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伊九伊對人的名字很敏[gǎn], 只要聽說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忘。她記性很好,作為在讀研究生陪在何擒雲身邊時, 她經常被導師叫去,陪同參加這個會那個會, 除卻形象,最重要的就是記性好。應酬的時候,馬上就能想起誰是誰,是幹什麼的, 之前在什麼地方見過。

聽說是派出所,伊九伊很意外。

聽對方說到“覃芸芸”這個名字, 伊九伊馬上聯想到了人。

那是她外祖父這幾年資助的兩名大學生之一, 女孩子,大一,學國畫的,前段時間為了連環畫聯絡過她。長相有些模糊了,但至少, 她知道是誰。

伊九伊問電話那頭的警察:“她怎麼了?”

警察說了一些。伊九伊眨著眼,不插嘴,慢慢聽完了, 然後有條不紊地回答說:“我知道了。那我現在過來。”

她結束通話電話。

這一天的約會, 她單方面偷偷為左思嘉扣了不少分, 接下來的安排還剩下戶外烤肉派對。伊九伊還挺愛吃好吃的的, 這項活動也許能為正常約會拉回一點分。

然而, 現在看來, 是去不了了。

伊九伊對左思嘉說:“思嘉,突然有點事, 我得先回去了。”

覃芸芸選擇自我了斷的地方離她大學很遠,她是專程花兩百塊打車過去的。後來帶她回去的派出所是附近的派出所。

開過去有一兩個鐘頭,左思嘉沒有貿然對別人家的事發表觀點,像個模範計程車司機似的,準時準點,把伊九伊送到了派出所門口。

伊九伊是被照顧慣了的人,況且,這次約會是他向她提起的,要是他不送她回去,那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覃芸芸沒有任何反應。

但是,伊九伊也打斷得很快:“我不會說今天的事,只會告訴她你心情不太好,請她多關心你一下。好嗎?”

“回學校。”

抵達時,已經是傍晚,夕陽西下,紫色的晚霞中漂泊著淡淡的、泛著苦味的月亮。

剛才,警察跟左思嘉講了一下他們問出來的緣由。其實,說出來也不是多罕見的事,覃芸芸的男朋友向她發脾氣,要和她分手。她挽留無果,最後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左思嘉也把這和伊九伊簡單轉達了。

伊九伊朝覃芸芸走過去,坐到她身邊。覃芸芸仍然低著頭,不肯抬起頭。伊九伊說:“你今晚有地方住?”

覃芸芸是外地來的,本地沒有親人。放棄生命這種事,不論原因是心理疾病還是其他的,被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知道,滋味肯定不好受,只怕小問題反而會演變成大問題。

伊九伊遲疑片刻,然後告訴他:“我外公資助了幾個學生。有個女生,說是要跳樓,被警察攔住了。現在派出所說,需要人去簽字,才能放心讓她出來。”

覃芸芸看著伊九伊,一副遲疑的樣子:“那個……我現在已經沒有自殺的想法了。”

他說:“我送你。”

女警匆匆經過,插了句嘴:“我們剛才叫了盒飯給她吃了。”

一箇中年男性警察一邊走流程,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現在這些年輕人,就是動不動為了一點小情小愛要死要活……”

覃芸芸獨自坐在一排會客椅的最側邊,垂著頭,手擱在膝蓋上。警察正在給另一個飲酒鬧事的人的家屬做登記,看到她時,動作也放慢了。女警小跑出來,還沒開口詢問,伊九伊提前做了自我介紹:“我是剛才電話裡覃芸芸的——”

她沒有立刻問今天發生的事情,對覃芸芸來說,這讓她如釋重負。覃芸芸的頭栽了栽。

伊九伊很耐心,接著問:“我們去吃個飯?”

恭喜他逃過扣分。

伊九伊垂著眼睛:“我送你回去吧。但是,我還是要和你輔導員說一下……”

伊九伊心平氣和地說:“好的,那就不說了。”

覃芸芸立刻激動起來:“不要!”

左思嘉過來找伊九伊,走之前要登記證件和簽名,伊九伊走過去。

左思嘉開車送伊九伊下山。路上花的時間有點長,開車過程中,左思嘉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終於能正常交談了。

伊九伊不著急提到,儘可能溫柔地問:“還好嗎?肚子餓不餓?今天晚上你有地方去嗎?”

伊九伊下了車,和左思嘉一起,直接進去。左思嘉替她拉開門,低聲提醒說“有臺階”。伊九伊進了門環顧一週,視線捕捉到目標的一瞬間,腳步隨即放慢。

但是,實際上,伊九伊還是發訊息到了覃芸芸所在的大學。她在覃芸芸的大學也有熟人,透過熟人向輔導員三令五申,晚上多增加幾次查寢就好,其他地方不要有表示。刺激傷心人的事絕對不能發生。

就這樣,心如死灰坐在派出所,被女警詢問聯絡人時,覃芸芸沉默良久,最後,從手機裡翻出了伊九伊的號碼。

覃芸芸立刻直起身來了,搖搖頭,手也按住了伊九伊的手。但伊九伊並沒有拿起手機的意思,覃芸芸把手抽了回去。

覃芸芸跟在後面,突然被這句話激怒,不由得出聲反駁:“你們……你們根本什麼都不懂!你們都不知道愛是什麼東西,你們的ego太大了!從根本上來說,你們就不會去愛了。愛情本來就是有傷害這個副作用的,要是隻顧著舒服,那才不是愛情!反正,你們是不會懂的,純愛已經滅絕了——”

覃芸芸搖頭,特別小聲地說:“吃過了。”

能吃飯,應該狀態好多了。伊九伊安了點心,又問:“那你去哪裡住?”

伊九伊又問:“我可以聯絡你的家人嗎?”

她沒有笑容,也不點頭,只對他輕聲說:“謝謝。”

她說完就轉身,低頭看手機,準備聯絡車。左思嘉也馬上跟上來。

自殺的人擅自離開,萬一又鬧出了人命,責任又會回到派出所。大概是出於這樣的原因,所以才一定要求有人去領人。在他們的社會里,責任在誰有時比結果更重要。

伊九伊確實是個很合適的人選,耐心,有愛心,有社會信用,而且,願意照顧人。

女警有其他工作,一個男警察負責他們這邊。

左思嘉對伊九伊說:“我先跟他去,你和她聊聊吧。”

這個選擇很正確。

突如其來的激動令在場眾人沉默。沒人吭聲,也不知道當初警務紀實觀察類節目《守護解放西》中十六歲的男孩怒吼“整個長沙我是老大”“為了你,我放棄了整個長沙”時是否也是如此氣氛。

剛才的中年男民警打圓場似的呵呵直笑:“哎呀,你們年輕人別這麼衝動。我們老一輩也結過婚,怎麼會不知道呢!”

不知道什麼時候,覃芸芸又哭了,她還想說什麼。但是,別的人先開了口。

左思嘉說:“確實。”

因為這聲回應來得太突然,以至於其他人都看向他。其中,伊九伊離他最近。

左思嘉的表情很鎮定,和他成名後在外國政要面前演奏《降e大調第一鋼琴協奏曲》時一樣,彷彿一支已經熄滅了的煙,從外觀看,只剩下一點點火星,裡層仍在靜靜地焚燒:“現在的人都只關心自己,不會接受別人,也不會把別人擺在自己之前。純粹的愛已經快要消失了。傷害自己很蠢,但愛本身就會無能為力。假如你很愛,所以才這樣做,這說得過去。”

現在要說這種話,不就等同於支援她自傷嗎?旁邊的女警投來厭惡與責怪的眼神。

即便剛才登記時,她還在心裡驚歎過,這男的長得好像明星。但是,職業道德和關心自戕女學生更重要。看不出來,濃眉大眼的,竟然這麼壞。沒有共情能力的帥哥就是人渣。

可是,伊九伊的回應不大一樣。

她定神望著左思嘉,這也許是她今天,不,最近這一週,甚至幾個月來最集中精神的時候。

覃芸芸坐著,而其他人都是站立的。所以,回她話時,左思嘉垂下了眼睛。不過,他也不像在看她。

他接著說下去:“但是,這種事情都是要兩個人的。你知道吧?”

他問她,語氣很平淡,沒有強迫的意思。

愛情是雙人舞,而非獨角戲。誠然愛必然有消極面,可假如積極面消失,這種愛的存在價值也就不復存在。

愛不講道理,但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不一樣。

真相不難猜到。

覃芸芸鬧自殺,沒有立刻縱身一躍,了結這一切。然而她的男友卻至今杳無音訊,沒有趕來,甚至沒有打來哪怕一通電話。

在這段感情裡,不論年齡、財富還是社會經驗,男友都壓自己一頭,她本來就缺乏安全感,男友還相當情緒化,動輒對她大吼大叫,摔門吵著要分手。絕大多數時候,覃芸芸都是患得患失的。她最擔心的也正是這個——男友不愛她。

承認對方不愛自己沒有那麼難。假如不是這樣,一開始就不會有這些自傷行為。覃芸芸大哭起來。

看人哭泣不是件舒服事,左思嘉移開視線。

伊九伊側過頭,輕輕地說:“你去開車過來吧。”

女警欲言又止,恐怕今天看她哭得太多,安慰的話都說盡了。伊九伊尷尬地站著,過了一會兒,才試探性地坐下。她說:“分手也是好事。”

“可是我真的很痛苦……”覃芸芸說,“我總是想去找他。就算我知道,他不愛我了……他可能從來沒愛過我。”

“過段時間就好了。”分手這件事,伊九伊是行家老手,已經談到不想談了。正在進行的這次是她預設的最後一場戀愛。想到這些,她不自覺地追加了一句,“我就是這樣。”

這不經意的一句話反而引起覃芸芸的興趣:“分手的時候,你也會傷心嗎?”

伊九伊覺得這提問很荒唐,不由得也放鬆了,隱隱一笑:“當然。”凡夫俗子,又嚮往紅塵,人心都是肉長的。怎麼不傷心?

“很久嗎?”

“一會兒。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忍一忍就好了。”伊九伊有片刻的走神,好像忽然滑進了夢裡,這種自然的姿態非常有魅力。她又抬起頭,看著覃芸芸,“你會恢復的。”

覃芸芸心目中,伊九伊會更瀟灑一點,更冷酷一點,也更自由自在一點,畢竟她那樣有魅力。大家都推崇這種人,尤其是女性。但她轉念又一想,某種層面上,人們追求的“灑脫”或許是一種只愛自己、參與度極低的愛情。

那正是覃芸芸所不齒的。

她說:“我恢復不了了。我就是在想,我愛他到底有沒有意義……”

這話說得有點酸。即便是伊九伊也不得不承認。談論愛好像原本就是一件酸溜溜的事。她只是說:“相愛更好。”

伊九伊站起身,替她拿好包,向警察道謝。覃芸芸也匆匆配合。

左思嘉已經在外面等,他坐在車上,後悔的心情風起雲湧。他不該說這麼多的。對著不熟悉的人,對著本應變得更熟悉卻搞砸了的人。

他握著方向盤,隨手調節中央後視鏡。

這是他的車。平時中間有掛一個奶牛貓的吊墜,今天特意摘掉了。因為覺得太花裡胡哨沒準會被討厭。

走出警察局,迎著路燈光,伊九伊才發現覃芸芸穿得有些邋遢,看著像從宿舍臨時衝出來的尤其上半身,純色t恤上印著衝擊性的文字。

覃芸芸也發現她在看自己,低下頭,介紹自己身上這件寫著“世界需要改變”的廣告衫:“是以前去遊戲展送的。今天情緒太激動了,出來得急。”

伊九伊和覃芸芸上車,他們開車送覃芸芸回去。

伊九伊用手機開啟導航,又和覃芸芸確認了一下校區。她拜託左思嘉,左思嘉也客氣地回應。然後,車子發動了。

伊九伊舒了一口氣。回過頭,她忽然發現,車內的中央後視鏡上掛著一個小貓的吊墜。這是剛才就有的嗎?為什麼剛才一直沒看到?

來的時候,她沒注意到,現在也不太確定。

覃芸芸坐在後座,搖曳的掛件背後,透過後視鏡,她能看到伊九伊的臉。

自從第一次見伊九伊起,覃芸芸就知道,這個人和自己不一樣。伊九伊總是看起來那樣平靜、泰然、情緒穩定,這是她靈魂豐盈的直觀反映。因為生活充足,所以不會像覃芸芸一樣變成可憐蟲。

然而,經過剛才的聊天,覃芸芸想,就算是她,失戀也會傷心嗎?面對愛的時候,她也會有這些無可奈何的、瑣碎的煩惱嗎?

在此之前,覃芸芸覺得自己在為愛戰鬥。為愛歇斯底里的時候,她常常自憐,就算不承認,心裡也隱隱覺得自己又愚蠢又漂亮。

但,後視鏡裡,伊九伊輕輕靠在座椅靠背上。覃芸芸忍不住在想,客觀來說,摸著良心講,她知道自己是沒有伊九伊這樣的魅力的。沒有這種皮囊,也沒有那樣的靈魂,所以舉止投足也不如她這麼美。她心碎的時候肯定很美,但那不是因為心碎,而是因為她本來就很美。

覃芸芸的男友,不,是前男友,前男友有時候會發酒瘋,吐得到處都是,還拿東西打人。那一點都不帥氣,沒有魅力,醜不堪言。覃芸芸莫名地想,自己可能也一樣,只是在發戀愛瘋。

伊九伊也會因為分手傷心。這一點和覃芸芸是一樣的。伊九伊也會追求恢復,並確定一定會恢復。她講話很有說服力。

車開到覃芸芸大學門口。

天色已晚,連平時開啟的校門都關上了。保安亭裡亮著燈,值班的人在打著呵欠看電視劇,偶爾給晚上要回家屬院、門禁卡壞了的的老教職工升個柵欄門。

伊九伊說:“需要我陪你進去嗎?”

覃芸芸吸著鼻子,臉上的淚痕早就風乾了,現在對她搖了搖頭,說:“上次你幫我送連環畫,謝謝你,伊姐姐。我之前也是和這個男的出了點事,一下給忘了,要跟你說謝謝的。”

“沒關係。”人家都這樣了,伊九伊怎麼可能還追究那種小事,“你好好休息吧。”

覃芸芸說:“嗯。我已經沒事了。”

覃芸芸轉過身,和保安打招呼,進校門。伊九伊擔憂地看著她,手機螢幕亮了一下,她低頭,回覆朋友訊息說“謝謝”。

在旁邊,左思嘉詢問:“她沒事吧?”

伊九伊輕輕嘆氣:“我委託朋友,聯絡了他們學校比較可靠的老師。聽說是比較靈活的人,不會做刺激學生的事,應該會循序漸進慢慢來,仔細一點關心她的。”

“嗯。”左思嘉說完,開動了車子。

一個晚上並沒有多少個小時,經過這樣的風波,稍稍折騰,時間就很晚了。

等待紅綠燈時,路邊一家快餐店還亮著燈。伊九伊盯著車窗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左思嘉分出餘光,隨即問:“要去吃嗎?”

“嗯?”伊九伊回過頭,有點疲倦,笑著說,“第一次約會去吃垃圾食品嗎?”

就算她表現出揶揄,左思嘉也一點都不慌張,堅定而坦蕩,給出其他選擇:“這個點了,要麼去酒吧?或者到我家,我煮給你吃。”

“你還會煮飯?”伊九伊笑出聲,突然也想到了什麼,改變了主意,“就去吃快餐吧。”

顏色明快的餐廳裡,他們一男一女,各自端著有漢堡、薯條和可樂的餐盤,一起坐到靠窗的座位。

快餐店的人並不多,有在職場奔波的中年人,也有回學校晚的學生。他們不是個例,平凡而不起眼地被淹沒。

在離他們一條過道的小餐桌旁,一個陌生人在用手機看轉播的足球比賽。伊九伊環顧四周,悄悄打量那邊。左思嘉多取了兩張紙巾,落座得更晚,問她說:“你喜歡足球?”

“不。”伊九伊回過身,笑著去拆可樂,“只是好奇。”

為了環保取消吸管,快餐店轉而用免吸管杯蓋。她不知道,還想找吸管。左思嘉發覺了,向她說明情況和用法。

伊九伊還是頭一次見到,新奇地擺弄,喝了一口可樂,品了品,用有點自得其樂的神態說:“我很久沒吃洋快餐,可樂也很久沒喝了。”

“嗯。”左思嘉也先喝了一口可樂,“想象得到。”

“為什麼?”

“你看著不像吃垃圾食品的人。”

“以貌取人嗎?不可以哦。”伊九伊開玩笑,“你看起來也不像彈鋼琴的人。”

他也配合:“是有人這麼說。”

漢堡要把包裝紙剝開,拿在手裡吃。伊九伊嘴角沾到醬汁,卻先看到左思嘉弄得滿手都是的狼狽樣。為什麼彈鋼琴還攀巖的人會這麼笨手笨腳?到底是哪一邊弄壞了手和小腦?她忍不住笑。他被笑得難堪,卻導致她笑得更厲害。

伊九伊難得像這樣笑,也感覺漢堡蹭到臉上了。左思嘉忍著給她遞紙巾。兩個人不顧及形象地吃了一頓晚餐。

走出店外,外面颳著有些涼的風。兩個人都才從山上下來,都穿得很隨意,從落地窗裡看,與美觀也不搭邊。伊九伊突然又有點想扣分了。可是,一時間,因為一些理由,她又放棄了。

回車上有幾步路,剛吃過飯,他們索性散步消食。

穿過馬路,走在花池邊,經過一排烏壓壓滅了燈的店面,一男一女,兩個人慢慢地走著。走出一個短短的地下通道,他們重新來到地面,橋面上行駛著車,兩側是窄小的人行道,透過圍欄,能看到地下的河流。

河堤上留出了一段陡坡,上面是茂密繁盛的野草。夜裡沒有路燈,只有月光降下,閃爍著黯淡的微光。再往遠處,河瀕臨消失的兩端,樓房裡有住戶的燈代替星星明亮。

伊九伊停下腳步,悄悄遠眺,漫無目的地任由視線逡巡。

她看到河堤上有什麼東西。

在黑黢黢的草叢中,它很醒目。遠遠看著是一個人,上衣的褶皺裡,中文漢字太好辨認了。

派出所裡怒吼著“純愛已經滅絕了”的年輕女人、突兀而滑稽的“世界需要改變”、《警世通言》中為愛投江的杜十娘,這些事彷彿轉動的紅□□光,交替出現在腦海。伊九伊一言不發,掉頭就跑。

“怎——”左思嘉不明就裡,也沒有空閒提問,立刻跟上她。

去河堤需要繞個大圈,先回地下通道另一段,然後走樓梯。左思嘉直接從高處躍下,跳過那段階梯,比伊九伊更快趕過去。

河堤上冷風滾動,野草如刀鋒般銳利。他們氣喘吁吁,好不容易趕到那個人影附近。

他們跑得太急了。兩道呼吸聲中,伊九伊伸出手,將它抓住,攤平一看,那只是一件衣服,而且,和“世界”兩個字在一起的內容是“打入世界500強”——這是一件汽車公司的員工宣傳衫。

伊九伊抬起頭,和左思嘉對上目光。

虛驚一場。

她拋開那件衣服,一下沒站穩。本來可以抓住草的,可剛才來時感覺到草割手,乾脆坐了下去。

伊九伊坐到地上,聽到左思嘉笑了。她不著急起來,仰著臉,也閉上眼微笑:“……我還以為是剛才那個孩子。”

“猜到了。”左思嘉猶豫了片刻,坐到她身邊。

好奇怪。鋒利的草被壓到身下,就變得柔軟起來。月光似乎被波光粼粼的河面稀釋,苦味減淡了。伊九伊望著遠處,沒來由地,複述了今天從某人口中聽到過的話:“‘純粹的愛已經快要消失了’。”

他回過頭,在夜色裡辨認她側臉的邊緣,同時認出那句話:“只是說給那個小孩聽的。”

“現在沒人把‘愛’掛在嘴上說了吧,”伊九伊會心微笑,“除非是自我感動或者騙女孩子。”

左思嘉說:“她衣服上寫了一句什麼?‘人們需要改變世界’?”

伊九伊回答:“是‘世界需要改變’。”

安靜了一會兒,能聽到蟋蟀的叫聲。蟋蟀原來活動得這麼早,最近一直待在建築裡,她很久沒留意。

突然間,左思嘉說:“今天對不起。”

又是道歉?伊九伊側過頭。其實已經不想再聽了。

左思嘉說下去:“還沒到山上,才上車,我就後悔了。本來我就不確定,不知道帶你去哪裡玩。”

伊九伊問:“你以前和女朋友都去哪裡呢?”

他看著她,像是不確定這能不能在現任面前說。

僵持了幾秒,她讀懂了他的意思:“沒事,你說吧。我不介意。”

不介意?左思嘉的回答看似牛頭不對馬嘴:“我們一起聽歌,看電影,逛展覽。在網路上。”

伊九伊還在思考,左思嘉突然取回話題。

“我問了白徐,還問了別的朋友意見。他們說……”說到這裡時,他卡殼了,因為不知道怎麼表達這麼丟臉的事,“玩滑翔傘比較時髦,顯得男的比較拉風。”

左思嘉沒完整轉達的原話裡,熟人們說得更詳細——“最好是你能帶她飛,帥到她腿軟”“跳傘都一般,其實最好的還是賽車,可惜這邊沒場子。她們會吃這套的”“你要突出你的優勢條件,做個頭發,捨得花錢一點,都是套路啦”。

聽到這裡時,伊九伊有些窘地想,好吧,確實是挺拉風啦。這其實就是她想在這最後一場戀愛裡得到的。因此,她才苛刻地計算著分數。

左思嘉說:“我覺得我太套路化了。”

伊九伊的視線驟然傾斜。

左思嘉沒有看她,反而目視前方,有條不紊地說:“他們的建議有道理,但是,那不是我的風格。我真正的想法是去你喜歡的地方,而不是去能顯得我怎麼樣的地方。重點是跟你互相瞭解。我喜歡你。我搞砸了。”

他覆盤了,坦白了自己的蠢事,細緻地體會著血管裡流動的挫敗感。這麼說可能很奇怪,他竟然如釋重負。

伊九伊端詳著他。毋庸置疑,左思嘉的媽媽給了他一張好臉,骨相顯得兇惡,皮相卻幼態,就是這種具有反差的漂亮,才有想釣人上鉤時百發百中的能力。不過,左思嘉本人大概也沒有百分之百的自覺,畢竟,戀愛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她說:“我也是。”

“嗯?”他看向她。

“我也搞砸了。我今天一直在評分挑毛病,其實我也知道,不該這樣的。平時我不會這樣。既然我喜歡你,我決定喜歡你,那我應該多去理解你。”

伊九伊望著他的眼睛,她看起來很多情、善感,而且帶著一種悶熱的氣氛。被她那樣看著,左思嘉略微產生缺氧的錯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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