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夢中身(三)

歸家午晌, 雪已燼,春樓斷腸白。

霜太太聽見了疾回家來高興得要不得, 忙迎出屋, 見他肩頭覆雪,底下袍子溼了一大截,心疼得緊, 忙一壁吩咐將熏籠燒得旺旺的,一壁提著帕子便替他拍。

“我的兒,你回來怎麼不叫人傳個話?我好派人套了車去接你呀。往日就罷了, 如今這樣大的雪,哪裡經得住?你瞧, 袍子都溼透了!你寺裡那班小和尚怎麼不曉得往家來通傳?”

了疾攢眉瞟她,“母親, 他們是寺內的僧侶, 不是李家的下人。”

“好好好,真是慪得死個人!”

說話間踅入正屋, 霜太太忙叫他換了件袍子, 將熏籠堆在榻前使他烤火。了疾在那金絲編的熏籠上頭蜷了蜷手道:“我此番提早歸家, 是有樁事情要託付姨媽,不知那頭近來忙不忙?”

霜太太又張羅來一碗滾燙的薑茶,只顧著在那頭吹,“年年都是如此,一些官宦商戶家的太太奶奶上門來訪, 就是亂著應酬她們。不過你姨媽這兩日在氣頭上,你有事請她幫襯, 要說得和軟些。”

了疾隨口問:“是為什麼事生氣?”

霜太太將碗推過來, 咬了下壓根, “說起來我也生氣,都是貞媳婦那野丫頭鬧的!”

了疾端著碗正要吃茶,又擱下,“貞大嫂怎麼了?”

原來那日家中來客,都是兩宅裡相熟的些親戚家的媳婦。索性兩邊太太便匯到這頭來,湊了個牌局,叫巧蘭月貞在旁侍奉。

一聽“蕭內官”,就知道是與官場仕途相宜的事情。琴太太也少不得鄭重起來,“原來是為這個。咱們這宗人家,是不好做這樣的事,生過孩子的小妾送出去給人,不像話……”

總之說來,月貞是個好的,唯有一點不好,她那點管束不住的天真的好心撞了琴太太的忌諱。

她起身微笑著,“得了,我不管你們家的事。你放心,我回去教訓月貞,也不許她多事。那孩子,就是心地好,人也實誠,倒沒什麼壞心眼。”

月貞倒鬆了口氣,點點頭,“好,我認這個罰,改日再親自去向姨媽敬茶賠罪。”

琴太太抬了一眼,又將眼偏著望到別處,“你這丫頭,真是在底下塌我的臺,害我今日受了你姨媽好大的氣。”

霜太太放下聲來,氣焰無可奈何地委頓,只是仍慪得咬牙切齒,“別當我不知道你做的事,渠哥怎的常年生病?大老爺又是如何病成那……”

趙媽同親戚家的老媽媽們說話,調過頭朝窗戶外頭遞下巴,“在偏房裡睡覺,他那奶母守著。貞大奶奶要瞧就到那屋裡去瞧去。”

霜太太聽後,朝牌桌上睇一眼琴太太,慪得直咬牙。只待客散,獨留琴太太在屋裡,連牌桌子也不及收拾,追出下人,兩姊妹關起門來清算。

“是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琴太太氣萎地長嘆,拉了她坐下,“可你年輕不懂,這一家子裡,偏著這個,那個多心,偏著那個,得罪這個。二老爺的妻妾,他都顧不上,你去管這閒事做什麼?難道他做官的,不比你會斷是非?”

“好了好了。”琴太太忙將她打斷,一併將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放它溜去,笑起來,“我的姐姐,我又是哪裡得罪了你?在晚輩跟前編排你,從何說來?”

“這就看姐姐你怎樣將話說得圓滑了。”琴太太向那張牌桌斜望過去,那一桌的狼藉儘管空虛難看,倒是又打發了她一段閒悶的時間。

那日真格是千紅妝靨,花影零亂,月貞趁著這時候,待要抱著虔哥去探望唐姨娘。便立在人堆裡問趙媽:“趙媽媽,虔哥呢?怎的不抱到正屋裡來玩耍?”

“你還問我,我倒要問問你,我是哪裡惹你不痛快,你在晚輩跟前編排我?我心惡手狠,說來真是好笑,心惡手狠的正主在這裡呢,要遭報應,你就是頭一個!”

月貞溜出門去,夥同那奶母,抱著虔哥便至唐姨娘房內。這一去就是半日功夫,因桌上有個不長眼的親戚太太提起來要看看那“神童”,使趙媽去抱,誰知竟在屋裡不見人。

說得霜太太唉聲嘆氣,一臉苦相,“好端端的,我發落她做什麼?未必發落了她,後頭沒人?我懶得費這個神。我實話告訴你,是老爺的意思,想將她打點給一個什麼蕭內官,面上過不去,要叫她自己知難而退,回孃家去。”

丫頭回首一笑,“唷,不許奶奶出門,還叫奶奶領著崇哥過去做什麼?”

“我這裡還煩難呢,偏你那兒媳婦還來絆我的腳。”霜太太兩手一攤,滿面怨愁,“如今好囖,她見著了兒子,這裡又有人向著她,更不肯走了。”

又差丫頭去尋,只當是奶母惦記主,丫頭尋到唐姨娘房內,在窗根底下湊巧聽見月貞在說:“該抱回去了,省得姨媽一會察覺,又要藉口來尋你的不是。你看見他什麼都好,也就放心了,何必再多惹些氣受?”

霜太太慪道:“你腦子也鈍起來了,她如何肯?沒傻到那份上!”

琴太太這廂回去便將月貞叫到跟前來,這回不叫她坐了,月貞只好在跟前立著,在持久的緘默中,月貞漸漸心裡發慌。

月貞那抹機靈勁真是叫她又愛又恨。

可巧一道天雷劈下來,將窗戶照得亮一亮,窗紗映著幾個影,是外頭聽吩咐的下人。琴太太只恐給人聽見,狠狠瞪她一眼,“你低聲些!”而後強作鎮靜一笑,“我遭什麼報應呢?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那丫頭道:“晌午剛到家,到這頭來給太太請安,與霖二爺商議事情,說是想看看崇哥,叫奶奶領著崇哥過去。”

說著,握起月貞的手,“我是不欲罰你的,這點子小事情也值當罰?可你姨媽冷眼看著,要我給她個交代,我不做個樣子,在那她那頭沒法開交。你委屈一點,夜裡到祠堂跪一個時辰,在屋裡老實幾日不要出門,就算是給她賠禮了。”

她立志要將月貞刻造成一個寡婦的“範本”,才能裡裡外外立起那塊牌坊。為惠歌的前程,為李家的體面,也為她自己不可追溯的純真豎起一座豐碑,用來紀念她自己,也曾是這樣在歲月風霜裡“死去”。

這一認,那點好心就成了“過錯”似的,月貞悶在屋裡才兩日,真格就反思起自己的不是。為了幫人,又帶累得無端的人受氣,幫得值不值?她也不禁懷疑是自己一時莽撞,總是莽撞,顧此失彼,得不償失。

月貞拉著她,“那許我出門了?”

這日琴太太使個丫頭來叫,那丫頭特地囑咐叫把元崇領著去,說是了疾回家來了,要瞧瞧侄子。月貞一聽,驀地有些發慌,“鶴年回來了,幾時的事?”

月貞料想是抱孩子的事給霜太太知道,有些心虛,低著頭扣著手,“可是我哪裡不是,得罪了姨媽?”

既說到此節,琴太太有意刺探些內情,“那你做什麼把著她的兒子不放?不是我做妹子的教訓你,姐姐你淨是做這些壞名聲的事情。你叫下人刻薄著她,人家不過是病一場,還是好端端的在那裡。你要是真要打發她,隨便尋個什麼由頭,發賣出去就是了。怕二弟護著?那就尋個二弟也護不住的由頭,請族中公親來斷,二弟還能駁他們的不是?祖宗規矩放在那裡。”

那丫頭回去將這話說給趙媽聽,趙媽又把霜太太拉到一邊說給她聽:“抱了孩子去,也不算什麼要緊的大事。可你聽貞大奶奶這話,倒像是當太太是個心惡手狠的人。她素日往咱們這裡來,都是待她和和氣氣的,哪裡來的這話?還不是琴太太說給她聽的?只怕琴太太在她面前說盡了您的不是,她自然是聽她婆婆的教訓。如今可好了,又與個姨娘要好,倒將正經姨媽擱在一旁。”

“倒不是多大的不是。”琴太太嘆著氣,“可你姨媽那個心眼小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麼向著唐姨娘去慪她?他們那頭的事,你管那麼多做什麼?落不下個好,反倒招些仇怨,何苦來呢?你姨媽與那唐姨娘不對付你也是知道的,你這不是觸她的黴頭嚜。這下好了,她覺著是我挑唆著你去的,在那頭罵了我好一頓。”

霜太太眼珠子一圈低轉,猶豫道:“只怕老爺知道了生氣。他那個人,在官場好面子就罷了,在那些個妖精跟前,也好體面。”

寡婦寡婦,那寡得豪無內容的一生裡,該有恨,有愁,有刻薄,有怨毒,就是不該有氾濫的善心與愛意。應當是人家來敲門,“她”猛地一下關上門,門外光照著門外人一個驚悚的表情。

月貞把兩隻腳規規矩矩並起來,小心窺她一眼,“我不是有意要惹姨媽生氣,就是看唐姨娘病著,可憐。她想看看兒子,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

琴太太鄙夷地笑一下,“她不肯,就叫她死心。這女人女人吶,一顆心記掛在一個男人身上,就什麼罪都受得。你索興去告訴她,是二弟要將她打點給人。她斷了念頭死了心,還不是隨你怎麼擺佈。”

“還不是為那唐姨娘!”

霜太太見她服軟,志得意滿襲上心頭,果然揭過舊事不提,只說月貞,“你那個貞媳婦,竟向著個外人來氣我,把虔哥偷抱回她屋裡去瞧她,倒向是我攔著不許他們母子見面似的!我沒有兒子?我貪她一個兒子?我的兒子不比她的兒子好?”

琴太太見她坐在那頭只氣鼓鼓的不說話,猜她是要發難,先穩在榻上笑了笑,“我是哪裡惹姐姐不痛快了?倒是說出來,省得憋出一身病。”

琴太太陪著笑臉道:“原來是為這個,倒是我們月貞的不是,好心壞了姐姐的事,我回去罰她。我替姐姐出個主意吧,要有體面,就得叫那唐姨娘自己肯走。就告訴她說是為二弟的前程,她要為他好,自然就肯。她自己願意去,咱們也攔不住。”

月貞暗裡懷疑是了疾聽見她在受罰,尋了個緣由解她的難,心裡不免有些高興。可扭頭又想,也不見得,了疾一向疼愛元崇,要瞧他也是件情有可原的事情。

她搖擺猜測著,又恐了疾還埋怨她上回的事。那時她帶著賭氣怨恨的成分,回頭一想,漸漸也覺得羞慚,自己抬不起頭來,換了衣裳走到那邊屋裡,也是規規矩矩半低著頭,不敢輕易往他身上看。

琴太太只當她這態度是誠心悔改了,先招呼她到跟前,低著聲囑咐,“這事情就過去了,一會你跟著鶴年一道往那頭去,在你姨媽跟前誠誠懇懇地認個錯。她是長輩,也不會揪著這點子小事不放。下回可別再多管閒事得罪她了啊。”

月貞往了疾那頭瞄一眼,他坐在椅上並不看她,只將元崇鎖在膝間逗他玩耍。月貞收回眼,點頭應著,往這邊椅上與芸娘並坐。

芸娘霖橋在岳丈家小住了幾日,今日才剛歸家,因為了疾有事商議,兩口順道一併來向琴太太請安。

對過霖橋歪在椅上,端著茶碗在說:“這事好辦,我向商號裡說一聲,車馬人口隨你排程。”

琴太太在上頭搭口道:“咱們家不是吃運東西跑腿這碗飯的,又是行善積德的事情,可不要收什麼運費銀子。”

霖橋笑道:“這是自然,這是鶴兄弟承辦的事情,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還能不幫?給足那些出力的人過年錢就是了。”

因為他們在說話,月貞儘可以大大方方多瞧了疾幾眼,可回回目光睃到他臉上去,他都是偏著臉只顧與霖橋說話,並沒有從前那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闇昧意思。可見他真把那句“煙消雲散”的話放在心上了。

月貞悶在對過,不免失意。但話是她說的,事情也是她做下的,人家沒有責怪就算仁至義盡,她自然也沒有失意的資格。

她暗自笑一笑,因為急於疏解心裡的失意,便扭頭嘁嘁地與芸娘閒扯:“他們這是在商議什麼?”

“說大慈悲寺要修佛塔的事,因年關底下尋不到押送石料木材上山的人,鶴年回來向咱們茶葉號裡借人。”芸娘說完道:“我從孃家帶了些東西回來,你明日往我那裡去,我拿給你。”

月貞正點頭,倏聽琴太太吩咐,“月貞,你同鶴年過去,給你姨媽說些好話。”

月貞忙起身,跟在了疾後頭。兩人一前一後地在園子裡走。要按從前,趁著四下無人,月貞就要走到他邊上去挨近他一點。如今恍惚似隔了些沉重的什麼。

兩個人要是有了紮紮實實的肌膚之親,那縷飄忽的關係就似落了地,踏實起來。但因為這肌膚之親是用了些齷齪手段的,那縷關係便也使了些力,砸在地上,碎了。

從前是回不去了,只能硬著頭皮朝前走。月貞也只好硬著頭皮裝得若無其事地打破這種尷尬,“你這遭回來,是年後才回去麼?”

了疾沒想到她會先開口,怔了怔,回頭瞧她,見她一臉輕鬆的笑意。他也鬆緩地笑著點頭。

月貞走上去,抱著最後一線希望羞愧地問他:“上回的事情,你還怪我啊?”

本不該問的,既然沒提起,就該放它悄然過去。可她對自己尋了個藉口,說破了反而好,省得彼此尷尬。

了疾向四周急速地瞭望一眼,正色道:“大嫂,上回的事不必再提。”

月貞打心底裡哼出個笑,很輕盈,一風吹了,“上回就說好的,當沒發生過。可我想來,是我不好,只怕你怪我。”

“沒有,大嫂也別過分自責,誰都有個不懂事犯錯的時候。”了疾垂著目,說得雲淡風輕,心裡有些撥亂反正後的慶幸,也有一絲惘然。

兩個人持續走著,因為年關,園子裡處處是年味,從街面上或是別家院牆飄進來的,一種硝煙的味道。能從那硝煙裡,嗅到冷的灰,冷的紙,冷卻的歡聲,如同退去的浪潮,一切都在隨時光翻新。也不免對過去的一年有悵然若失之感。

說盡了前事,就只得翻篇了。月貞又說起眼前的事,輕飄飄的口吻,“我得罪了你母親你聽沒聽見說?”

了疾點點頭,“不是什麼大事,我母親沒那麼記仇。”

“我也是看唐姨娘可憐。”

他笑一笑,“大嫂心地好。”

月貞揮揮手,“心地好嚜也算不上,不過是一點小忙。就怕姨媽不肯原諒,一會你可得幫著我說兩句好話,她心疼你,你勸她她肯聽。”

了疾只點頭答應。他的沉默,造成了一種忽然的隔閡。其實他一向有些沉默少言,可因為月貞心裡還有一線欲留難留的難捨,就覺著他這沉默是刻意的疏遠與冷淡。像是人活一輩子,日子一天一天過,年輕時候並不覺得怎樣,老了忽然認為歲月無情。

她覺得她是有些老了,心裡沒力氣似的,腿卻倏地朝前拔開,“我先趕著去了,你後頭慢慢來。”

她撇下他在後頭,形同撇下了心裡一分戀戀不捨。

暨至霜太太屋裡,她低著頭進去。不單是自己來賠罪,還是代琴太太來賠罪,兩份慚愧壓在頭上來,愈發不好意思。

霜太太在榻上吃茶,猜準了她是來賠禮,端著高高的架子,反問:“貞媳婦來了?是你們太太叫你傳什麼話?”

巧蘭在一旁服侍著,不住偷麼瞧月貞。事情都聽說了,有些看月貞笑話的意思。心裡一陣竊喜,總算有人代她受罪。

月貞連福了幾個身,啻啻磕磕道:“前些時我在姨媽這裡失了言行,不把長輩放在眼裡,我們太太叫我來給姨媽賠不是。我們太太在家訓了我一頓,也捱了罰,媳婦業已知錯了,還請姨媽寬恕,不要怪我們太太。”

受罰的事算是琴太太給了霜太太一個說法,這些年姊妹倆的交鋒中,霜太太甚少佔上風,這回也算長了臉。便瞥一眼月貞,嘆氣道:“我那妹子打小就是這樣,不通情理,愛跟人置氣。我說什麼啦?我就是白問一句,她非得回去罰你這一頓。”

說著想要洗一洗素日刻薄的名聲,當著眾人表白一番,“你抱著虔哥去看他親孃我不惱的,只是偷偷麼麼的像什麼樣子?好像是我刻意不叫他們母子見面似的。我可半點沒有那個意思。”

恰值了疾迎門進來,“那就把虔兄弟送回去,叫姨娘自己養。”

霜太太噘嘴橫了他一眼,在炕桌上搭著兩手,“送回去就送回去,年下我也忙,還愁顧不到。”

了疾未想到她竟如此痛快,楞一下,親手去捧了碟點心奉到炕桌,“這才是,母親得閒,也應當修身養性,保養身體,這才是最要緊的。”

霜太太笑著嗔他一眼,“你這孩子,專向著別人來慪我。好好好,過兩日收拾好虔哥的東西,就給他親孃送回去,我這裡還清靜些。”

說話使了疾搬了梅花凳在她跟前坐,斜睇月貞,也叫她與巧蘭去椅上坐,又留月貞吃晚飯。月貞待要客套推辭,她已掉回頭去與了疾說話去了。

後頭沒兩日,霜太太果真親自送了虔哥回去。唐姨娘喜出望外,硬是撐著病體從床上爬起來給霜太太磕頭,實在感激涕零。

她額頭上繫著一條藕粉色軟綢抹額,淚珠子簌簌而下,又哭又笑,我見猶憐。霜太太招手使趙媽攙她起身,將下人都打發出去,請她在榻上說話。

唐姨娘十分拘束,手放在裙上,暗暗睞她。正揣測她又要如何尋釁,誰知霜太太卻苦笑起來,“如今好了,闔家都當我是個刁刻的人,背地裡不少罵我呢。只怕你心裡也是這樣想我的。”

唐姨娘忙搖頭,半低著眼睞她,“不敢,太太千萬別多心。 ”

霜太太滿大無所謂地擺擺手,把屋子睃一圈,“這些時老爺在外頭忙著應酬,也沒空到你屋裡來?”

“沒來。”唐姨娘又連搖幾下頭,有些撇清的意思,“好些日不見他了。”

霜太太睇她一眼,噘著嘴嗔她,“你當我是拈酸吃醋?他愛到哪裡就到哪裡,我們都是上年紀的人了,幾十年的夫妻,又不像你們這樣的小年輕,哪有那個閒情吃醋?況且老爺那個人呢,你也曉得,不像那些男人,被個小妖精纏住就萬事不管諸事不理的了。”

她難得有閒情與唐姨娘坐下來聊玉樸,唐姨娘也有些微詫異,跟著道:“太太儘管放心,老爺在京時也從不耽誤公事。”

霜太太將肥肥的胳膊搭到炕桌上,低著頭翻手裡的帕子,“這一點我倒是很放心。他那個人,把仕途名望看得最要緊。要不是為這個,怎麼能這麼些年拋下這麼大的家不管,只管待在京裡。他在京置辦府宅,小老婆討著,定在哪裡哪裡安家,男人就是這點好。”

這話似乎又有些含酸的意味,唐姨娘正轉著腦子想該怎樣辯白,霜太太已抬起臉來,笑著將帕子朝兩邊彈一彈,“我並不是說你,他也不單是你一個小妾在那裡。你不過才跟他三年,前前後後他討了多少小老婆呀,我要生氣,也氣不到你頭上來。最先還有個小齊姨娘呢,長得也很標誌。你知道她吧?”

“知道,聽京裡那幾位說過。”

“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小姐出身。”

唐姨娘委實驚了驚,這倒從未聽說過,京裡那幾位只說她是戲班子裡扮旦角的,還沒登臺唱幾齣正經戲呢就給玉樸瞧上了領回家去。

霜太太一面癟嘴一面將腦袋湊近一些,說閒話的模樣,“她爹原是在翰林院裡做個修撰,後來因為聯名上疏,彈劾了兵部的林大人,一干人全遭了暗算,反遭人治了罪。他們家給抄了,她也就給賣到了戲班子裡。她是在戲班子裡改的名,叫小齊,老爺當時不知道,就給她贖出來帶回去。這還了得?老爺要是先知道,也不敢娶她呀,這要是給兵部那林大人知道,恐怕是要遭禍的。”

她說起來就管不住似的,話打兩片紅唇裡直往外溜,“後來趕上老爺升任通政司通政,吏部要查一眾家人的底細,底下有個相熟的官吏同老爺要好,查出這小齊姨娘原是犯官之女,瞞著沒報,先支會給老爺。家裡有個得罪過六部的人的女兒,這升官的事情還不叫人背地裡下絆子?老爺也作難呀,思來想去,只好把小齊姨娘送回錢塘來暫避風頭。”

說到此節,她提著帕子往兩邊眼下拭一拭,腔調像是在哭,“這小齊姨娘也是個重情義的人,不肯帶累老爺的仕途,索性死了乾淨,就跳了井。好端端的人死了,就隨人編排,那些不知內情的嘴,竟說她是通.奸給抓住了才投井死。因為裡頭的干係,我也不能替她辯駁辯駁,可憐那妹子,還得揹著這個名聲。”

唐姨娘聽完始末,心內五味雜陳,又愁又哀,一時也分辨不清是誰的過錯。

正在那裡嗟嘆,趕上霜太太哭夠了,一頭抬起來,“老爺知道這事,傷心了好幾年。老爺那個人,其實重情,只是男人家,面上不好帶出來。就說你們這次回來吧,也是為避風頭,他都不敢告訴你。京裡有個蕭內官,瞧中你了,朝老爺要你,老爺不肯,這才帶著裡避回來的。”

一番話猶如晴天霹靂,將唐姨娘打了個措手不及,她腦子倏地一片發白,在霜太太細細探究的目光裡待著怔著,回不過神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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