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儀宮中,聽說太子妃見了紅,至今還昏迷不醒,太后碗裡的參湯只喝了一口,就再也喝不下去了。

太后抬眼望向頭頂的百子千孫帳,面目陰沉。

“冷宮裡的那個東西呢?”

太后的聲音冰冷、幽暗,此刻隱在陰影裡,更是如同鬼魂一般。

不要說坤儀宮的那些宮人了,就是柳姑姑都覺得毛骨悚然。她定了定神,說道:“那邊一切都好,再有兩個月就生了。”

“她倒是好運道,惡事做盡,皇帝還願意保她。”太后嘲諷地笑了笑。

當初待明月,皇帝連一絲情義也沒有,如今對著這麼個東西,竟是生出真感情了。

“七活八不活,這孩子沒必要留了。”

太后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即使齊若姝腹中的孩子也叫她一聲“祖母”,一個玩意罷了,只看怎麼死的才有價值。

“太后娘娘,含露殿油潑不進,水澆不透,我們的人很難找到下手的機會。”

“前邊不是還鬧騰著?皇帝如今被絆住手腳,再也沒有更好的機會了。”

太后冷笑了一聲。

她心狠了大半輩子,可沒有心慈手軟的想法。

雲綰這一胎保不保得住還不知道,要是閻王爺真要收條命,就讓那賤種替了自己的曾孫;若是……

若是……

太后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若是曾孫真的保不住了,那賤種也好提前去探探路,省得曾孫路上孤單。

柳姑姑的手裡舉著燈火,看著太后娘娘眼底那一抹不加掩飾的心機,忍不住心驚肉跳。

這個時候動手,陛下一定能猜到是太后娘娘所為。

可太后娘娘在氣頭上,自己根本勸不住。

柳姑姑嘆息了一聲:“娘娘打算怎麼做?”

聞言,太后的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當年皇帝和陳氏好的蜜裡調油,這新歡舊愛,就看皇帝更偏向哪一個……”

……

太子府。

誰也沒有想到,太子妃這一昏迷,竟然整整兩天都沒有醒來,孟池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思慮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打算往邊關去信。

孟池很清楚太子妃娘娘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

若是太子妃娘娘有個三長兩短,太子殿下一定會後悔一生的。

然而,孟池沒有想到,自己的書信還沒有寄出去,就被聞訊趕回的盧晗之給攔下了。

“你是不是糊塗了。戰場上刀劍無眼,你這個時候讓太子殿下分心,你是不是想要害了太子殿下!”

面對盧晗之的責問,孟池含著一腔怒火,偏又不知往何處發洩。

“可太子妃萬一、萬一……這是要了太子殿下的命!”

孟池很清楚太子殿下對太子妃娘娘的感情,若是太子妃真的出了意外,只怕殿下立刻就會追隨而去。

既然如此,早知道和晚知道又有什麼區別?

難道要等太子殿下得勝歸來嗎?

孟池不無惡意地想到,若是那時太子殿下再追隨太子妃娘娘而去,這不是為他人做嫁衣嗎?!

陛下明知道太子妃娘娘懷著身孕,卻如此心狠,說不定早就算計上太子妃娘娘的性命了!既然如此,管這天下做什麼!烽煙四起才好呢,反正也是陛下做的孽!

盧晗之看著孟池神色變幻,便猜到了他心裡的想法。

如果不是時機不對,盧晗之真想把孟池一拳給打醒。

“智遠大師是得道高僧,你還記得智遠大師的讖言嗎?”盧晗之壓低了聲音說道。

“太子妃娘娘天生鳳命,早晚有一天會入主中宮,母儀天下。你仔細想一想,若是太子妃娘娘出了意外,又何來智遠大師的讖言?”

太子妃娘娘遲遲沒有醒來,盧晗之同樣心急如焚,但他知道這個時候必須穩住。

“你若信我,就再等上兩天……”

“盧晗之,枉我以為你對太子妃娘娘忠心耿耿,原來都是做給太子殿下看的!”孟池咬著牙,難掩憤怒的低吼,“子不語怪力亂神,你是孔孟門生,怎麼會相信這些狗屁不通的東西,我看你是不捨得放棄你將來的從龍之功!”

“孟池,你給我嘴巴放乾淨一點!”

盧晗之就知道和這個夯貨說不通。

他頭痛地按了按突突亂跳的太陽穴。

“你當宮裡的陛下是擺設嗎?若陛下只是擺設,這些年,太子殿下也不會被陛下壓得不能動彈了!”

“恐怕外頭現在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太子府,我若是沒有攔住你,恐怕太子府的獵隼剛飛出去,就會被弓箭手射下,將現成的把柄送到陛下手上!”

盧晗之的話宛如給孟池兜頭澆下了一桶冰水,不僅澆熄了他的怒火,也讓他變得透心涼。

他臉上神色變幻,最後如同一頭困獸般,“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那你說,要怎麼辦?”

盧晗之哪裡知道怎麼辦?

其實孟池的話盧晗之十分認同,太子妃娘娘要真出了意外,太子殿下有十成機率會起兵造反。

好好的一國儲君,最後卻要淪為亂臣賊子。

盧晗之苦笑了一聲,現在只希望太子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了!

……

沈雲綰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前世今生的一幕幕在腦海裡飛速閃過,最後,定格為自己手舉丹鼎歷經雷劫的畫面。

萬丈金光從天上灑落,沈雲綰待要凝神細看,畫面卻破碎了,只見一個小小的光點朝著自己飛襲而來,速度之快,讓沈雲綰根本無法躲閃。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光點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光團,鑽進了自己的肚子。

沈雲綰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可這個夢境也太荒誕了。

恰在此時,耳畔傳來一道悠遠、空茫的聲音,似是從天際傳來,四面八方皆有迴響:“天命之子,天命所歸……”

沈雲綰心絃一顫,倏然睜開了眼睛。

她發現自己身上傳來了一陣鑽心的痛楚,彷彿全身的骨頭都散了架。

“太子妃醒了!”

紫竹已經三天沒有閤眼了,她一直死死地盯著床榻,就怕一眨眼睛,太子妃娘娘便沒有呼吸了。

此刻,看到那雙絕美的明眸朝著自己望來,紫竹那雙遍佈著紅血絲的眼睛眨了眨,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她驚喜地喊出聲,一雙眼睛更是酸澀不已。

“紫竹,我沒事。”

沈雲綰坐起身,除了最初的痛楚過後,沈雲綰竟覺得自己流逝的生機又重新回到了體內。

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沈雲綰的手指撫上了自己的小腹,明明肚子裡的孩子月份還小,沈雲綰卻能感受到腹中的勃勃生機,就彷彿母子連心一般。

“太子妃娘娘,您昏睡的時候,奴婢給您把過脈,您放心,孩子很好。”

當初太子妃被送回來時,裙襬上沾了刺目的殷紅,讓紫竹的心臟都停跳了一瞬。

不曾想,這個孩子的生命力如此頑強,不愧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的孩子!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昏睡了多久?”

沈雲綰話音剛落,青羽和翠屏一前一後地衝進了屋子。

翠屏手裡還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藥汁,看到太子妃醒來,連忙將藥碗放到了桌上。

她不由喜極而泣:“太子妃,據您昏迷,已經過去三天了。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自己居然睡了這麼久,難怪紫竹她們全都憔悴不堪。

“太子妃,看奴婢,光顧著高興了,奴婢給您把脈看看。”紫竹連忙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太子妃娘娘的皓腕。

這三天,太子妃娘娘都瘦了。

紫竹屏息凝神地感受著太子妃娘娘的脈象,她漸漸睜大眼,唯恐自己是不是弄錯了。

“怎麼?有什麼不對嗎?”翠屏的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青羽更是二話不說,轉頭就去找許院判。

這幾天,許院判一直呆在太子府裡,就等著頭頂的那把鍘刀落下呢。

“太子妃娘娘身體健康,應該是無事了。”

按說太子妃娘娘這次受了這麼大的罪,幾次命懸一線,是自己用金針和硬灌湯藥才把性命搶回來的。

太子妃娘娘又懷著身孕,這腹中的孩子一定是會搶奪母體生機的。

紫竹原以為,太子妃娘娘儘管醒了,身體卻會有一定的虧空,可太子妃娘娘的脈象卻滑入滾珠,強健有力,無論是母親還是孩子,都健健康康。

“什麼叫應當?”翠屏皺起眉。

“太子妃娘娘這次吃了這麼大的苦頭,你可不能報喜不報憂。”

“翠屏姑姑,太子妃娘娘自己就是杏林聖手,奴婢縱使想瞞,能瞞得住嗎?”紫竹知道翠屏這是關心則亂,不由覺得好笑。

“瞧我,真是糊塗了。”

翠屏竟是把這一茬給忘了,可見這兩天她心裡的焦灼。

對於這幾個婢女的忠心,沈雲綰一直都是毫不懷疑的。

此刻,她的內心一陣感動,忍不住露出一抹柔美的笑容:“這幾天,辛苦你們幾個了。”

“太子妃娘娘,您對奴婢們恩重如山,這都是奴婢的分內之事。”

翠屏走到了床榻前,在太子妃娘娘的身後塞了一個大楹枕,她朝著紫竹道:“太子妃娘娘已經醒來,你快回去洗漱了再過來,不要燻著了娘娘。”

“多謝翠屏姑姑提點,奴婢這就去。”

紫竹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笑嘻嘻地走了。

主院裡再也不復前兩天的愁雲慘霧,就像是陽光穿透了重重陰雲,讓這世間又有了光亮。

“你也去休息吧?眼底下全是青影,一會兒叫其他人來伺候。”

沈雲綰柔聲說道。

自己昏迷這幾天,翠屏幾個太辛苦了。

“娘娘,奴婢精神好著呢。”

除了紫竹和青羽,翠屏就連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芭蕉都不放心。

現在另外兩個人不在,翠屏根本不敢挪開地方。

她真是被太子妃這一回給嚇怕了。

察覺到翠屏眉目間那絲淡淡的陰悒,沈雲綰輕輕握了一下翠屏的手。

那雙纖纖玉手不復前幾日的冰冷,而是如同暖玉一般觸手生溫。

沈雲綰的聲音柔和極了:“聽話,你們若是把身體熬垮了,本宮還能指望誰?”

太子妃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翠屏也不好再堅持。就像太子妃娘娘說的,自己三若是熬垮了,別說內院了,還有外院那一攤子事呢!

自己怎麼也要為太子妃娘娘分憂。

“等青羽回來,奴婢再離開。”

……

許院判聽說太子妃娘娘醒來,趕緊揹著藥箱來了正房。

看到太子妃娘娘斜斜地靠在楹枕上,一張如美玉般光潔細膩的面龐恢復了血色,不再慘白如紙,許院判頓時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的官位保住了。

等到許院判給沈雲綰把過脈,目光中充滿了驚異,說的話竟是沒過腦子:“太子妃娘娘還要收徒嗎?”

太子妃娘娘身邊那位叫紫竹的婢女跟著太子妃娘娘學醫才幾日,就能把一腳拉進鬼門關的太子妃娘娘給救回來,而且看這脈象,毫無虛弱之態,而是沉著有力,就知道太子妃娘娘已經恢復了,這是何等的神乎其技!

沈雲綰臉色有些古怪。

她很清楚,紫竹的湯藥吊住了自己的命,但自己能醒來,全靠腹中的寶寶。

可是這話卻是不好對著許院判說的。

許院判話一脫口就知道自己犯傻了,先不說男女大防,就說太子妃娘娘的身份,自己剛才這是發的什麼昬!

許院判老臉一紅,滿面羞慚,誠惶誠恐地向沈雲綰請罪:“太子妃娘娘恕罪,微臣說粗了話。”

“許院判哪裡話,本宮昏迷的這幾天,讓許院判費心了。”沈雲綰說了一句極其漂亮的場面話。

對於太醫院這些人,沈雲綰一向敬而遠之。

他們裡頭的一部分人,不但敢毒害皇子,還敢毒害太后,哪怕許院判是太醫院裡為數不多的好人,沈雲綰也不想與許院判走得太近。

畢竟,陛下的脈案是繞不開許院判的,哪怕自己只是讓紫竹和許院判討論醫術,也會引起皇帝的戒心。

“太子妃娘娘言重了,這是微臣的分內之事。”許院判自從進了太子府,連靠近太子妃身邊的機會都沒有,哪裡就費心了。

“許院判不必自謙,這幾日想必許院判也沒有閤眼。翠屏,你備上一些禮物,讓孟大人送許院判回府。”

許院判連忙推辭,在太子妃娘娘的堅持下,千恩萬謝地離開了。

……

儘管沈雲綰昏迷的這三日,翠屏和紫竹兩個一直輪流給沈雲綰擦身,可沈雲綰仍是覺得身上粘膩膩的。

她沐浴完,吃了一碗雞湯餛飩,又吃了半碗燕窩粥,聽說盧晗之已經趕回,立刻將人叫去了書房。

“太子妃娘娘,您以後萬不可再以身涉險了。”

盧晗之看到太子妃娘娘後,毫不遲疑地跪在了地上,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勸誡。

沈雲綰也知道自己這次把太子府上下都嚇壞了。

她肅容道:“先生放心,本宮以後絕不會如此了。”

盧晗之知道太子妃娘娘並沒有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就是太子殿下也無力約束太子妃娘娘,何況是自己。

可就是因為這樣,自己更應該幫太子殿下照看好太子妃娘娘,否則,等到太子殿下班師回朝,自己真要以死謝罪了!

“太子妃娘娘,請恕下官僭越。但有些話下官不吐不快。”盧晗之硬著頭皮說道。

沈雲綰挑了挑眉。

自己明明說的是真話,

看來盧晗之並不相信。

難道自己的信譽就這麼差?

“先生,本宮句句發自肺腑。”沈雲綰的眉目間浮上了一股被質疑的不悅。

是不是自己最近對盧晗之態度太好了,讓他生出了一種錯覺,難道自己還要給他籤保證書嗎?

真是笑話!

盧晗之知道自己把太子妃娘娘給惹惱了。

他深吸了口氣,斂下眉目,言辭懇切,每一個字都彷彿椎心泣血:“太子妃娘娘就沒有想過,若是您出了意外,太子殿下當如何?以太子殿下的為人,若是知道您是因為給安王求情才損傷了自己。太子妃娘娘,您說太子殿下會不會殺回京城,親手為您報仇?”

盧晗之臉色沉重。

“難道太子妃娘娘忍心讓太子殿下背上一個亂臣賊子的名聲嗎?為山九仞,切忌功虧一簣!”

盧晗之說完,朝著上首連磕三個響頭,也不管自己的額頭是不是青了。

“下官大逆不道,請太子妃娘娘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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