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溫繼孝叫出這個名字，第十個人才顯出身形，一個從陰影中走出的男子。
這個男子身材高挑，雙手過膝，腳步輕盈，走在滿是灰塵的地上卻不見一個腳印，足以可見對腳部的肌肉控制。
朱衣帶著灰黑色面罩看不清他的模樣，但一對灰色的淡漠的眸子，讓被他盯著的人感覺背後直冒冷氣。
大尊艱難的扭頭看去，只見朱衣向自己這邊走來，一把匕首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手中，泛著幽幽冷光。
隨著朱衣的逼近，大尊瞳孔越來越大，大尊感覺自己的心跳都慢了半拍，想要說些場面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彷彿有一團頭髮堵在喉嚨，大尊現在只想嘔吐，將恐懼統統吐出來。
一道寒光從大尊眼前劃過。
大尊先是覺得涼涼的，接著是溫熱的感覺，最後巨大的痛楚向大尊襲來，大尊忍不住痛苦的哀嚎起來，並艱難的低頭看去。
卻是朱衣為了防止自己逃跑，已經將自己雙腳的腳筋挑斷，自己雙腳正汩汩的向外湧出鮮血。
大尊拼命忍住嚎叫的生理反應，將痛苦化作憤怒，惡狠狠地盯著朱衣。
這種眼神也是朱衣見到最多的眼神，每一個死在他手裡的人都曾這樣盯著他，對於這樣的眼神朱衣已然是麻木了的。
朱衣不理會大尊的憤怒，只是單純的想完成溫繼孝的任務，抓起大尊衣服後領，便拖向一旁的黑暗中。
信徒們就這樣看著大尊被拖走，沒有一個人有半分動作，彷彿不是剛才為了大尊而圍住溫繼孝的那一群人。
信徒們的眼睛失去了最開始的神采，甚至有女信徒就這樣一下癱坐在地上，放聲痛哭起來。
溫繼孝看著此情此景，不屑的冷哼一聲，冷冷地對面前這群心若死灰的教徒說道：“你們這群人給我聽好了，最後的活命機會。高喊無量神教狗屁不通，樹精大尊豬狗不如者活。”
坐在石頭上的溫繼孝，一邊整理袍子的箭袖，一邊向身後幾人指揮到。
“敢有反抗者，殺！執迷不悟者，殺！剩下的統統控制起來，三百八十七個，一個也別放過，動手吧。朱衣你那邊也開始吧，看看有什麼訊息沒有，記得幫我問問這幾天他們興師動眾的在找些什麼。”
眾人喏了一聲，一個縱身便跳進教徒中。
只見那個絡腮鬍大漢揪著一個年輕人的衣領，將他從地面提起，然後湊到年輕人面前，二話不說給了年輕人一嘴巴，接著惡狠狠地說道：“聽清楚嘍，爺爺數三聲，喊出來活命。”
“一……二……”
“無量神教狗屁不通，樹精大尊豬狗不如！”年輕人幾乎是用吼的說完了這句話，之後便控制不住的開始猛喘粗氣，這個人也隨著這句的吼出來在絡腮鬍大漢手中癱作一灘爛泥。
絡腮鬍大漢咧嘴一笑，隨手將年輕人扔下，說道：“這不就對了嘛，現在你給爺爺我爬到牆邊，然後接著喊，爺爺沒說停你不能停。哈哈哈哈，還不快爬，一會濺你一身血的時候你可別吐。”
大同小異的一幕發生在整個石廳內，此起彼伏的‘無量神教狗屁不通，樹精大尊豬狗不如’在大廳中迴盪。
看著眼前這一幕，溫繼孝無聊的杵著下巴。這樣的場景他不是第一次見到了，這樣一群愚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自己的做法或許不是正確的做法，卻是最適合當下的做法。
他溫繼孝不是什麼聖人，只是天樞司下區區小隊長而已，邊境小鎮，外勤五年，這樣的場景不知見了多少，看著手無寸鐵的人死亡當然也會壓抑低落，但卻無可奈何，被洗腦的信徒哪會那麼容易回到過去。
溫繼孝端坐在石頭上，任由背劍匣的少女給自己處理臉上的傷口，微微的疼痛讓溫繼孝打起精神來，長嘆一聲說道。
“薇薇，你說怎麼這麼多人願意相信虛無的神明？就拿文三兒來說，他難道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將什麼東西都供奉出去，日子過不下去了所以自己老婆才跑了，因為沒錢看郎中抓藥自己兒子也才病死了。他們奉獻了這麼多，又得到了什麼？一張平安符還是一碗萬壽湯？”
背匣子的少女也不接話，只是溫柔地處理完溫繼孝臉上的傷口，然後退到溫繼孝身後，才淡淡回道：“因為他們看不到希望。”
溫繼孝不再言語，抬頭向上望去，透過那一個小洞，望向無垠的夜空。
沒有月光的夜空很黑，像王右軍昔時的墨池一般，但就是在這樣的夜空中，反而襯的點點繁星更加明亮。
“他們沒有希望麼......我又何嘗有過......”
紅薇一愣，看向眼前這個男人，這麼多年從未見過他說過這般話。
不過多年以後，紅薇仍然記得這個夜晚，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溫繼孝仿徨無助，在一聲聲“無量神教狗屁不通，樹精大尊豬狗不如”中，在漆黑美麗的夜空下，在自己的身旁，讓人好不心疼。
整個小隊的善後工作已經處理到尾聲，血腥味也逐漸開始散去，在隱約聽見第一聲雞鳴的時候，溫繼孝站了起來，活動一下發現老樹精的毒素也散的七七八八了，抻了個懶腰，便向大廳中走去，揹著匣子的紅薇寸步不離的跟了上去。
“薇薇，咱們從上京出來五年了吧。”
“嗯。”
“這樣的生活你有後悔過麼？有沒有想過當初要是沒開門現在會是怎樣？”
“......”
看著眼前抿著嘴唇一言不發的紅薇，溫繼孝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頭，然後大步向前走去。
“還有你也是，回去給你送去吉祥坊保養下，剛才你給處理傷口的時候我就發現，你的手太粗糙了，不舒服。”
“嗯。”
“還有，此間事了，我們去泡泡熱湯吧！”
“嗯。”
“別跟著我了，我沒事，你去看看他們搞得怎樣了，我也隨便繞繞。”
說罷，溫繼孝小心翼翼的繞行在石廳裡，儘量不讓自己剛換的衣服沾上灰塵啥的，一邊走著檢視傷亡情況一邊扭頭向不知啥時候在一旁的朱衣問道：“死了沒？”
“還沒。”朱衣乾巴巴的聲音從聲旁陰影中傳來，說完朱衣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快了。”
溫繼孝只知道朱衣從前是個仵作，主要是解剖屍體啥的，現在主要工作是那些死硬分子嘴中問點東西出來。
陰影中的場面溫繼孝完全能想象的到，第一次看朱衣處理這個工作時，溫繼孝很不爭氣的吐了出來，從此溫繼孝再也沒踏進屬於朱衣的陰影中。
“有沒有問出點什麼？”
“有。”
“那差不多行了，反正都這會兒了，時間也不早了，咱們路上再說。你看著差不多就送無量神教的大尊上路罷，一會你收拾收拾，別又弄得一身血就出來。我們在外面等你，你動作快點。”
說罷溫繼孝轉身看著已經逐漸平息下來的大廳，拍了拍手，示意另外幾個隊員停手歸隊，然後大聲說道：“行了行了，你們這群笨蛋信徒給我聽好了，現在還能喘氣說明多少還有點腦子，你們還有救，於我大燕還有用，現在你們整齊劃一的喊一句口號，就當給今晚畫一個句號。來，一二三……”
“無量神教狗屁不通，樹精大尊豬狗不如！”
“得嘞。你們在這裡好好歇著，天明兒會有人來處理你們的。弟兄們，走著，我斷後。”
隨著溫繼孝的宣佈，九條黑影依次衝出，呈之字來回跳躍，一一來到地表。溫繼孝走之前回頭看著文三兒，笑了笑，說道：“文三兒，回去之後好好反省。”
說罷身體微微下蹲，運力於雙腿，猛然起身，就這樣直接跳出石廳。
看著縱身離開的溫繼孝，文三兒鼓足勇氣大聲喊道：“那我的虎子呢！”
回答他的只有無言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