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花有恨(三)

這頭裡在有條不紊地預備著下聘, 除茶餅羹果外,多是金銀玉器綢緞衣裳等物。霜太太雖然不喜歡, 但好講排場, 也是為給玉樸臉上增光,吩咐緇宣與官家一應都要體面為上。

鶴年對此不聞不問,任憑他們去辦, 閒時仍到那邊去教導侄子,再就是陪著霖橋小酌。他並不好酒,不過是藉著酒意將腦子裡的煩心事衝開。叵奈卻是天生的好酒量, 吃得再多也不過微醺。

霖橋笑話他說:“你先前總來勸我,如今自己也吃起酒來, 往後我看你還如何好勸。”

鶴年不過笑笑,身畔的窗戶吹著風, 搖曳起沙沙的枝葉聲。春天是個矛盾的時節, 生機勃勃,生機裡又常伴著寂寥的情緒, 多半是因為心是不安分的。一年之計, 都在這時候打算, 想發財的,想功名的,統統重振旗鼓。下剩三季,則是慢慢趨向於認命的時節。

他心裡是不認命的,卻也不好對霖橋說, 只得把霖橋的煩心事翻出來,正可光明正大地嘆。便問霖橋:“二哥上回說的那個包山頭的人, 可打聽出來了?”

霖橋支著一條膝蓋歪在窗臺長嘆一聲, “已打聽出那個替他衝鋒陷陣的人, 我眼下正託中間人拉線,要擺個局請他,探一探底。據我看,能一下拿出這麼些銀子包山頭,請農戶,買秧苗,必定有些本錢,不是那些散商。”

見他那一字胡底下的笑意帶著愁意,鶴年只得寬他的心,“咱們的茶行都是些來往許多年的茶商,他們總不至於為了低價都跳到別家去吧?況且多少也要顧及著老爺的面子。”

“你從前只知在廟裡關起門來修行,不曾與這些商人打過交道,雖然咱們家也是商人,可我仍要說,商人重利,這是實話。幾個大茶商一時顧著老爺的面子倒不至於跳做別家,可那些散戶就說不準了,這頭那頭比著價,要是見人家的貨也次不到哪裡去,自然慢慢就往人家去了。二老爺縱然在京做官,到底也不是什麼大員要員,山高皇帝遠,他手底下不管土地稅務等事,人家燒香也想找對廟門吶。”

壺裡的酒完了,鶴年吩咐丫頭換上茶來。品著茶,鶴年攢了攢眉,“要是咱們做了戶部掛名的黃商呢?”

霖橋笑笑,“這自然好啊。從前二老爺也疏透過,可他老人家在朝廷裡到底不成勢,所以最後也沒成。”

“噢,那你在這裡坐會。芳媽,給二爺看茶。”

芳媽只管依依不捨地望著他,滿口裡說著恭維話,“咱們家眼瞧著就要新進一位奶奶了,又是難得的大小姐,天子腳下的女孩子想必是與我們這鄉下地方的姑娘又不一樣了,我只恨不得早些漲漲見識呢!”

鶴年腦子裡忽然冒出個主意來,因尚未成策,便耐住沒提。又問起別的:“忽然冒出這些事來,可曾告訴姨媽知道?”

不一時芳媽奉茶上來,望著鶴年直笑,這會恨不得這男人能在屋裡多帶待片刻,“讓崇兒陪著瀾姑娘玩耍吧,二爺在我們這屋裡踏踏實實吃杯茶再走。二老爺可來信了?定下什麼日子上京去?”

瀾姑娘因為唇角一邊開得比一邊長,還連著一道疤,不笑也像是在歪著嘴詭異地笑著,有些嚇人。真笑起來,聲音卻是琤琮清脆的。如今也會咿咿呀呀學著喊人了,最先學會喊“爹”,後學的喊“大娘”,今番又學著喊“二叔”。

“瀾丫頭呢?”

二人正說著話,卻見奶母抱著瀾姑娘進來。霖橋伸手抱在懷裡,握著她的手衝鶴年揮一揮,“二叔,叫二叔。”

說得鶴年臉上的微笑漸漸有些僵硬,月貞便咳嗽兩聲,“芳媽,今夜不該您當值吧?您老累了這一天,請早些回去歇著。”

鶴年只是微笑,“哪有這樣快,信恐怕四月上下才到。”

霖橋因還有事要外出,鶴年便將瀾姑娘抱了來,帶她去找元崇玩耍。闔家上下,只得元崇半點不懼她,說她不過像個刻壞了嘴的木偶娃娃,因為難得,反倒愈發稀奇。

月貞朝窗上瞟一眼,笑嘻嘻地貓著聲,“今夜是小蘭當值,你再坐一會,我一會打發她去睡。”

芳媽笑呵呵走開,當值的小蘭還沒來,中間有了個空檔。鶴年抻起身去親了她一下,拿起那枕頭套子擱在一邊,“天就黑了,快別做了,眼睛要看壞的。”

鶴年為她這態度不高興了些日子,又拿她無法,站在罩屏外靜悄悄地看著。還是芳媽打臥房裡出來,微驚了一聲,“鶴二爺什麼時候進來的?快請屋裡坐!”

兩個人面對面,隔著段距離,客套的辭令裡藏著會心的微笑,在黃昏裡以目光傳送著。因這目光,餘暉似乎是落在了西湖上,是一片金色的柔軟,脈脈流動。

當著人,他只能在案旁坐。月貞掉過身子來看他,微笑著,“鶴年什麼時候來的,吃過晚飯沒有?”

“在霖二哥房裡吃過了,帶瀾丫頭過來給大娘請安。”

芳媽比從前待他還要熱絡幾分,闔家都知道他的親事,往後家裡又要出個做官的,可不得早早巴結著?

他抱了瀾姑娘到偏房裡,囑咐陳阿嫂留心看顧著,便出來踅進正屋裡去。日漸黃昏,月貞盤坐在榻上,正替他做下聘的枕套子,花樣子是巧蘭先繡好的,她繡工不好,不過將幾片布縫合起來。

霖橋搖搖手,“沒有,眼下還未傷及什麼,犯不著提前告訴她叫她白憂心。況且她近日為惠妹妹與於家過定的事情在忙。”

她低著脖子,微微向窗戶上彆著身子,不肯放過最後的天光,做得極認真,怕負了巧蘭繡好的花樣,也怕負了鶴年的喜事。她在心底裡業已認同了鶴年的婚事與他們之間落寞的結局。

“在崇兒房裡玩耍。”

鶴年坐回杌凳上微微仰著臉睨著她打趣,“你心裡只記掛這檔子事麼?”

月貞有些惱羞成怒,翻他一眼,“你不記掛,那你此刻就走啊,誰還留你不成?”

他哪裡捨得走,低著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月貞是嗅到些末日來臨的氣息,逮著機會便留他在屋裡。進來元崇大了,也不跟她睡了,愈發便宜了些。

鶴年屋裡沒人伺候,自然沒人盯他的梢,往往是在這頭與霖橋混到黑天,再到這裡來。天不亮就走,趁兩邊宅裡的角門開後打個轉,故意給看門的人瞧見,以為他是一早過來教導侄子讀書。

既要等著角門開,這當中就有段餘空,他藏在兩堵院牆的過道里,望著月亮慢慢地滑到西邊去。天色只夠照清一抹輪廓,人在夜風裡兜繞著步子,有種有家能不能歸的窘境。

他心裡偶爾也為這賊行感到厭煩,下一次夜裡再來,又覺得值得。

小蘭伺候了一陣,便給月貞打發去睡了。鶴年說是要帶瀾姑娘回去,最後卻是奶母來接的,誰也察覺不到他到底回沒回去。

他把臥房的燈點上便回過身去摟著月貞親,越親越有些兇悍的意思。月貞漸漸有些喘不上氣,便向後倒,仰得腰似要折在他手上了,便捶他一下,“你怎麼一到這會就不斯文?”

“我故意的。”他惡狠狠地盯著她,用力咬了下她的嘴,行兇一般,是有些比平日發狠。

月貞想是哪裡得罪了他,檢算不到,便賭氣坐到床上去,“我又是哪裡惹到你了?”

還不是為她做的那些被褥枕頭,聽見霜太太私下裡對他說:“你說那是你自己的心思,我本來有些不信。這幾日叫貞媳婦過來縫被子,我暗裡試探她,竟一點不高興的意思也沒試出來。看來她果真是不知情,倒是我冤枉她了。”

按理說鶴年應當鬆口氣,可鬆氣之餘又覺得有些委屈,好像裡頭真沒她的事情一般。有時候想是她樣子裝得好,有時候又想裝得這樣像,難保裡頭有幾分真。嘴上不好說出來,仍只能在此處“報復”她。他把她撳在枕上,胡亂扯她的衣裳,帶著氣把手鑽進去。

捏得月貞有些疼了,眼微微闔上,嘴巴微微張開,吐著氣。那氣彷彿是看得見的,是情慾嫋嫋的煙,帶著催.情的效果。燻得他面紅腦脹,越是要用力。

月貞是在疼裡陶醉,神魂飄到雲上去了,身.子也化成一團軟。知道他是為給他縫被褥在生氣,本是椿迫不得已的小事,追根究底,其實還是氣這眼前的窘境。所以她縱容他的“報復”,這手段也叫人又愛又恨,欲.罷.不.能。

她沉溺在他四處惹火的手中,還有些不知足,不覺地向上欠著身,希望能沉溺在他的嘴裡。然而自己唇邊卻抵上來個什麼,滑滑的,她睜開眼睛,看見他跪坐在身邊,居高臨下地命令她,“吃下去。”

她怔了怔,眼睛迷.離.繾.綣,愣神的功夫,他在她嘴巴上磨蹭了兩下,目光是有些威嚴的,“你不肯?”

月貞只好偏在枕上張.開.嘴,伸出一截舌來。她也是頭一遭做這種事,有些笨拙,偶然把他颳得疼了。他心靈上的愉.悅是超過身上的,覺得在愛裡吃了點虧,在這裡找補了回來。

也就肯放過她了,將她拉起來抱在懷裡,趁勢而入。月貞看見他額上的汗,那些汗彷彿是溫熱地流進她心裡,將她的心泡得格外軟,有些想哭。

後來果然側在枕上哭出來,鶴年在後頭撐起來看她,又變回溫柔的那個他,“哭什麼?”

月貞搖頭不說,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哭些什麼。鶴年扯著被角給她搽了下,看了看窗外的月色,便要起身,“我該走了。”

月貞一下翻身將他抱住,只管在沉默中眷戀不捨一陣,也知道終要舍他去,便放開胳膊。他如今頭髮又長了些,能束起來小小一個髻了,不過有許多零散的碎髮,愈發顯得人有種野性的精神氣。

月貞穿著薄薄的長襟紗裙跪在鋪上替他系網巾,他彎著腰將就她一點,忽然笑著說:“我心裡有了個主意,不過還要細細打算,等我打算好了,再與霖二哥商議,和郭家的親事大概能渾推過去。”

這是兩頭的事,推了郭家,遲早還有別的人家。月貞本來沒抱什麼期望,近日聽多了他親事的諸多好處,耳濡目染的,漸漸也由衷覺得那是門好親事。因此也不細問,只拍了拍他的腦袋,“繫好了。你自己慢慢回去打算吧,外頭黑,你可當心。”

鶴年一條胳膊圈住她的腰,望她一會,心裡明白她並不想聽會落空的事,他自己也有些沒把握,因此也不對她細說,笑著將她親了親,“你只管安心睡吧,明日我不過來了,我與霖二哥到西湖那片茶山去看看。”

月貞笑著癟下嘴,“你們自己家的錢莊當鋪好些產業呢不去瞧瞧,往茶山去逛什麼?”

他蕭索地笑一下,“我真去逛了,只怕緇大哥心裡不舒服。”

她也不好插嘴他們親兄弟之間的話,又要提醒著,“到茶山去,難道霖二爺心裡就舒服?”

“霖二哥倒不是那樣的人。況且他近來精神不好,有些吃力,正願意我幫他的忙。”

月貞噘噘嘴,“就怕我們太太知道了心裡不高興,當初老太太沒了,他們分家,我聽芳媽說,二老爺還想算計大老爺來著,是她給保全的。如今你要插手我們這頭的事,她心裡不定怎麼想呢。你別看著素日疼你,那是因為你不爭不搶,要是你起什麼歪主意,你看她還疼不疼你。”

鶴年握住她的腰晃一晃,“你看我是貪圖那些的人麼?我不過是想幫霖二哥一個忙,也趁勢幫自己一個忙。”

月貞明白他絕沒有什麼貪念,他擁有一切美好的品格,唯一的汙點,只是她而已。

她有些為他心疼,這一回來,好像紅塵容不得他似的,那頭買賣上的事情都刻意避著,只怕兄弟鬩牆,這頭又是分了家的,少不得琴太太也要提防。他還能有什麼作為?倒真不如與郭家結親,謀個功名前程,去開闢他自己的天地。

她對他的愛忽然變得有些厚重起來,覺得他是給自己耽誤了。

將他送出去後,她倒回床上,燈也不吹,任它殘得一截在床前燒著。她側臥在亂堆的綢被上,一手摸出去,又涼又滑。他的體溫已經消散了,這張床又變成了一個空蕩蕩的世界。但她竟有些習慣了。

次日吃過午飯,月貞去聽琴太太吩咐迎於家送定禮來的事情。聽說於家那頭打傳送定的人已於三月初啟程,走的水路,快的話大約三月中旬能到。眼瞅著沒幾日了,琴太太要張羅著迎,只能與月貞商議。

說是商議,其實月貞全沒主意,只聽琴太太的吩咐。她自己因與惠歌並不怎樣要好,全然感受不到那份喜悅,自然也不怎樣上心,叫她做什麼就做什麼。

到了這屋裡,卻不見琴太太,說是到外頭廳上會客去了。月貞只得坐在廊下等,閒裡問廊下坐著的丫頭:“太太在外頭會什麼要緊的客?也沒聽見說今日有客要來啊。”

那丫頭也是一知半解,“是寥大人,好像是帶了什麼要緊的東西來,像是朝廷賞賜的東西,太太還吩咐在廳上設了香案迎接呢。”

月貞好奇地向院門張望出去,然而就是把脖子伸斷了也望不到。

那廳上已接下朝廷題的字,琴太太吩咐撤了香案,香茶鮮果款待著寥大人。寥大人心下無比得意,坐在椅上笑呵呵地說:“朝廷事多,耽擱了些日子。可這字倒是禮部親自題的。我已吩咐衙門裡的人按字刻匾,立時著手修造牌坊,選定了你們外頭正街口的位置,大太太看如何?”

琴太太自然沒什麼挑剔,榮耀雖是李家的,更是整個錢塘的,由得衙門安排。她看著“婦賢家盛”“女貞鄉榮”八字,只覺稱心如意,萬事妥帖了,餘生再無所求的樣子。

又望著寥大人說:“虧得大人上回所表之書,大人這樣的才學,把我們大奶奶說得天上有地下無,才打動了朝廷。您大人真是勞苦功高,我少不得要重謝。”

寥大人自然也得意,這一樁小事,令他名利雙收,難得的美事。聽見琴太太吩咐官家抬禮出來,他不過客套著推了幾句,便辭了去。

琴太太拿著朝廷所賜之字轉回院中,看見月貞坐在廊下與丫頭說話,便笑盈盈喊著她進屋。自從芸娘去後,月貞還難得見她笑得這樣高興。

待她在榻上坐定,月貞親自接了茶碗奉到炕桌上,“聽見說是寥大人來,為朝廷有什麼賞賜。太太這樣高興,看來一定是準事了?”

琴太太一壁吃茶,一壁把那捲著的兩聯字遞給她,“你自己看,你看了也要高興。”

月貞開啟來一瞧,有些不懂,“朝廷無端端賞咱們家這幾個字做什麼?”

“做什麼?自然是為了表彰你呀。”琴太太擱下茶,眼含欣慰地睇住她,那欣慰裡又有著彼此心知肚明的淡然,“你與渠哥成親,禮還未全他就去了,按理說禮未全,你還可以退了禮另去改嫁。可你們章家也沒張羅著要你回去,你留在家裡這幾年,孝敬長輩,和睦兄弟,下育子侄,有什麼錯可挑?寥大人把你的事蹟向朝廷一說,朝廷就獎了你一座貞潔牌坊,如今字賜下來,建牌樓的位置也選好了,就咱們門前正街的街口。”

聽得月貞漸漸臉色大變,一層一層地褪了胭脂,露出森然的白裡子。琴太太見狀,心知她不高興,想來有話說,便打發了屋裡的丫頭出去。

人一散去,琴太太的神色也有幾分不大好看,“怎麼了?一般婦人都要混到四五十歲的年紀才能得此恩榮,你不過二十出頭,就把她們都比了下去,還有什麼不如意的?”

月貞仍有些呆,等慢慢回過神,才明白過來,即便真是寥大人出的這主意,也少不得要與琴太太商量,豈是一時半刻就能得朝廷恩賞的?這事情少不得已經籌謀些日子了,明明是按著她的名頭去做的事,卻硬是一點風也沒透給她。

何況她要這恩榮做什麼?她一向不要這聽得吃不得的東西,不過是面上好看裡頭空,也從來沒起過這樣的念頭。她不由憤湧如火,垂眼看看手裡的題詞,哪裡是什麼榮譽,分明是種欺辱!

也不知是哪裡來的一股子火頂上來,她將紙放回炕桌上,倏然梗著脖子說:“這麼大的榮譽,我可擔不起。”

琴太太見她果然是生了氣,少不得安慰,“這有什麼擔不起的,人家羨還羨不過來呢,你既得了,就只管安心受著。況且這不單是於你有益,於咱們李家上下,都是添光的事情。”

因為已成定局,她也沒什麼遮瞞的了,又說:“你看京裡頭那於家,要不是提早知道朝廷要給咱們家這樣的賞賜,他們哪會主動來下聘?我告訴你,往後這樣的好處還多著呢。等孩子們長大了,岫哥崇哥考功名,瀾丫頭議親,都有益處。你看看瀾丫頭那樣子,少不得以後議親的時候有大難處,還只靠你這份榮譽才能少吃些虧。”

聽得月貞怒火中燒,一時燒得腦子糊塗了,那股子反叛勁頭又頂起來,撲通便跪到地上,“媳婦並不是自謙,實在是真的當不起這貞潔牌坊。我,我與人有私。”

琴太太楞一楞,“你說什麼?”

月貞抬起下巴,有些破釜沉舟的氣焰,“我與人有私情,實在當不起什麼貞潔婦德。”

琴太太臉色霎時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一手抓住炕桌角,穩了穩心神。然而穩也穩不住,眼前還是天旋地轉,連半副身子也跟著晃了幾回,旋即一下栽到地上來。

此時連月貞也嚇了一跳,忙上前扶她,一面嚷起來,“快來,太太昏過去了!快來人!”

幾個丫頭媳婦婆子紛紛跑進來,馮媽連聲大呼,與月貞一齊將琴太太扶進臥房裡,又是吩咐人煎參湯,又是吩咐請大夫,一時大亂起來,屋子裡漸漸湧進來許多人,滿是雜亂不堪的腳步聲與呼聲。

不一時連霜太太也趕了過來,走到床前看了看琴太太,嚇得臉色發青,“你們太太是怎麼暈過去的?”

月貞見此陣仗,既是嚇的,也是悔的,抹著眼淚道:“我說了幾句惹人生氣的話,太太聽了就暈過去了。”

霜太太也不及問是什麼話,只跺了跺叫,“你這丫頭,平日最是貼心的,怎麼也口沒遮攔起來?!”

真正是親姊妹,素日有再大的過不去,此刻也著急起來,惠歌早哭斷了腸子,連月貞也懊悔不及。想著平日雖然與琴太太隔著心,可這會想起來,人和人哪有不隔心的呢?算計來算計去,還不是一家人。

況且琴太太待她就是有些心計手段,終歸還是疼她的。自她進李家這兩年,從未虧待過她吃穿,有惠歌什麼也有她的一份,比她親孃待她還好些,她真不該為了一時賭氣,說出那樣的話來。

恰值丫頭煎了參湯進來,霜太太忙接了,吩咐月貞將人扶起來餵了些進去。

好在沒一會,琴太太徐徐轉醒,眼睛半睜不睜地向人堆裡睃一圈,氣軟地道:“都先出去,月貞留下來,我有話說。”

眾下人只得勸著惠歌向外頭去。霜太太走在最後,又不放心地回首望了眼琴太太,叮囑月貞,“貞媳婦,可別再亂說話氣你婆婆了啊。”

因為人散,屋子裡的光線一寸一寸又明亮起來,琴太太睡在枕上,臉色憔悴,一下老了許多似的。她也望著霜太太,手抬起來,虛弱地擺了擺。

其實有什麼大仇呢?大家不過是關在一個籠子裡的鳥,儘管花色不一,投下來的影子卻是一樣的,都是悲喜無常的昂首或垂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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