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4月22日（1）
“雛菊沒有夏天，
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紹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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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2日
涼風習習，早春時的寒意已沒那麼明顯，但我還需穿著外套。
前不久剛從實習機構轉正，便被分配到了S市的市審查局。S市是全國數一數二的重要城市，能分配到這裡也許是因為運氣較好，不過導師說是因為看重我的雙學士學位才把我分配到市局的。
我覺得他純屬扯淡——有哪家審查局會重視你的生化專業？不過細想了一下，也許是市局缺個打雜的，於是我成了一個冤大頭。
剛剛下了早八點人爆滿的空中輕軌，上班族的汗臭味或香水味燻得我昏頭轉向，他們急匆匆的上了列車，高跟鞋和皮鞋的節奏飛快，我看了一眼手機，滿格的訊號，顯示為“EDGE”（訊號邊界）。
好不容易穿著不合腳的鞋子跑下列車，工作牌又被洶湧的人流擠掉，掉進了車廂與站臺之間的縫隙。我只能痛恨惋惜，一邊跑向市局一邊想著掛失手續的處處麻煩。我簡直恨死我自己的粗心大意了。
從遠處看，市局和普通的寫字樓沒什麼區別，但走近了，還以為是什麼高階商務建築，和灰撲撲的市政大廳簡直成了天壤之別。我懷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對這幢金碧輝煌的寫字樓駐足興嘆：市局這奢華大氣的建築，讓我不由得懷疑它的裝修經費——有人說記憶道德審查局最不缺的便是裝修費，不僅不會像別的部門那樣缺斤少兩，有時還會多出來一些。現在我算是信了。
我在偌大的廳堂內漫無目的地晃悠，直到一隻強有力的手按在了我的肩上。蒼天在上，世人都知道我不喜歡別人未經允許對我產生肢體接觸。
“新人？叫聲前輩來聽聽。”
遊手好閒的油膩浮誇男性。我迅速在心中對這位認識不到一分鐘的同事下了定義，同時腆著一張防止上班第一天就把飯碗丟掉的笑臉對著“前輩”阿諛奉承：
“前輩好，前輩辛苦了。”我特地把“前輩”二字咬的很重。
“不辛苦，不辛苦。”那人搖頭晃腦道。
我慢慢地回頭，謹防扭到自己的脖子，他也沒繼續按著我的肩膀了。抬起頭的時候，我正好看見他的雙眼——那人有一雙很好看的桃花眼，嘴角還掛著揶揄的壞笑，看起來是個帥哥。
想起某個古人說這種哥們的長相很招桃花的，也許不是古人說的，而是我心中的某個聲音說的，像是某個開關被“啪”的一聲開啟。擺出這種表情真是浪費資源，我想。
“你沒有員工證啊，怎麼進來的？”
你們大門的人臉識別原來是擺設啊，或者說你的腦袋也是個擺設。
我狠狠地腹誹，走向員工助理終端，他跟了上來。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我可不像你，腦袋是個棒槌。
他饒有興趣地看我辦完了一整套工作證掛失手續，接著在我快完成驗證服務的時候來了一句：“其實這臺機器壞了，旁邊那臺是好的。”
我手一抖，按到了“取消”。
“……騙你的，你還真信啊。”我煩透了，強壓憤怒，挑起了一邊的眉毛。
長輩說我的眉毛很有男孩子的那種英氣，小時候我經常覺得眉毛太兇了，應該修一修的，差點沒把自己整成“斷眉”。初中時候的好友說我面相應該是帶著一種正氣的，某種邪不壓正的大義凜然。是不是大義凜然我不知道，總而言之，我現在的表情是憤怒的。他也是一副不打算退讓的傲慢。在這種僵持的狀態下，沈墨蹊像是救命恩人一樣出現了。
沈墨蹊是記憶道德審查局的官方發言人，他的聲音和長相被眾多網民評價為“溫柔、清澈、像哥哥一樣”，我想也許他是史上最受歡迎的發言人吧。畢竟在一眾挺著大肚子的發言人中，一個打扮得體的帥哥脫穎而出不是什麼難事。
不論早春秋冬，沈墨蹊都穿著英倫風的長外套，Burberry的風衣我見他換過好幾套，看起來家中並不缺錢，甚至有點小富裕；精緻的五官簡直就像是工匠細細雕成的，同為人類，有時候我不得不抱怨基因的偏心。他的頭髮看起來有些長了，但據說那是他本人每個月都會去髮廊按時修剪的，和其他男性的頭髮不同，他的頭髮似乎更加柔順以及富有光澤，襯得那雙藍色的雙眼更加動人——詞彙匱乏的我，也想不出什麼更加高深的詞語來形容這種美感。聽說他有一些外籍血統，父母都是混血兒，而顯然他繼承了基因中所有的優點。
“連翼，你又在捉弄新人。”
發言人此時的表情讓我想起了母親，他訓話這位“仁兄”時，讓我想起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因為和班上的男生野混，把媽媽剛給我買的裙子弄髒了，裙襬幾乎被汙泥染的看不出顏色。媽媽沒有打我，她說我五年級了，不能用打罵的方式教養。於是她訓了我一個晚上，我還記得第二天早上去學校上課的時候，我在音樂課上睡著了，被音樂老師點名站起來罵。
“哎呀，就是開個玩笑嘛。”被叫做連翼的男子撓了撓頭，“我沒想跟她過不去的。”
“不好意思，連翼他性格有些惡劣，可能給你帶來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沈墨蹊誠懇的替他道歉。
我看了看連翼的表情，依然是那副無所謂、吊兒郎當的樣子，我的火氣立刻就上來了：“性格這麼惡劣還沒被撤職，貴局局長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
話甫一出口，我後悔了。沒必要為了一個討人厭的同事得罪局長，成噸的職場壓力已經壓垮我了，我想那一刻我也許是瘋了，大膽地直視那個人的眼睛。
他笑了，眼中藏了些許嘲笑：“因為我就是局長。”
“昨天剛轉正的。”沈墨蹊補充。
“紹季，很不錯的名字。”他咳嗽了一聲，“好好工作去吧，我明天要看到你的工作報告。”
這真是奇怪。不說別的，只是工作報告這一條，便足以讓我和這位連局長上法庭。
審查局著名的“三禁”：禁止對審慎者使用記憶讀取儀，禁止傷害任何人或包庇嫌犯，禁止對所有規定提出反對。最諷刺的是，這一行字的下面便是反饋意見渠道，想也知道，這種渠道是反饋不得的。除非你瘋了，或是沒看過《1984》。
沈墨蹊善意地為我指了去辦公室的路，我道了謝，去刑偵科了。 刑偵科在大樓的5層，算是樓層偏低的辦公室，電梯的按鈕旁清晰地寫明瞭每一層樓的資訊，十分貼心善解人意。唯一讓我不解的是，這棟樓看上去有30層高，卻只顯示了15層的按鈕。在S市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只建30層的建築也十分可疑。
不過過分關心這些事情，也許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我不是以身犯險的人，雖然我現在的行為也無異於在火坑邊戴著鐐銬穿著乾草外衣跳舞，總結是自尋死路。
這裡的辦公環境很注意隱私——一人有一個帶玻璃門的辦公室，每個人就在一個個緊挨著的玻璃隔間裡辦公。玻璃完全隔音，並且具有防盜功能。我進入我的隔間，登入PC，一個好聽的模擬男聲在房間裡響起。我環顧四周，沒能找到音響所在的位置，不由得感慨辦公室的環境設計之巧妙。
“歡迎，紹季女士。我是A16，很高興能夠為您服務。”我很是不適應這種人機互動，於是我找到音量旋鈕，調低了音量。
“我……呃，挺高興認識你的。”我說。
“感謝您對我的認可，我是系統根據您的性格進行微調的人工智慧，稱呼和姓名需要變更嗎？”
“叫我紹季，人稱用‘你’就好了。”
“好的，紹季。”
“有什麼工作上的任務嗎？”我問。
螢幕上出現了一列長條：“這是目前待審的嫌犯名單。”
“這麼多？”我不由得吃了一驚。“民事科是這裡的三倍。”A16善解人意地提示。然而我並不會因為它的善解人意而得到寬慰之感。能審查記憶的人太少，案件又太多，記憶道德審查局的老毛病了。
我隨便翻了翻，找到了一起過失殺人案件。那是個高中生，臉上還有些稚嫩，他名叫“A”，由於保密原則，我不能說或是寫出這個名字。據說他在天台上與同學玩鬧的時候失手將其推下了天台。那天天台的監控壞了。真是恰到好處。
我勾選了這個案件，點選確認——“系統已收到請求。，即將為您提審犯人，請移步審訊室。”
我走出辦公室，還有些不太適應去審訊室提審嫌犯的記憶，學校培訓的時候，我們是坐在個人電腦前完成所有操作的。
“向前走右轉是電梯，進電梯後請驗證聲紋再選擇樓層。”A16似乎是從電腦轉移到了我的手機內，雖然我不記得我自己安裝了什麼人工智慧語音助理。
“你還真是不懂規矩。電腦桌面上的《記憶道德審查局內部規定（第十六次修訂版）》就這麼被你無視了？”一隻手蠻不講理地把我的手機搶走。
我想也不想，連局長都沒打算喊：“連什麼東西，把我手機還給我。”
“恕我直言，紹季你這樣第一個月就有可能被開除了。”A16恰到好處地彰顯了自己的存在感。
“貴局人工智慧搭載的幽默元件還真是幽默。”我揶揄道。“所以有何貴幹？”我要是戴了眼鏡，目光估計夠把他千刀萬剮了。
“你不是B大的雙學位學士嗎，那你應該聽過……”
“我需要聽過什麼？”我有些反感他的行為，不打算正視他的雙眼。
“那個B大的校園傳說，只用了五年讀完物理數學本碩的社團一霸，拿過B市大學籃球賽金牌，現就職於審查局……”
“沒聽過。”我打斷他，趁他不注意搶回手機。“我還有案子，先走了。”
他臉上的洋洋自得消失，變成了不可置信。到底是對我孤陋寡聞的不可置信，還是他本人說辭的毫無吸引力，我也沒心情去想了。我徑直走向電梯，很巧的是，電梯正巧停在這一層。
“呃……”因為緊張，我拖出愚蠢的長音。“審慎者紹季，處理編號20430311A號案件。”
“驗證成功，即將為您直達審訊室。“
到達審訊室時，電梯發出了悅耳的提示音，一條鋪了白色大理石地板的走廊，連同走廊上方的水晶燈一起，閃花了我的眼睛。“請進入2號審訊室。”A16不知何時解除了禁言，“此外，連局發了條訊息給你，他說：‘你知道為什麼女審慎者從來不在上班時穿裙子嗎？因為這裡的大理石地板光滑得可以當鏡子用’。”
這個流氓！幸好我今天穿了打底褲。最要命的是，這句話居然是他本人的語音。
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為了前途著想。“A16，幫我拉黑他。”
“很抱歉，你沒有這個許可權。”AI冰冷的聲音殘酷地澆滅了我的最後一點希望。
今天是我工作的第一天，卻經歷了這麼多是非。早聽說審查局的日子不好混，現在總明白是為什麼了。臨畢業前我還找網上的朋友詢問了許多東西，那時我完全沒有意識到審查局是個多麼恐怖的地方，甚至大言不慚道：“局長來了還不得給我讓路。”
該不會入職前我的記憶也被審查了吧？
我趕緊扔掉這個恐怖的想法，準備好工作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