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楓滿燭玉京04】

◎和我一個孃胎裡出來也沒所謂◎

三個人很久不曾並肩而行了。

魚闕左邊是晏瓊淵, 右邊是晏瓊池,抬頭看看左邊,左邊朝她微微一笑, 看看右邊,右邊的少年眉眼盈盈。

但氣氛總是奇怪。

一點也不自在。

顯然誰都在裝作無事發生。

可它確實發生了, 這是沒辦法忽略的。

在這種氣氛裡,

魚闕隱約想起來某一年的燭玉京大雪。

燭玉京雖然在東洲,但所處地勢較高, 還是會下雪。雪通常下得很大, 覆蓋大半東洲。

披著狐裘的晏瓊淵長身玉立站在雪中,真真是尊貴的世家公子。

挺好。

誠然,在燭玉京,他們都是鉤夫人的孩子。

油腔滑調的晏瓊池閉了嘴,為魚闕斟茶,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表情,生怕又惹什麼錯處。

“來來來,難得的銀海犀眉,喝下去清心明目延年益壽,絕不會吃虧。”

晏瓊池比魚闕還不好意思接近哥哥, 站在她身後,很是扭捏, 小聲地讓她和淵哥哥打招呼。

“外人?哥哥終於明白過來自己是外人麼?”

遇見了瘟神,連帶著心情都不好了。

晏瓊池捂著心口作心碎模樣:“怎麼突然生疏了這麼多?”

晏瓊池給魚闕倒酸梅湯,殷勤得好似個巴結太子的太監:“喝點散散暑氣,自然會舒服一些。”

也般配。

隱隱有一瞬間, 魚闕還以為他們還是很多年前的關係,那些腌臢的事情彷彿從來不存在。

兩個被養在嘯月山莊的傢伙,只是鳥雀那樣被豢養的東西,吃甜糕也沒什麼不對。

晏瓊淵對待自己的弟弟妹妹向來都很好。

魚闕心裡一直悶悶地在想晏瓊淵的話。

侍女又奉茶,銀海犀眉。

“不過,你們兩人都是母親的孩子,實乃兄妹,如此親近怕是不好。”

魚闕掩飾。

“奉茶。”

魚闕額頭上的薄汗自然不是暑氣蒸的,況且區區暑氣,隨便使一個術法驅散就好了。

晏瓊淵坐在兩人對面,溫和地看著弟弟妹妹的互動,兩人似乎無視了他的存在,自顧對對方說話生對方的氣。

雖然東洲入秋,但暑氣還在。

晏瓊淵輕咳一聲,“在外人面前,不可如此。”

“啊,你我之間何須道謝?”

“多謝。”

雖然後來得知, 這種甜糕只是燭玉京裡用來餵養豢養鳥雀的零食, 晏瓊淵一開始就同燭玉京的所有人一樣,沒有將他們視為人看待。

就算三人並肩而行,他也只會回答魚闕的話。

“……”

少年少女都身穿頌祝沒來得及換下來的法衣,襯得年輕有生氣,十分鮮活。

所以彆扭,不怎麼想搭理他。

晏瓊池也溫和地回應,雖然只是從喉嚨裡滾出來兩句音節,並不打算過多的回應。

“嗯,是啊。”

他於雪中折梅, 回頭看見站在長廊裡的兩小孩。

晏瓊淵的形象就是一個很好的哥哥, 對任性的弟弟永遠那麼包容, 對沉默的妹妹又這樣的耐心。

如果他們得到批准來到燭玉京, 那麼他總是對他們最好的人。

距離不遠的地方有一處養樓,三人將就著在養樓裡歇下,侍女端來了消暑的飲品和點心。

參照倫理,二人其實是兄妹來著,亦或者是姐弟?

他咳嗽一聲:“想不到多年不見,你們二人感情越發地好了。”

但當時, 魚闕很高興地把它吃掉了,並且因此喜歡上了甜食……晏瓊池, 這個不吃任何食物且不愛吃甜的傢伙, 也嚐了一口。

旁若無人的晏瓊池覺得心裡不爽,這才瞥了一眼對面的人,眼神惡劣。

“不想喝,給我換茶來就好。”

他掰了一塊甜糕分給魚闕和晏瓊池。

晏瓊池嗤笑一聲。

“我們怎麼會是外人?你我是兄弟,和闕兒則是兄妹。”晏瓊淵說。

少年聞言側頭捂住少女的耳朵,表情嚴肅:“哥哥,話可不能亂說,魚闕可沒有同我們待過一個肚子,你該不會忘了我們真正的母親是誰吧?”

魚闕的臉又被他捧住,滾圓的眼睛不解地看著他,想扒拉開他的手。

“哥哥,你若是覺得我和魚闕的關係不對——”晏瓊池放鬆後背,微微後仰轉臉看他:“那麼你呢?”

“你——又和誰親近?”

晏瓊淵面不改色,彷彿不知道他暗指地什麼,對弟弟的牙尖嘴利很是縱容:

“我與你們一直都親近,快放開闕兒罷。”

“才不要。”少年說,“她的小腦袋裡不能再塞沒用的廢話,對了,不準喚魚闕為闕兒,不然我會把你的舌頭拔下來呢。”

魚闕人到底在聊什麼,他這樣捂住自己耳朵實在是過分,於是掙扎,又被少年抱住在腿上坐著。

“你做什麼?”

“生氣了?”少年看她微紅的臉頰,笑,“壞人在說壞話,不聽也可以……啊呀啊呀,不氣不氣,好不好?”

在外人面前這樣被抱在膝上,對於正經的魚闕來說還是太羞赧了些,沒想到晏瓊池這樣不加掩飾。

“放我下來。”

魚闕說,“要說話就好好說話……不要這樣。”

“不要,我怕放手後,闕兒會被壞人卷跑,還是抱著安全些。”

兩人的拌嘴和動作落在晏瓊淵眼裡,他眸光暗沉下去。

見對面的人有動作,少年又捂住了魚闕的耳朵,將她制在懷裡不許動,轉臉過去對自家哥哥笑:“哥哥——不好意思,闕兒實在是頑皮。”

“……見你們感情如此好,我便放心了。”

“我們感情一直很好。”

少年說,“不過要不是因為你,可能到現在也沒什麼進展,如此說來,我倒要謝謝你了?”

“這倒不必。”

“啊呀,愛一個人是心甘情願奉獻的呢,我也是近來才明白這個道理的。”他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哥哥你也有愛人吧,你是心甘情願的麼?”

“……”

魚闕在晏瓊池的腰上掐了一把,迫使他鬆手,“放開我。”

“好痛,闕兒下次能不能輕些呀?”

面對懷裡動如脫兔的魚闕,少年只得無奈鬆開手,給她整理有些凌亂的頭髮。

覺得魚闕有點像此前她捏著玩的兔兔包子,笑意越發地深。

晏瓊淵沉默。

少年又看他,似乎在等一個回答。

“自然。”

他半晌才回應。

少年笑了下,並不揪著這個問題繼續。

三人各懷心思,只做簡短地問答,好似過年時走親戚,不太熟悉的表親杵一起。

很簡短,乾巴巴地聊著。

臉頰微紅的魚闕抿了一口茶,覺得無趣。

她總覺得自己存在會妨礙兩人,想出去自己走走,讓他們愛說什麼說什麼。

晏瓊池朝她伸手,哀求她帶上自己,但魚闕無視了他,起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原本被抱在腿上坐著覺得羞赧想走的魚闕已經走出了門口,但臨了輕手輕腳站到屏風後面,她倒是想聽聽,自己不在,兩人會說些什麼。

“……”

少年嘆氣,收了手回來,鬆垮地支在扶手上,看向面前的人,原本乖乖的黑眼睛裡浮現幽紫。

“阿池,近來還好麼?”

“嗯,還不錯。”

“你近來修為如何,比我上一次見你,似乎精進了很多。”

“是嘛,其實沒過去多久才對。”

這兩人不知道在做什麼,聊了好半會,內容還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內容。

站在屏風後的魚闕聽著他們的談話,垂下眼皮而後出去了。

待離去的腳步終於遠去,原本本分老實的少年終於鬆懈,他抬眼看著面前的哥哥,笑了笑:

“你的意識真是不錯,不論殺你幾次,都能從不知名角落裡長出來。”

“果然不愧是哥哥,真厲害。”

說話間,晏瓊池大剌剌地後仰,依舊還是那副一手支頤漫不經心的模樣,沒什麼情緒地看著面前病氣的青年:

“不過用這種術法可是很傷性命的,哥哥,任你修為強悍,按目前這種情況來看,你還能再用幾次呢?”

“好好待著不可以麼?”

少年的睫毛一抬,晏瓊淵最脆弱的脖子便被無形的力扼住。

他沒辦法從中掙脫。

被關在那種地方,他再努力不過只是幻化出一個人骸,找機會尋找突破口。

晏瓊淵不曾掙扎,緩緩仰起臉,對面的弟弟也笑笑,眼睛閉著,但不需要有其他情緒流露,輕蔑和不屑盡然浮現。

“阿池。”

他說,“你這樣,只會引火燒身。”

“引什麼火,燒誰的身?”

“……”

“想殺儘管來殺,不過輸了的代價是什麼,可有想過?”

少年倒是不在意什麼,不去追究他話裡的意思,不過無所謂,他不需要了解。

不過他很生氣。

“你沒剩幾天可以活了,好好待著等死不好麼?為什麼非得出來給我添亂?”

他不滿:“你要是想死,我可以成全你……難道說,你是想為她報仇麼?呵呵,晏瓊淵,你愛她,我便令你永生永世和她媾和,還有什麼不滿意?”

晏瓊淵嗤笑一聲,但表情終於化作開裂的冰層,他咬牙切齒:

“你知道我恨她,還這般待我……”

“她活著的時候,你不也是這樣與之纏綿悱惻?哥哥啊,你知道你這個行為叫什麼?”

“我想想啊……好像是叫亂上烝下報來著,一向注重倫理禮儀的你,不會連這個也不清楚吧?”

人骸沒有出聲。

“我知道你心裡的想法,自小我便無條件支援尊敬哥哥你,你的喜好我都會遵守不是?所以父親已經自行退出啦,你不該感謝我麼?”

少年的笑容惡毒:“哥哥,好好享受罷。”

“你真惡毒。”

人骸的面目扭曲,說:“你本不該出現在燭玉京,你簡直就是不知廉恥的禽獸!”

“不知廉恥麼?可我不知廉恥,也沒有對自己繼母動非分之想,欲圖姦汙義妹和宰殺同胞兄弟……哥哥啊,就算在人世法理上,你的罪名也不小哦。”

沒必要留著這個人骸,在動手之前,少年想到有什麼問題一定要澄清什麼似的,語氣認真:

“啊,對了,不過就算闕兒和我是一個孃胎裡出來的,我也沒所謂……果然我體內還是晏氏卑劣的根本啊,你也沒說錯。”

“我們是親兄弟,沒錯呢。”

晏瓊池毫不猶豫地折斷了面前兄長的脖頸,只聽噗嗤一聲,青年炸成了雲霧狀的粉末。

流雲沿著指尖滑落,他的身體微微戰慄,像是陷入極大的愉悅。

不論殺幾次晏瓊淵他都覺得興奮。

不過這種愉悅沒持續多久,晏瓊池看著桌子上斟給少女的茶,笑意褪去,恢復冷漠。

沒有捕捉到記憶。

沒辦法知道兩人到底聊了什麼。

這個傢伙,到底對魚闕說了什麼?

*

夜風微涼,瀲楓的葉子簌簌作響。

從養樓雅間出來,心緒重重漫無目的魚闕在沿著小路散心夕陽西下,路人不多,路過的晏氏弟子也神色匆匆。

她突然覺得,燈光葳蕤的燭玉京,像是一座死城。

明明每個人都在動作,但細看之下,好似一切都按部就班的沿著自己的運作軌跡行動。

這些人,沒有多餘的表情,更像是在演著名為生活的戲劇。

確實不太對勁。

魚闕覺得很煩悶。

晏瓊淵只說了他想說的話,但他口中的她感興趣的話,一點沒說。

她本該堅定地覺得這人突然現身,突然說出這種話,就是想挑撥離間。

但她又不可避免地,想到禍蛇和龍骨的問題。

因為晏瓊池是真的說過,他需要禍蛇的骨頭,相應的,他說的為什麼拜入青鸞闕,也是源於此才對。

青鸞闕里藏著澄心露。

他的神魂碎了,他重塑身軀和神魂。

沒什麼問題。

不過,重塑身軀,必須要用禍蛇……或者是龍骨麼?他多方蒐集神器,為的也是重塑身體?

如果沒有拿到澄心露,那麼,他要怎麼辦?

要犧牲她?

該死……晏瓊池,到底要做什麼?

必須得找晏瓊淵問個清楚,還有他說的,她訊息,什麼訊息?

腦子一片混亂的魚闕走著走著,不知不覺間又回到了狹間地,侍女們也跟著她轉到了現在。

她說不必跟著她,侍女們還是這樣固執。

見又回到狹間地,溪水流動,在夕陽之下,浮光躍金。魚闕脫了鞋,侍女奉上木屐,她於是淌著水,朝著溪水深處而去。

她不許侍女跟來。

狹間地的溪水也是泉水,發源不知道在哪裡,據說地下暗流引了水質最好的進入燭玉京。

水涼,能夠驅散清明心緒,魚闕踩在水裡,淌著水走,突然在山前一處溪,她看到轉瞬即逝的黑氣。

黑氣?

燭玉京也有魔氣蔓延了麼?

魚闕彎腰想去分辨,但彎腰時頭髮入水,水流順著她的頭髮蔓延,化作揪住她頭髮的水,一齊將她往水裡拖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魚闕想直起腰來,還是被拉入了水中。

沒想到看起來那麼淺的溪水居然那麼深,將她整個人都淹沒了,魚闕在水裡睜開眼睛,突然看見腳下有蛇對她吐信子。

蛇的身下連線著紅肉……它蟄伏在水裡,等著獵物掉進它大張著的嘴裡。

它口吐人言,喊她的名字:魚闕!震耳欲聾。

是霽水真人的聲音。

魚闕掙脫不開,沉重的水想將她溺斃。

正當她恍惚之際,一隻手環住她的腰,將她從水裡撈了出來。

魚闕根本沒有落入深水裡,溪只是小溪,很淺,她不知怎麼的就魘住了,摔進水裡,臉覆進其中。

被撈出來時,結結實實地嗆了水,不住地咳嗽。待咳嗽完畢,抬起頭來時,她對上一雙澄亮的眼眸。

“你沒事吧?”

將她從水裡撈起來的女子說話。

“是你……燕棲。”

魚闕愣了愣。

“怎麼突然魘住了,不舒服麼?”

魚闕搖搖頭,“不知道。”

來人是晏瓊淵身邊的一個名為燕棲的侍衛,隸屬晏龍庭,分神修為。

曾經魚闕在燭玉京裡沒什麼說得上話的朋友,燕棲算是為數不多的一個。

燕棲和晏瓊淵都身在繁榮的燭玉京,魚闕和她見面的機會不多。

但正也是燕棲教會她為數不多的生活技能,魚闕心裡小小的心思,只與她傾訴過。

燕棲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和她比試劍法,給她送金瘡藥。

在彼時魚闕心裡,她就是個溫柔的大姐姐。

眼下,身材高挑的燕棲一襲黑衣勁裝,長髮束起,腰間同時懸掛一長一短兩柄刀。她的身手術法都了得,但因其出色的作戰劍法被人稱為“長短燕”。

魚闕被她抱在懷裡,像是一個大一點的布偶被人抱著,小小軟軟一隻。

等魚闕勉強恢復了,燕棲才把她放下來,又抽出乾淨的衣物,將魚闕包裹,檢查一番魚闕有沒有哪裡有傷,這才向後退四步,垂頭。

“多謝。”

“不必客氣。”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情麼?”

魚闕眼見她眼神猶豫,心裡瞭然,問道。

“我有幾句話,不知道你聽不聽。”

“你只管說就是了。”

林間葉子被風吹得簌簌,燕棲警惕地探查一番。

“現在的大少主,並不是大少主。”

展開防禦後,燕棲湊近她,壓低聲音開口。

“什麼意思。”

“大少主被囚禁起來了。”

燕棲說,“現在你看到的大少主不是他。”

“自從小少主回來後,燭玉京就變了,他有意控制整個燭玉京,雖然不知道小少主是如何做到的……魚闕,你明白麼?”

確實,燭玉京的氛圍都不大一樣了,表面看起來一切正常,但是……晏瓊池怎麼能夠一個人就控制整個燭玉京?

魚闕沉吟,而後問:“所以你想要我做什麼?”

“我想請你,幫忙找到大少主,並且將他救出來。”燕棲說,“我做不到,只能來求你。”

“他在哪?”

“他被埋在燭玉京之下。”

燕棲表情變了變,“燭玉京之下,存有監牢。”

“大少主就埋在監牢中。”

燭玉京有一座監牢,魚闕雖然知道這個,但沒有去過,她怎麼才能把晏瓊淵救出來?

況且,方才和她交談的人真的不是晏瓊淵?

見魚闕神色有異,燕棲也沉默,她低著頭,說:“魚闕,我知道此前是我們不對,你若是覺得恨我,我把命給你。不過是否能看著我們昔日的情誼上……幫一把大少主?”

“……”

魚闕瞧了她一眼。

“什麼時候開始的?”

晏瓊淵,什麼時候被關起來的?

“大概是兩個月之前,小少主突然回到燭玉京,緊接著……”

燕棲說:“緊接著,燭玉京好似一夜變天,我多方調查,才得知大少主被關起來了,現在我們看見的只是他的人骸。”

誠然,作為大少主的勢力,燕棲是要追隨晏瓊淵的,竹林雨夜的必死之局,她也來了。

燕棲,就是晏瓊淵手底下的一條忠誠的狗,他讓她做什麼,她都能完美的完成。

包括為晏瓊淵報仇。

竹林雨夜裡,便是她率領大少主的勢力對他們一路追擊,追得他們兩個極為狼狽。

“……”

魚闕想起燕棲不忍的眼神,終於還是嘆氣。

“你既然知道燭玉京被晏瓊池控制,還一直留在燭玉京,不怕死?”

作為晏瓊淵的勢力,在晏瓊池佔據絕對生殺予奪之下,還不走?

作為部下,倒是忠誠。

“我與大少主有知遇之恩。”燕棲這才微微仰頭,說:“趨利避害乃是晏龍庭入庭所學,但忠義也是,我不能拋下大少主。”

魚闕低頭看她,見她表情動容。

燕棲是被晏瓊淵撿到並且帶回燭玉京的孤女,被人拋棄的傢伙一朝之間得到他人器重,自然竭力效忠。

如今晏瓊淵有難,小少主又不曾注意她,她自當盡力去救。

“魚闕,我懇請你幫幫我。”

“此前種種,是我們不對,待你將大少主救出來,你要我的命,我也毫不猶豫奉上。”

燕棲拔出腰間的長短刀,單膝跪下,將刀奉上,“屆時,你可用此刀取我人頭。”

“為了晏瓊淵,你能做到這個份上?”

燕棲笑了笑,說:“是。”

世間有很多事情都是無解的。

“既然如此,你把你所知道的都告知與我。”

*

燕棲離去後,魚闕隨便找了個石頭坐下。

她看著淙淙流水,山林之間吹來的風吹動頰邊的長髮,把頭枕在自己的膝蓋上。

月亮出來了,溪水倒映著天上的月亮。

突然想起什麼,她直起身來,從芥子袋裡摸出一直沒來得及看的,晏瓊池自己編纂的話本。

話本的內封裡,寫著:魘陰。

再一翻開,扉頁是:【吾乃縹緲三界眾生之夜,實為夢魘主神,暫且以魘陰二字代稱,拙筆劣作以敘此生,望讀者觀之能掩面一嘆:倦兮,誰當逝水,東流無終】

她放出照明的靈燈,就著暖黃的燈光,一頁一頁地看手裡的話本。

說是志怪話本,實則不過只是某些小人物的自傳,視角都以小人物進行。

有人世裡的皇親貴胄,有國破家亡的亡國公主,有俗世裡的商賈公子,也不乏混跡市井中的男男女女……一頁頁過去,都是掙扎麻木,絕望和無可奈何。

他們最為統一的只有結局,被兄長害死。

一次次,隕落在兄長手裡……最後一世,故事的主角變作了一個長著角的少年,他很弱,弱得聚不起一點魔氣。

可他死不了,因為他是心魔。

人世還有心魔在,他就死不了。

他盡受兄長的欺負……在父親死後,更是如此,他蹲在沙地上,用指尖畫了一個長著大角身形卻弱小的人。

又寫:願此永生。

被兄長看見了,捉了他的角,將他拖向湮魔井……魚闕將書頁又翻了一頁,結局又是很俏皮的:【因兄喪命,又是一朝,可惜。】

再翻,第十七回 只寫了寥寥幾句話,便沒有了,不過書中夾了一朵花,是一朵潔白帶著嫩黃的蘭花。

蘭花在人世裡,一表高潔雅靜,二又表手足之情。湊近細聞,確實是晏瓊池身上淡雅且好聞的蘭花香氣。

魚闕拿了花,風又將從手心它吹走,落進溪水裡,花隨流水去。

很多東西隨著飄遠的花,莫名其妙地聯結起來了。魚闕不說話,只是看著流水出神。

一盞燈籠來了,燈籠邊上縈繞著飛舞的藍色蜉蝣。有人把那盞燈籠放在她身邊,也蹲下`身來,靠近她。

他穿著廣袖長袍,長髮也披散,將臉擱在她的肩上,見膝頭攤著的書,驚訝的神色轉瞬即逝。

“看完了嗎?”

“嗯……你來做什麼?”

“你在外面待得好晚,我有些困,想問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睡覺。”

你困了自顧睡去就是,非得纏著她?

魚闕不看他。

“你不在我身側,我總覺得不安心。”

少年蹭了蹭她,像個甜甜的煩人精。

“……”

“他說了什麼?”

“……”

“他說的都是鬼話,不要相信好不好?”

晏瓊池也不煩她了,只是直起腰來,乖乖待在一旁,同她看流水。

月華流轉籠罩狹間地,林間泛起薄霧山嵐。

落在他們身上,也彷彿為他們披上了一層銀紗,染得同樣烏黑的長髮銀白。

“你重塑身體,是要做什麼?”

魚闕終於說話,此前她還為自己並不瞭解他而覺得鬱悶,現在窺見了他世界的一角,只覺得膽寒心驚。

“嗯?”

“你的神魂碎裂,我將御海騰蛟之術交予你就是,若是此前那個傷口惡化,軀體不能再用,你大可以像晏瓊淵一樣,換一個軀殼。”

“古書裡的精怪託生之法也有。”

魚闕抬眼看他:“可是為什麼要用禍蛇去重塑身軀?你想用禍蛇練就的軀體做什麼?”

“這個嘛,解釋起來挺麻煩的。”

晏瓊池撓了撓頭,不知道該如何說起,是繼續撒謊再以一百個謊去圓,還是乾脆全部把自己的計劃抖摟出來,又或者沉默如雞。

但看闕兒的神色,好像那種都不太行呢……

“告訴我,晏瓊池。”

“禍蛇的神髓才能承託寶物煉化後的神性。”

他神色淡淡,“至於我要做什麼,我不是早就告訴你麼?為了終結我的宿命……我必須要這樣做。”

魚闕低下頭。

都是……真的?

晏瓊池的眼睛迸發出幽紫,臉上沒什麼表情,一抬手,燈盞裡的蜉蝣化作蓬萊神宮內部的星河,星河籠罩於這片小小的區域,恍若仙境。

魚闕遙遙地望著那片星河,只聽他說道:

“我知道以龍骨為承託會比禍蛇好很多,並且融合度會更高。”

這是重逢後,晏瓊池第一次這樣認真地和她說話,“因為龍生來自然就有神位,它們的骨頭也是神骨,用來打造神軀,和我的魂魄匹配才會高。”

少年也看著那片星河,雙手撐住身體向後仰,他很喜歡這樣坐著,很放鬆,甚至沒個正形,不過此刻他比往常的時候都要讓人陌生:

“我會變,但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本章完)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我們還沒畢業被勸退的你成武神了

我不會寫小說啊

道上都叫我瘋驢子

若笑非笑

無限重置系統

熱心村民

撿個女孩報警,來了十車特警?

菜拌麵

御獸,我能創造S級生物!

楓花一夢

神秘先行者

石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