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楓滿燭玉京17】

◎懦弱的魚闕◎

整座玉盧館面積雖大, 但也不過只有區區四傾,又有秘境的束縛,人臉蛇飛不到一會, 像是撞到了什麼壁壘似的,折了個角度, 盤轉上了鼓樓, 一條身子盤旋好似飄渺的雲煙。

它盤在鼓樓之上,身子發抖像是挑釁。

魚闕想不明白, 這個東西是什麼, 就算是自己的心魔,怎麼會是這個模樣?

心魔化體, 代表宿主的怨念足夠強, 魚闕覺著自從喝過藥後,雖然心智變得有些遲鈍, 但至少對心魔的感念沒有此前那麼激烈了。

難道一直沒有用麼?

木屐啪嗒踩在琉璃瓦上, 衣衫獵獵作響。追來的魚闕手握銜尾劍, 看著人臉蛇扭曲起舞。

玉盧館雖然被秘境封了起來, 可也配備很多暗衛影衛防止魚闕不明不白地和外頭來的野人逃跑,況且還有那些蒙著白紗的侍女,她們看似沒什麼情感的傀儡,實則戰力不低自主意識極高。

暗裡來說, 若是玉盧館真的出現了不得了的東西,他們應該很快能反應才是, 但現下沒人都沒有察覺這條詭異的人臉蛇, 各自在做自己的事情, 沒有人抬頭往鼓樓這邊望一眼。

只有她一人能看見。

她看著那張臉,開口,血和眼淚一起滑落。

“闕兒。”

誰幹的?!

“不記得我了麼?”

她握緊了銜尾劍忍不住閃身向前,直直達到結界跟前,但面前出現看不見的屏障,將她和那具東西分隔在了一起。

魚闕及時地剎住了身體,瞳孔猛然縮小。

“好久不見。”

那是阿孃的聲音。

視野裡的人動作猶如死屍一樣僵硬地回身。

確實很奇怪,女相男身,脖頸處不對稱的縫合的傷口看起來像是蜈蚣,又好似盤踞著的骨蛇……被縫合的屍體活了過來。

有人將魚鬥繁的身體和魚鬥雪的頭縫合在了一起,所以魚闕看著它的背影才會覺得奇怪。

面前就是空氣屏障,怎麼可能聽見聲音呢?

秘境完全隔絕玉盧館與外面的燭玉京,外人根本看不到玉盧館內部的真實情況才對。

魚闕終於聽清楚了,她的瞳孔猛然縮緊,就連紫色豎瞳爆出……戰慄,巨大的戰慄使得她手開始抖。

不是,那不是你阿孃。

即便如此,捂住嘴,她的眼睛還是直直地看向面前的人,不敢移開。

那個東西還是站在原地,站在月光裡,看著她。

人臉蛇消失的煙塵散去後,在視野裡有一個人背對著她。

又是幻境麼?

既然是幻境就沒有必要動手。

魚闕覺得此人的背景很眼熟,總覺得在哪裡看見過,她上下打量此人,發現此人身形不大勻稱,身材高大但是頭明顯小了些,不像是男子的頭顱……像女子的頭,被裝在了男人身上。

被憤怒支配的魚闕再也無法維持冷漠,她一下又一下地敲著看不見的屏障,在那個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面容看得更加清晰時,頓覺無力地趴在那屏障面前。

與幻境的東西動手, 估計會讓自己變得難看吧, 揮舞著手上的樹杈子毫無意義的揮砍……就是一個害怕的小孩子對抗恐懼事物的放鬆吧?

魚闕看著那張臉,戒備的姿勢解除。

於是魚闕追著人臉蛇而去,但這東西一頭撞向了星空裡,整個身子化作煙塵不見了。

魚闕下意識地退後,驚悸混雜著難以言喻的憤怒湧上心頭,她一口血噴了出來。

面前的是男性的軀體,但頭顱卻是阿孃!

她打算掉頭離去。

無窮無盡上湧的憤怒使得魚闕怒火攻心。

這個人……身上穿著魚氏的袍服,雖然已經多年未見,但上面的海浪花紋魚闕不會忘記,寬肩闊背揹著手,就那樣站在星空底下。

幻境?

怎麼會如此?

糾纏在黑暗裡的霧氣,竊竊私語的東西,最終變成這個模樣了……不是治好了嗎?

人臉蛇實在太像阿孃,尤其是這樣受難的形象,魚闕心裡難過不忍再看。

冷靜!

魚闕看見衣袖上的缺口,發現這蛇居然能真切地對自己產生傷害,著實是可疑,遂即轉身,那人臉蛇也好似故意作弄一半轉身,尾巴甩了甩,彷彿要她跟上來。

“阿、阿孃……”

當然只是一點小小的戲法,不足以傷害她。

聲音又來了,分明是久侯了的意味。

誰幹的?!

就在魚闕心下疑惑時,她聽見了有人喊自己。聲音隱隱像是面前的人傳來的,可魚闕恍惚又覺得這個聲音自心底迴響。

“闕兒。”

魚闕再不能向前,她握著劍柄反手打在屏障上,憤怒的暴力使得周遭的空氣扭曲,波紋一樣的微光迴盪。

原本都在忙碌自己事情的侍女們突然之間停下自己手上的動作,盡數抬頭望向夜空。

在心裡動搖的瞬間,人臉蛇開始“咿咿咿”地笑,但又像是哭。

它攻擊了魚闕,絲線的霧氣從鼓樓上噴射而來,擦著魚闕的衣袖。

冷靜下來!

她本該怒斥你到底是什麼精怪什麼東西敢如此迷惑我,可不知怎的……話到嘴邊就變成孱弱的一句阿孃。

阿孃……阿孃啊。

“你長那麼大啦?”

站在屏障外的那東西……應該說是魚鬥雪,露出一個笑容,和記憶裡的笑容沒有什麼區別,也不似夢境裡的那樣可怖,除了臉色蒼白一些,脖頸上的傷痕猙獰之外……看起來就是個活生生的人。

此刻的她好似一個遠遊歸來的母親,看見多年不見的孩子,真心實意地流露驚訝和欣喜。

千萬思念匯聚成一句,你長那麼大啦?

“怎麼還是像個小孩子,見了阿孃就曉得哭哇?”

她笑著看魚闕無力地兩手撐在屏障低頭好似無助的人,又道:“抬起頭來讓阿孃看看。”

魚闕抬起頭來,忍著怒意和淚水:“你不是我阿孃,你到底是什麼誰?”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闕兒怎能這樣同阿孃說話?”那個東西微微嘆氣,“我知道我消失太久,你不願意認我……阿孃不怪你。”

“住口。”

魚闕又是一拳打在屏障上,像只暴怒的獅子:“再敢自稱一句阿孃,我會把你殺了!”

“還會連同你——你身後的人殺了,你膽敢——你膽敢把我阿孃變成這副模樣?!”

這個人不可能是阿孃。

她早就死了。

在蓬萊洲上,她的頭顱被人帶走,連同該死的魚鬥繁一起帶走。

想到這裡,魚闕咬牙,握著劍的手止不住的痙攣,手上開始流血了。

“呵。”

那個東西輕笑,但並不打算承認或者是否認,死屍般僵硬靠近幾步,湊近了魚闕,好讓這個陷入暴怒和懊悔裡的少女更清楚地看清楚自己的臉。

就是魚鬥雪的臉。

她微微彎下腰,好似魚闕就在她面前,俯視。月亮被烏雲遮了起來,連帶著她的臉也灰暗下去。

雖然隔著一層屏障,兩人並不能直接接觸,但無與倫比的壓迫感好似海嘯一樣鋪天蓋地。

“你太沖動,原本還想跟你再多說幾句話,現在好了,你把其他人招惹來了。”

那張臉冷笑一聲,“那麼,下次再見?”

魚闕又驚又怒,她伸手想留住阿孃,但是做不到,面前是屏障。

唯一的出口只有那扇門編織的無窮無盡的黑暗。

“站住!”

腳步並未停下。

魚闕看著她轉身,慢慢離去。

黑暗,從妖母懷裡窺見的陰路深淵,一點點地遠去,沒有人追上來。

“阿孃!”

“站住!”

魚闕又是一拳打在屏障上,她現在是如此急切想追上去,可是不行啊,有東西攔路。

陰路里的風聲又來了。

她兩手撐在屏障上,緩緩地低頭。

漸漸地,有金雷從她受傷的手裡溢位,扭曲好似掙扎的蛇,從手臂開始蔓延,脊柱也出現了金雷。

察覺到情緒波動的白紗蒙面的侍女趕來時,能從背影看到魚闕低下去的頭已經緩緩長出了角,金雷從下方扭曲沖天而起,隔絕所有人。

魚闕想要擊碎這個秘境去追那個背影。

她腦海裡想的是深淵,身後的深淵一直在遠去,但是深淵一直都在。

她又變回了那個被妖母抱在懷裡奔逃的小女孩,她從妖母的翅膀縫隙向後看,在想阿孃會不會追上來。

可是沒有。

深淵望不見盡頭……望不見盡頭!

她拋下了阿孃逃走了,她任由魚鬥繁那樣欺辱阿孃,魚珠死了,連最後的一顆頭顱也不能留住……到底是什麼人膽敢把阿孃變成這個樣子?

“阿孃!!!”

魚闕臉上血淚齊下,沖天的金雷暴起,她要集中力量摧毀這個該死的秘境,但金雷被轄制了。

沒有能成功的魚闕回頭看妄圖靠近制止自己的龍侍,幽紫自眼中爆射。

六個白紗侍女朝她施法,星河連結的結界組成星星將魚闕圍困其中,把她的狂暴金雷裹挾。

“道長,請冷靜些罷。”

魚闕扭頭去看那個東西在視野裡越走越遠,最後消失不見,沉默,有風暴生成,風暴吹得白紗侍女的裙子好似白鴿紛飛。

白紗被風揚了起來,露出面紗下的真相。

這些素日蓋著白紗的侍女其實便是蓬萊神宮裡侍奉的龍侍,她們在很多年前是紫晶樹上結出來的蜉蝣,受了龍神的恩賜化作龍女模樣,一直待在蓬萊神宮裡,如今來侍奉魚闕。

她們雖然是受了龍神恩賜的龍侍,修為也不低,但是想完全困住魚闕還是困難的。

尤其還是一頭暴怒的小龍。

魚闕也不能控制這股悲傷的怒意。

一直以來,她都不能控制心中對阿孃對魚氏的悲傷,在別的方面她無所謂,卻單在此事上懦弱,覺得自己或許應該同阿孃一起死去。

復仇,或者死去。

死在阿孃死去是夜晚,或者死在復仇的路上……或許她從來沒有長大,一直是那個小姑娘,睜著眼睛,看深淵吞噬阿孃。

大概便是為什麼心魔一直盤踞在她心裡,甚至能發展得這樣駭人的原因。

魚闕真的很依賴魚鬥雪。

在苦難的生活裡,在妖母也離去後。

龍侍的手中多出一盞紙燈籠,燈籠裡飛舞著藍色的蜉蝣,她們一手伸向前,齊聲道:“請務必冷靜。”

“不然,我等便要冒犯了。”

但是沒有用,金雷扭曲著增強。

金雷之中的魚闕垂著頭,腰微微彎著,手腳下垂,銜尾劍的劍尖也向下,整個人彌散著頹廢和厭惡。

“去死。”

魚闕嘴裡說話:“敢攔我的……都去死。”

金雷進一步擴大,結界被撐破。

“道長,請冷靜。”

藍色的蜉蝣也進入了結界,以期吸收狂暴幼龍的金雷。金龍翻騰於雲彩,有御駛雷霆的能力,這等程度的金雷……龍侍攔不住。

“為何動怒?”

在結界爆裂的瞬間,又有蜉蝣填上了空缺,察覺到有人貿然靠近,魚闕懨懨地回頭——

白珊被巨大的聲響吵醒,想出門去看看發生了什麼,剛開啟門,就看見魚闕一掌將晏瓊池從空中擊落。

那一掌力道蠻大,白色的影子跌落那座鼓樓,鼓樓塌了一半。

原本還迷迷糊糊的白珊瞪大了眼睛:???

發生了啥?

“……”

晏瓊池從煙塵裡出現,嘴邊帶著血跡,他抬手擦去。環在脖頸處的四四抬頭看了他一眼,瞪大眼睛。

“發生什麼事了?”

他垂下睫毛問四四。

“我怎麼知道?”

四四語氣關切:“少主你沒事吧……魚闕那丫頭是真的沒有留手啊,怎麼這樣大的力氣?”

一掌打得少主都吐血,好狠。

不是,你們兩個不是天天這樣膩又那樣膩在一起麼?怎麼打起來是真的打?

“沒事。”

晏瓊池閉上眼,閃身再次來到魚闕面前,開啟了星河結界,眼裡的幽紫不輸魚闕。

他沒有多話,抬手,紫色的夢魘霧氣從身後纏繞為蛇,龍蛇混雜相撞。

“睡會吧,你累了。”

夢魘分化,包圍了魚闕。

魚闕的金雷消失,她身形一頓,整個人脫力一般往下去。

晏瓊池把她抱住,抬手撥去她臉上粘著的頭髮,看清楚她臉上何等亂糟糟後,皺眉。

“去查發生了什麼。”

他轉頭吩咐龍侍,帶著魚闕下去。

“是。”

這邊,完全不知道發生了啥的白珊被摁住。

白珊:???

不是,抓我幹啥?

*

魚闕只昏過去沒多久便醒來了。

往常發生了什麼,她只要睡一會清醒後就會冷靜,可現在她睜開眼睛很快坐起來,沒有發懵的狀態,掀了被子要下床,抄起劍不管不顧要走。

“闕兒。”

換了一身黑色袍服的晏瓊池坐在黑暗裡,還是鬆散歪著靠在椅子上,一隻手懶散地搭著,一隻手舉著一支菸槍,身側的蓮花小爐也在婷婷嫋嫋冒著白煙。

蓮花小爐裡燃著幽靜的薰香,他手裡的煙槍也慢慢地析出煙霧來。

外面清亮的月光落進來,打在他臉上,晏瓊池長髮披散,袍子也曳地,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睛折射著幽紫。

在月光裡,他莫名地有種即將頹敗的冷意。

“你要去哪裡?”

他把手裡的煙槍擱在一旁,輕聲問,“怎麼又忘記穿鞋了?要去哪裡,至少把鞋子穿好呢?”

在彌散的薰香裡依稀能捕捉到一絲絲的血腥。

魚闕想起來自己下意識地對出現在身後的晏瓊池出招了,怔在原地幾秒,下意識地握拳,手上的傷已經治好。

“我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了。”

魚闕稍有愧疚地把手背起來,偏過臉去不看他。

“到底怎麼了呢?”

她搖頭,不說話,還是執意要往外走。

晏瓊池起身從身後把她抱住。

甚至是把她提了起來,任由魚闕手腳撲騰,只要累一會她才能冷靜。

月華流轉,落在沒有點燈的屋子裡,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沉默的少年抱著懷裡的少女,任由她掙扎,始終不放開。

魚闕撲騰了好一會,終於停止了動作,大口大口地吸氣,冷靜了。

屋子裡只剩兩人的呼吸可聞。

“……晏瓊池。”

“什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沉默了會,她嚅囁嘴唇,小聲地道歉。

“我知道。”

晏瓊池語氣裡沒有怪罪,只是說,“下次別打太用力,有點疼。”

暴躁的魚闕壓根沒有反應過來來人是誰,手上動作,揮出了飽含怒氣的一拳,晏瓊池生生正面受下所有的傷害。

她不該動手的。

話說完魚闕就這麼垂著頭垂著手被提著摟著腰,沒什麼動靜了,整個人隨時能從懷裡滑落下去。晏瓊池把她翻過來,見她滿臉的眼淚。

“怎麼了嘛?你怎麼哭成這個樣子?”

他用手捏住她的下巴讓魚闕抬頭,只看一秒而後托住她的後腦,把她的臉壓在肩上,輕聲問,“你能跟我說說嗎?”

自晏瓊池認識魚闕以來,沒見她哭成這個樣子,連嘴唇都咬破了……還是那個一臉冷漠拒絕他人靠近的她麼?

魚闕搖搖頭。

“是為了什麼東西傷懷,還是被什麼東西嚇到了?”晏瓊池想了想,問。

“阿孃!”魚闕說,“我阿孃回來了。”

“你阿孃?”

晏瓊池說,“侍女說不曾見過有人出現。”

“不是,她來了。”

魚闕咬著牙說:“有東西頂著她的臉來了!”

“我知道了。”

晏瓊池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我會找到那個人。”

魚闕沉默了會,繼續說:

“在嘯月山莊的每一天,我都在想阿孃會來救我,我再難過再難捱,只要想著她……就算後來知道她死了,我也還是想……想她會來,很可笑是不是?”

“可是她沒有來,她死了。”

“或許,我不該丟下她獨自逃跑的,我應該,和阿孃一起去死。”

“現在有人膽敢把她變成那個樣子,我實在不能忍,我要把她帶回來……我不能忍啊,晏瓊池!”

她說罷,用力推開晏瓊池:

“放開我,我要去救阿孃……”

“我要去殺了把她變成那樣的人……魔洲帶走了她是麼,好啊……我要把魔洲的人都殺光!”

魚闕的表情變得無比怨毒。

但她伸出去推晏瓊池的手摸到了溼意,愣了一會,她把手翻過來看。

一手的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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