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夢中的黃金鄉11】
第一百六十章 【夢中的黃金鄉11】
◎再見,晏瓊池◎
下界洪水滔天, 山脈盡毀,一副末日到來的景象,描述如同原著裡的劇情。
反派發動了真正的討伐, 山河鉅變,主角為救人世, 主動獻身寂天台, 開啟下界的大陣,使得下界能夠支援九霄界。
但現在, 反派換作了叫人始料未及的路人, 主角受了很嚴重的傷,不知是魚闕下手很重或者被抽靈根就是這樣的結果, 能拯救人世的主角昏迷不醒。
風化及昏迷過去前, 還惦記著要拯救魚闕。
黎含光怒氣衝衝地呵斥他,她都把你傷成什麼樣子了, 你還想著她?魚闕簡直無可救藥!
風化及嚅囁了一下嘴唇, 說, 我們必須要拯救她, 你還記不記得她……
並非是風化及爛好人,他雖說一直很愣頭青,但大義他是分得清的,誠然一個犯了滔天大罪的人不值得原諒。
但在蓬萊洲時, 他隱約就能察覺到魚闕的非同一般,他遠遠地見過魚闕望著海面出神, 眼裡是茫然和無助, 那種眼神很多次在她眼裡出現過, 可憐得好似喪家之犬。
尤其是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之後, 蓬萊洲魚珠事件、被師尊呵斥下山、墮入魔修……魚闕的眼神變得越來越複雜了, 這真的是她想要的麼?
更何況,他們眼睜睜看著魚闕化身成為那種東西——沒見過,到底是神還是別的什麼更厲害的東西,那個也是魚闕的面目麼?
不管是為了誰,一定要救救魚闕,這樣才能阻止悲劇的發生。
懷裡抱著的魘陰神君還是那樣輕得叫人覺得不真實,魚闕抱了抱他,將他藏進了寶器之中。
想想真不賴。
她的所做,對又不對。
【你真的想好了麼?一旦讓天道下場,你遠在異世界的身體,可是會斷氣的哦。】系統出聲提醒。
反正,她在哪裡過都是過,對吧?
劇情裡,天道降臨,他在天道面前不肯認罪,不肯低頭,所以才會被降下天罰,再也沒有迴轉的可能。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旅途,遇到路口必須抉擇。
白珊垂下眼,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換個角度想想,是她拯救了世界誒。
這裡也挺好玩的,她有很多朋友,傷病也無法襲擊她,師姐師兄都那麼炫酷,大不了以後訛上魚闕,有本事不養她。
她捏了捏衣角,道,“我是發現自己擁有了短暫自由之後,才那麼快樂的。”
【起初的任務,是攻略反派阻止世間毀滅,對吧?】白珊沉默了下,說話。
倒是叫人覺得難辦了。
主角之所以能成為主角,就是他擁有決絕的勇氣和正直的心,他心懷天下,也不畏懼死亡,隨時做好獻身的準備,不論為誰。
【無所謂了,有誰會關心呢?哦,是了,他們不能從我的身上再榨出油水來一定會痛哭流涕的,沒有能親眼看看,倒是遺憾了。】
【宿主,給你提供商城道具兌換已經是我們最大的讓步了,任務還得你自己完成吶,你做好決策,我只有權利同意或者不同意,沒辦法幫你出主意的。】
魚闕完全和那個傢伙一樣,非死不肯罷休,難道真的要請天道來麼?
天道又是個什麼東西?
白珊覺得很糾結,問系統:【那就按劇情裡的來吧,找個什麼天道用著真情感化?】
*
魚闕抱著那具不知道冰封了多久的軀體走出了這個陣法,怒氣已經抑制不住。
她不過是個成長在糟糕原生家庭的普通女孩,一切都很糟糕,也就是自己心寬,才不至於發瘋。
【不行啊,宿主,天道下場,那麼勢必會有人造成傷亡,不是她就是你,你只有一次請求天道幫助的機會,你難道不想回家了麼?】
就是讓使用天道下場這個辦法也行。
總是活潑快樂的白珊表情第一次變得陰鬱。
糾結了許久的白珊說【我不回去了,在這裡也挺好的。】
這個是龍神孟君的術法。
【如果我不能完成,世間毀滅,我也要跟著一起死。現在我要救魚闕,你給個辦法,不然我們就要一起死了。】
真的能再回去麼?
獎金那麼多,真的很誘人誒,一旦有了錢,世間的很多事情都能被解決,她能拿著這筆錢到處吃喝玩樂……挺正經不賴的不是?
一切都是任務罷了,她留在這裡做什麼呢?她連名字都和大家顯得格格不入。
系統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事情發展太超出想象了,也很無奈:【不知道啊宿主,你快想想辦法吧,照這樣下去,反派只有死路一條,你的任務是保護魚闕不死,她若是死了,一切都完了。】
什麼都可以,快些阻止戰爭吧,不要再有人受傷了。
“不如就在這裡快樂下去好啦,我情願的。”
他說完就因為失血過多和靈根被抽暈死過去。氣得黎含光大罵他是蠢東西,抱著他嗚嗚地哭。
【救魚闕。】
她抬頭望天,天火已經織成大網,即將要把他們一網打盡。
計蒙柺杖一杵,有陣法從柺杖下生出,擴充套件至每一個龍族的腳下,只要陣法不破,天火就沒辦法入侵他們。
魚闕不也是受盡了迫害的可憐人?
反正他是風化及,主角,死不了。
在一旁的白珊默默想道,又在心裡偷偷問系統:【這可如何是好?魚闕最終取代了反派的路線,成為新任反派。】
回家……想到回家,白珊的心情就很低落。
但這曾經發生過的悲痛怎麼能再重演?鏖戰之中的龍族早在龍神隕落的歲月裡找到了防禦的辦法。
現在還能有什麼主意?
魚闕死了大家都得跟著玩完。
到底什麼才是反派?
和世人理念不同並堅持按照自己所認為的正確行事就是反派麼?
白珊迅速在腦海裡回想可行的方法,她想到了原著晏瓊池之死。
支撐到小殿下擊敗夢陽便算成功,那麼,一切希望都寄託在小殿下`身上了。
魚闕一招破開了天火,環顧四周,這裡曾是天人圍攻龍神的地方,她的先祖就是在這裡中了奸計。
夢陽雖說避開了令人唏噓的場景,但畢竟人就是衝他來的,作為天道的陰陽太子,掌管火與天罰的神君,他必須面對這位新任的小龍神。
總不能任由他們在九霄界為非作歹。
於是在魚闕站定之後,他也從火中現身,依舊是抱著琴,依舊金光覆身,好一個謫仙做派。
“龍神,我提醒過你,再不平息海水離去,可要接受相應的代價了呢。”
他收起了笑意,“還想再被滅族麼?”
夢陽可不是在開玩笑,若是龍族再輸一次,他一點生還的機會都不會給他們留,他真的會把他們都殺光。
不必多言,要戰便戰!
魚闕的八暮劍出鞘,一切不言而喻。
兩方很快又打了起來。
蠻橫的天火專攻龍族的命門,好在法衣之下的輕鎧有陰陽鏡作為護心鏡,能夠反射天火,魚闕一劍開海,頗有她先祖的氣勢。
根據後來修編的《新海國志》裡描述,孟君遺脈現任龍神為破枷鎖,同夢陽太子死鬥,金光和雷息大作,天地悲鳴。
他們兩個的戰鬥波及到了他人。
原本在同龍族纏鬥的天人祭出了護天大陣欲顯神威,在此前的戰爭結束之後,他們早就為下一次的危機做好了準備。
“孽畜,還不快束手就擒。”
狂風大作,護天大陣沖天而起,欲要將這群龍族一網打盡。
龍族眾人自然是抱著魚死網破的信念,他們絕不會讓龍神受傷,紛紛化龍,纏繞著旗幟將打鬥的兩人圍了起來。
“真的值得麼?”
夢陽看似輕鬆,還有閒心同她說話,實則已經被無處不在的金雷腐蝕。
龍能操縱烏雲之中的雷為之所用,再有魘陰神君的雷法,真叫人招架不住。
夢陽的琴絃斷了,在愣神的幾秒,又被風削去了幾縷長髮。
“自然。”
魚闕面無表情地進攻,招招帶著殺意,“能取了你的性命,都值得。”
她實在是不留餘地的招呼夢陽,直到把他的琴絃全部折段。琴是混沌上古時期的琴,不應該那麼容易被折斷的。
夢陽看著破碎的琴,抽出琴中劍,一臉怨毒,他的天火也化為金烏,傾軋魚闕。
在龍族的干預之下,其他天人無法進來援助夢陽,很快,打得血淋淋的兩人以魚闕把夢陽轄制,壓在劍下分出勝負。
“不打啦不打啦。”
夢陽癱在地上,氣喘吁吁,他看著魚闕,說:“真難纏,魘陰難道就喜歡你這樣難纏的傢伙麼,還好我不喜歡。”
“我投降我投降,別打了。”
“……”
同樣被他的天火燒得不輕的魚闕頓住了動作,不知道他為何說這種話,死戰不應該嚴肅的麼?
難道他真的以為,說一兩句無關緊要的話就能逃過制裁麼?
他嘴裡說著投降認輸的話,但一點也沒有要認輸的意思,火蛇從魚闕身後升起,要偷襲她。
魚闕當即下腰躲過,把夢陽摁住,不會讓他逃走了。
“我投降啦我認輸。”
他連忙說道,有點耍賴皮的小孩子似的,“怎麼認輸了還打?”
魚闕不會放過他的,以雷將他束縛,以防他使壞,握緊了手裡的劍。
“你怎麼這樣?我都投降認輸啦?”
夢陽看著她舉劍,大聲嚷嚷,但臉上一點也沒有畏懼之感,這點真是該死的和晏瓊池很像。
”你知不知道,殺了我會是什麼下場?”
他說,“我當初設計殺魘陰,那幾位動手的神君可承受不了那種程度的天罰呢,你知道他們的下場是什麼?被天道的烈火焚燒九百年。”
“你真的要承受如此大的痛苦麼?”
夢陽的長髮攀上她,像是一條條惡毒的小蛇,他迎著魚闕嫌惡的視線說:“你殺了我,而我的意志不滅,我依舊能從虛無之中歸來。”
“你要是為孟君的恨,你扎我幾刀也沒事,給你洩憤也可以,若是為了魘陰,我與他外貌一致,靈魂一體,你把我當成他也沒關係——”
只聽噗嗤一聲,夢陽的法衣被青紫玄魔劍突破,他不得不以雙手握住劍身,雙目如炬:
“你可要想好?小龍神,做事可不能任憑一時衝動。你殺了我,那麼你的族人怎麼辦?”
正如這個狡猾的傢伙所說,若是殺了他,天道必然會降下天罰。魘陰已經沒了,夢陽神君再寂滅,那麼,後果會是什麼?
世上所有的書都沒有設想過,陰陽二位神君都寂滅的情況。
但能知道的是,天罰會降臨,連累族人。
龍族怎麼辦?
他早就知道這點,所有並不慌張。
他壓根不懼任何的懲罰。
她的劍執意往下,“就算不殺你,本座也不會讓你好過——受死吧。”
夢陽的血溢了出來,屬於魘陰神君的神力從傷口鑽入他的身體裡,制衡他的神力。
就在魚闕要了結了他時,一朵蓮花打在了要刺穿夢陽胸膛的劍,劍鋒微微偏移,紮在了一旁,沒扎中夢陽的要害。
“住手罷。”
有彷彿來自虛空的聲音響起。
魚闕扭頭看向聲音來源,皺眉。
夢陽的火再次偷襲,被魚闕徒手抓住了金烏的脖子擰斷,而後更是一手掐住他的脖頸,一手舉劍要刺,他也順勢攤開,喘熄粗氣笑了笑,不做聲了。
果然只有魘陰的神力能夠制衡他。
這麼看來,沒把他殺乾淨是他的錯了。
那朵蓮花緩緩飄出去,越開越大,變作一朵金色的蓮座,金光大放。
被控制住的夢陽不甘心地望著蓮座上的人,把眼睛轉向一旁。
“都停手罷。”
這個聲音,魚闕似乎在哪裡聽到過。
但她並不聽勸阻,手裡的劍還是要往夢陽身上壓,沉
夢陽這傢伙如此狡猾,不使他喪失行動都能力,保不齊他會反擊。
蓮花座上有人影出現,輝光之下只聽一聲嘆息,有蓮花將兩人分開,結成花牢。
龍族見狀上前要阻止,但蓮花座下的兩隻小鶴化成童子人形,攔在面前,冷聲道:
“西教主駕前,誰膽敢無禮?”
*
魚闕被強行拉入另一個秘境中。
這裡浩海藍天,有人端坐在中央金色蓮花之上,周身滿是金光灑落,看不清楚他的臉,但能感覺到他沒什麼惡意。
“你是誰?”
“本尊乃極樂天道西教主,曾是二位太子的老師。”他簡短地自我介紹一番,又問魚闕是誰。
“本座,乃龍族之子。”
魚闕仰頭,冠上的神翎也微微後仰。
西教主呵呵地笑,又道:“好一個龍族之子,那麼,你今日闖入九霄界,是為何事。”
“殺死當年強加在本座先祖頭上罪名的夢陽。”魚闕的語氣堅定,“他比本座更加殘暴,於情於理,他都該以死來償還。”
“哦?於情於理,那麼,什麼是於情於理?是基於你自己的判斷麼?”
“你是龍族之子不錯,可你更是你自己。”西教主憐憫道:“今日一戰,會使得你龍族成為天下之敵,神界和人世都不會放過你們,你真的想要這種結局嗎?”
西教主身為陰陽太子的老師,割據西方的志高天神,德高望重,他甚至比夢陽更加有威信力。
“你所求是什麼,本尊會為你們消去天道的詛咒,你的目的已經達成,該離去了。”
看她的表情還是如此堅定,他微微開口,道:“本尊知道龍神一脈終將會迴歸,不過現在龍族式微,你萬不該……”
“不。”魚闕拒絕。
她的目的是要徹底殺死夢陽。
“你現身前來,到底是為什麼?”魚闕當然知道西教主是誰,在晏瓊池留下來的那本古寰則裡提到過西教主。
西教主現身的審判,一定是和解告終。
他們天道都喜歡這樣。
“你知道龍族被夢陽降下天罰,幾百年都不曾有子嗣誕生,龍族式微正是源於此,為什麼不早在幾百年前就為我龍族解開詛咒?”魚闕說:“非要叫龍族在痛苦之中折辱那麼久,忍無可忍要攻打九霄界了,才知道調解?”
“你也覺得,是龍神率兵攻打九霄界應有的懲罰麼?若這就是破壞九霄界秩序應有的懲罰,那麼,設計挑起九霄界對立,殺害魘陰神君引來龍神之怒的夢陽,不應該更加得到懲罰?”
她冷冷地開口,“你們都包庇他,那麼本座——便是審判他唯一的劍,無論代價是什麼。”
滅族之仇,非死不能休。
她絕不姑息。
西教主看著她的臉龐,無可奈何地說了一句:“痴兒,依舊執迷不悟麼?”
“這是龍族未競的事業,至於同情……”
魚闕握緊手裡的劍,絲毫不畏懼他的威嚴,眼神堅定:“本座不需要!”
中道崩殂後患無窮。
就像是她的先祖,一開始就該抗爭到底。
西教主低頭凝視她,搖搖頭,還想在說什麼,秘境突然就破裂了,無數的蓮花碎裂,隨著風撲向她,吹得她的衣衫抖動,
她在那些撲面而來的蓮花中,看到了龍神對後代的期盼,看到了懷抱死亡幼崽哀嚎的龍族,看到了她的過去,她的苦難。
再也沒有人能動搖她了,她想毀滅一切的決心是如此的強烈。
殺了夢陽。
魚闕強大的意志力令她掙脫了西教主的識海幻境。
*
魚闕從眩暈的幻境之中回過神來,她的手依舊狠狠地抓著夢陽。
她低頭看了他一眼,這位九霄界的小太子在她眼中是那麼可惡。
因為他身為天道的具象化,陰陽太子的身份讓他能夠掌握指定世間秩序。
這就是他能夠胡來的原因?
甚至在審判來臨前請來救援,想為自己的罪行開脫麼?
魚闕用青紫玄魔劍一劍扎中了他的要害。
只是一瞬間,快到令人無法反應。
小壞種的笑容皸裂。
他看著插在胸口的劍,魘陰的神力灌進來了,很多往事隨著寒意漫上心頭。
原本是一體的他和魘陰,到底是為什麼會走到那個份上?因為隔閡,因為他想建立的新世界?為什麼新世界裡容不下他的另一面?
魘陰……
魚闕順勢跪坐在地。
她同樣受傷不輕,夢陽的天火無孔不入,燒得她痛苦得很,那是一種被架在冷火與熱火之間來回烤燙的感覺。
熾熱的痛苦讓她無法思考。
先祖當年就是無法忍受他忠誠的部下被更甚於百倍的烈火炙烤,罷休了。
“你和魘陰的關係很好麼?”
她突然聽到夢陽開口,這個壞種臉上爬滿了霾紫色的脈絡,那是他殘害魘陰神君的天罰,月蝕會一寸寸地腐蝕他的神魂,那些像是噩夢一樣的毒遍佈他的全身。
事實上,他的天罰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夢陽抬頭看著魚闕的眼睛,喘著粗氣道:“看樣子,他一定很喜歡你了,那,你也喜歡他麼?”
魚闕皺眉。
“看樣子就是了。”
夢陽說,“真是奇怪,為什麼魘陰總能和你們玩到一起去,和一群臭魚爛蝦有什麼好相處的,他總是那麼討人喜歡呢。”他把眼睛望向更遠的蒼穹,喃喃說:“你知道我們的新世界……是什麼模樣的?”
“新世界,是天道不復存在的世界……啊,我要去見魘陰了,他對你說起過我麼?恨我麼?”
“我是不滅的,我的意志不滅,還會再歸來的,不過在此之前,我得先去見見魘陰……但願為時未晚。”
夢陽看她,眼神怨毒:
“恭喜你,你完成了孟君要做的事情,不過,天罰很快降臨,你也同我去見魘陰罷——”
他怨毒的話說完,身體在月蝕的作用下,化成了塵土。也就是一瞬間,原本風和日麗的蒼穹出現了裂痕,天火如同岩漿從裂縫裡漏出來。
所有人都停下來,望著天幕。
這就是天道為陰陽太子都死亡的情況下,為弒神之人準備的天罰。
西教主望著那些如同血淚的天火,皺眉。
他來,就是為了阻止天罰的降落。
那可不是魚闕一人能承受得起的。
天罰墜落,那可足夠毀滅整個九霄界和人世。
魚闕低頭,以手捂住嘴咳血。
血從她飽受折磨的身體裡湧出來,她知道她執意要那麼做的代價,也打算一個人承受所有的後果,無非就是,灰飛煙滅。
“本座乃是龍神血裔,當天地不公之際,龍族是為世間唯一的脊樑,在天地受難之際,本座也義無反顧——以身殉道!”
她張開手,衣袍無風自動。
人世的海水以及所有的水都被調動,化作八十一條巨大的水龍,直奔那些裂縫之中,阻止更多的天火降臨,冰霜也正在快速凝結。
這等震撼的場景,世間未曾有過。
魚闕調動所有的水以及自己的神力來堵住天道的天火,不是為自己,她不怕死,為的是她可憐的族人,為的是和這一切都沒什麼關係的塵世。
她不顧一切終結夢陽,捍衛了龍族的尊嚴。
但總有人同這一切沒有關係,他們不該因為這些事情死去。
她將用生命來彌補。
血從她的眼睛裡流出來,越來越多,漂亮的黃金瞳正在熄滅,到後來,霜藍的水龍冰龍染上了血色。
“殿下!”計蒙撲上來,想要阻止魚闕。
龍神可就只剩這一點血脈了,若是小殿下也死了,那麼,龍族可就真的……
可他看到魚闕那個眼神,停住了腳步。
陣陣龍嘯自身後炸開。
更多的龍族加入到操控水龍里去。
既然龍神決定死去,那麼,作為忠心的部下,當然義無反顧的追隨。
西教主看著這一切,嘆氣。
世間的執行的軌跡,他又能決定得了什麼?
一切都是天道的意志。
可他不出手干預,事態走到這個地步,真的值得麼?
*
在魚闕就要耗盡自己的生機,準備化身為龍去堵裂開的蒼穹時,身上藏著的芥子袋落下,有什麼東西滾落在她腳邊。
是她藏著魘陰神軀的寶器。
那個寶器不經召喚浮到了魚闕面前,“啪”一聲開啟,魚闕下意識地接住了那具身體。
她低頭看著懷裡的魘陰神君。
皺眉。
他的身體被切開,雖然靠著神力逐漸縫合,但是在縫合處清晰可見有一道血線,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具被針線縫合的玩偶。
不會再睜開眼睛的玩偶。
魚闕發現,懷裡的魘陰神君突然緩緩地睜開了眼。那雙眼睛確實和記憶裡那雙總是朝著她笑的眼睛一樣,只不過,裡面再也沒有神采。
死水一潭,他的意志早就逃逸消失。
但就是這具死水一般的軀體抓住了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像是在告訴她,可以了。
你做得很好,但不必因為這個去死。
還記得麼?
我讓你好好活著。
可不要辜負我的心血吶。
魚闕看著他的眼睛,微微愣神。
睜眼了,難道……意識迴歸了麼?
她伸手去摸他的臉,可依舊是冰冷的觸感。
他眨一眨眼睛,竟然像是見到了什麼熟悉的人或者是熟悉小狗,笑了一笑。
眼神還是空蕩蕩的。
他的意識已經不在了。
魘陰神君和晏瓊池長得一點也不像,但是這雙眼睛裡能看到他的影子,笑起來都乖乖的。
他是他,晏瓊池是晏瓊池,他們不一樣,卻又是一體。
天火焚燒又因為生機流失的無力讓魚闕下意識地抱緊了他,像是無助的女孩抱住了唯一的小狗。
她周身的戾氣熄滅了很多,變得柔軟了。
洶湧的復仇之火消退,也許是因為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了吧?
死亡前,能再和你見一面,也很好。
晏瓊池的命運不會再輪迴了,因為他再也不會有輪迴,不知道以身修補天幕,會不會也是灰飛煙滅。
灰飛煙滅後,會不會一同去往新的世界?
如果可以,她不要活得那麼辛苦了。
做一個算命的小道士,每日走走停停,體會世間百態也不錯,何苦成為龍神?
西教主走到她面前,看著他們,一臉複雜。
“龍神魚闕,你所犯下的罪孽必須償還,因果輪迴,善惡有報。”
“本座今日只為終結強加在龍族身上的宿命而來,”鮮血流盡的魚闕將臉靠在魘陰神君的額上,看著西教主,說:“現在心願已了,本座隨你處置,不過應該徒勞無功了,本座就要死了……”
用她的死來償還吧。
但願為時未晚。
“不,你尚有生機。”
西教主憐憫地看著這命途多舛的龍神血脈,降下了審判:
“魘陰神君願意代替你償還你的罪孽,他困在此處已久,是該有一個永遠自由的機會。天道憐憫,赦免你的罪業痴念,去吧,龍神魚闕。”
魚闕的罪孽深重,光是獻祭自己補天,遠遠不夠,但魘陰神君的意志是打算為她贖罪,消弭她所有的罪孽。
去吧,命途多舛的龍神,回到你的故鄉去。
不必再心懷仇恨。
你的人生充滿了坎坷,如今,風雪真正的平息了。
都結束了。
“本座不需要。”
一個人敢做一件事就要敢當一件事,魚闕認了,她不需要天道的憐憫,不需要魘陰神君代她贖罪。
永遠的自由。
那是什麼?
是永遠的離去,再也不會回來。
他的血肉神魂會滋養每一個生靈,他賜予世間美夢,血肉填補被惡破壞的溝壑。
魘陰神君雖然神識散去了,但身軀還在,他的神軀還困在這裡,他心甘情願代替魚闕償還罪孽,也能借此得到自由,沒什麼不好。
魚闕不情願,她抱緊了懷裡的魘陰神君,沒辦法阻止他的離去。
西教主只是來通知她,並不是徵求她的意見,他將束縛了魘陰神君剩下的十二縷神魂的玉樹拿了出來。
魚闕看著那棵漂亮的玉樹。
玉樹上每一個瑩瑩泛動的枝條,都藏著魘陰神君的一縷神魂。她心裡一動,想將那玉樹奪過來,但還不等她動手,玉樹的枝條突然斷裂了。
一條一條的斷裂。
也就代表,魘陰神君的神魂被釋放了。
被釋放神魂後,他有復生的可能麼?
意識不在了,也……
魚闕痴痴地看著那些斷裂的枝條,想。
可來不及啦,神魂散去,藍紫色的微光從魘陰神君身體裡析出,化作了一隻只蝴蝶和蜉蝣。
在眾人愧疚複雜的視線裡,緩緩地翩山飛舞,融入空中越飛越高再也不見。
世間發生的一切,究竟是蝴蝶夢到了莊公,還是莊公夢到了蝴蝶?
一切都是大夢一場。
魚闕仰著頭看著蝴蝶消失,腦海裡突然出現了燭玉京的海。
燭玉京的還那樣藍那樣清澈,一如當年。
不過已經黃昏,血紅色的夕陽灑落周身。
白衣服的晏瓊池踩沙灘邊的海水裡,任由浪花沖刷自己,他慢慢地來到她眼前,微微地笑,一句話也沒說,還是那樣哀傷的眼神。
她要張口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兩人執手相看,淚眼朦朧。
漲潮了,浪花捲著他的衣襬,似乎在催促離開。把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臉上,貓兒似的那樣蹭了蹭,鬆開,浪花一點點的遠去。
白衣的晏瓊池也在她眼中越來越遠,而她根本不能靠近那片浪花,最終,她年少的愛人同夕陽落海,再也不見。
這些年來,她愛上的到底是晏瓊池,還是魘陰呢?什麼才是真實的他?
真是個……混賬東西。
誰讓他自作主張,要為她贖罪的?
心裡有口子被撕裂了,無窮無盡的狂風從裡吹了進來,再也無法修補。
天道被蝴蝶修補,一點點癒合。
那些狂暴的水龍,也被蝴蝶和蜉蝣一點點的安撫,退回海中,人世開始下雨,沖刷泥濘。
被魚闕破壞的一切,這場戰爭之中被無辜傷害的人都在這場雨裡歸來,傷口平復。
那些被破壞的田地、山脈,也都在這場雨中被修復,似乎一切都沒發生似的。
就連魚闕,她身上的痛苦和不適都被撫平,破損的衣裳也被修補,臉上的血汙也消失了,她又是那個漂亮的女子了。
“痴兒,舊的篇章已經過去,你已經完成了並非自己所願的使命。去吧,這一次只為你自己而活,你可還記得自己許願過的心願?”
西教主看著蝴蝶紛揚散盡,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留下幾句話,他的形象化作蓮花也散去了。
魚闕還保持著那個姿勢,手無力地擱在腳邊。
結束了。
都結束了。
那麼,她要幹什麼去呢?
九霄界陷入了寂靜。
所有人看著龍神魚闕,沉默不語。
計蒙走到她身邊,說:“殿下,仇怨已報,一同歸去罷。”
“我們一同回到海國,繼續完成龍神大人的遺願,復興龍族……殿下,請節哀罷。”
魚闕眼睛裡的光芒熄滅。
她總得以什麼支撐著活下去。
仇怨以報,龍族再也不會被逼到那個份上,盤亙在魚闕生命之中的風雪,漸漸地停了。
一同歸去。
她會是海國的新任龍神,敢向更高天道發起進攻的龍族統領。
沒有誰不會尊重她,她再也不會受到他人的攻擊和詆譭。
“好。”
魚闕靜靜地望著最後一隻蝴蝶消逝的方向,沉聲道,“歸去吧。”
再見了,晏瓊池。
千言萬語,只有一句祝你此後安好,可是,你還有以後麼?
沒有了。
再也沒有了。
*
這場突然爆發的曠日持久的大戰最終熄滅,煙雲一般散在了雲層之中。
誰也不知道九霄天之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這沉沒瑚枝洲為何沉沒,又為何升起,隱在歲月之中的真相是什麼,但很多年後,在東洲的坊間裡開始時興起軟儂的調兒,其中有一說書人根據書裡的記載編纂了一折名為《鬥龍霄》的戲劇。
全本皆是歌頌龍神率領水族去往九霄天鬥神君的事蹟,其中有一折曲牌《水仙子》是這樣寫的:
恨恨恨,法力高。
只只只,只為他救難心焚燒
怎怎怎,怎逃那虎穴龍潭地
竟竟竟,竟叫俺族無處掩逃
俺俺俺,俺為出世受盡辛勞
這這這,這冤仇似海怎能消
苦苦苦,苦得俺兩眼淚珠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