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算寫好了嗎?”

面容清冷疏離的少女靠在石壁上,身下問心鏡中冰霧起起伏伏,美得不似人間該有之景。

司命星君略一沉吟,攏了攏袖子,上前正欲接過,卻沒料到少女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忽的將信紙收了回去。

盛永寧:“仙人可否直言,你拿這封信是要給誰看?”

司命星君訝異抬眸,他倒是沒料到這姑娘還有如此敏銳。

尚未作答,盛永寧卻是自顧自地先低低笑了起來:“還能有誰呢?臣不命吧?”

她臉色難掩蒼白,可脊背卻依舊挺拔,垂著眸,對光將那幾頁的薄薄信紙看了看,竟是突然將之橫撕了兩截。

司命星君整個人再次一驚,阻止的動作慢上一步,便全都是懊惱。

只好不著痕跡的甩了甩袖,以顯示被冒犯的不悅。

盛永寧抬了眼皮看那半空中漂浮的虛影,一邊漫不經心地將剩下的信件撕得稀碎,只留下最後一張那短短几行字,以“愛過”開頭,用“不見”作尾。

顯出些不近人情的瀟灑和冷酷。

司命星君莫名有些看不懂她了。

心中複雜的思緒還沒來得及理順,卻又被她下一句話驚到:“既是給他看,那麼這幾句話就夠了。和離之事未能盡善,那麼在這裡了斷了也好……說起來,還要謝謝仙人告知我的那封信件,若不然,我怕是還一直被矇在鼓裡呢。”

司命星君張了張口,又陷入沉默,但那細微的動靜到底還是讓盛永寧察覺了出來。

她撩了撩被血浸透的衣袍,盤踞而坐,眼神望向遙遠而不盡的天邊,沉默了好半響,突兀的笑出了聲。

“仙人可知我們凌雲閣有一個關於祖師爺的密談。”

“這個故事說起來知道的人也越來越少了,以往都是閣主對自己的親傳弟子們口口相傳,如今我這一代,知道的人也僅剩我一個了。”

“反正我也時日無多,與其枯燥等死,不如將這個故事講給仙人聽聽可好?”

司命星君還能說什麼,他一個冒牌的虛影,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動如山的端著、端著再端著。

盛永寧輕咳了聲,將嘴邊反噬的血跡抹去後,低聲緩緩訴說道:“數百年前,祖師爺創下這凌雲閣的契機,源自一份世人口中滔天的機緣,這份機緣,我師父告訴我的說法,讀作劫數,寫作成神。”

她向陡然僵住的司命星君瞥去一眼,輕飄飄地,又不動聲色地再收回:“她遇到了一個下凡來歷劫的仙人。這個仙人,他想要成神,那麼我祖師爺又是個什麼呢?是他凡間的露水情緣、是後來幾十年間朝夕相伴的愛人、是他成神路上那塊用來弒妻的墊腳石……”

盛永寧閉著眼,輕笑一聲:“呵。”

“多大的榮幸。”

她頭往後靠在石壁上,嘴邊的血跡越來越多,到最後,乾脆都懶得抹了:“那個仙人,他其實都快成功了的。那時我祖師爺是全身心的愛他信他,就算被他當心一劍,第一想法都絕對是猜測自己夫君是不是失了手……這樣一個完美的情劫物件,只等到弒妻那天,一切都可功德圓滿。”

“可不巧啊,或許也是天道有眼,我祖師爺發現了一切的真相。她不像我,才短短三個月就能完全放下,從發現真相到心死,她用了足足三年。”

“那三年,她避開她的仙人夫君,周遊天下,一手創立了凌雲閣來庇佑那些無處可歸的女子。”

“聲名鵲起後,她突然發現自己不再愛他了,與此同時,她的仙人夫君也急切地尋上了門來。”

“他弒妻的日子到了,可那位全身心愛他敬他信任他的女子也消失了。”

“如果這份情劫到此為止也算是一個體面的結局了,可惜不是,”盛永寧微微嘆了口氣:“那仙人丟了他的愛人,反倒為此惱羞成怒起來。他派人散佈流言揭發我祖師爺妖修的真實身份,在那個時代,妖與人類勢不兩立的時代,這無異於誅心之舉。”

“我祖師爺被自己一手創立的門派子弟逼至絕境,無望的絕路里,那仙人高高在上地表示,你來求我吧,我給你一個庇護,我為你尋一個轉機,只要你再成為我的妻子,世人就不會再這樣逼迫你了……”

司命星君垂了眸,他知道當年的事實並非如此,也遠有隱情,只是從這另一個當事人的口中聽來,神君那番舉動的確莫過於殺人誅心。

盛永寧嘲諷地笑了笑:“倒也挺難理解他為何還有那樣的臉皮和傲氣說這樣的話的,也許從最開始,你們所謂的仙就並未將我們凡人當作一個平等個體看待罷——只是塊墊腳石,只是個工具,只是一件不聽話了可隨意揉捏擺弄的物品吧。”

她微抬眸看去,眼中星芒閃爍,平靜得像是看透了一切,近乎冷酷,略帶嘲弄,看得司命星君慌忙撇開眼,並不敢與之對視:“仙人,我說的可對?”

“若不對的話,這問心境也不會存在了不是?”

盛永寧又是一笑,她這次停頓的格外久,久到司命星君都渾身不自在時,才緩緩地道:“問心問心,美名其曰是保護,實則卻是囚禁。”

“三年又三年,我被關在這秘境中一遍遍地重溫了曾經的愛意,又一次次地確定了終究不愛的結果。”

“這不遂他願,是不是?”

“或者我該稱呼他為什麼呢?錯過的愛人?曾經的夫君?最初的臣不命?還是那掌管三界的神君帝凌?”

盛永寧好似沒了多少力氣,她靠在石壁上微微喘著,半餉才低嘆一聲道:“可我就是不愛了啊。”

“不愛就是不愛,不管你是仙也好神也罷,都無法左右我的情感……所謂破鏡難圓,修不好就是修不好了。”

“仙人,我知道的,你用著他的虛影,但你其實不是他。”

盛永寧輕輕道:“那麼勞煩幫我轉告一聲吧,當年自刎時,我說的永別,是真的不想再見了。”

“事不過三,這是第二次,你們拿我作這個所謂的情劫。”

“若下次再來,我會先殺了他。”

盛永寧牽起薄唇,微微地笑了笑,殺機掩去,她像是那最初的天真無辜的少女一般,歪了歪頭,將手中短短一截信紙丟擲,輕飄飄地,彷彿只是隨手揚起了幾粒塵埃:“給,你要的信。”

這句話後,她再無多言,靠著石壁慢慢地歪下了頭,幾息之後,再無起伏。

而那絕美安靜的容顏,卻讓人恍惚生起一種她只是陷入沉睡的錯覺那般。

可司命星君知道,少女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用術法拾起信紙,半餉沉默後,極低的輕嘆一聲,揮了揮袖袍,閃身回了景凌宮。

景凌宮外,巍峨大氣的殿門口聚著三三兩兩寬袖長袍的仙人。

再仔細一看,那氣勢練就返璞歸真、深藏不露的幾位,無不是早已歸隱的大能真君。

而旁邊嚴肅端方的,正是掌管天庭的大帝和王母,以及二人身後跟著的,也都是天庭舉足輕重的神仙。

一眾神仙面色或焦急或灰敗,竊竊私語中又不住地看向殿中,直到有人注意到了司命正大步流星從南邊往這走來的身影,叫開:“司命,你這是從何處回來。”

司命頓下腳步,行過禮後道:“問心境。”

此三字一出,在場神仙俱都噤言,面面相覷幾眼,不約而同地讓開道路,讓司命進了景凌宮。

司命拱手作謝,並不過多停留,快步進了殿內,心中卻明白此舉最多也只能算是杯水車薪了。

沒有誰能想到天道會將所有的劫數應在一個凡間女子身上。

還是兩次。

又或者說,是這一個女子的劫數,從未過去。

三百五十年前,三界濁氣衝破壁障,神君以身補之,併為此遍尋後續解決之法。

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就算是神君欲與天道相爭,也要經過九死一生。

而此中最為兇險,乃歷劫。

這劫數沒有確定的形式,有時是殺伐,有時是止戰,也有時是渡人。

所謂情劫,都算是這些劫數里最不足為道的一種。

因此當眾仙得知神君要歷的是情劫時,莫不都大鬆一口氣。沒有誰會懷疑他會過不了這情劫,包括神君自己——畢竟,他是父神座下唯一以無情入道的後神。

可也正是這被寄予了厚望的此間僅存的唯一神君,卻栽在了凡間小小一女子身上。

第一次情劫,那女子還沒有名姓,是被外出打獵的神君撿到,賜名長寧。

長寧是一隻尚未化形的兔妖,單純真摯,善良柔順,無疑是最合適的歷劫人選。

在與神君朝夕相伴成婚後,也是從未有過二心,滿腔滿意的愛和信任,不疑有他。

一切本該順順利利,直到弒妻證道的前三年,都毫無異樣。

只除了一點,那古淵魔君從中作梗,啟用了少許凡間神君的自我意識,讓所有事情都開始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了。

神君似乎對自己未來的走向感到不可置信和深深的抗拒,他一度陷入矛盾中難以自洽,這在歷劫之時,最是危險,大帝無法,只好強行召回部分神魂迴天庭進行疏導。

天上人間,一晃三年。

待司命將神魂送回人間的殼子裡時,他發現,本該乖巧懂事一心愛神君的那隻小兔妖也變了。

長寧在這三年間不但沒有矜矜業業照顧陷入昏迷的神君,反倒在外拋頭露面,還成立了什麼凌天閣。

經過了疏導後的神君迴歸正常,他按照劫數要求去尋到了長寧,不放心的大帝等仙在天庭中,也時有提供幫助。

或者說,那將長寧直接逼至絕路的一計,就是天庭眾仙所為。

然而再次出乎意料的,就是問心境的突然面世,這本不該出現在人間的本命法器,讓一眾憂國憂民的仙人們陷入了無措和慌亂。

因為他們發現,被納入問心境保護的長寧,再也不是他們能插手干預得了的。

那之後,問心境裡又發生了什麼,司命也無從得知。

因此,他就更無法預料到,這一世的盛永寧,竟會是當初那個長寧。

所謂兜兜轉轉,這個劫數,終究還是應回來了。

短短一段路,司命回憶完了這一對有情人的波折苦難,感慨頓生,終究是化作了一聲輕嘆。

“神君,你可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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