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的早晨,展鵬開車接上楊毅去看守所。前一天下午,儘管費了一番周折,他們還是獲得了陳曦父母的信任,簽署了代理委託手續。

剛駛出四環不久,楊毅就遠遠地看見了那個地鐵站。展鵬服刑時,每天要在看守所和那個地鐵站之間往返兩次。楊毅點了兩根菸,遞給展鵬一根,揶揄道,“睹物思情,有啥感觸沒?”

“什麼?”展鵬斜睨著楊毅,不明所以。

“那兒啊。”楊毅衝著地鐵站揚了揚下巴。

展鵬循著楊毅的目光望過去,心中恍然,吐出一口煙說道,“那兒啊,那就是世界的盡頭。”他輕輕咧了咧嘴,吁了口氣,“那時候,早晨等著接人的時候最難熬了,遠遠地,看著我和城市之間,就像有一張透明的幕布。要是看不見也就算了,偏偏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

“結界?”楊毅心裡動了一下。

“差不多那意思吧。”展鵬苦笑。

“那你今天還非要過去?其實我自已就可以,你到了也進不去。”

“誰說我進不去?上上下下,我可是比你熟多了。”展鵬的嘴角浮出一絲笑意,隨即感嘆道,“人啊,身上有些網,就得自已掙開。”

“說的倒也是。”楊毅下意識地點點頭。

展鵬把香菸銜在嘴角,側過頭認真地看了看楊毅,問道,“怎麼想起到地鐵站看我了,那你豈不是要起個大早?”

“抽瘋唄,”楊毅自嘲地笑了笑,淡淡地說,“我也不知道。”

兩人一時都沒了話語,香菸在車廂裡瀰漫,展鵬清清嗓子,把兩側的車窗都按了下來。楊毅慵懶地向座位裡縮了縮,打量著展鵬的側面,問道,“辦了個案子,感覺如何?”

展鵬怔了怔,回答道,“也沒啥。”

“你知道——”楊毅遲疑片刻,接著說道,“你和我一起幹,我最擔心的就是你心裡不舒服。”

展鵬眼角抽搐了一下,問道,“怎麼會有這個感覺?”

楊毅抽了口煙,“總之一句話,你辦完那個案子,我挺高興的,你讓我想起了英格蘭的治安官時代。”

“什麼時代?”展鵬還是頭一次聽說這個名詞。

“治安官時代,十六、十七世紀吧,那時候還沒有現代意義上的警察,國王在各地委任了一批治安官,維護當地治安,抓捕刑犯。”

“哦。”

“治安官基本都是鄉紳,不是專職的,而且沒有薪酬,”楊毅哼笑一聲,“於是漸漸就產生了一個新的職業,叫書記員,也就是專門協助治安官的人,由治安官發薪水。”

“嗯。”

“所以書記員乾的,基本就是現在警察的活兒,也就是抓捕和偵查,再把人犯羈押到監獄,扭送到法院參加審判。”

“學法律的就是比學偵查的懂得多。”

“不在那個,”楊毅晃了晃頭,“我想說的是,吳建興這個案子,讓我想起那個時代了。”

“怎麼講?”展鵬瞥了一眼楊毅問道。

“你有沒有覺得,如果把張文峰,或者你們警隊看作治安官的話,你差不多就是個書記員。”

展鵬思忖一下,咧嘴笑了,“還別說,有點兒那個意思。”

“可能你潛意識裡就是那麼想的,”楊毅吁了口氣,“我的想法是,往後我們經手的一些調查案件,也可以繼續採取這種模式。”

“你是說,我們調查,最後把線索移交給警察?”

“差不多吧,畢竟我們沒有偵查權。”

“我同意。”展鵬點點頭。

“所以——”楊毅轉過半個身子,打量著展鵬說道,“往後上繩那種把戲,儘量少用,我再說一遍,我們沒有偵查權,況且即便有偵查權的警察,刑訊逼供也是違法的,所取得的證供也是非法證據,我們要想幹得長久,就得避免那種情況。”

展鵬啞然失笑,說道,“饒了一大堆,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

“我沒繞,一點兒都沒繞。”楊毅一本正經地看著展鵬。

展鵬和楊毅對視一眼,略有些不耐煩,說道,“我知道了,別成天墨跡。”然後他嘟囔了一句,“都怪王偉那張破嘴。”

楊毅莞爾一笑,又對展鵬說,“王偉那哥們兒不錯,你好好帶帶他。”

在展鵬的印象中,這是楊毅第二次和他提及類似的話,他冷哼一聲,說道,“你對王偉不錯啊。”

楊毅楞了一下,暗忖現在還不是告訴展鵬真相的時候,於是避重就輕地說,“難友唄,你在裡邊一年多,沒交下什麼知心的人?”

“沒有,”展鵬咧嘴苦笑,“我身份比較特殊,兩邊的人都防著我。”

楊毅默默嘆了口氣,轉換話題道,“王偉也是沒心沒肺,連回家連幹兩炮兒的事兒都能跟你說。”

“那傢伙是挺有意思的。”展鵬嘴角浮出微笑。

“他媳婦兒人也不錯,你見了就知道了,一直等王偉出來,不容易。”楊毅頓了頓,搖搖頭接著說道,“那兩口子,王偉剛出來,我去看他們,隔著院子都能聽見他們倆幹事兒的動靜。”

楊毅從來不是熱衷於八卦的人,聽到他的話,展鵬多少有些意外,他偷偷瞄了瞄楊毅,楊毅提及這個橋段,是欲蓋彌彰嗎?他覺得自已的想法有些齷齪,不禁暗自苦笑。憑他的直覺,楊毅和王偉的關係有點兒特殊,肯定不是難友那麼簡單。他吁了口氣,想起了前一天張文峰過來時的情景,於是問楊毅,“昨天文峰過來,你為什麼那麼說?”

“我說什麼了?”楊毅側過頭盯著展鵬。

“說什麼我是老大,要聽我的之類的。”

“本來嘛,你年齡就是最大嘛,不聽你的聽誰的?”楊毅俏皮地眨眨眼,“再說了,文峰原來是你的同事,在他面前,不得給你爭點兒面子?”

展鵬啼笑皆非,說道,“這種面子不要也罷,咱們用不著整那個虛的。”

楊毅哈哈一笑,“我再接著講書記員的故事吧。”

“你故事可真多。”展鵬瞥了瞥楊毅。

“因為書記員最瞭解案情,所以到了法庭審理前,有些被告就會掉回頭來找書記員,讓他們幫著處理一些法律事務。”

“那不是兩頭吃嘛。”

“沒錯兒,就是兩頭吃,這就是法制的程序。”楊毅稍作停頓,“慢慢地,又衍生出一種職業,叫事務律師,即處理所有庭審前事務的律師,以區別於出庭律師。從那時起,在英美法系的國家,刑辯律師就分兩種,事務律師專責事實調查,出庭律師專責法理論辯,兩者缺一不可,必須密切配合。”

“你想說什麼?”展鵬似乎有些聽懂了。

“這輩子你是做不了律師了,”楊毅咧了咧嘴,“但你現在做的,雖然沒什麼名分,實質就是事務律師的活兒,有你在,我可以逐漸偏向於出庭律師。”

“哦。”

“在咱們的架構中,這兩個角色是平等的,也就是說,咱們倆是平等的,”楊毅白了白展鵬,輕輕笑了笑,“我就擔心,你覺得低人一等。”

展鵬盯著楊毅,眼角慢慢綻出笑意,“看你這個彎子繞的,給我講什麼歷史,我說呢。”然後他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說道,“放心吧,我沒那麼想過,是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

展鵬咬咬嘴唇,“楊毅,我要是覺得自已不如你,就不到你這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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