要是跑去其他夫人那裡給沈雲綰上眼藥,這兩個丫鬟一定有更難聽的話等著自己。

“兩位姑娘誤會了,妾身是真的沙子進了眼睛。公主殿下溫和親切,讓人如沐春風,哪裡會給妾身委屈受。”

蘇令儀的心中別提有多屈辱了。

她竟然還要跟沈雲綰的兩個奴婢用“姑娘”來相稱。

蘇令儀在心中無數次地告誡自己要冷靜!

馬上沈雲綰就會落到泥地裡,那個時候,漫說是自己,京城裡的所有人都能在她頭上踩一腳!

“沈少夫人既然無事,那就趕緊帶路吧。這大太陽底下,曬壞了奴婢們不打緊,公主殿下可是千金之軀!”

紫竹可不知道什麼是見好就收。

她這麼說,是把蘇令儀也歸到了奴婢中。

蘇令儀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

她一路忍著氣,總算是把沈雲綰帶到了沈婉竹的院子,不由鬆了口氣。

屋子裡的女眷們都是沈家的親戚,本來都在圍著沈婉竹這個新娘子。

聽到婢女們的稟告,眾人立刻把眼神投向了門口,只見屋裡走進一個仙女也似的美人兒,但是比起她絕美的容貌,更引人注意的是她周身的氣派,雍容端莊,一副矜貴無比的皇室風範。

一時間,沈家的親眷們全部愣住了,甚至連行禮都忘了。

這真是曾經的沈家二小姐嗎?

會不會是她們認錯了人。

還是沈夫人第一個反應了過來,連忙跟沈雲綰行禮:“臣婦參見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萬福金安。”

沈夫人的聲音猶如當頭棒喝,眾人這才如夢初醒,呼啦啦地跟沈雲綰行禮。

一時間,屋子裡全是矮下去的身子。

只有沈婉竹站在梳妝檯前,頂著一頂華麗無比的頭冠,淡淡道:“臣女現在不方便,請恕臣女無法給公主殿下行禮。”

“沈小姐今天是新婦,就算有一二失禮之處,本宮也不會計較。”

沈雲綰不鹹不淡地說完,這才朝著眾人抬了抬手:“各位夫人免禮吧。今天沈小姐才是主角,本宮上門做客,可不能打攪了新娘子出嫁。”

沈夫人聽著沈雲綰這一句話,心裡頭極其不是滋味。

好端端的親生骨肉,到頭來卻成了沈家的客人。

若是……若是自己當初沒有一味聽從夫君的,小女兒現在應該承歡膝下,陪著大女兒,等著送姐姐出嫁。

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沈夫人掩下心頭苦澀,連忙道:“多謝公主殿下,快,去抬一把椅子過來,請公主殿下上座。”

等到婢女搬來椅子,沈雲綰一臉平靜地坐到了主座上,連謙讓都不曾。

這讓沈家的女眷們一陣不舒服。

一個女孩脆聲道:“公主殿下,大伯母是您的親生母親,為人子女者,孝敬第一,公主殿下應該請大伯母上座才對!”

“放肆。沈家的規矩難道比皇家的規矩還大?”

紫竹斜斜地瞟了說話的女孩一眼,似笑非笑道:“公主殿下,難道奴婢記錯了,這裡不是禮部尚書的府邸嗎?沈大人身為禮部之首,更應該明白,天地君親師,君在上,臣在下,怎麼沈大人的族人會說出這麼荒唐的話?”

“難道……”

紫竹收起嘲諷的笑容,目光一厲,喝道:“難道沈大人在府中常常對陛下不敬,所以沈家的族人才會爭相效仿嗎?”

“混賬東西,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

女孩旁邊,一個年輕婦人一巴掌扇在女孩臉上,女孩白皙的面頰立刻紅腫了起來。

“公主殿下,都是臣婦教女無方,讓公主殿下見笑了。”年輕婦人教訓完了女兒,連忙跟沈雲綰賠罪。

沒想到婦人這一巴掌卻是捅了馬蜂窩。

那個女孩朝著婦人投來憤恨的目光:“你一個繼室,也敢打我!你算什麼東西?!”

“這繼母也是母親,連奴婢都知道的道理,聽聽,這沈家的小姐說的都是什麼話!”

紫竹驚訝地掩住嘴,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哎,堂堂禮部尚書府,想不到家風竟淪喪至此。”

“夠了。把這個丟人現眼的東西捂了嘴拖下去。”

連續被一個奴婢嘲諷,讓沈家的女眷們都跟著顏面掃地。

這群婦人中,一個年紀最大的婦人忍不住發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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