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01
“六月房租兩千。”
“水電費一共一百四十五。”
“話費七十五。”
“遲到兩次扣了一百。”
“日常花銷一千一百五，給家裡寄錢一千五。”
“這個月的工資五千五，還剩五百三十……”
正在照鏡子整理妝容的付楚媚從映象裡看到每逢發工資日都坐在桌子前埋頭記賬的江聆，忽然頗為悲慼地嘆了一聲氣，
“別算了，反正一個月就剩那點兒錢，買房子也買不起，何必過得這麼緊巴巴的。”
江聆一時沒回她的話，過了一陣，她慢聲說：“總比月光族要好，兜裡沒有錢，心裡不安穩。”
被背刺到的月光族付楚媚默默翻了個白眼，撇嘴不再跟她講話。
大家工作多年，對他的處事態度和酒店的工資模式早就心知肚明，所以沒人敢抗議什麼，任務分派完後，大家就開始了各自的工作。
了無生趣的幾小時機械重複後，江聆仰頭看了看大堂的鐘，五點差十分。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無聊空洞的工作，悠長又悠長地消磨著人的意志力，像把人變成了一臺沒有感情的機器。
江聆抿唇不語。
酒店午休的時間很短暫。她們才剛吃過飯，回到工作間待了半個小時不到，下午碼滿的活計又開始催她們動身。
付楚媚莫名想到些事兒，彎眉一挑，“哎，江聆，朱經理上次說給你加工資那事成了沒？他不是要請你吃宵夜嘛。”
“所以，他會被你迷的神魂顛倒，娶你回家當富太太。”
江聆卻答：“沒有。”
江聆疊了太久，肩頸那一塊都酸了。她輕輕動了動胳膊，垂著眼平聲反問她，“遇到了，然後呢？”
付楚媚自以為了然地一笑，“也是。”
她經常會被人揹後議論騷氣十足，婊味濃重。
宴會要開到很晚，大部分客人都會選擇留宿酒店。
收拾好後，戴好耳麥，她們從小小的工作間推門而出，兩人踩著高跟鞋，往一樓最大的宴會廳踱步而去。
江聆和付楚媚坐在長桌邊上，安安靜靜地疊著餐巾。
兩人的臉孔一近一遠，都被框在這一方窄小的映象之中。
雖然是陳述語氣，付楚媚卻從江聆的語調裡聽出一絲清醒拷打的意味，似乎是提醒她別太沉溺於不著邊際的幻夢。
大廳裡吵吵嚷嚷的，付楚媚抬了下眼皮，瞅瞅江聆，“你說這次能不能遇到個有錢的帥哥？”
在這裡工作，日常接觸的都是富豪圈層的人物，其中也不乏年輕帥氣又多金的二世祖，和娛樂圈裡的明星，他們在這裡隨便消費一晚，輕輕鬆鬆就能抵她們幾個月的工資。
江聆就算要釣，也會釣個大的吧。
後頸的痠痛蔓延到後腦和肩膀。
今晚的宴會是港城第一名媛吳捧月的二十二週歲生日宴，來客基本上都是商界大佬級別的人物，也有娛樂圈的明星大咖出席。
江聆沉著一張素臉，不再說了。
體態臃腫的朱經理站在一列隊伍的前方，細緻嚴肅地安排工作分配。
滿月酒店，是港城最高檔最豪華的酒店之一。
付楚媚有點兒不信邪，“怎麼就不可能了，一切皆有可能。”
宴會廳大堂。
他彎腰靠下來，把肥胖的大手搭在江聆肩膀上，隨後一股惡臭氣息從他嘴裡撲出，打在她白淨的耳廓上，“工作都幹完了？”
付楚媚：“你看不起我啊？我以前上高中還是班裡公認的班花誒。”
言外之意，江聆視錢如命，那想必為加薪委身這種事，她也可能做得出。
五點鐘到六點是她們的休息時間，再幹一會兒就能去吃飯了。
而他們做為苦命的打工人，趕上這場重量級的活動，勢必要加班到凌晨，朱經理對工作上要求嚴苛，但對加班費從來絕口不提。
付楚媚：“你嫌他又醜又胖？”
江聆抱著手臂靠在書桌前等她。
月月工資一分不剩，不是做美甲買包包，就是花在保養化妝上。就算要做夢，人也得給自己在現實裡留條退路，而不是月光光。
付楚媚看了看鏡裡江聆的臉，面板雪白，五官精緻，梳得一絲不苟的挽發與酒店老土的制服也壓不住她的清麗絕美。
江聆索性放下手裡的事，捏了捏僵硬的肩頸，舒了一口氣。
誰知她還沒偷懶一會，朱經理恰好從身後經過。
付楚媚長得是挺打眼，俏麗風情，狐眼雪膚，身材也凹凸有致，隨意歪身一站，活脫脫一個美狐狸的模樣。
付楚媚不緊不慢，“再等我五分鐘，馬上。”
腳下的紅地毯軟軟的，兩側的走廊牆上嵌著精緻華美的水晶燈，一路亮堂璀璨，冷香凌凌。
江聆看看時間，合上賬本站起身，對著還在鏡子前刷假睫毛的付楚媚說道，“準備走了，晚上的宴席活動今天下午還要串流程，經理已經在群裡發訊息了。”
故意找茬，趁機揩油。
江聆似乎早習慣了這些，往遠處躲了一點，順其自然地把他的手掀了下去，“我和付楚媚都做完了，現在疊的是備用餐巾。”
朱經理盯著她清高的側顏，懸在半空中的手僵硬得有點尷尬。
他不痛快地哼笑了兩聲，陰陽怪氣道：“做完了就能偷懶？”
“現在是工作時間，不管是備用的還是今晚要用的，我沒叫你們休息，胳膊累斷了都不準停。聽見了沒。”
江聆停滯了一兩秒，眼睫低垂：“知道了。”
朱經理繼續咄咄逼人，“今後再看見一次，跟遲到一樣，一次扣五十，工資給你扣完為止。”
他發號施令完，便大搖大擺地走開了。
付楚媚無語地嘖了聲，看看江聆正在拿衛生紙搽臉，閒閒問道：“你是不是上次拒絕他的時候順道罵了他一頓，怎麼感覺他對你跟之前不一樣，像個氣腫臉的死豬。”
江聆當然沒罵他。
為了這份工作她也不敢罵。
她只是清楚明白地表達了拒絕的意思。
為了不再被騷擾，不再被他偶爾特殊對待時聽到同事對她的非議。僅僅只是這樣，卻招來了比從前更大的恨意和為難。
江聆放下手裡的紙巾，“這樣也好，免得總有人嫌不公平。”
付楚媚看她那麼嫌棄朱經理，眼睛一斜，“你說，朱經理要是長得再好看點，再有錢點，你會不會就願意跟他拍拖了？”
江聆扯唇生硬地笑了，無心回道：“有可能吧。”
飛快地吃過晚飯後，她們進入了更加忙碌的準備工作。
一個小時的極速彩排加現場佈置結束，兩人都累得有點兒脫力，腳上的工作鞋像變成了硌腳的木頭梆子，每走一步，痛得厲害。
趁著宴會迎客組工作換班的空檔時間，付楚媚拉著她躲去了一樓的樓梯間裡偷懶休息。
樓梯間裡擺滿了雜物，髒兮兮的。
牆上有個小小的玻璃窗，映照著外面灰黑色的天幕，和一抹淡銀色的殘月。
夜風柔柔地吹動庭院裡的梔葉，開了一條縫的窗子，帶來賓客身上突兀的貴香。
從這個視角伸脖看去，依稀能望見貴客們的豪車華服，精緻倩影。
那是屬於另一個世界裡的流光溢彩，幻夢浮樞。
付楚媚趴在窗戶上看得有些入神。
江聆卻在用手機寫週末的日程計劃。白天花店兼職，傍晚海邊散步，晚上看看閒書。
付楚媚瞄到眾星捧月的小公主從車上下來。今夜宴會的中心人物，吳捧月。
單單看臉，她其實不算特別好看，但一身昂貴的行頭足足讓她的美貌抬了幾個檔次。
付楚媚忍不住豔羨，“我要是吳捧月就好了，年輕有錢，不用打工，整天滿世界瘋玩，還有這麼多人寵著，真的跟公主一樣。”
這種話，付楚媚一天要講好幾遍，已經變成了她的口頭禪。
江聆沒有搭腔，撐著下巴，視線仍在手機螢幕上：“……”
“我靠，我看見明星了…”付楚媚扭過頭，正要和江聆分享她的意外之喜。
江聆對她豎起手，另一隻手穩著耳麥的動作讓她瞬間閉了嘴。
“嗯，好的，我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不用，我一個人應該夠了。”
付楚媚：“怎麼了，客房那邊有人要過去嗎？”
江聆：“嗯，我去吧。”
付楚媚：“是今天來的貴賓入住嗎？”
江聆盯著她微微期許的雙眼，頓了一瞬，隨後回答，“不是。”
普通客人當然不比今天到場的稀客份量重。
付楚媚失落地哦了一聲，朝她招招手，“好吧，忙完記得回來。”
江聆：“嗯。”
江聆推門走出了昏暗逼仄的樓梯間，外面的亮光湧進眼眶，刺得眼球生疼。
她閉了一下眼皮，捏捏眼頭，才適應過來。
耳麥裡，客房部的許經理還在催她速度快點。
1269總統套房，貴客入住，紅酒不小心撒在了地毯上，急需要人去清理。
而且，入住的客人是今晚宴會上位於金字塔一層的商界富豪，服務態度必須恭敬恭敬再恭敬。
是的，江聆和付楚媚撒了個小謊。
這並不是普通入住的客人，是難得一遇的貴客。
江聆拿了房卡，急匆匆出了十二樓的電梯，一邊抬手整理耳旁的碎髮，一邊快步往1269號房間去。
耳麥裡徐經理交代：“你直接刷卡進，安安靜靜地清理完就直接出來。”
江聆站在門口，確認：“可以嗎？”
徐經理：“和傅先生打過招呼了，沒事。”
江聆：“好的。”
她抬手地刷了房卡，推開房門。
走過長長的門廊，偌大的客廳中只開了一盞小小的壁燈，溫和暖調的燈光照襯著室內歐式風格的傢俱，像打上了一層橘色的光霧，讓人有種置身電影的格調感。
燈開著，四周安靜空曠，沒有人一樣。
江聆嗅到空氣中有淺淺的紅酒香氣。
她掃了幾眼，大投屏前的地毯上果然有一塊暗紅色的汙漬。
她慢步走到地毯前，跪下去，光滑冰冷的地板有點冷膝蓋。
她用手挪開茶几，然後一點點把弄髒的大地毯挪開…
就在此時。
浴間的門響了，隨後，一串平穩的腳步聲從後面的廊道傳過來。
江聆心臟跳動的速度變快了點。手上搽紅酒漬的動作卻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緩慢。
他的腳步聲傳到客廳口。
視角切換。
迷濛光線的視野中。
一個女人正跪在地板上搽地上的紅酒。
她穿著酒店的制服。
很普通的細高跟，暗紅色的一步裙。
薄透的黑絲襪因跪著的動作把腿部的曲線繃得很緊，配合跪在地上，背對他，塌著腰的溫順姿態。
在這朦朧的燈光下，看起來竟然有幾分色情。
就好像是在故意勾引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