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的門是半透明的,搭載融合了聲紋虹膜指紋認證一體的電子鎖,大概這一扇門的造價比我十年的年薪還要高,進審查局前,我便略有耳聞。

等拉門完全開啟後,我進入審訊室,面前便是那臺傳奇般的機器,它的造物主,是天才中的天才江宇洲,二十年前他發明了這臺可以解讀人腦的機器,和他的畢生摯友盛北斗一起。他主攻程式設計,自行開發了一套全新的計算機程式語言,程式碼至今無人破解;盛主攻政途。

不久記憶道德審查局成立,他為盛的副手——這也理所當然,盛北斗那時已年近四十,而江宇洲才二十七歲。於情於理,應讓盛北斗坐一把手的位置。隨後,江宇洲一人制定了審查局現行的制度框架。最著名的便是以下三條,又稱“三禁”。

禁止對審慎者使用記憶讀取儀,禁止傷害任何人或包庇嫌犯,禁止對所有規定提出反對。

盛北斗辦事很得力,幾乎《規定》的編寫,制度的推行實施,機器的製造都是他一手操持的。江宇洲負責程式設計技術,他負責公關,兩人就這麼配合度過了十年。

十年前,盛北斗退位,江宇洲成為第二任局長,直至去年的重陽節,江宇洲吞槍自殺,網上流出一份似真似假的記憶讀取儀完整程式程式碼,事情突然就撲朔迷離了起來。

然後,便是現任局長連翼上任。聽說他辦事雷厲風行,不少老員工都被辭退——這到底是福是禍,現在還沒有定論。

我坐到那臺機器的操作檯前,抬起頭來,對面坐著A,我們之間隔著一層防彈玻璃,玻璃是單向的,我能看到他,他看不到我。審訊過程不允許聯網,因為網路大量的資訊流,會瞬間摧毀人類的大腦。培訓時老師是這麼說的,至於是真是假,我也不敢用自己的身體去嘗試。

我把手放在機器上,關閉網路設定,戴上頭盔,闔上雙眼——

再次睜眼時,眼前便是A的精神世界了。

A的精神世界十分簡潔,不知道是不是仍是少年的緣故。

我信步走在天台上。根據資料,A是S市二中的一名學生。

S市二中,全國聞名的國際高中。雖然是公辦學校,但近年來因為教育集團化而走了精英式教育的偏鋒。我小時候班上的那些孩子都以能考上二中為榮,我確實不知道二中有什麼好的,因為我就是被保送進二中的。可能每個地方小升初的政策不同,我們S市是既可以選擇自招也可以選擇就近入學的。

一名少年看著面前的同學,是A,我沒花多大力氣就找到了他。

這裡要先備註說明一下,所謂精神世界,是利用了現代的生物電子技術,以遊戲開發引擎虛幻X為基礎的人類大腦中幻想場景的再現。據說這和江宇洲幼年時酷愛遊玩遊戲的經歷有關,當然這其中也蘊含了他本人的演算法,中間涉及人腦的部分更是牽涉到了神經脈衝和大腦皮層的深度研究。由於我的專業研究方向不涉及這一方面,我也很難理解腦神經的奧妙之處,也許今日我們理解江宇洲的演算法,就和二十世紀的人們理解神經網路演算法一樣困難。

本人倒不是很在意這些,雖然可能會有人說“B大的學生不過是虛有其表”,我也很樂意他這麼說,只是因為我認清了我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我就是那種不喜歡學習的“好學生”,我所有學習的動機都是為了找到一份好工作,然後嫁個好人,僅此而已。這樣的想法勢必要被女權主義者抨擊,說我是男權走狗,然而諷刺的是女權本是保護女性權益,現在倒演變成限制女性權益了。

我還是不由得感慨模擬演算法的精妙,雖然輔導老師曾經嚴厲地警告我們,部分強於思維能力的嫌犯會在腦中構築思維陷阱,有可能一花一樹都能夠成為攻擊我們的物件。我們需要保證的是自己不受來自外界的精神侵襲,雖然這一點系統已經幫我們最佳化了。

A16,我的人工智慧語音助理,就是一個典型的擬態。它屬於干擾項,混淆著我們和嫌犯本人——這是為了減少排異反應。當我們入侵他人的大腦時,他們的大腦自然會產生抵抗能力,從而對我們造成一定傷害,即使這傷害微乎其微。

可惜你怎麼保證,你還是原來的你自己?

我看到少年把A推下天台,如同電視的點播節目,在沒有換臺時往復迴圈。A的神情一開始是驚恐的,後來又變成了懊悔,再後來是習慣。

我覺得那其中也許有些釋然,但我不清楚,那是否真的是他本人的情緒,而不是偽裝出來的。

我原本想找個位置坐下的。但模擬出的身體坐下時,卻體驗到了實物的觸感。我愣了愣,意識到這屬於真實的回憶。

早上九點多,剛下第二堂課,我睏倦地趴在桌子上,準備補覺。課桌表面的漆已經七零八落,我的手臂被毛刺刺到,很真實的麻木感。若非我的高中生活已經過去多年,我可能會誤認為這是現實而不是夢境。

“喂,A,下節體育課,你那個發小又來找你了。”一個男生推搡了我一下,也許是A的室友,或者好兄弟。我不是很明白男生之間究竟有幾種關係。

“我不去了,他估計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吧。”我聽見A說。我站起身來,一路小跑,上樓的時候不小心在樓梯間撞到了老師。

“小心一點,高三下週體測,你還這樣跑,小心畢不了業。”班主任的嘮叨。我還是高中生的時候也沒少挨。

“知道了,霞姐你慢走。”A的少年音色清越,是還沒到變聲期嗎?檔案上說的是他自幼學習聲樂,也許有些關係吧。

終於要到了,我們的案發地點,S市二中教學樓A棟的天台。

A的發小——實際上是一位男生,看樣子偏小,不像十七八歲的人。A喘著氣,問他:“你怎麼回事啊。”

“A,我撐不下去了,我想自殺。”

“自殺?”A的表情變了,我能感受到他面部肌肉的微微抽動,以及腹部深處的胃袋痙攣。“為什麼要自殺,不是過的好好的嗎?”

“A哥,我不想學了。每天都要學這些。回到家裡還要被罵。我撐不住了。”

“那你也不能自殺!”

“A哥,我叫你過來你會恨我嗎?”

A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你的前途,馬上就要被我毀了。如果我自殺,他們第一個懷疑的是你。”

A搖搖頭。“不會的,記憶道德審查局會幫我的。你還記得你媽媽的那個案子……”

“是啊,記憶道德審查局審問的結果,和物證提取的不符,於是我媽媽還是被判了,十年。”男生咧開了嘴,我彷彿能看見其中的獠牙。應該是A主觀臆斷的。我們在提審記憶時,也會感受到嫌犯的情緒。

“這裡的監控,是壞的。”

A來不及反應。我被男生揪住了衣領,推到天台的欄杆邊上。教學樓A年久失修,欄杆已經有些搖搖欲墜了。即將墜落的失重感包裹了我。

我從小就恐高,從天橋上經過都會感到恐懼。正如同我怕狗怕水一樣,是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無法磨滅的印記。

我不能理解這種異常的情緒,像是我曾經觀察的癌變細胞,以現代人覺得很慢的速度滋生著,逐漸膨大。無聲的恐懼感類似於浴缸中漫出的半固狀膏體,在地板表面蔓延。觀察實驗時的反胃感再次攫住了我,此時A16開口了。

——系統判定審慎者的情緒壓力大於60%時,就會執行備選方案,由人工智慧助手進行啟示喚醒。我再一次感嘆這真是一個好功能。

“紹季,醒醒,該吃燒雞了。”

這是我給自己設定的特殊語音喚醒,雖然乍一聽很好笑,但這句話對我而言還是有著重要意義的。

我小時候不是住在S市的公寓,而是那種事業單位家屬分配的房子。我父母都是國土局的,大半時間都很忙,沒有辦法天天在家帶孩子。我幾乎是天天一放學就回家端著一碗泡麵,開啟電視看國際臺播放的動畫片,這些動畫片大部分都是英文配音或者字幕,以致一段時間我英語說的比中文好。

我的父母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於是讓隔壁的阿姨帶我。他們家有個比我稍微大一點的哥哥,很喜歡做飯,沒事就給我做燒雞,因此我也暫時遺忘了他刻意念錯我名字的事實,跟在他身後跑來跑去。家屬的孩子都笑我是他的跟屁蟲。現在想想,也許這就是男女朋友關係的幼稚翻版,我也不算是從一出生起就沒談過戀愛。

如果某位不知名網友聽到我這麼說,肯定在被窩裡開懷大笑吧。

暫時的快樂回憶擊退了我的恐懼感。我向後退了一步,正好跳上來接我的浮空跳板。畢竟是想象出來的東西,功能永遠比現實中的強大。

我拿著想象出的槍械,本想對著那個男生開槍,卻猶豫了一下:我不應該傷害這名嫌犯。

即便我對他的思維做出如何的操縱,我都是不會受罰的。我完全可以解釋我是在自我防衛。

可是剛剛接受到的資訊告訴我,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我想起大學實驗室裡解剖的小白鼠,猶豫了。

“你完了!A!”男生大喊他的名字,也踩著和我類似的移動工具追了上來,我連忙避開。同時我想這名嫌犯應該做著驚險刺激的夢,至於是噩夢還是美夢,取決於我能否逃離這個奇怪思想的攻擊。

心理課老師說過,這種怪異的思想源於人們的負面情緒。它通常表現出一種難以自抑的偏執,佛法中的說法是“貪嗔痴”,我不怎麼研習宗教,心理課也只是聽了個大概,雲裡霧裡。

老師大概不會想到那個年紀輕輕便攻讀雙學士學位的紹季,聽她的課只是為了混學分划水吧。

有句話說的好,越是自己不擅長的越是希望去了解,越是覺得有趣。我對心理學就是這樣,一竅不通。可惜這個看似混吃等死、的四十歲就能退休的職業十分需要心理學。

我現在真是看不懂了,這個男生一直追著我幹什麼?他看不到我手裡有槍嗎?神經病!

我告訴自己那只是個思維,不是人,甚至不是正常的思維。稍稍冷靜一下後,抬手,故意射偏一槍。他避開,暫時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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