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迷歸路(三)

夜裡的燭火永遠是昏沉沉的醉意, 帶著想亮亮不起來哀愁,四下裡包湧著黑暗, 襯得它而有種奄奄一息的悽寂。

蔣文興心裡有一帶心酸地, 想著這心酸實在非他所要的,更添沒奈何的心酸。他知道自己是有些愛她了,卻不肯對自己承認。他往後退一些, 刻意挑挑眉,露出輕浮的態度,“可不是?簡直氣得我心肺疼。”

月貞看他不過是玩笑, 心裡很輕鬆,腳步也很輕鬆地走去倒了盅熱茶來給他。

剛轉過身, 就給他忽然拉著跌在他懷裡。她回頭駭異地瞪他一眼,“我也要吃茶的。”

蔣文興抬起她的手, 不知打哪裡摸出只綠油油的翠玉鐲子, 毫不猶豫套去她的腕子上,“瞧瞧, 這可是小的敬獻給大奶奶的壽禮。”

那鐲子涼得人精神一下, 月貞將背往他胸膛上靠靠, 抬著手在燈下細看,越看越有些恐慌。她嫁到李家來這一年,也算見識了些好東西,認得出這隻鐲子價格不菲。

相處一段,她也逐漸對他有了幾分瞭解。他這個人外頭要面子, 應酬上肯花錢,但私底下節儉慣了的, 對自己也有些慳吝。得了月俸一向都是託人帶回雨關廂交給他姐姐攢著, 他講過是要攢下錢在錢塘置辦屋舍。

月貞倏地感到手腕有些沉重, 慢慢垂下來,回首瞟他一眼,“多少銀子?”

蔣文興邀功似的歪著臉看她,“五兩。在老井街最大那家首飾鋪子裡買的,那老東西,跟他劃了半日價,硬是幾個銅板都不肯讓。”

不想她立時摘下來放在炕桌上,磕得“篤”一聲,有些冰冷,“我不要。用不著白花錢,我的首飾算不上多,可也不缺一個鐲子戴。”

“噢,也是。”月貞送他到外間,把門輕輕闔上,暗裡鬆了口氣。

月貞立起身來,沒有留不留的意思,只是純粹的疑問,“你不在這裡睡?”

她偶然也反省自己是不是過於放.蕩?簡直不是個正經婦人。但將自己放在其他人當中比對比對,又覺得人總有走岔路的時候,不是這一條就是那一條,誰比誰雅潔高尚?

她抱著渠大爺的牌位笑問:“你說是不是?”

她心裡直罵她沒出息,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腳。芸娘立時振作精神,抬起頭來。

“是麼?”巧蘭聽得直笑,把衣裳往下扯一扯,挺直了腰叫她細看,“你好好瞧瞧,我成日照鏡子倒瞧不出來。”

月貞假意看她一陣,連連點頭,“真是瘦了,腰比上回細了些,我的眼睛最毒的,肯定沒錯。不信你等咱們做下的衣裳送來你上身試試。”

其實這規則說起來,還是他蔣文興制定的,他比她還應當遵循。畢竟在這種事上,到底是男人佔的便宜多,女人擔的風險更大,他應當心滿意足乃至沾沾自喜。

琴太太看得很滿意,扭頭誇讚巧蘭,“蘭媳婦到底是官家小姐,揀的戲也含著警示世人的意思。”

兩個人便說到做衣裳的事情上去。可巧蔣文興暗裡留意著月貞,聽見了這些話,目光不覺轉到芸娘身上去。因他平日少見這位二奶奶,更是一眼就看出她身段比從前胖了許多,又見她臉色有異,心竅一動,暗中看了兩眼緇宣。

蔣文興沉默須臾,咬著嘴皮子點點頭,“成,倒替我省檢出一筆開銷,回頭你可別怨我連份賀禮也不送你。”

芸娘一顆心登時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月貞跟著觀她一觀,笑說:“別說芸二奶奶,連我也是又胖了,你倒像是瘦了些。”

她想到與了疾之間時常的沉默,和這有些相似,又不大一樣。和了疾的沉默,是一種無能無力到無話可說。和蔣文興的沉默,是一種躲避,怕開口說。

他轉回一張笑臉,“這兩日給你拜壽的人多,只怕有來得太早的撞上。”

蔣文興有蔣文興的好處,帶給她做女人的快樂,這快樂是用不著去考慮後路的,只需要放肆去享受,天不亮便各奔東西,也不必牽腸掛肚。這快樂純粹是肉.體上的快樂,簡單,純粹。

霜太太想著想往年自己的生辰也不見她如此費心,更厭她一層。

渠大爺自然沒法子答她,回應她的,不過是吟蛩鴉啼,一片死寂。

說完,兩個人都覺著有些造化弄人的意思。

月貞沒說話,走去給自己倒了盅茶,把炕桌搬回原處,坐在了對面。蠟燭燃燼了一半,白白耗費了半夜的光景。三更的天,月亮越攀越高,光鋪在半張炕桌上,幾如在中間結了一層薄霜,邊上的兩個人都緘默著,止步不前。

巧蘭倒不為警示世人,單為警示芸娘一個。芸娘聽見琴太太的話,眼不敢再直勾勾盯著戲臺子,稍稍垂避下去,在碟子裡揀了塊點心吃。吃也吃得是味同嚼蠟,難以下嚥的一副樣子。

月貞暗窺緇宣與蔣文興,人家兩個男人都是一副安然態度,不像芸娘,做賊做得掉根針在地上她都疑心是推上來的狗頭鍘。

芸娘扇半遮面,笑道:“蠻好的,蠻好的。”

三個媳婦同坐一桌,那邊桌上是緇宣,蔣文興,永善。霖橋尚未歸家,派人傳了話,說是趕著晚飯開席時一定回來,還叫小廝捎回份禮給月貞。

他端起酒盅舉向緇宣,“緇大哥,一向還沒誠心謝你關照,今日難得借貞大奶奶的壽得空坐在一處,我得好好敬你幾杯酒才是。”

“文兄弟太客氣了,你成日為我們李家操勞,應當我敬你。”

蔣文興驀地尷尬,得意洋洋的笑意僵了一點在臉上。他想到她脖子上那顆紅珊瑚珠子,不由得心涼了一截。

這二人的事他全知道,起初還是靠他牽線搭橋。他輕而易舉便聯想到芸娘有孕的事情上去,心中漸起盤算。

逼得月貞只是笑笑,“不是禮重禮輕的事情,又不是非要不可,我又不缺鐲子戴。你拿去退了,把銀子攢下來,你不是一心想在錢塘置辦房子麼?”

她能從蔣文興眼中偶然洩露的一點真實情緒斷定,他恐怕是有些假戲真做的嫌疑。雖然從未講明過,可她一真以為彼此都是有默契的,他們之間不過一場遊戲。她是遵循規則的。

燭光彷彿陡地膨大,她的面孔在昏沉的光線中漸漸變得杳渺了。蔣文興揀起那隻鐲子揣回懷內,坐了半刻,就說要走。

“不會的,”月貞望著他笑笑,“不會的。”

巧蘭還不知道,只顧著在那裡叫芸娘難堪,眼珠子在她身上轉了半晌,又嘲弄道:“芸二奶奶成日間也不知吃些什麼,比上回咱們做衣裳時像是又胖了些。”

霜太太在前頭聽見,可算又挑著根刺,回首把巧蘭斜乜一眼,“你看你揀的這些戲,什麼鴛鴦不鴛鴦的,惠歌還在這裡,她未出閣的姑娘,哪裡好常看這些淫詞豔賦?”

琴太太搭過腔道:“偶爾看看戲倒不要緊,都是難免的。你看時下常唱的那些戲文裡,哪會沒有些才子佳人的事?”

月貞有意岔開話頭,“那下一出是什麼?”

他鬆開她,胸膛離開她的背,慢慢向後仰去靠著,“怎麼,是嫌我的禮輕了?”

此戲說的是一位叫玉顏的年輕婦人私行不檢,趁丈夫出門在外便與人通.奸,後被捉拿,姦夫被斬,婦人幡然悔悟,一頭撞死在公堂。

沒兩日,便是一場熱鬧壓過這片死寂。因為孝中,未請外客,就是兩宅裡的人聚在一處看戲吃酒。巧蘭用了兩分心思,請的不是家中常聽的班子,換了個新鮮班子,戲也是新鮮戲,叫什麼《南亭記》。

“下一出是《鴛鴦夢》,也是新寫出來的本子。”

這點道理霜太太自然曉得,不過是瞧不慣巧蘭如此費心擘畫今日的筵席,知道她不為月貞,單是為奉承好琴太太。霜太太是正經婆婆,必然不高興。又聽說如今不是節下,巧蘭買不著焰火爆竹,特意託了孃家現請的師傅紮了些焰火送來夜裡放。

巧蘭坐在對面,實在憋不住,擱下一把瓜子把上半身貼在桌沿上低聲問她:“芸二奶奶,你看這出戏好不好?聽說是新寫出來的本子,他們班頭拿戲本子讓我揀,我頭一出就揀的這個。”

可人總少不得犯賤,想的與做的背道而馳。他默了半晌,到底還是沒放過她,“那就是嫌禮重囖?”

緇宣近來有些過河拆橋的意思,待他逐漸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又抽了個人在櫃上盯著他,兩個人暗生嫌隙。此刻見蔣文興如此恭敬,他只管面上和煦,心裡仍是防範著。

永善正吃著點心,聽見二人說話,也忙拍拍滿手的點心渣滓,舉起酒盅來謝緇宣。緇宣待他不過淡淡的,覺得與這二人同桌簡直是低了身份,恨不能立時抽身離席。

最先離席的卻是月貞。晚飯開席前,她趕著擺席的功夫回房去換衣裳。誰知路上走著走著,看見白鳳趕了上來。月貞因問:“嫂子不在廳上等著開席,跟著我做什麼?”

“我也陪你走走,坐了一下午,屁股都坐僵了。”

白鳳下晌在旁一桌陪章家老太太坐,豎起耳朵月貞那頭說話,三位奶奶說得淨是什麼妝花錦織金緞,什麼進貢的內造的各類料子頭面,聽得她眼冒金星,一心想借此行揩些油水。

趁著這功夫,她也跟著去到月貞房裡,將未及歸置的一堆賀禮仔細翻了翻,翻出支玉蘭花銀搔頭,便拿到月貞面前在她頭上比一比,“我看這個倒不配姑娘,姑娘也一向不喜歡玉蘭花的樣子。這是誰送的,不知道壽星的喜好,真是瞎送。”

月貞在穿衣鏡前立著,回首看一眼,“可別亂說,那是惠歌送的,仔細給她聽見又不高興。”

“她哪裡聽得見……”白鳳只顧著將簪子握在手裡細看,在背後斜睇她一眼,“姑娘不一定戴的吧?姑娘連手帕樣子也從不要玉蘭花的。”

月貞漸漸領會她的意思,整拂衣裳的手也慢慢緩下來。她從黃銅鏡裡瞟著眼看白鳳的側影,那在陽光裡,在她心裡,都在漸漸變得面目全非。

她走去隨意地奪下簪子,斜插在頭上,扭頭對白鳳笑了笑,“惠歌送的,就是不喜歡也得戴,少不得要給她面子。”

白風將陡然落空的手放下來,尷尬地陪笑,“也是,也是。琴太太就這麼個女兒,給她臉面就是給太太臉面嚜。”

月貞淡笑著說:“我要趕到廳上去,嫂子走不走?”

白鳳自然跟上,可月貞像是有意甩掉她似的,走得很快,她慢慢落了一大截,在園子裡迷了道。遠遠看見幾個提食盒的丫頭,她正欲跟上去,不想路上陡地鑽出個人來,嚇了她一跳。

定睛一瞧,竟是蔣文興。他笑著向她作了個揖,“章家大嫂好。”

白鳳忙福身還禮,“唷,虧得預見你文四爺,我正好走迷了,你是要道前頭廳上去吧?煩你領著我一道回去。”

蔣文興微微一笑,擺出袖請她走,他隔著些距離走在她身邊,慢慢與她攀談,“章大嫂怎的逛到這裡來了?”

“我陪著我們姑娘回房換衣裳,她走得飛快,真是的,明曉得我對這園子不熟,也不顧著些。”

“估摸著是怕前頭太太們久等,要開席了。”

走了一段,蔣文興打懷裡摸出原打算送給月貞的那隻玉鐲,“我這裡有件事想託付給章大嫂。這隻鐲子原是我送給貞大奶奶的賀禮,又怕她嫌禮重不肯收。買都買了,不好退的,況且你知道,我住在李家,是因為教導兩位小爺的緣故。兩位奶奶客氣,成日謝我。其實是我仰仗她們,該我謝她們才是,正好趕上今日貞大奶奶的生日,我自然要趁勢好好孝敬孝敬。我這份心,還請章大嫂成全,替我把這隻鐲子轉送給貞大奶奶,我也好安心在李家吃飯。”

白鳳看著那鐲子,眼也直了,“唷,這樣好的水頭,不少錢吧?”

“五兩銀子。”

聽得白鳳一驚,想他真是個懂得奉承之人,從他手上接來翻著細看,“文四爺別瞧我沒見過什麼好東西,但這料子,就是不懂行的人也知道是好的。我替我們姑娘先謝謝你。”

到了廳上,白鳳卻將鐲子的事情半個字不提,心想橫豎月貞不知道,她不問起就自己昧下,倘或日後她問起,就說放在身上忘了,再給她一樣的。

這可正中了蔣文興的下懷。他知道月貞不要他的禮是故意要和他算清關係,這關係哪裡是想算就能算清的?早就是一筆糊塗賬了。月貞不收,她的家人收也是一樣,她不喜歡欠人家的人情,他偏要她欠下他的。

他遠遠看著月貞,幾個侄子正在向她磕頭賀壽,她臉上笑呵呵的,心裡卻未必。就如同她與他在一起時也是樂呵呵的,但他知道她那種笑容不過是因為短促的沒頂的快慰,她心裡仍舊是一片荒蕪,沒有他的影。

男人女人就是這樣子,以為同床共枕就是愛到了頭。其實倒未必,有時候同床共枕不過是愛的起頭。

侄子們磕完頭,輪到兒子。元崇磕得格外鄭重,也不知哪裡學的賀詞,說得似模似樣,“祝母親千秋喜樂,福壽綿長。”

月貞面上的笑容愈發見大,但心裡卻更覺幽涼,她彷彿被釘在那張髹紅的黃楊木雕花官帽椅上,福壽綿長,想想都覺得煎熬。

就是眼下這一刻也十分難熬。了疾講過他要回來的,可天已黃昏,還不見他的人影。

她本來沒有期待,不過太陽一寸一寸西沉下去,那期待便不由自主地一寸寸浮上來。今朝過分熱鬧,她長了二十一年,從沒有哪個生辰像今日一般的排場,眾人輪番唱喏,賀詞快將她淹沒。但她心裡明白,這些都不是屬於她的,大家不過是借個熱鬧湊趣。

直到黃昏跌碎,亮起千燈百盞,對面廊上的戲搬到了廳上來,兩個小戲在圍屏後頭翻著袖,亂旋的影將月貞的眼也旋花了。

她心裡又埋怨自己不該有此期待。越是埋怨,就越是有種委屈。她立起身來,向兩位太太說身上不留心撒了酒水,要回房換衣裳。

巧蘭含酸打趣道:“瞧把我們貞大奶奶高興得,今天的衣裳也要翻著花樣穿。”

月貞沒理會,只是笑笑,打著盞燈籠抽身離席。走到園中,廳上的熱鬧並沒有因為她的離席而沉寂,只是杳杳飄遠。屬於她的千秋萬代,仍舊是無邊的孤寂與撒上月輝的長夜。

剛走過一道九曲橋,橋頭一叢夾竹桃裡忽然跳出個人。月貞舉燈一看,原來是蔣文興,她笑道:“怎麼是你?”

蔣文興笑回:“你以為會是誰?”

本來是句意有所指的玩笑話,可當看見月貞眼角的淚花閃爍一下,他真悔不該開這玩笑。有沒有重傷到她不知道,倒是弄得自己心裡有幾分狼狽。

他岔開話另道:“一整天了,也沒個機會跟你說句話。我備了賀詞,跟著你出來,就是為了說給你聽。”

他們之間一向是從不說起了疾的,每回閒談撞到“鶴二爺”身上,都默契地繞開。這也是月貞喜歡他的地方,她感覺到他明知道些什麼,卻守口如瓶。以為他是個知情識趣的人。

但她不知道,他的守口如瓶是懷有別意的,不過是希望了疾的名字在他們之間淡退。

月貞不露痕跡地將淚星眨幹,癟著嘴笑他,“方才在席上不是賀過了麼?‘萬福萬壽,歲歲永康。’不知道的還當我七老八十了呢。”

他仰起臉笑笑,“那些陳詞濫調不作數,說給別人聽的。”

“這麼說,你是有什麼推陳出新的好話囖?且講來聽聽。”

他卻一味在那裡賣關子,“別急呀。”其實還是給自己留有餘地,有的話講出口,就不再能回頭。

月貞作勢要錯身而去,“那我走了。”

他又撳住她的胳膊,“急什麼?我知道你不喜歡廳上的熱鬧,藉故在外頭俄延俄延不是正好?”

她嗔他一眼,“你瞧我這裙子,還溼著呢。”

“用燈籠烤烤。”他拉著她鑽到夾竹桃叢中,借了塊石頭挨著坐下,把燈籠貼在她小腿上。

月貞此刻就怕一個人,一個人就總忍不住去想了疾到底來不來,這問題糾葛在心裡越來越絕望。在廳上又不作數,人雖多,卻反襯得人更孤獨。眼下這個境況最好,他比旁的人離她更近些,但又沒有抵達到心裡,像隔著窗戶說話,不太真切,也不太假。

所以她也放任了,與他坐在那裡,抬頭望著天上的月亮,“今日這陣仗我從前做夢都不敢想,那麼些人給我磕頭,給我送禮。要說嫁到這樣的人家,還是有些好處的。”

蔣文興睞著她笑,“嫁來就守寡也行?”

“守寡怕什麼。”月貞也睞過眼來笑,有些張揚放.浪的俏皮,“不也是一樣沒耽誤麼?”

引得他振著肩膀笑。她霪得如此坦率,很有些別樣的可愛。他慢慢笑停了,問月貞:“你就不怕給人發現?”

“怕。”她頓一下,又道:“也不那麼怕。”

“這是什麼話?”

月貞看著叢外那片黯然的池塘,落著一鐮刀似的月亮,月亮遲早會圓滿起來,可她人生的圓滿不過是假象。她想起那些生日的祝詞,“千秋歲歲”。她能看得見她的千秋歲歲,逐漸就如同霜太太,渾圓的身體裡,是一抹乾瘦的魂魄;或者最終淪為琴太太,藹藹可親的五官背後,是一副猙獰的面孔。

無可避免的,因為她與她們聽的是同一個深夜的梆子聲,望的是同一輪月亮,熬的相同的苦悶的歲月。這歲月是胡琴的弦,淒冷得勒得死人。

她短嘆一聲,託著下巴道:“該來的也躲不掉,做賊的哪個不是擔著風險?那為什麼還去做賊?總歸是無路可走了嘛。老天爺把該配給我的男人不給我,我不偷難道白活著?”

蔣文興又是一場無聲的大笑,漸漸笑得心酸。她自以為她說的是渠大爺,但他知道渠大爺的背後,還遮掩著了疾。

他繼而問:“倘或你給人發現了,你會不會供出我?”

月貞想一想,癟著嘴笑,“不會。”

“為什麼?”

“供出來你,你也不會護著我。”月貞挑著眼看他,“你這個人自私透頂。”

他心想她看人真準,便笑著底下頭去。隔定片刻,他又抬起頭來,“月貞。”

月貞恍惚一下,“嗯?”

她撥過眼來看他,發現他正認真地凝望著自己。把她望得極不自在,便回正了臉微笑道:“還是叫‘大嫂’吧,你喊我的名字,聽著怪怪的。”

他剛懸到嘴邊的話便嚥了回去,低著頭拔了根草拈在手上玩耍。

月貞忽地坐不住了,想要走,“你方才說的推陳出新的賀詞呢?趕緊說了,我要回去換衣裳。”

他的指尖搓轉著那根野草,張口說,“祝……”

一個“祝”字拖得老長,這個字本身就很有意思,想得的還未得到,所求的尚未如願。也有些淒涼意,大可能終身願不能嘗,求不得許。

他漸漸笑得失意,看著月貞。月貞也看著他,等著他底下的話。可就這麼等著等著,在他眼底,似乎已經找到了後話。

那些話還是不要講不要聽的好,她的生日,難不成還要來成全他的念頭?可不是正是她剛才那.話,這個人就是自私透了,還真是個做買賣的人才。

她也拔了根草玩笑著丟在他臉上,“想不出來就不要說了,我今日好話聽了一籮筐,也不缺你這兩句。”

他的確就是個生意人,她不肯給他一點希望,他就絕不還她一厘真情。他心裡的祝詞原本是——“祝你愛我”,此刻在她笑著的目光裡,又覺得這自私的話變得有些乞憐的意味。

其實真不真的又有什麼要緊?她根本不要他的真。他連說也不肯說了,轉而望向黯淡的水面,糊弄道:“祝你年年歲歲皆如意。”

月貞心內大鬆一口氣,笑著撞了他一下,“你這話比廳上那些話還要陳詞濫調些,簡直就是在應付我。”

他落拓地笑一下,倏地湊過去親她,捏著她的下巴晃了晃,“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真是機緣湊巧,恰逢巧蘭置辦的煙火蹦到天上,把暗昏昏的天空照亮,同時也照亮了叢外那雙漆黑的眼睛。一閃而黯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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