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什麼死不死的，康熙只覺晦氣，又看七阿哥。七阿哥當場走了幾步，腿腳比從前還跛。
五阿哥病重，他被拉去國有商號總局頂班，還要兼顧連鎖店的生意，腿沒斷全靠運氣。
身有殘疾很光榮嗎？瞧把他能的！
順著看過來，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年紀太小，十四雖然年紀也小，可他本事大啊。
論年紀和資歷，站在十四旁邊的老四也不錯。
與其他兄弟相比，老四腦子夠，身體也好，後院的孩子都比別人多。
想起太子被抬出去時的可憐模樣，康熙覺得十四這小身板恐怕扛不住，還是老四耐造。
關鍵十四身體有隱疾，還沒生出嫡子來。
其實老十也行，佔了一個出身高貴，可蒙古城市化這事非老十不可，畢竟他是科爾沁部的女婿。
眼睜睜看著他在皇位上苦熬歲月，半點體會不到老父親想早點退休享清福的心情。
梁向跪下抹汗：“半、半個多月了。”
梁向磕頭：“皇上，英親王福晉不過是一介女流，並不懂朝政。”
既然宮變的路走不通，康熙只得另闢蹊徑：“多久沒回家了？”
康熙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肚子很應景地叫了一聲，甩手說：“不見！今天朕誰都不見！主意是誰出的，讓他們找誰說去！”
朝會未盡事宜，和不方便在朝會上公開討論的，通常單獨求見。
他哪兒盛了？
尊老愛幼懂不懂？
一下午就這樣過去了，還不一定能說得完，搞不好要拖到晚上。
倒是十四這個最最最不肖的，說什麼他春秋正盛，好像他把皇位傳給別人就要死了。
九阿哥管海運這一塊，業務相對單純，可八阿哥和十阿哥聯手辦的差事，事關蒙古的長治久安，說起來話可就長了。
以前有太子分擔，他還能勉強支撐。如今太子也倒下了，朝會從辰時開到午時，說的全是乾貨，想摸個魚都不行。
朝廷的新政多，朝臣們乾的都是實事，哪怕不炫耀政績，光是講事實都能洋洋灑灑寫上幾個奏摺。
八阿哥、九阿哥也都身居要職，一時間找不到人替代，想想都麻煩。
朝廷不是沒有內閣，可那幫老傢伙比他還不中用，才陪他捲了幾年，便趁著吏部退休的新政還沒頒佈，先後告老。
這會兒康熙才聽完九阿哥的述職，耳邊剛清淨下來，又聽梁向說八阿哥和十阿哥求見。
匆匆用過午膳，便要去御書房批改奏摺，才走到御書房門口，就看見一堆人等在外頭。
老四和十四是真孝順，早早就買通了乾清宮的大太監，卻死活不肯與之聯手，裡應外合逼他禪位。
兒子指望不上，指望一下兒媳總行吧。
就老四吧！
老四沒有實職，卻陸續挑起了工部和戶部的大梁，旁邊還有老十二、老十三和老十四幫忙，人手也夠。
而且這事耗時頗長，沒有個十年八年怕是辦不成，一想到還要在皇位上熬這麼長時間，康熙在心裡直接把十阿哥否了。
梁向：“……”新政幾乎都是英親王的主意。
當初梁九功病退，向康熙推薦了梁向。本來梁向有些年輕，康熙怕他不夠穩重，更屬意另外一個年長的。可派出去調查梁向背景的暗衛回來說，梁向每次出宮都會去完顏家一趟，而且每次都不空手。
康熙朝他笑笑：“你讓你媳婦兒去跟英親王福晉說說，就說朕老了，幹不動了，想退休，讓英親王福晉幫忙想想辦法。”
康熙白他一眼：“朕知道她不懂朝政，可她在那個不肖子面前說得上話呀。他們兄弟幾個都不願意接朕的班，朕把這江山交給誰？江山交不出去，朕如何退休養老？再說朕也沒打算讓十四接班，苦差事留給老四！等朕退了，朕也把你帶走，讓你提前享兩日清福。”
康熙為提前退休操碎了心，不讓他退他就擺爛，不是他想擺爛，是真的真的卷不動了。
康熙氣得一個倒仰，他都五十二了，怎麼就春秋正盛了？
後補上來的大學士倒也勤勉，可重要的事情太多，哪怕經內閣過濾一遍，到康熙這裡還是有批不完的奏摺。
康熙當即拍板讓梁向接梁九功的班，然後等啊等啊，就是等不來他預想中的宮變。
打一棒子給顆甜棗。
這就是他悉心培養出來的好大兒！
見梁向沒動，康熙哼笑：“別以為朕不知道，你跟老十四是什麼關係！”
當初他找那群不肖子來商量接班的事，老四拿律法說事兒，康熙根本沒放心上。
等到把皇子和朝臣們都打發走，望著御案上摞起來多高的奏摺，康熙簡直想哭。
經過深入調查，康熙得知，梁向經常與完顏照的姐姐出雙入對，兩人感情很不一般。
忙到三更天，能批完一半就算不錯了。
四阿哥沉吟點頭：“減五年，不能再少了。”
居然卡他的年紀？
還把律法搬出來懟他！
“四哥，汗阿瑪日理萬機，倒也不必卡得那麼嚴格，提前退休幾年也不是不行。”到最後，還是十四最貼心。
“皇上春秋正盛，此時立太子為時尚早。”在康熙看向四阿哥的時候，顧傾忽然站出來說。
他是皇帝，律法是他定的，還不是說改就改。
沒想到他屬意的接班人四阿哥也說：“皇上，按照吏部最新修訂的律法，朝臣六十歲告老，皇上還不到年紀。”
這麼多年觀察下來，他總覺得完顏照不是一般的小姑娘，有眼光，有遠見。
關鍵是十四肯聽她的話，這一點許多人都驗證過了，毋庸置疑。
“皇上此話當真？”梁向隨康熙捲了幾年，俊臉都要卷垮了，上次回家完顏熙還抱怨來著，叮囑他好好休息。
康熙瞪眼：“君無戲言！”
“奴才這就去辦！”再這麼卷下去，梁向真怕臉垮了完顏熙不要他，“奴才誓死追隨皇上！”
趕緊把他打包帶走。
次日，完顏照便見到了完顏熙：“長姐可是來幫我繡嫁妝的？長姐的女紅最好了，有長姐幫忙，我的嫁妝不用愁了！”
英親王大婚在皇宮拜天地，此時完顏照還住在西三所。
德妃派人去跟完顏家長房大奶奶商量過了，打算讓完顏照在皇宮發嫁。本朝只有公主才有這樣的待遇，完顏照能在皇宮發嫁，大奶奶求之不得，當然不會反對。
所以完顏照快出嫁了，還是不能出宮，更不能回家。
算起來這還是完顏照進宮之後姐妹倆第一次見面，完顏熙沒說話，眼圈先紅了。
照兒長成大姑娘了，比小時候還漂亮，個頭高挑，身量苗條，真真兒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難怪英親王這麼多年都把她當成心尖寶似的寵愛。
連帶著完顏家也沾了不少光。
想到坊間關於英親王的傳言，完顏熙又猶豫起來，示意完顏照屏退屋裡服侍的，才小聲問：“王爺的身體……還好嗎？”
完顏照怔了怔，很快反應過來，紅著臉湊到完顏熙耳邊說：“懷上一個多月了，王爺說等過了三個月，再對外公佈。”
那時候他們早搬出宮，在自己的王府住了。
完顏熙驚訝地“啊”了一聲，忽然福至心靈明白了什麼：“難道那些傳言……”
完顏照撫著肚子點頭：“不然我怎麼能這麼輕鬆地嫁給他？”
英親王位高權重，若沒有天大的缺陷，永和宮的門檻恐怕早被人踩爛了。
便是她有本事一路披荊斬棘，皇上和德妃那一關也不好過啊。
念著多年的情分，能給她一個側妃的名分就算是皇恩浩蕩了。
親王妃，想都不要想。
完顏熙一臉恍然，又是羨慕又是感動：“王爺為娶你，也是機關算盡了。”
完顏照倒是坦然：“多年不見，長姐眼中怎麼全是別人的好，你妹妹我就沒有優點了嗎？”
完顏熙呵呵笑：“是是是，是我妹妹足夠優秀，才能得宮裡貴人的青眼，才能得到王爺的寵愛。”
因著早年那段被二房磋磨的苦難歲月，完顏熙幾乎忘了完顏照其實是一個活潑嬌憨的小姑娘。
若非生活所迫，情勢所逼，照兒又怎會從一個活潑嬌憨的小姑娘變成老氣橫秋機關算盡的完顏家五小姐呢！
但凡有人遮風擋雨，誰也不想長出一身荊棘。
如今照兒找到了那個願意為她遮風擋雨的男人，自然而然就變回從前那個嬌憨可愛的小姑娘了。
完顏熙打心眼兒裡為她高興。
可一想到梁向託她帶的話，又斂起笑容，把康熙原話一字不落地都跟完顏照說了。
最後道：“朝廷事多，皇上也不容易，梁向才三十幾歲每天在旁邊伺候都有些吃不消，更別說皇上已經五十多歲了。”
自打炸死噶爾丹，籌建軍工廠，朝廷每隔一段時間就有新的改革頒佈，從皇上到皇子再到朝臣，上下聯動，各司其職，每個人都忙得團團轉。
不說別人，梁九功退下來之後一直在家中養病，名貴藥材吃了一籮筐都沒見好。
她很怕梁向步後塵。
所以明知道完顏照剛懷孕，不適合拿這種事煩她，完顏熙還是一股腦說了。
畢竟人命關天。
誰知完顏照卻聽出了別的意思：“你、你是說皇上不打算讓王爺接班？”
簡直晴天霹靂！
她還慶幸這個孩子來得及時，在太子病退，國無儲君的時候，用自己的到來為他阿瑪證明。
證明他阿瑪身體無礙，完全可以挑起儲君的重擔，甚至君臨天下。
腦中晴天霹靂，臉上卻不顯，完顏熙半點沒看出來：“那不是好事嗎？大阿哥從前處處跟太子作對，恨不得除掉太子自己上，如今見太子累得半死，被皇上問起時也推了！皇上自己都幹不動了，今日有人接班，明天就能退位讓賢，可見龍椅不好坐！”
“其他王爺貝勒也不是傻的，誰都不接，不然皇上還能跟梁向說，託我把這話傳給你，讓你幫忙想主意！”
反正不當皇帝也能過得很好，榮華富貴一輩子，何苦巴巴地攬那苦差事！
梁向每次回來都會跟她說宮裡的事，完顏熙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越是知道越明白皇上真不是人當的。
皇宮探視有規定，不能待太長時間，可康熙有求於完顏熙，自然給她開了綠燈。
黃昏時分，完顏熙把完顏照剩下的繡活都繡完了才告辭離開。
送走完顏熙，完顏照愣愣坐在外間的大炕上出神，直到顧傾回來。
“我這兩天比較忙，趕不及回來用晚膳，不必等我。”聽說完顏照還沒吃，顧傾換好衣服吩咐人趕緊把晚膳端上來。
如今海晏河清，經濟繁榮，朝廷不缺銀子，宮裡的規矩也變了。從原來的一日兩餐變成三餐，並在每餐之間加一頓小食。
皇宮最能引領潮流，這裡規矩一變，民間爭相效仿。
別說三餐，要是不怕吃撐，四餐、五餐也吃得起。
豐盛的晚膳端上桌，完顏照仍舊坐著不動，心事重重，顧傾一看就知道有事。
問過身邊服侍的，顧傾揮揮手讓人退下，端了完顏照最愛吃的飯菜喂到唇邊：“乖，吃一口，仔細餓著我兒子。”
想到孩子，完顏照這才勉強吃下一口：“你怎麼知道是兒子？反正老爺子也不會讓你接班，是不是兒子什麼打緊！”
等喂下小半碗，顧傾才接話：“怎麼，你想讓我接班？”
完顏照雖然在心裡放下了對權力的執念，可權力這種東西，碰過就會上癮。
古往今來那麼多人為了皇位父子相殘，兄弟成仇，如今至高無上的權力就擺在眼前，幾乎唾手可得，怎麼會有人不動心！
哪怕活了兩輩子，完顏照也想不明白：“自然。這不是皇子天生的宿命嗎？”
“我不信命。”顧傾再喂，完顏照失望地轉開臉。
“叮咚”熟悉的聲音在心中響起，顧傾下意識抬眸，便看見完顏照頭頂第一次亮起好感值。
零分？
女皇的權力慾這麼強的嗎？
跟他睡過，懷著他的孩子，就因為他不肯接班，氣到給出零分？
要知道，經過內卷，哪怕是曾經給過他鴨蛋好感值的人，比如大阿哥、太子、九阿哥、十阿哥，又或者是惠妃、宜妃，如今都給了他滿分。
完顏照第一亮分便是零分，還是在兩人即將成親，對方還懷著自己骨肉的情況下，這讓顧傾不得不懷疑完顏照嫁給自己的動機。
畢竟，上輩子這個女人太會演，已經騙過他一次了。
這輩子他可以不計前嫌，可她若想故技重施，他恐怕不會重蹈覆轍。
放下碗，顧傾抬手卡住完顏照的下巴，手腕用力強迫她轉向自己，盯著她漂亮的杏眼問：“你是想嫁給我，還是想嫁給未來的皇帝？”
完顏照吃痛，卻倔強地高高揚起下巴：“有什麼區別嗎？”
“武媚娘！”顧傾喊得咬牙切齒，手上的力道卻減了幾分，“你還想騙我第二次嗎？”
同樣是兩人濃情蜜意的時候，上輩子他打算封她為皇后，這輩子他們大婚在即，而她同樣懷著他的孩子。
上輩子，她狠心流掉了那個孩子，主動跑去勾引當時的太子李治。
這輩子，她還想再做一次嗎？
系統雖然崩了，規則仍在。上輩子，她那樣做是撥亂反正，這輩子再做便是挑戰系統規則了。
她和他，他們的孩子，這裡所有的人和事都將因此被系統抹殺掉。
徹底灰飛煙滅，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沒有。
完顏照睜大眼睛望著顧傾，不自覺放鬆了脖頸上的力道，被對方牽引著抱在懷中，眼淚撲簌而下。
“你、你怎麼知道這個名字？”再開口，聲音哽咽。
貞觀天子病逝含風殿，世間再無武媚娘，有的只是明空女尼，武昭儀、武宸妃、武皇后和……女皇武曌。
武媚這個名字，已經很久很久沒聽人再提起過了，久到她本人一時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眼前的男人，他說他從唐朝來，死於貞觀二十三年，與貞觀天子同年去世。
他騎馬的姿勢像極了貞觀天子，吃飯的習慣也像，還有他對她無底線的寵愛，以及在床榻之上……某些令人羞恥的小怪癖都幾乎一樣。
她不是沒往那方面想過，可他對她說的出生時期對不上，而且那樣好的男人，她何德何能還能再遇上第二回？
壓抑的情緒在心中翻湧，濃烈灼人，往事一幕一幕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浮現，就像當年瀕死時那樣。
理智告訴顧傾，系統設定的好感值錯不了，這個詭計多端的女人又在哄騙你，推開她，千萬不要再上當。
一個人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就是蠢。
可他做不到！
哪怕他相信系統，哪怕明知會再次受騙，他始終都鬆不開抱著她的手臂。
好像她是什麼稀世珍寶，好像手一鬆她就會消失不見。
對方抱得太緊，讓完顏照有些透不過氣，可越是窒息，心中越發篤定，他就是那個她日思夜想的男人。
兩個愛她的男人重疊在一起，她何其有幸！
什麼皇位，什麼權力，都比不過這個男人帶給她的安全感。
雙重的安全感！
可她受得住，肚裡那一個忽然受不住了，她用力推開顧傾，以手 捂嘴，止不住地乾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顧傾有些慌，頓時把上輩子的黃曆全都拋在腦後，手忙腳亂地給完顏照拍背，卻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穿越過無數世界，他只碰過這一個女人，上輩子還沒等到有反應，孩子就沒了。
第一次喜當爹，第一次照顧懷孕的妻子，誰能教教他該怎樣做。
幾輩子加起來都沒有此時的兵荒馬亂，他幾乎忘了自己穿過太醫。
此時此刻，卷王級別的資深穿越者，只是一個笨手笨腳的年輕父親。
完顏照乾嘔了一會兒，抬起頭，眼睛紅紅，唇角卻高高翹起：“二郎，肚裡多半是個兒子！”
顧傾被這一聲二郎叫懵了，他只喚了一聲武媚娘，什麼都沒說，她就已經認出他來了？
上個世界，李世民行二，他最寵她的時候，便讓她喊他二郎。
“不拘的，女兒也很好。”能生下來就好，兒子或是女兒對顧傾來說都不重要。
完顏照眼睛更紅了：“我想生個兒子，像你一樣英俊。”
顧傾試探著說：“生兒子也沒有皇位給他繼承。”
完顏照垂眸，忽然抬頭朝左右看看，小聲問：“是不是系統不讓？”
系統？他與系統從來只用腦電波交流，她怎會知道有系統的存在？
除非……
顧傾閉了閉眼，重新將人攬入懷中，這回不敢用力了，只是鬆鬆環著：“當時你都聽見了，是不是？”
完顏照並不知道普通人根本聽不見穿越者與系統的交流，想起上輩子的事，鼻頭有些酸：“是，我聽見了，聽見系統勸你離開我，還說你若一意孤行會……會死。”
正因為她不想讓他死，所以才狠心流掉了他們的孩子，然後按照歷史發展去勾引太子李治，背叛他。
不用問她怎麼能聽見他與系統的對話，問就是系統故意的。
故意讓她聽見，利用她對他的感情引導她，從而達到系統預設的目標。
而他也被利用了，不問青紅皂白，被憤怒衝昏了頭腦，草草結束了上個世界的穿越，記恨她直到今天。
天知道，流掉孩子的時候，她的心和身體會有多痛。
眼前一陣一陣模糊，幾乎看不清完顏照頭頂的好感值，其實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系統預設好的零分。
而這個零分，可能會讓他們再次決裂。
算計他一回，還想算計他第二回，系統真是好樣的！
下一秒，腦中響起久違的電流聲，顧傾微微勾唇：“系統崩了，再沒誰能制約我。這一回聽你的，我接老爺子的班，封你為皇后，咱兒子為太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