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蓬萊秘史28】

◎不如結親◎

回到蓬萊神宮後, 魚闕陷入長時間的昏睡。

她沒法一個人待著,必須要熟悉的蘭息環抱才能平靜,蜷縮在被子裡如同嬰孩, 雙手緊緊攥著晏瓊池衣襟。

有時候夢囈,小小聲地喊阿孃。

突然回到幼年初到嘯月山莊時似的。

魚鬥雪為了她身世坎坷的孩子思慮眾多, 甚至將她作為龍子的氣息和能力都完全封印。

這也導致魚闕為什麼發育遲緩, 比一般的修士還慢,長得也不算高, 晏瓊池能輕易地低頭將下巴戳在她腦殼上。

只要渡過幼體期平安長大, 魚闕就會是龍神隕落後第一個能化形的龍子,假如能夠活到成年……她的神魂精元得到固化, 那麼她將會是人族六洲誕生出的新的龍神。

但可惜, 魚闕到底沒有能夠平安地度過她的幼體期,提前突破了封印。

她的身體正在快速的發育, 碎裂的神魂被幼龍的精元代替, 幼體沒法承擔如此龐大的修為, 況且方才她經歷了一場劇烈的廝殺, 體內的靈氣很不穩定。

小姑娘手勁挺大,掙脫不開。

煤球懶懶地搖搖尾巴。

窗半支著,窗外是隨夜風婆娑的紫晶巨木和流轉的星海,依稀能聽高高樹枝上懸掛的風鈴碰撞。

但神使也不是吃素的,瞬移過去把它倒吊著提起來,扔出了蓬萊神宮。

懷餘莊和熾橫山已經那轉瞬而失的古怪氣息在蓬萊神宮之外引起了滔天巨浪。

它就說嘛,女色害人!

少主的元神也不知道煉化成功與否,還有好多事情沒有處理,怎麼的一遇上魚闕就、就直接沉沒了?

青紫玄魔劍不要了,法器也不收集了,元神的動向近來更是不關注,中洲傳來的訊息那麼緊迫,少主你是怎麼坐得住的啊?

啊?怎麼坐得住啊?

察覺到身後有人,無意識狀態的魚闕下意識地五指成爪,掐住面前人的脖頸。

“若是他們肯真心降服蓬萊神宮,我會放他們一馬,對孟君的盲目愚忠沒有用,還會招來禍災,固執下去未免太愚蠢。”

伴隨著身體的異化, 高熱也時不時出現, 在此期間, 晏瓊池一直待在她身邊。

他們準備得很是細緻周密,只要再等上一段時間,龍神說不定真的會從那個少女的身體裡重生。

她像一隻茫然的小獸,睜眼見內室極具燭玉京的風格,羽粱木的屏風,雲霞纏繞的的樑上繪……痛苦的回憶漫上心頭,抬手捂住眼睛,想極力擺脫它們似的,用力晃了晃腦袋。

*

在昏睡的第五天,魚闕終於停止了發熱和異化。

四四有時候也會在,它化身成肥乎乎的煤球團在魚闕身邊休息。

到底還是不忍心聽見魚闕的這副模樣,一同醒來的晏瓊池伸手要去夠她。

見少主是鐵了心要窩在神宮裡不出去,煤球只得無奈化蛇,爬出門。

被鮫紗涼被裹起來的魚闕伸出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襟。

清晨的風順著窗戶吹入房間,窩在少年懷裡睡著的少女彎彎睫毛動了動,睜開眼,突然直直地坐起來。

晏瓊池聽著手裡撫摸懷裡少女的長髮,認真思考了下,對面前的煤球兒說:

畢竟不清楚融合了龍之精元的魚闕是否還能保持著自我意識。

晏瓊池又告誡煤球不準用人骸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儘量平和些,最好連怒意都要壓制。

“魚闕”死亡,小師弟不知下落,遠在漩海一端的東洲燭玉京和晏靜休為首的晏氏集團取得聯絡,宗門內部的鬥爭戰火已經蔓延。

蓬萊四宗手中有來自夢陽神君的祭器,血陽轉輪。

盲目的恨意如同拳頭打在棉花上,毫無用處。

“兄長的法器為何會墜落在蓬萊洲……罷了,你且用人骸先替我去試他一試。”

難怪他們有恃無恐,並不懼怕被神宮發現。

“是,少主。”

祭器的用法可非同一般。

哀哀的,像是哭聲。

才醒來的魚闕情緒不穩定,此時最好不要驚動她,不然會造成她的受驚和警惕。

煤球把臉埋在蓬鬆的尾巴里彙報神宮外發生的事件。

在巨木之上的宮殿內,由珠貝水晶堆砌的涼塌胡亂亂鋪著鮫紗織成的涼被。

魚闕緩緩地把臉埋進手裡,嗓子裡發出了類似嗚咽的低嚎。其實這是幼龍呼喚同類的方式。

鬱悶的小蛇在紫晶巨樹下遇見小孩模樣的神使,神使在擺弄他養的花草,閒暇得很,小蛇以獠牙呲他。

“至於不肯降服的,你隨意處置。連神魂都要處理乾淨,別讓他們抓住把柄。”

宛如嫩嫩的珊瑚, 尖端泛著珠光一般的瑩藍瑩紫, 和時不時會出現在眼尾細密鱗片同樣美麗。

有穿著寬鬆衣袍的少年斜靠在榻上,長髮披散,他腿上枕著昏睡的魚闕。

青鸞闕眾人因為“魚闕”死在了地宮內而憤怒,已經放出傳音鸞鳥將此時告知中洲。

猙獰的龍角長出了很多次,它們並不好看,像兩條突兀長出來的荊棘,經過不斷的異化消亡, 不斷的剝落重新長出,總算長得漂亮了。

可感受到那熟悉的蘭息後,觸碰到他面板的手僵住了。

身為晏氏少主和小師弟的晏瓊池必須出面安撫……但現在他脫不開身。

晏瓊池倒是很欣賞蓬萊四宗的計劃。

她眨眨眼,幽紫色豎瞳被黑色的瞳仁壓制,像是自我意識在掙扎。

“闕兒?”晏瓊池弱弱地叫她。

聽到熟悉的聲音,魚闕伸手攀住他的肩,一瞬間幽紫豎瞳再現。

龍本性淫再加上神魂的吸引,瞬間異化的魚闕側頭一口惡狠狠地咬在他脖頸上。

像只躁動的小獸或是在練習撲擊撕咬的小犬。

晏瓊池雪白的面板上多的是咬痕。

想來魚闕在昏迷裡也受到本能的驅使,無意識地對一切進行撕咬,被緊緊攥著衣襟不鬆開的他首當其衝。

他一手扶著魚闕的後腦,並不排斥她胡來。

安撫果然有用,魚闕漸漸地冷靜下來。

理智似乎戰勝了體內的本性,珊瑚似的龍角消散。

她好像又變回了那個面無表情、眼睛裡藏著霧氣的魚闕,只是指尖一直沿著他的流暢的下頜落在他的頸上,像是小犬在玩弄獵物的爪子,最後是直接扼在他的脖頸。

“醒了麼,闕兒?”

他含笑抓住她的手。

被抓住的魚闕尖牙露出,但是在聽到平和溫柔的話後,又乖乖地眨眨眼,點頭。

這個動作實在可愛了。

晏瓊池笑,對上魚闕的眼睛後,臉頰染上了幾分少年人獨有的羞赧,說:

“好乖,我可以親親你嗎?”

興許有些唐突,但實在是情難自禁。

我可以親你麼?

因為你,真的好可愛。

魚闕捧住他的臉,低頭咬了上去。

兩人的唇齒糾纏,像是要把這些年錯過的都補救回來。

小心翼翼請求來的吻最後越演越烈,二十年杳無音訊,相思也蔓延了二十年。

一切不必言說,一切都心意相合。

兩人鬆開,又吻在一起。

食髓知味。

抑制不住愛慾本能的魚闕把晏瓊池推倒。

她的手摁在他的胸膛上,手上溫柔的觸感令她遲疑了會,才從被本能的驅使裡掙脫了幾分,雙手撐在他身側,低頭看他。

少年眉間的硃砂痣鮮紅如同倒映的赤色之月,也像是素白紗絹上的落紅。

兩人久久對視,魚闕的理智終於迴歸,眼神也清亮起來。

她抿著唇,一雙圓圓的眼睛又掉眼淚。

淚水滴落在晏瓊池的臉頰上,扯斷珠串似的。

像是受了什麼極大的委屈。

晏瓊池笑笑,伸手把魚闕攬住,將她的腦袋埋在被咬得青紫一片的脖頸上。

魚闕也順勢將臉埋住。

“為什麼哭?”

等魚闕的情緒穩定下來後,他溫聲問道。

她搖搖頭,不說話。

“還在為那些事情傷心嗎?”

晏瓊池一下一下地給她順背,提起那些不相干的事情,面無波瀾:

“沒必要傷心,被殺會死的人不值得為他們傷懷……難道你在為那個小姑娘傷心麼?”

他有點犯難。

小姑娘的魂魄找不到,所以沒法以御魂術將她復生,憑空給她變一個出來也不現實。

魚闕搖頭。

她確實為小蠢貨的死感到難過。

魚珠和自己那麼像,簡直就是她在人世的另一面,身懷龍之血卻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人生。

她們都是被覬覦的羔羊,她們身不由己。

若是魚珠僥倖活了下來,沒有自保的能力該怎麼辦?

雨夜過後,但凡青鸞闕的修士還活著,這種醜事遲早會傳遍蓬萊洲,龍之血又會造成多少的人垂涎?

她要怎麼辦呢?

沒有能力自保,死了也算是解脫。

“是因為魚鬥繁?你放心好啦,他絕對不會再有復生的可能。”

他笑:“母親喜歡這種死法,他也會喜歡的。”

魚闕還是搖頭。

“難道是因為你阿孃?”

晏瓊池把玩她的手,她的指尖也那麼可愛。

被封印在後山那個只有頭顱的女人,前去打掃懷餘莊戰場的人會發現她的。

“我到底是誰?”

魚闕任由他扣住自己的手,終於開口:“我到底是魚氏的少主,魚鬥雪的女兒,還是他們製造的兵器,殺人的機器?”

在光怪陸離的夢裡,她看見了很多不屬於自己的往事,關於古海國時代的往事。

她還是沒有從自己是一條被強行孵化的龍里回過神來,想起那條伏在身上吸食她血液的幼龍,修補完畢的神魂就開始隱隱作痛。

在疼痛的刺激裡,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殺意。

阿孃為什麼要孵化她?

是為了什麼……為了力量、權力?

還是魚氏擴張的野心?

為什麼要孵化她?

一旦看清楚真相後,她此前的堅持,此前的苦恨全部都成為了笑話。

魚闕的信念已經隨著懷餘莊的崩塌而崩塌,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思緒混亂,只得將臉埋著。

頭疼,思考這些事會讓她頭疼。

只有將臉埋在晏瓊池懷裡嗅著他的蘭息才能緩解。她不想再管外面的事情了,只想躲著。

她想起魚鬥繁,想起湧動的人群,一個個開合的嘴,想起雨夜裡注視她的魚頭人,身體裡的狂意就抑制不住。

嗜血的殺意咆哮,要把六洲四海都撕碎。

感受到她的異常,晏瓊池出聲撫慰,“不願意想就不要想了,還記得燭玉京的家訓麼?我們只愛彼此,沒必要為其他人浪費時間。”

他又笑,虎牙尖尖:“大小姐想要誰的性命只管說就是了,侍衛晏瓊池願為您效勞。”

“你為什麼不驚訝?”

被好好安慰回過神來的魚闕語氣變得冷漠,“你早就知道了,那麼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你知道蓬萊洲上的事情,卻一直不肯告訴我,為什麼?”

“啊,這個嘛……我有勸過你了。”

在魚闕犀利起來的眼神裡,晏瓊池顧左右而言他,有些心虛:

“闕兒你睡了那麼久了,餓不餓啊?”

“回答我!”

“好啦,知道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晏瓊池收了他慣有的笑臉,語氣認真:“此前懵懂的時候,你不是過得很好麼,有師尊,有師兄師姐,也有了師妹和朋友,這樣活著不好嗎?”

“慧極必傷,我情願你高興一些,有時候過得糊塗些不是不行。”

他看她,一瞬間有些哀傷:

“我們還在一起也很好……這樣不就夠了。”

“總是太執著,會受傷的……闕兒。”

晏瓊池捧起她的臉,兩人抵著額頭。少年抬起盈盈的眼看她。

溫柔的眼睛裡還藏著擔憂和不捨。

晏瓊池果然就是知道什麼的。

可他不願意說。

魚闕一言不發從他懷裡掙脫,坐起來,長髮亂糟糟的,涼滑的袍子也亂糟糟的,扯過衣架的玄黑外衣披上,赤腳下床。

其實她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心裡空空很失落。她不知道還要不要以復仇的信念活下去。

此前那麼多年,她便是咬著仇恨扛過了那麼多的磨難……她覺得跟阿孃一起去死也沒什麼,她很期待回到孃親身邊。

可現在,一切都好像是謊言。

阿孃……她就一定將她看作自己的孩子那樣麼?

晏瓊池散漫地從床上撐坐起來,綢緞似的長髮和衣服一同堪堪從肩頭落下,脖頸上多有青紫,頗有被摧殘一整晚的良家男子的模樣。

不過很可惜,對方並沒有他受到的摧殘而多停留下來愛惜,反而十分無情地下床穿衣,又要攪和進好不容易逃出來的泥潭裡。

他撐著手後仰身體,歪頭看著垂著頭的魚闕,想了想,尾音拉得很長,好聽的少年音帶了點痞氣:

“實在想不出要幹什麼,不如和我結親吧。”

“我問過啦,魚鬥雪給你選定的聯姻物件,其實就是我——闕兒,咱們回燭玉京罷,洗衣做飯我都很拿手的。”

他露出來的虎牙尖尖,說,“我活過十六世,還沒有結過親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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