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欞救了一株藤蔓精,救下他之後,她才知道原來植物還分性別的。

也知道了,這藤蔓精的人形,竟意外的俊美。

高鼻深目、碧綠色的眼眸和白金色的捲髮,修長舒展的身軀和健美結實的肌肉,像造物主最偏愛的精靈。

洛欞晃神過後,並不再為這美色多沉醉片刻,因為有另一件更緊迫的事。

藤蔓精愛上她,並把她囚禁住了。

四周都是結實而密不透光的藤蔓網,縫隙之間被綠葉完全掩蓋,僅足三人容身的狹小空間,關了洛欞足足有一個月。

這一個月她只能靠藤蔓精送進來的食物和水裹腹,眼睛因為久不見光而幾乎有些弱視了。

洛欞將酸掉牙的脆果啃進肚裡,勉強壓了壓那翻騰的胃水後,再次站起身試圖摸索出路。

每當藤蔓精外出覓食時,她就會這麼做。

而也每次,都會被他抓個正著。

腳腕突然被纏上一根粗糙而指寬的藤蔓,緩緩滑動著縮緊,限制了洛欞的下一步動作。

於是洛欞便知道,他回來了。

果然,身後隨之靠上一具溫涼的身軀,而後腰被扣住,肌膚毫無阻隔地相貼著,氣氛歸於沉默。

沉默,壓抑而暗流湧動的沉默。

洛欞嘆一聲,率先有了動作,她撥開他的手,徑自走向他放食物的位置。

這一個月來,她已經完全摸清楚了他的無底線縱容,大概在他的心裡,她反正也是逃不出去的……

但其實,洛欞反而更希望他能乾脆殺了自己。

沒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因為她生來自由,忍不下半分給人做囚奴的未來罷了。

雖然比起自己在叢林裡危險重重、食不果腹的境地來說,這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有美男伺候的境況要好很多——但這終歸不是洛欞想要的。

洛欞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陽光了,她渴望著外面的光。

極度渴望,正如渴望那失去已久的自由一般。

將果子和水勉強塞進胃裡,洛欞握了握拳,全身仍然虛乏無力,但還不至於就站不起來了。

這樣也夠了。

洛欞對自己說。

她給自己下了最後的通碟,這一次若是還不能成功,就自.殺吧。

她扶著藤蔓壁站了起來,之前一個月都沒有反抗過激,只是因為生命可貴她珍惜,但現在她覺得自己已經快喪失了作為一個生命最基本的特質了,既然如此,那麼也就沒什麼好猶豫的。

不自由,毋寧死。

她走向那默默注視著她的藤蔓精,而後繞過他,往前取下了那一直掂記在心的小刀。

藤蔓精緩緩轉過了身,沒有阻攔,因為洛欞之前有過許多次這樣假意自殺來逃跑的先例,他已經毫無波瀾了。

可這次不一樣。

“放我走。”

洛欞將刀尖對準心口,望向他的眼眸裡冷靜而灰敗,是不抱希望的孤注一擲。

藤蔓精無言回望,沒有動作。

下一秒,洛欞猝不及防地用力,刀身猛地沒入了一半。

無法再往前,是因為刀柄被瞬發的藤蔓給捆住了,洛欞失了力氣,她軟軟鬆開手,晃了晃,卻還是站住了,鮮血一滴一滴往下滲落,空氣裡的鐵腥味覆蓋了原來的草木清香,令人倍感窒息。

那藤蔓精,明顯地慌了。

他在刀刺入的那一刻就欲衝上前來阻止,可到底是晚了一步,現在無措而悲哀地跪在她身前,捧著手要去接那一滴一滴往下掉的血。

終究是接不住。

血液從指縫裡滲透進土壤,他渾身一震,愣愣地仰頭看她:“為、為什麼?”

空靈動聽的聲音卻說著僵硬而不合適的人類語言,藤蔓精精緻的臉上浮現脆弱受傷的神情,身軀輕輕顫抖,彷彿被尖刀刺入的人是他一樣。

洛欞諷刺地擠了擠嘴角,笑得不像個笑,臉色隨血液流失而變得蒼白:“我說了,放我離開,否則我就死在這裡。”

有蜿蜒藤蔓從腰際攀爬而上,那熟悉而令人戰慄的觸感和悸動,一如那一個月所經歷的日日夜夜……

他附身在她腳下,能感覺到有熱熱的液體滴在腳背上,不像是血,倒像是淚。

美貌的精靈為愛人的無情而低泣,聲聲都惹人憐惜,奈何洛欞卻只感到厭煩。

熟悉的碎吻從腳背一路往上,小腿、大腿根……

洛欞猛地閉了閉眼,心中滿是無力和絕望之際,那精靈卻停下了。

那以往激起他過分欲.望的姿勢和動作,卻似乎讓此刻的他更感悲慼。

“我愛你、我愛你……”

他喃喃著訴說,一遍一遍地剖析著自己的愛意。

這三個字,是他念得最清晰和動情的一句話。

若是“洛欞”二字也許會更動聽,但可惜的是,洛欞並沒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我愛你、我愛你……”

精靈哀哀地哭泣,乞求她的垂憐,可洛欞低了眸,只是冷冷重複著那一句話:“放我走。”

這三個字,與精靈的愛語總是同時響起的。

可精靈對此總是無可奈何,這次也一樣,甚至更甚,他落吻的動作一頓,抬起頭,對上了她的視線。

那雙第一眼就令他心動的眼眸,已經毫無光彩了,只是死寂般的冷。

精靈渾身一顫,不敢再看,重又低下頭來。

氣氛僵滯地沉默中,那束縛包繞洛欞的藤蔓們慢慢地退卻了。

她身上一輕,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我愛你、我愛你……”

精靈仍不厭其煩地重複著強調,或者說,這三個字已經道盡了他對洛欞所有的請求。

可洛欞並不準備回應,甚至拒絕了一次又一次。

這是最後一次。

他明白。

於是他低眉俯首,送上了尖端沾著血液的小刀。

洛欞愣了一愣後,才接過藤蔓上的尖刀,反手握在手心裡,她緊張得連疼痛都有幾分失真。

周圍空間徒然變大少許,或許是錯覺,洛欞警惕著,可心到底不受控制地隨那一絲絲透進來的光亮而亂了跳動。

藤蔓囚籠,慢慢地變大了。

他囚禁不住他的愛人,開始了妥協。

可對洛欞來說,這仍然不夠。

她猛地往前踉蹌了一步,卻撞進了藤蔓編織的柔軟護欄裡,洛欞無端起了被耍弄的憤惱,她將小刀狠狠一揮,斬斷了身前那根翠綠藤蔓。

她毫無依靠地往前跌去。

摔倒在泥地,身上久違地添了大大小小的擦傷,洛欞卻撫上心口,那剛剛疼痛難忍的刀傷,竟有了止痛癒合的跡象。

回想著剛剛瞥到的不敢置信的一幕,洛欞舉起刀,再次往身周藤蔓劃了一道。

這次,隨著藤蔓的斷裂,有淺綠色光點清晰可見的沒入她的心口,如飛蛾撲火般去用自身來填補那道傷。

洛欞愣住了。

身後緩緩貼上熟悉的軀體,精靈脩長的手指將她的完全覆蓋,而後用著力,引導她握住那柄沾了綠色汁液的小刀,再次斬向身旁稀疏不少的藤蔓。

每斬斷一根,身後就有顫抖貼著傳來。

“你走吧,把籠破開,就能走了。”

他好像丟失了許多精氣,連以往空靈的美妙嗓音都帶了些力不從心的喑啞,精靈緩緩放開覆蓋她的手,正如那綠色的囚籠鬆開那長久執著的桎梏。

洛欞抿起唇,她能感覺到,傷口已經快消失不見了,身上的力氣,也幾乎完全恢復。

她緊了緊手中的小刀,往前一步,徹底與身後的溫度拉開了距離,而後毫不猶豫地斬向周圍的藤蔓。

每一根的斷落,都象徵著精力的回覆,更意味著逃離的可能。

……最後一根了。

只要斬斷這一根,就能破開一個通往外面自由世界的口子。

多麼大的誘惑,長久以來的盼望,都近在眼前。

伴著身後那愈發無力和粗重的喘息聲,洛欞仍是舉起了刀,毫不猶豫。

……卻遲遲未能落下。

當初一時的善心,也沒能想到會糾纏到如此地步。

救了還不如不救。

她嘆一口氣,與精靈最後的愛語同時響起。

他仍是那虔誠而近乎偏執的語調,字字落到耳中都帶著份量:“我愛你……”

可惜了,他至今不知道她的名字。

精靈毫無徵兆地抬起手,斬斷了那最後一根阻攔她的藤蔓,同時也為自己遍體鱗傷的身軀送上心口的最後一擊。

而後他緩緩地笑了,唯美而充滿愛意的笑著道出最後一句:

“我愛你。”

洛欞逆著光的背影久久靜立,直到陽光刺疼眼睛的淚順著臉頰滑下,她輕嘆一聲,伸手抹去了淚珠。

而後大步往前,奔向屬於她的自由。

一次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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