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危機一年
公元紀年2023年5月3日夜，人類文明遭遇自歷史記載以來最重大的非自然災害。
全球超過95％人類個體一夜間消失，至今仍未獲得任何訊息。
地球通訊系統全面崩潰，所有近地衛星全部失聯，人類整體文明程度下降至農耕文明。
史稱“公元之亂”。
當晚，僅存的全球人類高層緊急建立臨時政府。
經各界高層嚴密地討論，正式取消公元紀年法。
人類文明自此進入“危機紀元”。
西元525年耶穌降世，這一天被定為紀元元年的開始。
而即此夜起，耶穌已死，新的紀元誕生了。
……
危機紀元1年。
康傑中學大門口的街邊，兩個身影緩緩地走著。
現在是晚上八點左右，街上燈都滅了。
“還沒到嗎，好累啊。”
小女孩抱怨道。
我領著小女孩走了好久，路上一片寂靜，沒有看到行人，只有我們兩個。
像是在外遊蕩的魂靈。
夜色慘淡，迎面刮來了漫天的潮溼。
“快了，快到了。”
經歷了今天的一切，我已然是身心俱疲。
我又何嘗不想快點回家。
可家，還是原來的家嗎？
再轉過一條巷子就到了我原來住的地方。
“你看，就是那裡。”
我指著前面說著。那裡在月亮的照耀下，是一團淡淡的黑。這是我憑藉記憶找到的地方。
我原來生活在這裡，我曾一次次地走過這裡，這裡是我的家。
“終於到了。”
小女孩欣喜地歡呼起來，急忙拉著我的衣角向前跑去。
我一時恍了神，兩腳不自覺地跟著她往前邁去。
彷彿和往日一樣。
……
這一刻，我感覺眼前的景象變化了，一片彩色的水墨在飛速地流動，聚散。
最後形成具體的畫面。
我看見了我慢悠悠地騎著腳踏車，行過之處有三三兩兩的學生，交談，說著玩笑話。
我低下頭，躲過迎面而來的柳樹枝條。
這是我一天中最放鬆的時間，暫時擺脫了生活中紛紛擾擾的各種關係。
我可以隨意地想，無拘無束地想，想一些在別人看來不重要的，可笑的，沒道理的事。
但此刻沒有人可以打擾我。
我還可以期待，回到家裡能做點什麼。
晚上十點，家家戶戶的燈還亮著，是家長在等待放學的孩子。
各家的燈有各家的溫度和色彩，不同顏色的燈映照著窗戶，在落寞的黑夜裡整齊的排列著，色彩紛呈。
淡粉色，淡紫色，淺黃色的方塊格子安寧地垂掛在半空之中。
像是塗抹了顏料的大畫板，又宛如一座平地而起的琉璃塔。
我停下腳踏車，靜靜地獨自欣賞只存在於此時的美景。
我將這裡想象成一張動態的畫卷，而我行走在畫裡，人在畫中游，他人皆是畫中物，都與我無關。
於是感到心裡無比空曠。
此時可以放心地觀察所有行人的神色，動作，看著他們，像是在看一幅三維的具象全景圖。
接著，我回到了家裡，一身紮在沙發上，頭頂是發光的白熾燈。
媽正在廚房準備晚上吃的飯。
“想吃點什麼嗎？”
廚房裡傳來一聲呼喊。
“隨便”
我放鬆地回答著，此刻，我終於卸下了一天的疲憊。
這是一個平常的晚上，這裡，是我的家。
……
色彩渙散，畫板破裂，我又回到了現實。
我被小女孩拽著一陣往前跑，最終停在了藏在小區最裡面、位於角落的一棟單元樓前。
“是這裡嗎？”
小女孩眨了眨眼，焦急地詢問道。
看得出來，她已經很累了。
月光下，我面前的樓房挺立，俯視著我。
“不是。”
“我們走錯了。”
我緩緩地說，隨即決絕地轉身，拉著她就走。
“誒，等一下，走慢點”
……
小女孩睡著了，我在她旁邊坐著，靠在操場的鐵欄杆上。
就這樣安詳地靠著，在這裡，我看見了到很多人。
他們大都是這裡的學生，此刻正稀稀拉拉地躺在夜晚月光照耀下的操場上。
這是平日裡沒有見過的奇觀。
剛才我心裡受了觸動，拉著小女孩沒有目的地遠離了那個被我一直以來當成家的地方。
衝動讓我難以找見方向，在黑夜裡行走更讓我有一種焦躁感。
但冷靜下來後，我發現學校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去處。
大部分學生，在今天發生的，普通人幾乎沒有掙扎餘力的禍患中存活了下來。
當他們回家之後，經歷了和我一樣的驚慌，迷茫和無助。
於是他們再次紛紛回到這裡，在存餘的人群中找尋同伴的溫暖。
月亮和往日一樣，把學校操場照的透亮，白如雪地一般。
這是黑夜裡為數不多的明亮。
外面的世界忽然陌生了，但這裡始終如一。
眾人臥倒在這裡的土地上，沉默著，雖然無聲，卻瀰漫著無助的情緒。
像在乾涸的湖泊裡掙扎的游魚，開始時的掙扎和慌亂，最終都歸於麻木和沉寂。
此時操場之上正處於一片沉寂之中，這都是我和小女孩初到時看到的景象。
而此時，她睡著了，有輕微的鼾聲。這一天她一定很累，我知道她等了很久，在街邊的一角。
操場欄杆外圍種了一些樹，高大繁密，像屏障一樣地把學校包裹了起來。
風吹過時，把樹吹得簌簌響，伴著夜晚的蟲鳴。
樹的氣息也隨之送來，混有泥土的青草香，這是夏日獨有的味道，我頓時感到愜意。
我看著操場上的學生，有的蜷縮著睡熟了，有的還在抬頭看月亮。
那些在此夜抬頭看月亮的人，他們會想些什麼？
也許他們和我一樣，喜歡在夜裡思考問題。
我回想起以前下雨的日子。
……
下雨了，我把窗簾開啟，現在是晚上。
窗外有一個嶄新的世界，被雨淋溼過的，洗禮過，琉璃一般的世界。
高樓下散在街道上的燈呈亮黃色，照在積水裡有反光，一片的橙黃。
我躺在床上觀望。
這時，我常常會想，一些可能只有我自己才能體會的事。
一些縹緲的事。
我會想，受到文字本身的限制，人們往往很難表達自己。
縱使窮盡數萬文字，也寫不盡一處情緒的複雜，焦灼，也描述不出你所想，你所觀，你的後悔與渴望。
同時，人們的千萬經歷，千萬過往，在不同道路中各種的選擇，在不同時間裡磨出的性格，形成了獨一無二的現在。
從前，你和同伴在同一軌跡。軌道一直蔓延，伸向你看不到的地方，好像軌跡無窮盡。
直到又過了很久。
此時，你過了萬重山，千重險，你和往日行程相同的同伴在一個個分岔口處分道揚鑣。
他們成了過客，而你漸行漸遠。
於是感到一個人的孤獨。
……
這麼想，可能顯得有些消極，但這只是我一個人的空想。
我也時常看看自己，卻連自己也看不清，甚至是空白，模糊。
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我不愛在人群中說話，人群聲音沸騰之時，我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慌亂，想要快點擺脫。
我心裡常空蕩，沒有目標和展望，沒事喜歡向天看。天空之上，一無所有，只有一眼望不到邊的高。
我喜歡聽純淨的音樂，最好不摻雜人的聲音。我會用幾個小時的時間聽音樂，也不會覺得浪費。
我尤其喜歡，夜晚散步時聽著，聽一個個音符落在心裡，激起一陣陣的觸動和翻湧。
我喜歡一個人走，看著旁邊來去的行人和滿眼紛呈的景象，想象自己誤入畫中。
我以為自己喜歡文學，其實不是這樣。我只是寄託於文學這個概念之下，尋求一時的庇護。在我看來，“文學”這個詞彷彿包涵萬物，一切情感皆在其中。也許在它無垠廣闊的一角天地，能容納我的所有幻想。
我感覺，像是在模仿，別人的一切。總想在不同的情況下，別人會幹什麼。我隨波逐流，於是不被看穿。
我感覺，有一個聲音斷斷續續的，卻經年不滅。
我感覺，我走得太快了。總是晚了幾年，才看清來時的路。
……
抬頭看月亮的人此時也慢慢地融入夜晚。
我看向旁邊的小女孩，她的氣息平穩而安寧。
我可能必須得肩負起什麼，今後的路，將真正地由我一個人走。
現在，我必須儘快成長起來，更堅毅，更果斷，更理性，直到我有能力保護我身邊的人。
小女孩，生於亂世是你的不幸，在這麼小的年紀，前路就已經佈滿荊棘。
那就送你首詩吧，希望你挺過往後的歲月，找到自己的歸屬。
不必在黑夜裡期待
不用在白晝中等待
所有的迷霧都會化解
在不遠的未來
白色的鳥群在黑暗中聚攏
於曦光微明的水面
無邊無際地飛遠
當然，現在的你可能還看不懂，那我就先替你記著。
等你長大了，再慢慢說給你聽。
夜真的深了，一切歸於安寧。
我一個人躺在人群中，彷彿聽見了遠方的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