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坤儀宮離開後,沈雲綰隨著晉陽公主來到了御花園。

“皇妹有事問我?”

沈雲綰沒有走太遠,而是找了一處亭子坐下。

見狀,早有機靈的宮女送上了軟墊、香茶和瓜果,給沈雲綰的則是一碗燕窩粥。

“太后娘娘怕您勞累,特意給您準備的燕窩粥。”

“放到那裡吧。”沈雲綰點了點頭。

她拿起銀刀,破開桌子上的甜瓜,先遞給了晉陽。

“皇嫂,三皇兄如今一直住在宮裡頭,你就真穩得住嗎?”晉陽公主咬了一口甜瓜,入口甘甜,以皇室所享受到的供奉,自然是最頂級的。

沈雲綰沒想到晉陽公主叫自己出來是說這個。晉陽這是沉不住氣了?

沈雲綰擦了擦手指,嘴角噙上一抹笑容:“敬王在民間吃了不少苦,如今能跟父皇父子團聚,父皇出於虧欠,是一定會補償敬王的。太子的心胸還不至於如此狹窄,連一個弟弟都容不下。”

“可若是三皇兄不能安守本分,太子哥哥也容得下嗎?”晉陽公主眨了眨眼睛。

沈雲綰髮現,晉陽公主的相貌竟和太后娘娘有著三分相似,特別是那雙眼睛。

但沈雲綰卻從她明媚的目光裡看出了幾分忐忑。

晉陽公主在怕什麼呢?從前她害怕的是蕭君澤拿她的婚事做交易,現在呢?蕭君衍剛回皇宮,論起勢力,可能還不如晉陽一個公主。

沈雲綰握住了晉陽公主放在桌面上的手,冰涼的觸感讓沈雲綰怔了怔。

晉陽公主縮了縮手指,最後卻放棄了。

她苦笑:“皇嫂,我並不希望三皇兄回來。”

“好妹妹,你馬上就要成為衛家婦,誰都不能在婚事上左右你。我也會讓殿下幫衛扶蘇安排一份前程。”

晉陽公主馬上就要出嫁,沈雲綰不想再節外生枝。

“皇嫂,這樁婚事真的能成嗎?”晉陽公主咬了咬唇,說出了心裡話。

“扶蘇……我是說衛公子,他知道我在宮中無聊,隔三差五會帶我出宮遊玩,可是十天前,本來是我們約好的日子,他卻找藉口推拒了。這幾天,我們一直沒有見面,就連書信都沒有一封。”

晉陽公主反握住了沈雲綰的手指,她攥得很緊。

“會不會衛家因為三皇兄的緣故,不想再繼續這門婚事?所以,衛公子才對我避而不見。”

從前晉陽公主只是覺得衛扶蘇是最合適的夫婿人選,可是真正接觸後,少年公子韶秀無雙,溫文爾雅,對待自己更是百般體貼,饒是晉陽公主沉浮深沉,也被這樣的赤誠所感染,在這段感情中越陷越深。

僅僅十天沒有見面,晉陽公主便患得患失了起來。

晉陽公主的敏感讓沈雲綰心驚。

然而,茲事體大,沈雲綰是不可能告訴晉陽公主實情的。

她只能柔聲安慰:“好妹妹,你是不是想多了?你和衛扶蘇是父皇御賜的婚事,就是借衛家十個膽子,衛家也不敢抗旨。”

“可若是衛家用了拖字訣呢?”晉陽公主並沒有被沈雲綰安慰道。

她抿起嘴角:“萬一,我的母妃向父皇陳情……”

沈雲綰打斷了晉陽公主。

“我聽說,齊若姝雖然被禁足了,但陛下卻經常去探望她,一應待遇都按照宮妃的標準。”

晉陽公主猜不透她的意思。

“皇嫂,你想讓我……”

沈雲綰輕點了一下晉陽公主的紅唇。

“妹妹什麼都不需要做。齊若姝是父皇的女人,後宮爭端,無論如何也牽扯不到你這個公主身上。”

晉陽公主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她垂下眼睫,眼底流光劃過,最後歸於平靜。

直到沈雲綰離開之後,晉陽公主望著對面空了的座位才反應過來,自己問的明明是衛家,可卻被太子妃牽著鼻子走了。罷了,誰叫自己先沉不住氣呢。

但是想到那雙陰悒的眼睛,晉陽公主緊緊攥起了手指。

……

永昌宮內,楊皇后披頭散髮地坐在小佛堂裡,聽到太后駕到,眼皮都沒有抬一下,而是專心致志地敲著木魚。

先前太后因為承恩公之死,自覺對楊氏有虧欠,才容忍她一二,現今知道自己被承恩公擺了一道,哪容楊氏再端著架子。

太后淡淡道:“你若想了斷紅塵,哀家送你去護國寺出家,也算全了我們婆媳的情誼。”

楊皇后敲擊木魚的節奏斷了一下,很快又“咚咚咚”地響起了木魚聲。

太后心底一哂,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承恩公退了和長寧侯府的婚事,此事你知曉嗎?”

太后一副詢問的語氣,但她卻不需要楊皇后回答。

“承恩公想要拿他的性命來交換太子側妃之位……不!也許他的野心比哀家想象的還要大。你們楊家要的是太子妃之位!”

“不過也不奇怪。阿寶從前病入膏肓,謹王府自然門可羅雀。如今他貴為儲君,這京城裡的名門閨秀,哪個不想一步登天。只是,阿寶不願意,那些人便只能想些旁門左道的法子。”

楊皇后聞言,雙肩顫了顫,雖然手裡的木魚並未斷了節奏,可是她的心卻亂了。

多年前,楊家靠著獻女走進了權力中心,如今,眼看著自己這個皇后無寵無子,就要故技重施嗎?

可是太子殿下豈是好相與的?

父親的打算未必能如願。

不對,自己怎麼被太后牽著鼻子走了?父親分明是為了太子才丟了性命。難道,太子想要過河拆橋?

太后看著楊氏神色變幻,還有什麼猜不到的。

她將一封書信丟在楊氏面前。

“哀家給你一個機會,你想好了,餘生是要為自己還是為楊家而活。若是為了楊家……”

太后從柳姑姑的手裡接過了一把剪刀,放到桌子上。

“你便落髮為尼,在護國寺了此殘生。若是為了自己,那你就坐穩皇后的位置,楊家種種今後都與你無關,皇后,你仔細想想吧。”

太后說完,走出了佛堂。

楊氏放下手裡的木槌,沉默著拿起書信,等她展開之後,眼皮一陣狂跳。

好半晌,楊氏的喉嚨裡爆發出了一陣淒厲的笑聲。自己又算是什麼呢!

……

沈雲綰出宮之後沒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淮安大長公主府,不曾想,竟會在抄手遊廊上遇到衛家的二公子。

衛星穹遠遠地便看到了一個宮裝麗人迤邐而來,此刻她踏著夕陽的柔光,恍如天人般美麗。

衛星穹連忙避讓到一旁,朝著宮裝麗人福身行禮:“參見太子妃娘娘。”

“衛二公子是要去哪兒?”

沈雲綰停下了腳步,明知故問。

“回稟太子妃娘娘,家母辭世,微臣沒有經驗,想去找伯祖母討個章程。”

“哦?可這些事不是應該衛夫人負責嗎?她是衛家的宗婦,衛二公子又何必捨近求遠?”

沈雲綰的一雙明眸似笑非笑。

太子妃的語氣聽起來跟大伯母頗為熟稔,衛星穹的心頭浮上了一股深思。

他垂目答道:“啟稟太子妃娘娘,微臣的大伯母得了風寒,已經臥床三日了,雖然家母的喪禮有族親幫襯,但大事上還需要伯祖母掌眼。”

沈雲綰得知了衛星穹的來意,也就沒有閒聊的必要了。

她頷了頷首:“衛二公子,正好本宮也有事拜見姑祖母,本宮就先走一步了。”

衛星穹豈敢搶在太子妃的前頭,只能往後退了幾步,面色十分恭敬:“微臣恭送太子妃娘娘。”

等到太子妃走遠了,衛星穹的面龐浮上了幾分暗色。

妹妹走了,母親也走了,偌大的將軍府,如今就只剩下了自己。可自己明知道殺人兇手是誰,卻連給她們報仇都不能,這世道何其不公!

沈雲綰抵達正廳時,淮安大長公主已經收到了訊息,看到她出現,一張如同滿月般的面龐染上了笑意。

“太子妃怎麼得空過來了。眼看著日頭就要落山了,太子妃今晚可要留在府裡用膳?”

“姑祖母,府裡一堆雜事等著我,實在脫不開身,我跟姑祖母說幾句話便走。”

聞言,淮安大長公主即刻讓宋女官屏退了左右。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稟告聲:“大長公主殿下,二公子求見。”

淮安大長公主皺起眉,想也不想地吩咐:“本宮這裡有貴客,先讓他去水榭等著。”

水榭離這邊是極遠的,由此可見衛二公子在淮安大長公主這裡沒什麼分量。

“奴婢遵令。”婢女心領神會,幾句哈就把衛星穹打發到了偏遠的水榭去。

打發了惱人的衛星穹,淮安大長公主皺著的眉頭這才鬆開,她的唇邊彎起一抹笑容。

“太子妃嚐嚐西域剛送來的香瓜,若是覺得好,不妨帶一筐回去。”

“多謝姑祖母美意。”沈雲綰沒說太后在自己出宮時就已經讓人準備了兩筐新鮮的瓜果。

她含笑收下了淮安大長公主的贈禮。

“姑祖母,今天我進宮時遇到了晉陽公主,聽晉陽提起,衛公子待她不似先前熱絡。這女兒家總是容易患得患失,晉陽妹妹特意避開了皇祖母,與我說了一些私房話。”

淮安大長公主挑了挑眉。

自己早就囑咐過二房,讓他們夫妻不要露出行跡。扶蘇從前看著是個極周全的,這是怎麼辦事的?!

堂堂金枝玉葉,豈能由得他說冷就冷。該不會是被哪個賤蹄子勾搭了,所以才怠慢了晉陽?

淮安大長公主的眼睛裡劃過了一絲怒意。

二房把皇家公主當什麼了?!

“來人,去把二夫人和扶蘇喊過來。”

“姑祖母且慢,方才在廊下,我聽衛二公子提起:他的伯母衛夫人染了風寒,一直臥榻休養,也許衛公子是為了給母親侍疾。”

淮安大長公主仔細一想便知曉了緣由。

老三媳婦自盡,恐怕老二媳婦不想插手老三媳婦的喪事,才會對外稱病。

真是糊塗,現在是她任性的時候嗎?

若是讓外人知道衛家幾房不和,萬一再挖出點什麼來……

淮安大長公主想到這裡悚然一驚,連忙說道:“是本宮這個伯母關心不夠,侄媳婦病了,本宮理應去探望,太子妃請放心。”

淮安大長公主能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便好。

沈雲綰展露出笑容:“姑祖母,晉陽妹妹一直都很聰明,殿下也很看重這個妹妹。”

“太子妃的意思本宮明白了,太子妃大可放心。”

沈雲綰走這一趟,除了告誡衛家不要讓晉陽公主察覺出異樣;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讓衛家好好操辦衛三夫人的喪禮,以免落人口實。

……

沈雲綰的馬車還沒有走到朱雀大街,便被一人一馬攔住了。

“放肆,何人敢阻擋太子妃車駕?”分散在馬車旁的侍衛將來人團團圍住,長刀出鞘,一副戒備的神情。

來人翻身下馬,朝著沈雲綰的馬車遙遙一禮:“微臣衛星穹,多謝太子妃娘娘。”

馬車裡,沈雲綰聽著衛星穹自報家門,明眸裡出現了一抹意外之色。

攔路的人竟然是衛星穹。

沈雲綰撩起了車簾的一角,她沒有將容貌展露於人前,而是淡聲道:“本宮不知道衛二公子的謝字從何而來,馬上就要宵禁,二公子還是儘早回府吧。”

“太子妃娘娘,臣的母親驟然離世,原本大長公主殿下和微臣的大伯母並不想操辦家母的喪儀,多虧太子妃娘娘婉言勸解,大長公主才肯插手。微臣多謝太子妃娘娘不計前嫌,讓家母能走得體面。”

衛星穹言辭懇切,語氣裡對自己沒有絲毫怨恨。

沈雲綰勾起唇:“本宮是去探望姑祖母。衛家的家事本宮怎麼好插手,衛二公子想必誤會了。”

沈雲綰說完,放下了車簾。

紫竹聞言,朝著車伕喝道:“太子殿下馬上就要回府,不要耽擱了太子妃回去的時辰。”

車伕聞言,立刻揚起了馬鞭。

馬車“噠噠”而去,衛星穹連忙避讓到一旁,一雙眼睛注視著馬車離去的方向,目光晦暗不明。

“太子妃,這個衛星穹想幹什麼?”

紫竹皺起眉,懷疑衛星穹是不是有毛病。

這個時候再來跟太子府示好,不覺得太遲了一些嗎?

何況衛俊峰還有不臣之心,衛星穹作為衛俊峰的獨子,不可能不知情。

“讓人盯著他。”

當日在驛館遇到了烏蒙,沈雲綰總覺得,能讓對方冒險來到京城的聯絡人,很有可能便是衛星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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