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深深願(十)

二老爺玉樸這一回歸, 可謂勞師動眾。人剛進城,便有錢塘仁和兩縣無數官紳名士之家僕蜂擁至車前尊拜。

玉樸在京中仕途通達, 如今是翰林院學士兼通政司通政的差使。況且李家富可敵城, 族內人氏多以經商為主,自然門庭若市。

不過眾人知趣,各方官紳名流體諒玉樸歸家奔喪, 料其暫無閒暇酬客,只先遣家僕來拜。

管家忠叔將車簾子打起一半,但見個鶴形倜儻的二中年男人端坐在車內, 穿著素服,玉宇無塵, 湫窄的馬車給他襯得似天宮。

他睨著吩咐忠叔,“你先回去告訴太太一聲, 我要先到靈前祭拜大哥, 而後歸家。”

隨後隊伍午晌至左邊宅裡,這會族中長輩並兩宅裡的爺們兒等要緊的人都趕去右邊宅裡預備迎接, 只得月貞在靈前跪守。

月貞心下正嘀咕, 這玉樸是個什麼性情, 與大老爺既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知兩人長得像是不像,牙口齊不齊全?

倏見黑漆油光的靈牌上光影一閃,扭頭去瞧,是一行幾人進來。為首一個莊嚴挺括, 一身素縞,蒼白的臉, 留三寸美髯, 眉宇神氣冷峻從容, 像是了疾二十年後的模樣。

月貞心猜這約莫就是二老爺,立身起來相迎。果不其然,見宅內管家撩著袍子著急忙慌打場院中跑來,“二老爺!唷,您怎的先到這頭來了,闔家都在那邊等著您呢!”

一面跑,一面招呼廊下小廝,“快、快去那頭說一聲,二老爺先到咱們這邊來了!”

管家微歪垂著腦袋,滿面哀慟,“大老爺走得安生,再沒什麼不放心的了。”

這麼問,大約是想瞧霜太太的笑話了。月貞支支吾吾,有些不好說,“總歸是要比霜姨媽年輕,瞧著比我大不了兩歲。”

這倒委實把唐姨娘嚇了一跳,實在想不到正經太太非但沒架子,還有些做小伏低的態度。她忙福身,“全聽太太做主。”

唐姨娘羞赧裡透出一股驕傲,“正月裡滿週歲。他說話早,如今扶著東西也勉強能站起來。京裡那些人都說他開智早,是個神童。嗨,依我看,不過是他們奉承的話,哪裡當得真。”

婦人拈著袖口靦腆一笑,“渠大爺成親前頭就有家書到京,可惜那會我剛生產不久,孩兒又有些先天體弱,老爺官中也有事忙,沒能趕回家來賀你的喜。我是京裡的四姨娘,孃家姓唐。給你帶了些禮,方才下車匆忙,還在馬車上擱著沒來得及卸,回頭叫丫頭給你送到屋裡去。”

彼時霜太太也笑著,笑裡揉著一點尷尬,“過幾日就要回鄉下去,你暫且先委屈住在西邊的幾間屋子裡吧。要是住不慣,等回來了再騰挪。”她坐在榻上,把眼歪上去看唐姨娘,莫名有些怕她的意味,“你看好不好?”

月貞想了想,掂度著詞句,“倒是年輕,相貌嚜,還算有幾分姿色。”

大老爺走了一個月,這宅裡就剩了琴太太是名正言順的當家人。她的人生算是迎來了空前的小圓滿,有道是月滿則虧,心裡不免有點空。於是她靠著刺探到的這一點新聞,在榻上展開無盡的聯想——

管家忙回:“是,大老爺這病,拖拖拉拉的,一日比一日壞起來,起初還能聽,後頭糊塗起來,也聽不懂人說話。”

因為停靈至尾,賓客零落,琴太太得已喘熄。晨起打點好回雨關廂的細軟,現下得空歪在榻上,笑著招呼月貞在對榻坐,“你見著二老爺了?”

噢,三年前的事,他到南京打個尖的功夫也不肯消停。

月貞上前來規矩福身。玉樸的眼在她身上略掃一掃,便落到靈牌上頭,剪起胳膊長嘆,“大哥命苦,渠兒才走沒多少日子,大哥就跟著去了。信上說,大哥後頭都說不出話了?”

她那個常年守活寡的姐姐,總算迎來丈夫歸家,可丈夫卻是領著幼子美妾回來的,不知姐姐作何悲喜?

“噢,也不小了。”眼瞅就奔二十五的人了,二十五,三十,三十一過,眨眼就能像她一樣老。霜太太在想象中獲得點奇異的滿足,和善地笑著,“是哪年跟的老爺呢?”

琴太太笑著癟嘴,“那是自然了,不年輕,你二老爺娶她做什麼,娶妾娶色,沒聽說男人納妾,專找那些老幫菜的。肯定身段也是比你姨媽好得多了。那孩子呢?”

那副笑臉儼然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也不知她到底是想瞧霜太太的笑話還是四姨娘的笑話,想來誰的笑話都好,總之是別人的麻煩,不是她的。

唐姨娘見她並不十分表現得熟稔,略微尷尬地默了須臾。緊著她回身,接過奶母懷裡抱的個不足週歲的孩子,“虔哥,這是你貞大嫂嫂,快叫嫂嫂。”

聞言琴太太立時來了精神,撐坐起來,“那四姨娘果真跟著回來了?相貌如何?”

姐姐老了,年輕時候的氣焰化為一身軟肉,恐怕是沒脾氣了。她懷著幸災樂禍的態度,哀其不幸地好笑起來。

外頭一家子爺兒們並幾位尊長開了席,玉樸將唐姨娘打發到後頭來,傳話給霜太太,叫她看著安頓這對母子。

玉樸接過,撩了衣裳跪到靈前。身後幾人也跟著跪下,有老有少,多為女人。其中一位年輕婦人最為打眼,大約年長月貞幾歲,淨妝素緞,卻遮不住一副妍姿豔容。

她的眼珠子靈活地在唐姨娘身上滾了一圈。他的喜好未變,還是喜歡這樣文文弱弱的女人。她請唐姨娘榻上坐,“你幾歲啦?”

夫妻倆猶未碰頭,霜太太先要替他安頓他的小妾兒子。不過也有一點好,她可以從這位唐姨娘的身上,參照出近年來他的喜好。

“是。”月貞不知其身份,不好隨意稱呼,只點了點頭。

唐姨娘依依將半邊屁股挨在榻沿上,語調格外輕緩,“今年二十三。”

“這麼說,大哥臨了並沒有留下什麼話?”

“才剛見著了,二老爺領著四姨娘與小虔哥到靈前給咱們老爺燒紙。”

顯然二老爺是當真的,否則也不必千里迢迢帶著回來認祖歸宗。

“就是上回老爺離家回京,在南京歇腳的時候我跟的老爺。”

月貞卻想起大老爺死前那雙黑洞洞的眼,暗裡瞟那管家一眼,回身取來一沓紙錢捧給玉樸,“二老爺請燒紙。”

那孩子果然跟著喊了聲“嫂嫂”,還算清晰明瞭。月貞大驚,握起他的小手,“他還不瞞週歲吧,竟然講得這樣清楚。”

月貞將人送至廊下,趕上琴太太屋裡的丫頭來叫,便整理衣裙往那屋裡回話。

可月貞不大喜歡孩子,憑他什麼神童鬼童,她都是漠不關心,只隨口附和,“都這樣說,那必定是真的,姨娘大福。”

前頭就聽說過二老爺在京娶了幾房小妾,想不到還有相見一日。月貞只半福了個身,不好顯得太熱絡,恐怕傳到霜太太耳朵裡,招她不快。

“比你姨媽如何?”

那管家跑進來,引著月貞拜見,“二老爺,這是渠大爺的媳婦月貞大奶奶。”

“孩子還小呢。”

她淡淡笑著,只稱呼她,“唐姨娘,您客氣。”

說話間,玉樸由內室踅出來,唐姨娘忙將孩子遞迴給奶母,走到他身後跟著,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出了靈堂。

“那你是南京人?孃家是做什麼營生的?”

比及燒完紙上過香,玉樸叫了管家到後頭內室說話。那年輕婦人便笑著上前與月貞搭腔,“你就是春天渠大爺新娶的奶奶?孃家姓章,是叫月貞?”

唐姨娘稍磕絆了一下,低下臉回:“孃家是南京唐員外家的家僕……我是他們家的家生丫頭。”

原來是那唐員外為巴結玉樸送的美嬌娘。霜太太笑著點點頭,眼睛朝虛空裡望去,“唐家我曉得,與我們家有些生意上的往來,他們在杭州府跑商,還是在我們錢莊裡兌銀子。”

說著,她的眼又不由自主地溜來唐姨娘身上。再美也是個玩意兒,但玉樸一向喜歡年輕貌美的。她二十出頭的時候比唐姨娘還美貌,遺憾美人終歸遲暮。她感到自己的一身肥肉無處可藏,裹在錦衣華裳裡,卻猶如赤.條.條攤在太陽底下。

晨起的盼望到這會,徹底在如此耀眼的美麗下轉變成了一種恐慌,她有些怕見玉樸了,悻悻地笑著,招手吩咐跟前婆子,“你領著唐姨娘並她這些奶母丫頭去歇著吧,舟車勞頓,怪累人的。”

人去後,她把臃腫的身體撐起來,拽著周身沉甸甸的肉,無力地隱退進臥房。

外頭玳筵正盛,幾位尊長對玉樸的態度有些曖昧,既要端著尊長的架子,又恨不得將歪著的眼貼到他身上去關懷。

一席至半,已將玉樸在京這三年的事情問了個遍,後又議起天下大事,說得口舌起火,滿庭喧囂。

漸漸黃昏,二老太爺有些體力不濟。待要散席回客房歇息,又怕三叔公等比他年歲小些的,揹著他搶佔了什麼先機。

便倚老賣老地開腔,“吭、吭!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散了吧。玉樸才到家,總要讓他們夫妻說說話。有什麼事情,明日再說。”

尊卑有序,憑玉樸做著什麼官,也得立起身來恭順作揖,“二老太爺取笑,老夫老妻,沒什麼可敘的。緇宣,快攙二老太爺回房去。”

不一時筵散席殘,男人們轟烈的名利場在黃昏的光照下收尾。緇宣忙著親自送各位長輩,了疾只得留下來送玉樸回房。

從前院到後宅,殘陽漸灺,路上顯得格外清寂,只得衰蟬一兩聲。玉樸四面看一眼,隨口問道:“怎麼家中像少了許多人?”了疾走在半步後頭,眼色放得空前冷漠,“這裡一向都是這樣,是父親久居在天家富貴之地,忘了家中如何清靜。”

玉樸聽出些意思,扭頭將他打量了好幾回,勉強慈愛地笑起來,“你比上回我見著時長高了好些。如今還在那小慈悲寺裡修行?”

“是。”

“你師父還好?”

“師父遠遊去了,暫且不在杭州。”

玉樸用舌頭掃掃口腔,剪起一條胳膊,身段悠閒瀟灑,“不巧了,我還說這次回來,同你師父談經論道一番呢。你二十了吧?還打算跟著你師父修行?依我看,你那個病既然未再復發,也不必耽誤在佛門裡,回家來幫襯幫襯你大哥是正經。”

他儘管說得輕描淡寫,但語調裡,總有股凜凜的威勢。

了疾卻是個心裡有主意便八匹馬拉不轉的性子。這些年憑霜太太如何哭如何勸,他也誓不入紅塵,玉樸的三言兩語自然也撼動不了他。

他立起掌來笑了笑,目光平平地落在玉樸鋒利的輪廓上,“當初是為度病災才剃度出家,如今病好就回家,豈不是對佛祖忘恩負義?父親難道要我做個忘恩負義之輩? ”

父子倆單在一處,似乎就擺脫了方才席上長幼有序尊卑有別的統治。他是誰都不懼不怕的,因為心內無慾無求,沒人能脅迫得了他。

玉樸回首過來,恍惚覺得這個兒子陌生得很,從容得不受自己掌控。他心裡十分不喜歡這種感覺,以同一副笑臉提起手將了疾指一指,“你長大了。好,這件事先放一放,等我與你母親商議商議再說。”

說話走到正屋 ,玉樸掉過身,臉色隨之一轉,冷冷淡淡地跨門進去。

了疾只送到廊廡底下便折身走了,心裡悶著一縷嘆息,為屋裡他母親哀怨的一生。她等了這個男人許多年,日復一日的,南來北往的風已吹皺了她的面板,他即便回來,也不過是時過境遷的重逢。

一段情,何堪夏雨秋霜?

他不免灰心,男歡女愛太不可靠,忽然害怕月貞也將她的一生掛來他的一身上,他是辜負不起的。

時隔幾日,闔家並一眾親戚扶靈回鄉,因為親戚眾多,又添了玉樸這一行,還有大老爺的三位姨娘,單是搭人的馬車就套了十七輛。

一路皆有城中名流路祭,排場風光一時無兩。但這些是與月貞無關的,她滿心的遺憾,是未能像上回一樣與了疾同乘一車。了疾的馬車給霜太太佔了去。

按理霜太太該與玉樸同車,可夫妻倆久別三年,竟然無話可說,一連幾日的沉默。霜太太坐在他身邊,總疑心自己胖得擠人,很是尷尬,於是藉故逃下車來,改坐了了疾的馬車。

好在到雨關廂老宅內,月貞與了疾的住處還是從前那一處,當中僅隔著一堵花牆。芳媽留在錢塘看屋子沒有跟來,月貞自在許多,尋了個藉口打發了珠嫂子,便摸到了疾這頭來。

她一面叩門,一面四下裡望望有沒有人,像是做賊,幾分俏皮的鬼祟,“鶴年,你睡了麼?”

午晌剛過,秋高氣爽,闔家安頓好,皆在午睡。老宅猶如個打盹的老者偶然喘不過氣,洶洶地呼吸兩下,又昏昏睡過去。

了疾卻在打坐,聞聲來開門,也不由警惕地向月貞背後掃了兩眼,斜身讓她進屋,“大嫂不困?”

“方才在馬車上靠著睡了小半個時辰呢,這會不困。”月貞貓著腰打他身側溜進去,回首時憋不住,自己也笑了,“做賊似的。”

做的什麼賊?彼此心下都有幾分含混的尷尬。了疾反手闔上門,替他們尋了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怕吵到人家午睡。”

月貞面頰微紅,不知道為什麼,自打他送了她那顆珊瑚珠子,就仿似他們的關係有了些說不清的進展,到了一個全新的境地。她反倒不如從前那般厚臉皮,生出了幾分赧態。

她把手背在身後,為掩飾她的羞澀,踱著繡鞋傲慢地將屋子轉了轉,“你這屋子還是上回那樣,我那邊倒是多了些陳設。”

她就要走到他身前來了,了疾像是刻意迴避,走去案上倒茶,“崇兒呢?”

窗紗有絲絲縷縷的光穿進來,照透了他兩邊脅下。他外頭穿著檀色僧袍,裡頭是白色的中衣,兩件同樣單薄,能看清他的堅實有裡的腰肌上繫著鬆鬆袴子。

月貞的眼管不住地朝他後腰上瞟,想象著把臉貼在他的背脊上,像只貓一樣打盹。

“崇兒安頓在哪裡的?”他掉轉身來,被月貞臉上嬌豔的紅色驚了一下,把眼落到了別處。

月貞也給他驚了一跳,那些想入非非的念頭嚇退了,適才聽見他的問話。她把眼仰起來,有些心虛,“崇兒跟著陳阿嫂住在太太院裡。兩個孩子都住在那頭。我們太太近來喜歡熱鬧,大概是大老爺過世了的緣故。”

了疾見她立在那裡,揹著手昂著首,像只犯了彆扭的鸚哥,不禁噙笑喊她坐。

她低著臉坐過去,一時無話,藉著琴太太的風與他攀談,神神秘秘地,“鶴年,我告訴你一椿事。大老爺的牙是給我們太太拔掉的。”

了疾面色未改,不驚不亂地睇過來,“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在太太的屋裡不留神打翻過她裝牙齒的罐子。”語畢,月貞反吊起眉梢,“你怎麼不奇怪?難不成你一早就曉得?”

了疾未答,月貞愈發好奇,手掠過炕桌把著他的胳膊晃一晃,“為什麼?太太為什麼恨大老爺恨得這樣子?且大老爺這一死,霖二爺同惠歌瞧著也不大傷心。”

“事不關己,大嫂少打聽。”

月貞也不知是真好奇,還是就喜歡歪纏他,拽著他的胳膊不撒手,“怎麼能算事不關己呢,難道我不是這家裡的人?”

他肚子裡像裝著半壺水,給她搖得心蕩神漾。她也在那頭晃著,兩條細細的胳膊聚攏在炕桌上,擠得對襟裡半掩的抹胸微微攤開一道口。裡頭影影綽綽的晃動著一顆紅珊瑚珠子,浮在白膩膩的心口上。

原來她把那顆珠子墜在脖子上,貼身藏在衣裳裡。了疾瞥見,說不上的一陣心酥心癢,陌生得使人警惕。

他在眨眼間當機立斷,忽然硬了硬嗓子,“大嫂還是少議人是非為好。”不是為拒絕她,只為斬斷自己一時的齷齪之念。

其實男人到這個年紀,難免有些不由自主。雖然師父沒教,但他自覺羞恥,把這也當做是一種修行。

他才掉過眼,月貞已鬆開了手,臉上有些難堪。他便又懊悔起來,“你生氣了?”

月貞剜他一眼,把臉別到窗紗上去,“聽你這話,好像覺得我是個愛嚼舌根的長舌婦似的。”

不消問,一定是生氣了。

了疾歪著眼,賠著笑臉,“我沒有教訓你的意思,你知道這些事也與你無益,何必去問它?把你自己的日子過好不就是了麼?”

見他態度小心,生怕得罪了她似的,月貞心裡止不住的泛起一抹蜜意,勉勉強強回過眼來,“不說就不說,我還懶得聽呢。”

正是此刻,聽見外頭喊“娘”,隔著窗紗一瞧,原來蔣文興抱著元崇往洞門底下過去。月貞忙開門出來,“崇兒,我在這裡。”

蔣文興調轉兩步回來,瞧見了疾與月貞立在門首,心內有些詫異,“原來鶴兄弟的屋子也在這頭。”

了疾點了點頭,迎著石蹬下來抱元崇,“文表哥難得回鄉,就沒有回家去看看?”

“噢,家裡的人都要過來弔唁,下晌我與他們一道回去。”說話間,蔣文興錯眼望向他後頭的月貞,“方才在琴太太屋裡幫著寫幾封帖子,趕上崇兒午睡起來有些鬧,我便抱著他過來尋貞大嫂。”

月貞笑著捉裙下來,“叫奶母帶他來就好了,哪裡用得著麻煩文四爺。”

“不麻煩,我橫豎也是閒著。說來實在慚愧,家裡這樣亂,我竟連個忙也幫不上,真是白在府上吃閒飯。”

這是謙遜的話,實則自打大老爺的事情出來,這一月裡,蔣文興在李家又是幫著緇大爺接待親友,又是幫著兩位太太料理許多雜事,可謂殷勤備至。闔家上下都是瞧在眼裡的。

月貞只顧著客氣,“哪裡的話,文四爺又是幫著照看錢莊裡的事,又是教導兩個孩子,忙前忙後的,勞苦功高。您這要是吃閒飯,那我簡直就是個廢物了。”

二人相互自謙,了疾在一旁放下了元崇,靜靜將這蔣文興照了兩眼,總覺此人相貌出眾,言談謙遜,眼神裡卻藏著幾分過分的精明。

可精明畢竟不是錯,他想是他多心,便將元崇的手遞給月貞,向門首擺出一隻手,“文表哥請屋裡坐。”

月貞牽起元崇朝洞門底下指一指,“那我回屋去了,鶴年,你同文四爺說話。”

兩個人談吐間有些異樣,蔣文興心裡琢磨著,猛地回覺過來,恰是少了一份客氣。這位貞大奶奶出身寒微,在人前一向謹慎小心,說話滴水不漏,唯獨這會在鶴二爺跟前有些年輕姑娘的散漫態度,這不大尋常。

一面思量,一面與了疾相請進屋,見炕桌上並放著兩隻青釉茶盅。茶盅不會講話,卻驀地像兩個人並頭坐在那裡,你斜我一眼,我睞你一下,暗流著玉潤光彩。

方才貞大奶奶在這屋裡,顯然是與了疾對坐在榻上的。這對叔嫂關著門對坐榻上,會說些什麼?

別人放心了疾是個和尚,可蔣文興倒不這樣看。他與他年紀相仿,自然瞭解霪不論心,都是男人嚜,和尚也有不規矩的。

他往窗紗上尋一尋月貞的背影,目光耐人尋味,“貞大嫂子瞧著是個愛笑愛鬧的隨和人,卻不知道為什麼,似乎不大與崇兒親近。我平日與崇兒在書齋說話,他提起母親來,總有些想親近又怕親近的樣子。我方才見,崇兒倒是與鶴兄弟親近些。”

了疾收了茶盅,正背身在圓案上倒新茶,沒留神他婉轉的話鋒,“大嫂自己也還是個孩子,不大會照看孩子。”

他說起這話的語調,竟像是兩個孩子的長輩,有些束手無策的縱容態度。

蔣文興在後頭望他的背影,眼窩裡沉斂著一點笑意,“貞大嫂子哪裡像鶴兄弟說的這樣。我聽說他們章家開了間小鋪賣面果子,可我看貞大嫂子卻是舉止溫和大方,不像小戶人家的姑娘那般膽怯小器。”

了疾心上想,她是裝出來的樣子,怕被人瞧不起。調轉身來,發現原來元崇不過是個引子,這人話鋒的重心是擱在月貞身上的。只是不清楚他僅僅是對月貞感到好奇,還是試探月貞與自己的干係。

他擱下茶,事不關己地玩笑,“興許吧。怎麼,文表哥想同他們章家做生意?”

“哪裡哪裡,我不過隨口問問,與他們家能有什麼生意可做……”蔣文興笑著擺擺手,隨後漸漸將手蜷成拳擱在炕桌上,“說起生意上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你們徐家橋錢莊的掌櫃老鄭快不好了?”

了疾一向不過問家裡的產業,莞爾搖首,“我見過鄭掌櫃幾回,卻不大說話,不大清楚他的事情。”

他不清楚,蔣文興便告訴:“老鄭五十多了,聽說前兩年身子就不大好。這回大老爺的事情出來,他也沒來家弔唁,恐怕是熬不過年關去了。”

了疾睞住他,隱隱明白了他話裡的深意,卻不搭茬,只泠然呷了口茶,“阿彌陀佛,也算長壽。我出家這些年,甚少與這些人打交到,也從不問這些事。”

蔣文興見他著不問世事的態度,心裡存的一點主意也不好再提,只點頭附和,“是了,鶴兄弟閒雲野鶴,不問世事,逍遙嘛。”

二人吃過一回茶,那蔣文興便辭將出來。了疾送他到門首,望他打洞門下踅出去。身前身後,二人雙雙斂住眉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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