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夢中的黃金鄉05】

◎我不怕死,只怕她死◎

“你怎麼了?”

“沒事。”

“哭過了麼?為什麼?”黎含光看面前的白珊眼睛紅紅的, 頓了頓:“魚闕她怎麼了?”

“師姐她很好。我哭不是為了她啦。”白珊堪堪的嘆氣,搖搖頭,“只是覺得很難過。”

“難過什麼?”黎含光也嘆氣, 說:“這都是她的選擇……行啦,不要哭了, 我今日來是想告訴你, 我從金光洞的安河真人那裡聽到了一些關於訓誡堂的事情。”

“訓誡堂?”

“據說他們曾經有派人來燭玉京,但是無疾而終, 派出去的人沒有回應, 甚至連一同前來的問寒道君也下落不明,青鸞闕那邊也無法透過玉簡聯絡到他, 已經現在要請出判僧來和晏氏交涉。”

“請判僧來交涉?什麼意思?”

黎含光念在白珊才拜入山門不久, 不是很瞭解訓誡堂的構成體系,耐心解釋道:

“訓誡堂規範七脈以及各路宗門的行為, 具有對修士的約束作用, 幾千年前設立訓誡堂時, 各仙門都遵守訓誡。個別仙門弟子犯錯無非就是關起來教育什麼的……若是有仙門宗派不配合, 已經有反叛或者妖道苗頭,那麼訓誡堂要開出三次警告以及派人調查,最嚴重就是要請出對宗門都有約束的判僧,判僧介入的話事情會鬧大。”

晏瓊池給她找藥去了。

好難受。

魚闕的後背像是火燒般疼痛。

她想起來見曜的血落在身上時候那種幾乎要燒死她的灼熱,想著會不會是那種東西給自己留下了後遺症……當時溢位血還蠻多的,把視線都糊住,落下後遺症了麼?

啊,是了,一定是後遺症。

白珊驚得一下子站起來,問:“不見了?怎麼不見了?什麼意思?”

不過她身體想來很好,一定可以扛過去。

“師姐她醒了。”

是能減輕痛苦的藥麼?

等他回來,大概……就不會那麼痛苦了吧?

白珊甚是焦急,“我答應了那個傢伙,要好好照顧魚闕,至少,現在還不能讓她知道。”

黎含光不解,剛要開口再問,就聽侍女來稟報,說魚闕不見了。

失聯的人到底去了哪?

白珊似乎知道點什麼,可是新的那個掌門晏靜休,已經在此後把矢海之牢的人放出去了不是麼?怎麼還會扣著人?

看她的臉色不好,黎含光想了想又道,“晏瓊池雖說是燭玉京的少主,可與我們還算交好,我們不妨乾脆問他就好了,白道友,你知道他在哪麼?阿及說許久都聯絡不上他了。”

“怎麼了?”

黎含光坐在原地沒有動,只是看著白珊焦急的來回踱步,問:“我此前聽說晏氏都是禮儀甚好,三千年東洲的固禮世家,沒想到是這樣的待客之道麼?還是說,另有隱情,不再歡迎來者了?”

黎含光憂心忡忡道:“燭玉京好像是拒絕了, 並且現在連青鸞闕的弟子都不準出現在這個地區, 我若不說是魚闕和你的朋友, 我方才就已經被驅逐了……唉,判僧要是到達燭玉京,不知道要生出什麼事端來。”

黎含光哦了一聲,道:“醒了就好,不妨過會我們去向她問問,到底為什麼要那樣。她不是和晏道……晏瓊池私交甚好,甚至成親了?是成親了對吧?透過她來了解一番燭玉京,問問失聯的人到底去了哪。”

白珊搖搖頭,說:“他幫不上什麼忙。”

說起晏瓊池,白珊的神情明顯又消沉了許多,她伸手拉住了黎含光的手,用力握了握。

黎含光也察覺到她的不安。

所以……請你到這兒來。

“燭玉京已經連續收到很多次訓誡堂的警告, 好像這次訓誡堂長老們並不打算放過晏氏,他們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魚闕就藏在這裡, 派人交涉希望晏氏的掌門交出魚闕, 還要給出具體對此前發生的事情交代。”

白珊急得要命。

或許有什麼東西在呼喚她,殷殷切切的呼喚她,想告訴她最後的話,想做最後的道別。

奇怪的感覺也不復存在,那種想要溺死人的、不可抗力的奇異感覺消失不見,盤旋在整個地牢裡的哀嚎也蕩然無存。

侍女道:“方才我們給小姐奉吃食的時候,小姐就已經不見了,道友若是知道小姐在哪裡,還請告知。”

“啊呀,糾結這個……那你有沒有聽說過晏龍庭?這群人做什麼都正常,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咱們也幫著一起去尋找魚闕吧,別出什麼岔子才是。”

身體太虛弱,走起來搖搖晃晃的,眼淚淹得她幾乎要看不清路,行至在拐角時,她不得不停下來歇息。

彷彿這裡只是個普通的地牢……有什麼東西離開了,顯得空落落的。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到這裡來。

啊呀,怎麼一醒來就搞這出哇,快快快,去找人,反正不能讓她到處亂跑……身體重要呢不是?

燭玉京似乎對外來的人非常排斥,至少現在是這樣。

有呼嘯的風擦著魚闕的衣袍而去,像是急切的情人。這裡的路她並不是沒有走過,但是現在的風似乎比記憶裡的要猛烈許多。

“去找過沒有?”

白珊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撓了撓頭,說道:“不行啊,魚闕還那麼虛弱,要是被訓誡堂帶走,那豈不是……不行,魚闕不能被帶走。”

“因為……”白珊嘴巴張了張,還是沒有能說出口,低下頭說:“反正他再也幫不上什麼忙了,含光,待會見到魚闕,語氣好一些罷,也別問晏瓊池去了哪裡。”

只是突然很想。

“嗯,至少也得等她醒了,修養幾天再說。”

“已經派人去找了,只是我們以為小姐會和你待在一處,看來不在。”侍女見魚闕沒有和她們在一起,便語氣冷淡的告辭。

來吧,這是最後要對你說的了。

“為什麼這麼說?”

魚闕走著走著,開始掉眼淚。

別是跑到了不該去的地方,她和晏瓊池這樣又那樣了,指不定有什麼奇怪的心靈感應壞了事……魚闕身體還那麼虛弱,萬一……萬一呢?

說罷,也不等黎含光作何反應,她拉起她就往外走去。

真好啊,大仇得報,身上的病也治好了,那麼此後她是不是,可以睡得稍微安穩些了呢?

魚闕低頭看了看懷裡的衣服,用手撐著牆壁,繼續向前走。

前方到底有什麼?

她不知道。

但越向裡面走,心中的不安就越發強烈。

那種痛苦……失去阿孃的痛苦席捲而來,逼出了她的眼淚。

一直朝地牢深處走去。

原本排列著的迷宮囚牢看不見一個人,空蕩蕩的,叫人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出現了誤差,怎麼會一個人也沒有?

晏瓊池赦免了他們麼?

魚闕還記得第一次到這裡的震撼,她也是第一次見到那麼詭異的術法,以噩夢榨取人的恐懼和夢魘,真的是這座地牢原本就存在的術法?

她把目光收回來,一直前進。

銜尾劍……對了,銜尾劍上附著的煞氣能對這裡產生某些感應,她還記得的。

伸手去摸銜尾劍,但沒有摸到。

哦……它斷了。

用號稱第一堅固的古海國秘鐵、第一工藝的奔水谷鍛造技法打製的劍,原來也會斷嗎?

魚闕只得打消用銜尾劍探路的想法,一點點想前摸索,在黑暗之中,她探到了曾經通向噩夢的階梯,並且沿著階梯向下而去。

溼膩膩的風裡,魚闕能聞到一絲絲蘭息。

在向下行進時,似乎能聽到有人在虛空裡輕輕地笑了,貼著她的耳朵,像是吹氣一般,故意惡作劇,不讓她接近那扇門。

魚闕還是到達了那扇門前。

她還記得發現這裡時候的那種心情。

現在迥然不同了。

可依舊那麼害怕。

不是已經克服了麼?

推開它。

魚闕伸手,推開了門。

門上的神女碎裂,幽暗的空間豁然開朗。

面前依然還是那個巨大的猶如猛獸腔體的宮殿,寬大的圓形池子,裡頭翻騰的類似血那樣的猩紅不復存在,露出白玉石砌的地磚,奇異的柱子拔地而起,沉默地拱衛著蒼穹。

很奇妙的,有一縷陽光從穹頂斜斜的透了進來,落在岸邊兩顆依偎著的已經萎縮幹化人頭上,依稀可見塵埃飛舞,但更寂寥。

魚闕走到圓池邊上,垂下睫毛看著那片泛著骨頭那樣瑩白光澤的玉石。

將那兩人串聯起來的骨節似乎就是從這下面長出來的……她突然想起來這種骨節串聯的法術似乎跟魔宮的有點像。

他們兩人被禁錮此處時,一定很痛苦吧?

即便是瘋狂如同鉤夫人,最後所求也不過是一個死……他們死前是不是給她留了什麼東西?

魚闕想了想,掏出來一塊圓形的骨片。

這是壓在晏瓊淵舌根底下的東西,把它吐出來時,他臉上的表情陰狠又惡毒。

他說什麼來著?

正想著,魚闕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拿在手上骨片被陽光照耀,反射出炫目的光芒。

骨片開始發光,射出來的光芒被穹頂的星星吸收,不知道啟動了什麼機關,陽光被漸漸的吞噬,殿內的柱子上出現了矮胖的食夢貘。

這種穿梭在夢境裡的靈獸被人喚醒,它們如同往常那樣開始工作,短鼻子動了動,開始像池子灌注紅色的液體。

魚闕皺眉,低頭望去,見白玉的池子底部好似深不見底的深淵,正在源源不斷地吞噬它們。

骨片飛了出去,掉入無盡的深淵之中。

魚闕心裡一動,也跟著跳了進去。

再睜眼。

魚闕發現自己站在了更加漆黑奇異的迴廊內,這裡的石牆內到處畫著和禁海之下一樣的圖騰浮雕,神女和雲霞,還有魘陰神君的頌祝。

燭玉京居然還有這種地方?

她看了看四周,向前走去。

很快的,一條筆直的道路分化成為兩條。

晏瓊池的聲音從她心底升起來了,他是對自己說過一個口訣的,是什麼來著?

一生二,二又生四六。

魚闕眉頭一皺,看起來不知所謂,但其實這也是東洲的神話典故,真的是那樣的意思?

魚闕順著意思走,果真發現路的盡頭是一片星星和雲霞的糾纏浮雕。

星星穿過雲霞,形成了雷龍圖紋。

東洲之東傳承的古老圖紋,這樣的圖紋多達上百種,有自己的含義在這裡。

魚闕一眼就看出來,這牆上的圖案和魘齋裡魘陰神像頭上那塊一模一樣,她曾經長時間地看著它,因此記住了。

雷龍……據東洲藏書《古事要紀》裡,雷龍翻騰雲間,興風作浪,這樣的局面落到人世,在算命先生的卦書處,變作了一個風水局。

魚闕掏出自己的卦書,找到了雷龍局。

龍首朝南尾朝西呈半環抱的聚財聚氣的局面,環抱三顆星星,龍是愛財的,三顆星星一旦被奪必然會引起龍的暴怒,大凶死局,破解之法應該是從從龍首朝東北走向的星星下手。

她使了個脈衝,擊碎了閃耀的星星。

自己因為虛弱幾個踉蹌跌倒。

索性,雷龍動了動,從她面前遊曳離去。

可見七,九,三十一。

設計這個迷宮的傢伙是有夠無聊的。

魚闕從這看起來險象環生的迷宮穿過,跨出那一步時,星河在她身後碎裂,她面前出現了一扇門,這次不同於神女像或者是星星和雲霞。

門上繪畫著頭戴縹緲瓊花冠、身披神鎧的魘陰神君像,形象與魘齋那般慈悲不同。他神色冷漠地眺望注視遠方,遠方只有無盡的黑暗,手握一柄長劍,隻身寥寥幾筆的夢魘隨身。

莊嚴且生人勿近。

魚闕舉頭望去,正想著要如何開啟摺扇門,不料這門似乎有感應似的,像是吹皺的春池,水流一般消失了。

她抱著衣服,猶豫了幾秒,跨步進入了那扇門。

門後的世界並不像魚闕想象的那樣詭異,反而是個不大的石制密室,圓形,中央有一座高石臺,從石臺延伸出去十六道細小凹槽,連線十六個方向的小圓坑。

仔細一看,圓坑內部同樣是細細密密的頌祝密文,但是意義跟歌功頌德不一樣,這些金色的密文沿著凹槽爬到了石臺。

除此之外,並無異常。

魚闕站了好一會,才跨進這個石室。

她繞著法陣走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麼不同,她感覺有點累了,抱著衣服趴在石臺上,頭枕著手臂。

好難受。

為什麼心裡會那麼難受?

魚闕拖著疲憊的身體在這個迷宮一樣的地方走了不知道多久,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已經午夜,只覺得很累很累,神魂要被抽乾似的累。

她爬上石臺,睡在了石臺處。

石室上方不知道放了什麼法器,明明在比矢海之牢更深的地下,她還是看到了月光。

明晃晃的巨大月亮出現在她的視野裡。

在柔和的清暉中,她覺得自己真的是困極了,可又覺得此刻很熟悉,自己好似在這裡躺了很久很久,手邊傳來溫柔的觸感,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抓緊我,闕兒。

那個聲音從心底裡傳出。

他說,我沒有別的願望啦,闕兒,你抓緊我。

魚闕猛然睜開眼。

她聽到了有人走來的聲音。

“她也許沒死。”

是白珊在說話:“真的,你信我,我給她吃了白氏秘製丹藥,留住了她最後一口氣,你那麼厲害,一定有辦法救她的吧?”

“這樣。”晏瓊池淡淡的回應。

碎裂的門再次被推開,晏瓊池抱著魚闕領著白珊進入了矢海之牢最底層的密室裡。

整座矢海之牢呈現出倒梯形結構,上方佈置了多種陣法,以掩蓋藏在其下諸多邪惡。

密室之中到處用金色的筆繪滿的頌祝,這都是有關魘陰神君的密文,白珊看不懂上面說的什麼,依稀能從壁畫裡猜出這是歌頌魘陰神君。

石臺的十六個圓坑裡是被紅色煞氣托起來的法器,有陰陽鏡、五番印等許多魚闕見過或者沒見過的法器羅列其中。

晏瓊池抱著渾身是血的她,放在了石臺上。

光芒自頭頂上方傾瀉,白衣的晏瓊池置身其中,面目平靜。

白珊站在角落裡,看他把魚闕放在石臺上,他用術法清理了她臉上斑汙的血跡,用自己的血抹在她唇上,讓她看起來不至於太過蒼白。

被生死分隔的他們好似在進行最後的道別似的,虛弱的白衣少年靠著石臺,彎腰摩挲著她的臉。

魚闕看著月光傾瀉兩肩的晏瓊池,他的眼神很複雜,帶著懊悔、悲哀、遺憾和迷茫。

這也是晏瓊池時常看著她的眼神。

為什麼露出這種表情?

他就像一隻迷路於懸崖的小鹿,左右四顧,卻找不到什麼退路。魚闕看著他把臉低下,像以前那樣,蹭了蹭將死的自己。

良久過後,晏瓊池鬆開她,走下高臺。

面向著石臺卻對白珊說話。

“你腦子裡的那個聲音,怎麼不說話了?”

低頭抹淚的白珊表情也很傷慘,她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你似乎一直在和什麼東西說話,從你腦子裡傳來,我能聽到。”

白珊被問住了,她有些不可思議地後退兩步,“啊?你、你一定是聽錯了。沒有這回事。”

她的表情真好玩,像是被嚇到或者心虛的小兔子。

魚闕也一直沒有告訴她,自己也能聽得到,她和那個東西一直在討論事情的走向,這非常奇怪,彷彿一切都變數她都有預知。

白珊一直似乎試圖去改變什麼,她這樣笨拙可愛,可好似事情一直沒有朝著她預料的那樣發展,所以她的威脅沒有魚闕想象中的大。

為什麼沒有殺她?

或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了。

“我的結局是什麼呢?”

晏瓊池顯然不相信她這笨拙的掩飾,回頭問,“也是死麼?”

白珊不說話,但眼睫毛抖動已經出賣她。

確實如此。

晏瓊池看向法陣之中的魚闕說:“我可有完成我的夙願?還是同現在一樣?”

“……”

“你若是知道我的結局,那便清楚我為了赴死做出的諸多犧牲,諸多努力罷?我是將我給了她,還是她的龍骨給了我?”

“龍……骨。”白珊支支吾吾道,“你最後用的是她的龍骨。我只能說那麼多。”

“這樣啊,我明白了。”

用的是龍骨啊。

“原來在我的結局裡,她是死了的麼。”

眼下魚闕快不行了,她要是死了,他便能得到更好的脊骨去支撐自己的神軀。

野心是需要犧牲很多東西的,就看你願不願意。

晏瓊池,你願意犧牲魚闕麼?

白珊忽然看著沉默的晏瓊池,忽然想到,也許原著也會騙人,晏瓊池其實是能救魚闕的,但是他不願意?

知道是自己犧牲了魚闕苟活了下來,所以才會日漸扭曲?所以才神經病得那麼厲害?

“你也知道用龍骨更好,世間絕無代替龍骨的神器。”

“……”

白珊也沉默了。

晏瓊池垂下睫毛,嘆氣,輕輕地說:“宿命難消,我不怕死,只怕她死。”

“那種奇怪的毒已經在腐蝕她的肉身,再這樣下去,她會被燒得什麼也不剩。你說得不錯,她還有一口氣在,我便可以救她。”

“法陣結束後,需要有人將她帶出這個地方,拜託你了,這裡發生的事情,你不要對她說起……或者,晚些再告訴她,可以麼?”

怕白珊不願意,晏瓊池想了想,又說:“你要什麼報酬,都可向當今晏氏的掌門換取。”

“我不要……我是、我是來……”白珊搖搖頭,急切地想解釋。

“你帶著比世間還要超然的凝視,我能感覺到,你不屬於這裡。”晏瓊池突然開口打斷。

白珊呆住。

“我想殺你,並不是因為你冒犯我,而是你的存在讓我感受到了比天道還要怪異的凝視,我要消除這種不安,唯有除去你。畢竟,對於不安的因素,人總是下意識地想抹除它。”

他最後看了一眼白珊,這個時候倒是溫和地笑了笑,語氣也好了很多:“此前那樣對你,真是抱歉。多謝。”

並非是晏瓊池生來殘暴,見人就殺。

他從不鼓勵暴力,也不無節制的釋放自己暴虐的心。他一向不怎麼在意無關緊要的人,白珊於他而言剛好就是無關緊要那一類。

但白珊應對他即將付出危險的預知實在太奇怪,她似乎清楚他要做什麼。

他不喜歡的是被人預知和窺看。

因為他曾經是天道的一部分。

沒想到能從他這裡聽來這麼禮貌的話,白珊愣愣地看著他,回過神來,說:“不客氣……你打算怎麼做?怎麼救魚闕,你有辦法?”

“給魚闕重塑神軀。”

“可、可是你……”

“這副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我就要死了我知道。可我只能救活一個人,我若是活了,最後也是死。她活,也許能一直活著,一直活下去,那樣的話,我的辛勞沒有白費。”

“至於其他……”晏瓊池輕聲說:“再輪迴一世罷,無非就是再等些時日,我生生世世跌入輪迴,還有更多個生生世世,我不怕。”

你會有很多個生生世世,但魚闕是你十六世慘死輪迴唯一的變數,她把你從命運的泥坑裡撈出來……下一世不會再有了,明白麼?

白珊著急:“你怎麼能這樣喪,你一定還能有辦法的,快想想……你可是晏瓊池!”

你可是晏瓊池啊!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麼?!

晏瓊池搖搖頭,他知道他的身體已經再撐不得多久,一切已經無力迴天,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啟動法陣。

“魚闕要是知道你……知道你死了,怎麼辦?雖然奶媽能奶人,但心傷撫平不了啊……你們……”

白珊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嚅囁一下嘴唇,道:“你還有什麼要對她說的麼?我可以轉告她。”

“沒有了,該說的我已經盡數告知。”

晏瓊池笑了笑,搖頭。

起訣,風暴從他周身升起。

沒有遺憾了。

我的心意,我的歡喜。

還有,能提前說對不起,真是太好了。

霾紫和猩紅的光芒交疊而起,十六件神品法器正在一點點融化,透過凹槽向石臺匯聚,金光大作,穹頂降下一具骸骨。

這是神女幽幽煞的骸骨,十六件神器所化的能量爬上骸骨,一點點淬金煉化,金色的蓮花從那具骨骼上開出。

法陣底下,是以魔尊元神為引的精魄,黑色的霧氣進入骨架內部。

魚闕本身就是一條龍,不需要以禍蛇的脊骨也託,但所要耗費的法力要比晏瓊池預期的高得多。

黑色的蛇標從晏瓊池的背上游曳出來,那條頭上有角的小蛇,扼在他的脖頸上,越收越緊,和往日鬆鬆掛著的狀態不同。

生於西洲的禍蛇,也是魔龍渡化的極淵之蛇承襲著母親的意志,它不甘心敗入人下,它一定要殺死打敗自己的傢伙。

千百年前,東洲晏氏的先祖藉助了魘陰神君的法器把它鎮壓在禁海詭海之下,千百年後,它被一個自稱是魘陰神君意志化體的少年殺俘獲。

它讓神魂破碎的他寄生在自己的魂魄裡,盡心去輔佐他,條件就是將來他要心甘情願死在它手下。

被黑蛇纏繞的晏瓊池絲毫不感覺痛苦,他轉頭走進了法陣裡,沖天而起的法陣迅速吞沒了他。

他的眼神一直遙望著對面的魚闕,長髮飛舞。

躺在魚闕能看到的幻象裡,少年輕輕地回應了她的那句再見,只是一瞬間短短的光芒過後,他化作了一具骷髏。

蛇標消失。

極淵之蛇銜著銅蛇戒,徹底拋棄臣服的主人。

但魚闕註定連這樣一具骷髏也不能擁有,骷髏轟然倒塌,化作了骨渣,骨渣還在持續收縮,直到化成比塵粉還細的微塵。

這些微塵裡包含的都是魘陰神君意志化體為數不多的快樂往事。它們順著月光飄舞,飄啊飄啊,終於消失不見。

法陣有了魘陰神君意志的獻祭,重塑神軀進行得很順利,睡在石臺之上的魚闕的血肉被迅速修補,樨毒在金光中被焚燒殆盡。

目睹一切的白珊只是個普通的小姑娘,她就這麼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化作了齏粉,想起來原著關於他的記載,想起他和魚闕的故事,想起他無惡不作卻也可憐的一生。

可是,作為反派的晏瓊池,就這樣下線了?

那以後的故事,要怎麼進行?

她當即流下了複雜的淚水。

白珊什麼也做不了,她能做的,只能是在法陣熄滅後,看著石臺上的師姐思緒萬千,而後把昏迷不醒的她帶回荷風居。

腳步聲遠去,石室恢復平靜。

魚闕看著面前的場景說不出一句話,在白珊抱著自己的身體離開後,才把目光收回來。

她的手幾次想抬起掩面,但都無濟於事。

這是什麼?

是他死前的記憶?

又是誰把她召喚到這裡來的?

他死就死了,為什麼還要讓她知道這些?

她寧願一直相信他只是暫時出去了,很快回來。

她只能抱緊那件紅衣,任眼淚淌了一臉。

月光清淨,照得人骨縫也開始生冷。

晏瓊池,死了。

什麼也沒有留下。

他根本就不是去找什麼藥,也不會像他所說的很快就回。不會再回來了……騙子。

騙子。

靜謐的石室裡靜悄悄的,月光流轉。

少女隱忍的低泣使得這裡更加悲傷。

有些人再也不會回來。

她明白了。

魚闕穿著紅衣渾渾噩噩地走出地宮,大腦空白,雖知道不能這樣,要時刻冷靜,可就是控制不住。

必須冷靜,必須思考。

她扶著牆向外走去。

可是身體越來越沉重,走不動了。

正當打算停下來歇息一會時,視野裡出現了一雙勾魂鞋,她眨眼,而後抬頭看去——面前站著的是素衣簪發的晏靜休,後腰上還是交疊著帶穗的斷魂刺,整個人好似隨時待命的刺客。

“哭好了麼?”

她語氣平靜,臉上沒有波瀾,但能人從中感覺到威嚴,不僅僅是年長者。培養了一代又一代晏龍衛的庭主,果真風采不輸當年。

“……”

“很驚訝?”晏靜休毫不避諱她疑惑的目光,說:“那小子以晏氏為籌碼,讓我入局,現在他死了,我也是拿回了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哭過了便要打起精神來,還有別的事情在等你,可不能以這種痛哭流涕的模樣去面對。”

“什麼?”

魚闕已經沒有再流淚了,只是眼尾有點紅,又披著寬大不少的紅衣,烏髮傾斜如墨,整個人看起來是有些不堪一擊的可憐。

得知兩人大概的關係後,晏靜休能理解,但已經事態發展迫在眉睫,沒時間留給她哀悼。

“那小子此前一直在給七脈下套,再加上訓誡堂的執金衛和問寒道君來到燭玉京後下落不明,那群老頭終於反應過來,他們把此前所有的罪名包括你所做的事情扣在了他的頭上,累及燭玉京,訓誡堂派來捉拿燭玉京的晏氏眾人,尤其是犯下正道所不能容忍的罪過的你。”

雖然現在清剿魔族的乃是潰敗之軍,但哀兵仍有能量在,七脈弟子要想迅速結束這場戰爭還需要時日,訓誡堂那群老頭就想著如此處理魔族和天師封印時,不知怎的開始覆盤此前種種,盤根錯節之間,線索竟然直指燭玉京。

燭玉京之中,又有大少主在其中操縱。

但大家都知道燭玉京的雨夜之變,一個半死不活的大少主怎麼能有這麼多的精力去完成這些事?

這些事情,可也不是一個人能辦得到的。

難道說,那些被汙糟東西填充的傀儡,也出自晏氏麼?他們有那個什麼御魂術,猖狂得很,但不至於玩弄這樣的邪術吧?倘若是真的,那就太不把訓誡堂放在眼裡了!

於是,他們把目光放在了身為二把手和小少主的晏瓊池身上。

恰逢青鸞闕來報,說一名叫姜雨善的弟子作證,青鸞闕被盜之物澄心露正是受到晏氏晏龍庭所盜,此物落在了晏瓊池手中。

聯絡一下這些年晏龍庭造的孽,訓誡堂立馬決定調查晏氏,要讓晏氏的掌門給個理由。

姜雨善還道,那個魔修魚闕,和晏瓊池還存在人世法理上的夫妻關係。

很難說,兩人沒有勾結。

魔宮陷落之後,雖有風化及的作證,證實那個叛逃仙門的叛徒魚闕殺了魔尊,但始終沒找到她,死無對證,訓誡堂不信。

他們得抓魚闕來拷問,逼她說出晏瓊池的下落和那些事情的細節。

訓誡堂已經動了圍攻燭玉京的心思,晏氏也自然得更快地做出反應。

“那……”

魚闕知道訓誡堂是什麼德行,雖渾渾噩噩,但不免也覺得事情嚴重。

“區區訓誡堂也敢犯我晏氏,燭玉京自然有威嚴在此,不必擔心我們,但你得走了。”

晏靜休不愧是當前最合適成為晏氏掌門的人,她沉著冷靜,不屈權威。她不會讓人踐踏晏氏的尊嚴,不會讓訓誡堂的懷疑在燭玉京擴散。

“去哪?”

晏靜休說著,抱起魚闕,頭也不回地走進黑暗之中,“你不能繼續留在燭玉京,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先避一避吧。”

短暫的沒入黑暗之中,魚闕便覺得面前豁然開朗,但前面又是一處星河,茫然,看不到盡頭。

晏靜休把魚闕放下,退後一步,垂首,態度恭敬。

魚闕才想出口詢問,但見面前的虛空之中出現了藍色的蜉蝣,蜉蝣形成了一個方形的裂縫,漸漸擴大。

提著燈籠的龍侍出現,她們沉默如同星河下的石碑,默默地開道,一個老者拄著柺杖從中出現。

“神使大人。”晏靜休道。

神使?

蓬萊洲上的神使麼?

魚闕皺眉。

此前她所見過的神使,不過是個看起來不足十三的道童模樣的孩子,怎麼面前這個也是神使?

她想了想也像晏靜休一樣行禮,被老者扶起來。

“別來無恙。”

倒是老者給她行禮,道:“龍主殿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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