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謝春山的唇很軟。
跟謝春山整個人平日裡冰冰冷冷的比起來,無疑是溫香軟玉。
“好軟。”蕭懷舟忍不住口畏嘆。
貪婪的任憑自己放肆。
他還以為謝春山的嘴會跟他的人一樣,冷冰冰的,嚐起來一點味道都沒有。
可結果他卻覺得貪戀。
這滋味太美好了,原來這就是高懸明月的味道。
早知如此,他就該更提前一點,更主動一點。
謝春山的手緊緊握成拳,想要一把將懷中滾燙的少年推開,可是在他剛準備用力的時候,嘴角突然嚐到了酸酸澀澀的味道。
謝春山居然說給他抱耶,這種好事不多做一點,豈不是對不起他這一場美夢。
“我不喝,我不喜歡吃苦的。”
“我不要抱抱,我要你餵我喝,不然我絕對不喝。”
謝春山身體僵硬在那,腰間被一個柔軟的觸感環繞著,身體感知到前所未有的感覺。
可偏偏卻為了謝春山一人,為了他一人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
更別說被人像八爪魚這樣肆無忌憚的抱著了。
可是精神上卻得到了巨大的滿足。
驟然嘴唇離開了溫暖的觸感,蕭懷舟委屈的想要找補回來。
染上鮮血,更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他也曾隔著斑駁的窗稜,偷看在亭子下彈琴的青衣少年郎。
說出這句話之後,謝春山整個人愣在那,甚至無法理解自己剛剛說了些什麼。
他一定是做夢了。
少年在懷中顫唞著,哭泣著,不停的訴說著自己不想要殺人的願望。
謝春山怎麼可能會跟他說話?
還會說出這種給他抱的話來。
蕭懷舟的手指已經被搓的通紅,幾乎快要戳破了皮。
他會想起蕭懷舟彈月琴的那雙手,光潔無比,骨節分明,就該是嬌養長大的手。
修道三百年,他一直清心寡慾,從未與任何人有過肢體接觸。
蕭懷舟難得撒嬌,語氣軟軟的,拿手拽著謝春山的袖子,想要往上摸索。
他也曾感動過。
於是蕭懷舟沒臉沒皮的蹭上去,環住謝春山的腰,不肯撒手。
曾經是多麼浪漫的春風白馬少年郎啊,分明可以不沾任何血腥被千嬌萬寵疼愛著長大。
兩行清淚順著蕭懷舟眼角滾落,流到他們兩個人的唇齒之間。
他好像將他內心最深處的渴望說了出來,又好像因為這點的暴露而覺得無處適從,怎樣都不太自在。
只能放緩語氣:“乖一點,喝了藥給你抱。”
謝春山想要推開蕭懷舟的手指最終無力垂下,任憑少年貪婪的摘取某一處柔軟。
他也曾想要伸手觸控紅塵,將那熾熱的太陽攬入懷中。
原來竟是這種滋味。
蕭懷舟迷迷糊糊的意識中,覺得自己這一場發燒來的真巧,雖然身體上比較痛苦,燒的渾身痠痛。
蕭懷舟迷迷糊糊只聽見了一句“喝了藥給你抱。”
而眼淚,是修仙之人最瞧不起的東西。
卻聽見謝春山道:“把藥喝了。”
幸好蕭懷舟這種時候是迷迷糊糊的,根本察覺不到他眼前那個曾經高冷無比的道君,悄悄紅了耳根。
謝春山只覺得自己渾身肌肉都緊繃在一起,卻又不敢太過於放縱沉溺。
這夢境可真是太美好了,完完全全可以稱得上是夢想成真。
等想要回頭抽身的時候,卻發現苦海無邊,再也不可能離開。
他也曾豎起耳朵,從下人絮絮叨叨的談話裡聽到這個少年郎做了多少事情。
謝春山一點一點,與那雙骨節十指相扣,然後緩緩側身,趁著蕭懷舟深吸一口氣的功夫將自己挪開。
那隻不安分的小手,不停的在手臂上來來去去,還仗著自己迷迷糊糊,大著膽子去摟謝春山的腰。
說完,蕭懷舟像個小孩子一樣皺著眉頭,捏著鼻子,不願意去看那一碗藥湯。
看得出來,他對殺人這件事十分的牴觸和痛苦。
這味道嚐起來特別像是人間所說的淚。
這時候什麼清心咒什麼菩提經文都不管用,謝春山只覺得自己一直堅硬如鐵的道心,正在破碎的邊緣來回試探。
彷彿只需要懷中那個人再多親一口,多碰一下。
就可能轟然坍塌。
不復存在。
可他卻沒辦法拒絕,因為那個仰起頭看著他的少年,撒著嬌露出了尖尖的虎牙。
他從未見過這種肆意爛漫的景象,好像整個屋子裡一下有了光,被暖陽照耀著。
暢快無比。
謝春山動了動,就這麼拖拽著懷中不肯鬆手的八爪魚,側著身子,有些艱難的從旁邊桌案上端起了一碗濃稠的湯藥。
由於謝春山被身上掛著的東西搖晃的身體不穩,所以那碗湯藥在碗裡來回搖曳,一不小心就有殘留的褐色液體流入他的指尖。
一點一點順著指尖縫隙蔓延,就像是那個少年一點一點走進他的心中。
填滿每一道縫隙,溫暖每一個缺口。
謝春山艱難的把一整碗湯藥端到手裡,然後單手從背後拽開蕭懷舟緊緊箍著他的手腕,用了點強制的力道,把懷中少年摁在床榻上。
他此時仙力微乎其微,只能單單從體力上來壓制蕭懷舟。
當然,就算是他身懷仙力,也絕對會忍住。
能動手就不會用仙力。
是不捨得還是什麼原因,他自己也說不清。
好不容易將蕭懷舟按在床榻上,謝春山騰出一隻手來抓著勺子在湯碗裡面勺出一勺濃稠的湯汁來。
就著嘴邊吹涼了,然後輕輕的送到蕭懷舟嘴邊。
“乖,喝一口。”
燒的糊里糊塗的蕭懷舟瞪著大大的眼睛,有些迷茫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還有湯勺裡面那一口,聞著就全滿是苦澀味道的藥汁。
既然是做夢,那就做的徹底一點。
蕭懷舟撅著嘴巴,扭過頭去,拒絕喝。
“太苦了,我才不要喝。”
謝春山無奈放下勺子,又伸手從桌案旁捻起一枚蜜餞。
端進來的湯藥旁邊本就放著一盆蜜餞,看來觀書早就知道自家主子的性格,從來不愛喝苦的東西,所以才會準備的這麼充分。
謝春山將手中的蜜餞塞進蕭懷舟嘴裡,指腹碰到蕭懷舟柔軟的滾燙的嘴唇,就好像過了電一般縮手。
可是那種觸感停留在腦海裡,久久無法揮去。
剛才就是這樣的柔軟侵佔了他所有的唇齒口腔,帶著鹹鹹澀澀的味道,分明並不多麼的好吃,卻讓人難以忘懷。
甚至食髓知味。
謝春山眼神晦暗不明,捏著勺子的指尖微微用力,露出青白的痕跡。
蕭懷舟嘴裡驟然被塞進去一顆甜甜的蜜餞,甜味在牙齒之間化開,像極了蜜糖。
可還不夠甜。
沒有剛才的感覺那麼甜。
蕭懷舟不滿的將嘴裡的蜜餞吐到一邊,然後目光灼灼的盯著眼前的道君。
“謝道君不是想要我喝藥嗎,謝道君親自餵我的話,我一定會乖乖喝的。”
話音剛落,謝春山還沒有回悟過來蕭懷舟這話裡到底是什麼意思,就看見一個人忽然猛的湊上來,搶過他手裡的藥丸喝了一口,藥含在口中。
苦澀的藥味同時在蕭懷舟和謝春山的口中炸開。
蕭懷舟一點一點吸掉謝春山口中每一滴藥汁。
一滴不剩。
還被這一舉動打蒙在那兒的謝春山,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剛才蕭懷舟做了些什麼?
他只能感覺到那個是令人食髓知味的柔軟觸感,再一次回到自己身邊。
而這一次,他卻一點也不想放開。
蕭懷舟十分得意洋洋:“這才叫親自喂人喝藥,謝道君記住了嗎?”
謝春山的眼神再也不遮掩,一瞬間那濃濃的佔有慾充斥了他所有神經。
他語氣低沉:“記住了。”
隨即,清冷道君端起碗一飲而盡,然後垂下頭來緊緊地攝住抹讓人流連忘返的柔軟。
將口中的藥汁全都灌入蕭懷舟唇齒,口侯間,順著食管流遍身體的每一寸。
蕭懷舟腦中跟炸開了的煙花一樣五彩斑斕。
他剛才只是鬧著玩的,確切的說,他只是跑過去隨隨便便tiao戲一下謝春山。
並不能當真。
可當高懸明月徹底控制住他,強迫他喝入所有藥汁的時候。
蕭懷舟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感。比他剛才主動還要刺激千倍萬倍。謝春山在強迫他。這種強迫讓人興奮不已。
當所有的藥汁全部都喝下去後,他們兩個人還是沒有辦法分開。謝春山一手扣住蕭懷舟的後腦勺,強硬的分開貝殼,長驅直入。
席捲著口中的每一分苦澀,將那些藥汁全部化為清甜的味道。
不知道自己有多誘人的少年瑟瑟發抖,緊緊的環著謝春山的腰肢,感受的是那股幾乎要把自己摁進對方身體裡的力道。
後來。
謝春山不僅親自喂他喝了藥,甚至還親自將他身上每一寸的傷口全都觀賞了一遍,打理的乾乾淨淨,哪怕小到如頭髮絲一般的劃傷都上了藥。
蕭懷舟還在發燒,分明是退燒的藥,可是喝下去之後,渾身越來越滾燙,越來越難以止住胸中滔天的猛獸。
在這風雨飄搖的夜晚,在蕭懷舟第一次突破自己的底線動手殺人之後,他終於得償所願,嚐到了自己一直以來想要觸碰的東西。
沒有辦法形容是福是禍。
可這一場夢實在是太美了,美到即使渾身痠痛也不願意醒過來。
蕭懷舟不知道的是,這一場夢境的盡頭。謝春山看遍了所有。
卻還是在最終關頭忍住了。
眼見著懷中少年,因為悔恨交織和病痛折磨,沉沉睡去。
謝春山坐直了身體,將身上有些凌亂的道袍收拾起來,扣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
好像什麼都未曾發生一般。
然後他輕輕的拽住蕭懷舟被子的一角,替他將被子往上挪了挪,把蕭懷舟整個人捂在被子裡面捂得嚴嚴實實。
只露出一個髮絲凌亂,滿臉緋紅的腦袋。
聽說凡間人喜歡這樣的方式退燒,將渾身全都捂出汗來之後,燒會退的快一點。
謝春山不知道這個方法有沒有用,但是他現在沒有仙法,也不可能立刻減輕蕭懷舟的痛苦。
只能按照醫師的說法來安排。
將蕭懷舟整個人嚴嚴實實裹好之後,謝春山想要起身離開屋子。
沒想到道袍的角落卻被蕭懷舟緊緊的拽在手裡。
蕭懷舟雖然沒有說話,可是感知到手裡的東西要離開他,立刻皺起眉頭,緊緊的攥著手心,不願意放開。
“不要走,謝春山,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白衣道君愣在那兒,怔了許久,終於是沒有捨得,安靜的待在床邊等了一晚上。
直到天光大亮,晨光透過窗稜照在蕭懷舟側臉上。
少年整晚沒有休息好,皺了皺眉頭,試圖躲過陽光。
這樣大幅度的動作,終於讓蕭懷舟鬆開了握住謝春山衣角的手。
謝春山動了動一整晚痠痛的身體,然後走到窗前,將藍色錦緞窗紗妥帖拉好,擋住了那一縷刺目的陽光。
蕭懷舟嘴裡嘟嘟囔囔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麼,又轉過身淺淺睡去。
謝春山再一次回頭看了一眼,止不住在某人額頭上,落下輕輕淺淺的一吻,這才緩緩走出房間。
蕭懷舟從回憶裡驚醒,發現自己正跟個八爪魚一樣,七手八腳抱住謝春山,站在巫族神廟的正中央。
蕭懷舟臉頰一燙,趕忙鬆開手,距離謝春山一尺遠。
“這個幻境有點迷人心智,我剛才不是故意的。”
謝春山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嘴角卻微不可聞的往上揚。
蕭懷舟只覺得再說下去會越說越錯,只好故意扭過頭去,上下左右尋找著蠱蟲存在的痕跡。
整個神廟裡面只有一個篝火,還有曾經見過的巨大的牛頭骨橫在中間。
並沒有看到關於蠱蟲的痕跡。
趁著蕭懷舟上下尋找的功夫,謝春山緊緊盯著神廟四個角落掛著的鈴鐺,抬手間就將那幾個銅鈴鐺捏碎。
就是那幾個銅鈴鐺,容易讓人產生幻像。
銅鈴鐺無聲的掛在半空中,隨風搖動的時候會產生一種奇奇怪怪的波動。
雖然耳朵裡聽不見任何的聲音,可是這種奇怪的波動,結合這四角陣法就會將人帶入幻境之中。
會想起一些難忘的事,然後逐漸沉溺在裡面,再也走不出來。
蕭懷舟是個凡人,自制力遠遠不如謝春山,所以剛才一連中了兩次。
可謝春山有私心。
第二次蕭懷舟沉溺在夢境中的時候。謝春山並沒有及時喊醒他。
因為他知道蕭懷舟做了一個怎樣的夢,而現在這個情況之下,蕭懷舟只有在做夢的時候,只有以為自己還在前世的時候。
才會給他一個擁抱。
而不是冷冰冰的和他說:“謝道君請自重。”
謝春山悄無聲息的捏碎了四個鈴鐺,然後安安靜靜的跟在蕭懷舟身後。
神廟裡面簡簡單單幹乾淨淨,什麼都沒有。
連古籍記載也沒有。
蕭懷舟目不斜視地路過玲瓏骨,沒有多看一眼。
故里青既然已經說了可以用玲瓏骨來換,蕭懷舟就不會多此一舉去偷,沒有這個必要。
上輩子並不準備和東夷聯合,蕭懷舟太肆意,根本就不在乎東夷國國主的看法。
但是如今不同。
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需要考慮東夷的意見。
他要讓太子之位更加鞏固。
他們兩個人走了一圈一無所獲,神廟裡面確實是乾乾淨淨,除了一團篝火之外什麼東西都沒有。
蕭懷舟有些無奈:“我們總不能去找幾個巫族的人問吧,恐怕問了他們也不會告訴我真話。”
“未必。”謝春山意味深沉的看一下巫族神廟後面棲息的一個個小帳篷。
那裡面都住著巫族之人,他們所住的地方也是和東夷國的營帳一樣,可以移動,在荒漠之上非常的方便。
這些小帳篷現在裡面都沒有點燈,應該是全都休息了。
蕭懷舟不理解謝春山說的未必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他疑惑地盯著謝春山。
微微偏著腦袋的樣子落入謝春山眼裡,又讓他忍不住想起剛才夢境裡蕭懷舟仰起頭露出了兩顆小虎牙。
喉頭翻滾,謝春山壓抑住心中那股難忍的衝動,別過頭去不敢看蕭懷舟,他怕再多看一眼,便會忍不住攝取那份美好。
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歸雲仙府有搜魂術,可以攝入人的神魂,神魂深處,皆不可說謊。”
蕭懷舟詫異看向謝春山。
他倒不知道,歸雲仙府竟然會有這種可怕的法術。
畢竟在所有凡人心中,修仙者都是慈悲為懷,尋仙問道,仙氣飄飄。
眾人皆以為他們會救苦救難。
而實際上,飛昇成仙哪有想象中那麼容易。
漫漫仙途本身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人間真相。
只有強者才有可能飛昇。
弱者只能成為墊腳石。
蕭懷舟緩緩搖了搖頭:“這種法術肯定會對人有損傷,還是算了吧,謝道君何必為我損了自己的陰德。”
謝春山語氣平靜:“為你,皆可殺。”
皆可殺。
蕭懷舟恍然,無情道果然名不虛傳。
“應該還有別的辦法,沒必要找這種殘忍的法術。實在是太枉顧人倫了。”
蕭懷舟素來心軟。
尤其是前世這些巫族的人全都慘死在他的面前,即使現在已經隔世,蕭懷舟還是沒有辦法接受,不把人當成這件事。
搜魂其法,既然要探入別人的神魂,肯定會對別人的神魂造成損傷,萬一把一個正常的人變成痴傻可就不好。
蕭懷舟說不,謝春山就絕對不會做。
他們二人沿著神廟走了一圈,並沒有在神廟周圍找到任何關於蠱蟲的典籍,但是卻在神廟後面發現了一罈池水。
深不見底的青黑色池水上,一點波瀾也沒有。
只有一層一層的煙霧彌散在池水上,給人一種深不見底的錯覺。
蕭懷舟探了探頭,那池水就像是吸引力一樣,要將他一下子拽進去。
蕭懷舟只覺得一陣恍惚,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拉扯他的神魂一樣,幾乎將他整個人的靈魂全都撕扯下來。
忽然從他背後伸出一條手臂,緊緊攬住他的腰,一個輕輕的力道就將蕭懷舟拉了回來。
謝春山暖洋洋的手掌撐在蕭懷舟腹部,一股暖流如同汪洋洋流入他的奇經八脈,一下子就講剛才靈魂被撕裂的痛感安撫下來。
“這裡面很詭異不能多看。”
謝春山言簡意賅。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所有的蠱蟲應該全部都在這潭池水裡。”
蕭懷舟和謝春山對視一眼,心意相通。
想要知道關於同心蠱到底是什麼東西,看來是一定要下水潭才有用了。
“你在上面等我,我下去看。”
謝春山語氣溫柔,這裡面深不可測,肯定不可能讓蕭懷舟下去冒險。
蕭懷舟本就是天生反骨,更何況他很擔心謝春山要是看到關於同心蠱不好的事情,會選擇不告訴自己。
他不喜歡這種命運被別人抓在手裡的感覺。
“我要親自下去,我相信謝道君一定會保護好我。”
蕭懷舟語氣玩味,看向謝春山的眼神充滿了信任感。
謝春山緊緊盯著這雙眼,已經有太久沒有從蕭懷舟眼中看到這種眼神。
他只猶豫了片刻,抬手從腰間抽出一張符咒貼在蕭懷舟身上。
“一起下去。”
言簡意賅。
蕭懷舟抬手撫弄著手腕上的符咒:“這什麼東西?”
“傀儡符,如果你有什麼問題的話,傷害全都在我的身上。”
“我會和你同知同感,承受你所有的傷。”
蕭懷舟愕然。
竟然還有這種東西。
他們修仙之人怎麼隨手掏出的都是逆天的東西,要不是因為王都有上古大陣守護,恐怕這世間早就沒有大雍朝什麼事了。
“也行,那是直接跳下去?”
蕭懷舟有些疑惑。
沒等他說完,謝春山便一掌拍在他的後背。
兩人身上忽然迸發出十分耀眼的熒光,將他們二人緊緊的罩在其中。
然後這個熒光慢慢的變成一個整體的光圈。
蕭懷舟與謝春山就好像躲在一個氣泡中一樣,隨著這個球一樣的泡沫緩緩沉入潭底。
烏黑的潭水在他們二人周圍形成無數個泡沫,但都沒有一絲水可以觸碰到他們。
全都在碰到他們身上熒光的瞬間四散開來。
蕭懷舟試圖看清楚水潭之下有怎樣的一幅景觀,可是越往下黑色越發濃郁,幾乎遮蔽視線,什麼都看不見。
直到他們漸漸沉在潭底,腳踩在柔軟的水草之上。
蕭懷舟看見在潭底中央竟然有一個黑色的水缸。
水缸裡有無數條扭動著身體的黑色巨蟲,見有人來了,那些蟲子全部都抬起頭來往上看。
黑暗中一雙雙紅色的眼睛十分瘮人。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蠱蟲,可是這麼多蠱蟲哪一個才是同心蠱?”
蕭懷舟一直都知道巫族有許多蠱蟲,每一條蠱蟲都分別代表不同的蠱術。
這該如何分辨?
他們無法分辨。
這件事只能說憑藉著蕭長翊的良心。
可是蕭長翊又何曾有過所謂的良心??
蕭懷舟和謝春山站在球體之中,隔絕了外面的水與空氣。
也不知道謝春山施展的是什麼法術,蕭懷舟竟然可以在這個球體裡安全的呼吸。
除了眼前無數條扭動的黑色蟲子,讓他感覺到噁心之外,別的感覺竟然還不錯。
至少這周圍的水沒有任何的汙濁味道,而沉入水底之後才發現,之所以這潭水會顯示青黑色,是因為水底有無數個青黑色的水草在水底飄蕩。
這些水草被陽光折射下來,顏色會變得很深,這才讓整個潭水看起來黑乎乎的。
實際上在水底看這些潭水,是十分清澈見底的。
甚至還能看到魚在其中游來游去。
可見這是一潭活水,並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那般可怕與黑暗。
潭底清澈可見所有的東西,只是有一點點的暗沉。
蕭懷舟還在思索著要用什麼方法才能分辨出哪些蠱蟲是什麼。
謝春山卻有了動作。
謝春山的手中捏著另一道明黃色的符咒,在半空中輕輕一甩。
那道明黃色的符咒就落入了黑色的罈子中。
明黃色的符咒無風自燃,化作一灘火焰分散成星星點點的小火苗。
每一個暗紅色的火苗都落到了一隻蠱蟲的身上。
歸雲仙府的神奇玩意兒很多,蕭懷舟完全不瞭解,只能站在一旁看謝春山操作。
恍惚又回到了當年,他看謝春山無所不能的模樣。
是他曾想要努力靠近的那個人。
符咒上不知道沾染了什麼法術,總之一下子滅了一大半。
最後唯有幾條蠱蟲身上的火苗沒有熄滅。
看來就是這幾條了。
“你怎麼知道如何分辨?”蕭懷舟很疑惑。
謝春山臉色不變:“白日裡看到東夷國主的時候,既然他說,東夷國人成婚都會吞服同心蠱,我猜測他身上應該也有同心蠱。”
蕭懷舟瞭然。
謝春山說的沒錯。
像東夷國主這種位高權重的人,他的成親物件也一定可以和他共進退身份尊貴。
要達成某種協議可以牽制對方的,唯有同心蠱。
“所以我取了他一點血。”
謝春山說的坦然,彷彿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後點在了符咒上面,這樣尋物的符咒化為飛灰之後,就會尋找到那個東西的氣息。
蕭懷舟卻有些詫異,這都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他怎麼完全沒有反應?
而就在很遠之處的東夷國主營帳裡,故里青不自覺的摸了摸耳朵。
他總覺得耳根很疼,莫名其妙的疼,現在摸了摸反倒覺得那裡不知何時多了一點小小的疤痕。
也不知什麼時候傷的。
“分辨出來了,不如我們倆先試一試這個蠱蟲?”
蕭懷舟隨口一扯開了個玩笑。
沒想到謝春山卻當真了:“可以。”
蕭懷舟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認真,連連擺手道:“我就是開個玩笑,你現在跟我先種了同心蠱,到時候故里青要我吞蠱的時候我可怎麼辦,全都露餡了。”
謝春山眼裡掠過一抹失望的神色,但也沒有太在意。
“你說的對,還有一種方式。”
只見他從指尖逼出了一滴自己的血,然後均勻的撒在那幾個蠱蟲身上。
很快就從罈子裡激發出迷迷茫茫的鮮紅色血氣。
這血氣升騰到半空中,忽然出現了一幅奇怪的畫面。
畫面中有兩個人並肩坐在一起,身後是□□鳳紅燭,映襯著圓圓的月亮,顯得十分喜氣。
這兩個人蕭懷舟一點也不陌生。
分明是蕭長翊和故里祁。
確切的說,是前世的蕭長翊和故里祁。
為何會在這裡出現前世的畫面?
蕭懷舟不明所以,可畫面裡的人漸漸開始活動,蕭懷舟只能將自己的心神放到畫面裡的兩個人中。
他與謝春山身上的泡沫不知道何時碎,兩個人一下子就進入了那個畫面中。
紅燭的光芒越發好看,也越發真實。
蕭長翊和故里祁似乎是看不見他們倆,畢竟此時此刻他們倆眼中只有彼此。
看起來確實一片深情的模樣。
如果蕭懷舟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前世蕭長翊剛剛嫁到東夷國的場景。
因為這背後的各種裝飾都不太像是大雍朝新婚會安置的東西。
而當時蕭長翊和親的時候,並沒有像蕭懷舟一樣在大雍朝舉行大婚典禮,而是直接悄無聲息的就回到了東夷。
現在回想過來,蕭長翊沒有要求大婚典禮,也沒有要求十里長街的嫁妝。
可見他本就不在乎這些表面的東西,他從一開始心裡就已經想著要去東夷大展拳腳了。
只可惜蕭懷舟到現在才發現他的狼子野心。
蕭懷舟一雙手忍不住捏成拳頭,青筋暴露,謝春山瞧見之後,輕輕的將手覆蓋在蕭懷舟手背上。
慢慢安撫他關於前世的痛苦。
畫面裡的兩個人逐漸在移動。
只看見故里祁緩緩掀開蕭長翊頭上的蓋頭,然後挑著眉嬉笑道:“也不知你這大雍朝來的二皇子敢不敢吃我們這兒的蠱蟲。”
蕭懷舟定睛一看,故里祁託著一個紅色巴掌大的盤子。
盤子上盤旋了兩條黑色的蟲子,看起來面目可憎。
蕭長翊目光瞥了一眼的兩條蟲子,一言不發。
故里祁越發覺得好玩,甚至抓起了一條蟲子捏在手裡,在蕭長翊的面前不停的晃。
似乎在逗著蕭長翊玩兒。
蕭懷舟正在想著,蕭長翊這種人應該會想著跟故里祁談什麼條件,然後就會吞了這條蠱蟲。
畢竟以蕭長翊的性格,向來是無利不起早的。
可這一次,蕭長翊竟然完全出乎了蕭懷舟的意料。
蕭長翊目光一動不動盯著同心蠱,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虔誠。
“如果吃了這個,你從此就會與我同心同德嗎?”
故里祁那時候還很單純,聽到蕭長翊所說的話十分詫異。
“你難道不知道你我和親只是因為我們兩朝需要和平共處嗎,我們兩個人都只是利益交換的物件,你怎麼會奢求同心同德這種可笑的東西?”
“你未娶,我未嫁,除非你心裡有別人,否則為什麼不可以與我同心同德?”蕭長翊目光充滿挑釁。
挑釁之下卻有著偽裝的深情。
故里祁始終是個單純的十六歲少年,他本來就很討厭和親這種事,不能自由選擇自己所喜歡的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可如今這個和親物件竟然在跟他說,為什麼不可以同心同德?
故里祁一拍腦袋,想了半天沒有想通這個問題。
卻又覺得蕭長翊說的很有道理。
蕭長翊循循善誘:“我既然已經過來和親,那就代表我與大雍朝再無任何關係,如今我同你在一塊,以後東夷國就是我的家,我當然需要找一個同心同德的人。”
這種話騙騙十六歲的少年真的是很簡單。
尤其是對故里祁這種單純又叛逆的少年郎。
故里祁果然眼睛裡放光。
大概是於心如死灰的時候遇到了一絲希望。
“你既然願意與我同心同德,我自然也不會辜負你。”
故里祁捏著蠱蟲的手,剛準備收起來,卻一個冷不丁間,被蕭長翊直接從手中奪走了蠱蟲。
蕭長翊毫不猶豫就將那蠱蟲吞入腹中。
只留下故里祁一個人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你你你你你,你怎麼商量也不商量,直接就吞了,你知道是什麼東西嗎?萬一吃掉了它你會沒命怎麼辦!”
蕭長翊冷嗤:“如果吃掉他就可以和你同心同德,就算失去性命,我也不在乎。”
蕭懷舟在一旁忍不住嘆息:“完了完了,完了,故里祁一直就這麼好騙,蕭長翊只需要隨便演一演深情,故里祁就一定會覺得蕭長翊很值得信任。”
果然,故里祁連眼圈都有些感動的發紅。
他也十分豪氣的拿起另一條蠱蟲,毫不猶豫往自己嘴裡一丟。
整條蠱蟲吞下之後,故里祁才慢慢開口。
“這兩條蟲子確實是同心蠱,可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同心蠱。”
“這是我父皇命人重新培育出來的,比傳統的同心蠱力道更加強勁,除了可以同享感情之外,還可以共享生命。”
蕭懷舟和謝春山對視一眼,兩個人眼中都充滿了詫異。
共享生命,這是一個很神奇的事情。
剛才故里青在營帳裡面只是說,如果蕭懷舟和故里祁種下了同心蠱,對於故里祁身上的傷恢復有好處。
可共享生命這種事,故里青卻沒有提及。
蕭長翊臉色一點也不變:“還有什麼別的用途?”
這下輪到故里祁詫異了:“你一點都不擔心嗎?共享生命耶,也就是說,我們兩個生生世世都得繫結在一起,如果你想要和我分開的話,我就必須殺了你才能解開這蠱蟲,否則不管我受任何的傷害,你都會替我承受一半。”
等於是給了故里祁第二條性命。
蕭長翊冷笑:“就這麼多?你吃掉的應該是母蠱,而我吞服的是子蠱,也就是說如果你受傷的話,我將會用我的生命給你治療,但我受傷的話,你卻不需要傷害自己。”
故里祁點了點頭。
這是父皇要求他必須給蕭長翊吞下的,也算是保全故里祁一種手段。
但是蠱蟲才吞下去不到一刻鐘,其實現在取出來還不會融入骨血,也就是說這種蠱蟲還不會生效。
蕭長翊如果說一句後悔的話,故里祁考慮到他剛才的表現還是願意幫他取出來的。
但是蕭長翊卻點了點頭。
“我既然想要與你同心同德,我當然願意分你一半我的生命,哪怕我因你而死,我也不會後悔。”
蕭懷舟:“……”
論空口說瞎話,對著陌生人表演深情,蕭長翊論第二,絕對沒有人敢論第一。
他太瞭解蕭長翊的性格了。
蕭長翊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全都不可以相信。
蕭長翊可以為了利益說任何的話,哪怕是拿感情當做賭注。
蕭懷舟已經活了兩世,他都不知道蕭長翊的弱點在哪裡?
蕭長翊在乎什麼,無人知曉。
故里祁果然還是好騙,就這樣隨隨便便的相信了蕭長翊表演,感動的一塌糊塗。
原本應該去東夷國做質子性質的蕭長翊,偏偏在東夷生活得如魚得水。
在外人看來,故里祁和蕭長翊那是郎情妾意,天生一對。
只有蕭長翊自己心裡清楚想要的是什麼。
畫面裡一路都是蕭長翊和故里祁在東夷國的生活的各種場景。
不管是甜蜜的或者有矛盾的,蕭長翊永遠都是一副笑臉迎人的模樣。
哪怕是一些東夷的郡王對他冷言冷語,亦或者多加嘲諷。
蕭長翊也從來都不會生氣。
他與故里祁吞下的同心蠱便沒有任何發作的跡象。
畢竟故里祁本來就大大咧咧,對感情這種事情並不是很拿手。
所以即使對方有一些細微的情緒不對,故里祁也不可能完全感知到。
故里祁面對自家父王的詢問,總是傻乎乎的應承說蕭長翊非常好,對他也非常好。
這讓故里青對蕭長翊心中牴觸的心理又少了幾分。
蕭懷舟眼見著蕭長翊就這樣一步一步帶著假面具,打入了東夷國內部,要不是他所看見的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他恨不得現在就衝進去撕掉蕭長翊的假面具。
他心知面具戴久了,總有一天會脫落。
可是,故里祁未必可以等到面具掉落的那一天。
果然幻境裡的場面一變再變。
從最初的夫妻之間舉案齊眉,慢慢的春去秋來,時間跨度到了蕭長翊和親東夷的第三年。
蕭懷舟緊緊捏著拳頭。
這一年發生了許多的事情,將他整個人生軌跡徹底改變了。
如今他也很好奇,到底蕭長翊在東夷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才會到最後讓東夷的大權旁落,全由蕭長翊一個人操控。
而這一年,幻境裡面出現了另一個人。
蕭懷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