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沈立秋家,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楊毅和鄭川走在小區的花園裡,都是一臉苦相。
“哥們兒,難為你了,大週末都不得消停。”鄭川撞了撞楊毅的肩膀。
“你不是一樣?”楊毅咧了咧嘴,“什麼是兄弟?有難同當的才是兄弟。”
鄭川瞥了一眼楊毅,說道,“人在裡邊關著,家屬著急,情緒有些過火。”
“我覺得還好吧,”楊毅啞然失笑,“還好,還好,理解,理解,你那個青梅竹馬也不算失態,畢竟是小家碧玉型的,差也差不到哪兒去。”
鄭川被他的話逗笑了,“幸虧你動作快,下午就把材料寄出去了,咱們還能有個說辭,不然更不好脫身。”
“哎,人情世故啊。”楊毅嘆了口氣,“不過檢察院最早週一才能收到,這個週末,老沈頭繼續鐵窗淚吧。”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兒。”鄭川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早晨起來,楊毅還記得夜裡靈光一現的點子,連忙找出刑訴法,看到第八十八條,他眼前一亮,遂決定馬上起草法律意見書,並另行起草了一份要求檢察院提訊沈立秋的申請書。下午剛上班,他就接到了法制科的電話,通知他取保候審的申請已經被拒絕,案件將移送審查批捕。楊毅已有所準備,調出已起草的檔案,各列印兩份,跑到郵局寄了EMS,之後他才打電話和鄭川約定到沈家拜訪,通報情況。
“法制科做得也夠絕的,你是昨天才提交的申請吧?”鄭川問。
“嗯,昨天下午。”
“結果今天決定就出了,他們這一次可夠麻利的。”
“看來鐵了心是要捕他,動作夠快。”
“你動作也夠快的,”鄭川吁了口氣,“我都沒想到你會提前準備好了法律意見書,還扯上了88條。”
“這就叫有備無患,以快打快。”楊毅不無得意,“正好上午有時間,我就寫了,反正早晚都得寫嘛,現在用不上,沒準兒起訴時還用得上。至於88條,咱們以前還真不太關注,我早晨一看,可不得了啊。”
“怎麼?”鄭川有些詫異,“不就是關於批捕的規定嗎?”
“白紙黑字,兩個‘應當’啊。”楊毅咧了咧嘴,“犯罪嫌疑人要求當面陳述的,‘應當’訊問;辯護律師提出要求的,‘應當’聽取律師意見。應當是什麼意思?應當就是必須,這是檢察院的法定義務。”
鄭川一點就透,打量著楊毅笑道,“看你得意的。”
“往後咱們遇到可捕可不捕的案子,也‘應當’好好利用利用這個條款,”楊毅興致正濃,眼睛發亮,“一個提訊,一個聽取意見,就能增加好多轉圜空間,沒準兒檢察院琢磨琢磨就不捕了呢。”
“哎,咱們以前在這個階段介入的少,不熟悉也情有可原。”
“還是和大環境有關,咱們和國外正相反,”楊毅哼了一聲,“國外是非必要不羈押,我們是非必要不取保,早晚有一天,看守所得擠爆了。”
“扯遠了啊。”鄭川小心地向四周張望了一下。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國外的律師——”
“行了,行了,”鄭川扯了扯楊毅的胳膊,別開他的話頭,“我看你就是美劇看多了。”
“本來嘛,西方的法律制度就是比國內規範。”
“你還沒完了?”鄭川嗔怪地瞪了楊毅一眼,“咱們是一天比一天好,一天比一天規範。馬哲怎麼學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大方向對了就行唄。”
“行,行。”楊毅眼睛含著笑,連連點頭,又把話題引回到眼前的案子,“反正七天之內,檢察院得決定是否批捕,你老丈人能不能出來,下禮拜就見真章了。”
“你老丈人。”鄭川哭笑不得。
“我打算週一就會會檢察院的人。”楊毅說。
鄭川拍了拍楊毅的肩膀,說道,“謝了啊,哥們兒。”
“甭跟我提那個字,”楊毅肩頭一聳,甩開鄭川的手,鄭重其事地說,“我都說了,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咱倆之間,還謝個屁啊?”
兩人邊走邊聊,剛走出小區的大門,楊毅的手機震動起來,他瞥了一眼螢幕上的名字,嘴角綻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鄭川看了看楊毅,識趣地走到一旁。
電話是展鵬打來的,告訴楊毅他手上的活兒已經“哦了”,正打算找地兒吃晚飯,問他是否要過去。楊毅沒想到展鵬辦事如此利索,又對結果感到好奇,連忙答應下來。
楊毅進到小包間的時候,展鵬點的菜剛剛上桌,楊毅看見在場的除了展鵬和王偉,還有一個自已不認識的光頭,怔了一下後對著光頭點點頭。
“哎,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展鵬哼笑一聲,“我們剛還說呢,這菜上來了要不要等你。我們中午就是對付的,忙完這一天都餓壞了。”
“餓了你們就吃唄。”楊毅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
“那哪兒成啊?”展鵬眯了眯眼,指著楊毅對剛子說,“隆重介紹一下,這位就是青年大律師,我和王偉的衣食父母,楊毅楊大律,楊大老闆。”說完,他咧嘴一笑,“老闆都沒來,我們哪兒敢動筷啊?”
楊毅啼笑皆非,見剛子已經欠身隔著桌子把手伸向自已,無奈也只能起身握了握他的手,眼睛瞥著展鵬說道,“原來我咋不知道你這麼貧呢,要是知道,打死也不會要你。”
“這話說晚了,”展鵬嘿嘿一笑,拍著剛子的肩膀說道,“這位是剛子,我哥們兒,今天虧了他了。”
楊毅許久沒有見到展鵬如此開懷了,知道他辦的事兒肯定是善終,心中也為他暗自高興。
歡樂的酒席就這麼開場了。
剛子和楊毅年齡相仿,帶著一身社會氣,沒幾個回合,就和楊毅混熟了。楊毅一直耐著性子,等到三杯酒下肚,才漫不經心地問展鵬,“人找到了?”
“你也不看看誰出馬。”展鵬嘴角上揚,一臉得意。
“咋處理的?”楊毅又問。
“交給文峰了。”展鵬吐出一口煙。
“也行。”楊毅緩緩點頭,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妥,皺皺眉說道,“交給他們,老吳的事兒豈不是要露餡?”
“放心,露不了。”展鵬故作神秘地眨眨眼,對楊毅說道,“我和文峰講好條件了,這一起不在案。”
楊毅略感詫異,皺著眉頭盯著展鵬。
“嗨,這事兒偶爾我們也幹過,沒什麼稀奇的。”展鵬不以為然地咧了咧嘴,緊接著向楊毅大概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小杜的同夥是他的老鄉,兩個人交情不錯。他老鄉在駕校工作,平日經常陪著學員在“車震聖地”練車,對周圍環境很熟悉。時間長了,耳聞夜裡車震的盛況,便動了歪心思,找到小杜,和他一拍即合。他們駕駛譚軍出售的那輛寶馬,一共作案四次,前三次都得逞了,只是數額不大,每一次都萬八千的。第四次也就是敲詐吳建興那次,他們見前些次來錢比較痛快,跟蹤了吳建興兩天得知他是國企單位的領導,就決定玩一票大的,結果最終栽在展鵬手裡。展鵬和張文峰在電話裡商定,只追究前三起既遂案件。
“文峰也同意?”楊毅眯了眯眼。
“他有什麼不同意的,三起案子足夠定住了,五千元以上就是數額較大的線,那兩個傢伙可以判三年了。”展鵬撇了撇嘴。
“那案犯不會瞎咧咧吧?”隱掉一宗案子,楊毅多少有些不放心。
“他倆傻嗎?”展鵬斜睨著楊毅,眼角漾出笑意,“三萬以上就是數額巨大,刑期就是三年起了,像他們這種多次的,還不得判個七八年,幫他們抹掉一起,他們這幾年都得天天燒香磕頭。”
楊毅打量著笑呵呵的展鵬,回想起他和吳建興最後的對話,心中一動,哼笑一聲問道,“你這麼做,都是為了吳建興吧?”
“嗨,你說是就是吧。”展鵬訕訕地紅了臉,招呼大家喝酒。
楊毅終於弄懂了展鵬的小心思,或許在和吳建興交涉時他就已經決定這麼做了。既給了張文峰一個現成的案子,又懲罰了那兩個案犯。對於吳建興來說,不僅消除了被敲詐的隱患,還名正言順地出了惡氣,同時,絲毫沒有暴露的風險。好狡詐的一個展鵬!
“那影片呢?”楊毅終於想起了最關鍵的證據。
展鵬得意洋洋地舉起手機晃了晃,“蠍子粑粑獨一份,就在我手機裡,其它的,全都刪光了。”
楊毅饒有興趣地注視著展鵬,下意識地端起酒杯。
二十萬,這是展鵬出手的第一個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