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後,法庭再次開庭,對展鵬進行宣判。

與上次庭審相比,法庭冷清得不是一星半點兒,旁聽席上只坐了張文峰一個人,楊浩志甚至連助手也沒帶,幾乎每個人的心裡都感到一陣輕鬆。

必要的程式化流程結束,李紅起立宣讀判決書,判決書採納了部分辯護意見,宣佈展鵬犯包庇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半。

宣讀完判決書,李紅問展鵬是否要提出上訴。這一次展鵬並沒有和楊毅交換眼神,直接乾脆地看著李紅,說道,“不上訴。”

李紅瞥了瞥展鵬,對他的淡然多少還是有些意外,她清了清嗓子提醒展鵬,雖然當庭表示不上訴,但自收到判決之日起十日內,他仍可透過一審法院或直接向上級法院提出上訴。這是最基本的法律常識,展鵬早就耳熟能詳,只得衝著李紅微笑著點點頭,以示感謝。

整個宣判過程不到十分鐘就結束了,李紅很快就離開了法庭,留下書記員監督展鵬和楊毅在宣判筆錄上簽字。

楊毅見展鵬仔細閱讀著宣判筆錄,便沒急著過去,坐在辯護席上悠閒地玩起簽字筆。倒是楊浩志離開自已的座位,徑直走向展鵬,邊走還邊招呼楊毅,“過來吧,楊大律師,趕緊簽字,早籤早利索。”

楊毅嘴角綻出一絲苦笑,無奈站起身。自從上次離開看守所,他的心裡就一直怪怪的,有些失落,有些不捨,也有些不想再見到展鵬。邁下臺階時,他定了定神,暗暗吁了口氣,臉上又浮出了滿不在乎的微笑。

張文峰見狀也推開木柵欄,進入審判區,向眾人走去。法警記得他是上次庭審作證的刑警,也沒阻攔他。楊浩志正歪著頭看展鵬簽字,見張文峰和楊毅來到身邊,嘴裡嘖嘖稱讚,“我就記得老展的字不錯嘛,你們看,行雲流水,還有體兒。”

展鵬抬頭白了一眼楊浩志,面露苦笑,“無非就是個名字罷了。”

“你記得的可不止他的字吧?”張文峰撇撇嘴,笑著揶揄道,“你可是連人家的人生都記得一清二楚,比我這個好幾年的搭檔都強多了。”

楊浩志明白張文峰是在暗諷上次自已借題發揮的事兒,不禁訕訕地紅了臉,咧咧嘴說道,“上次不是——不是——”

還沒等楊浩志說完,展鵬就搖搖頭打斷他,一邊簽字一邊說,“楊科你哪兒都挺好,就是這張嘴不饒人,”稍作停頓,他又說道,“忒損。”

“哪兒有啊?”楊浩志更顯狼狽,“那不是工作嗎?”

“楊科,我跟你說,”張文峰親熱地拍了拍楊浩志的肩膀,“這小子可記仇,如今更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今天你要是不把這個疙瘩解開,哼——”

“不至於,不至於。”楊浩志雙眉微蹙。

“很至於。”展鵬正好籤完字,故意虎著臉打量起楊浩志,然後忍著笑意把筆遞給楊毅。

楊毅迴避著展鵬的目光,接過簽字筆,低頭快速瀏覽筆錄,然後在每一頁上籤下自已的名字和日期。

“你看,我沒說錯吧?”張文峰促狹地撞了撞楊浩志的肩膀,“你還不麻溜的,表示一下心意。”

楊浩志會過意來,從口袋裡摸出煙盒,用目光向法警詢問。法警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點點頭。楊浩志先給兩個法警發了煙,然後又依次給身旁的人發煙,書記員見法警打著火機,皺皺眉,收拾起筆錄,遠遠地躲到一旁。

展鵬兩手戴著手銬,抽起煙來有些吃力,張文峰迴頭對法警說,“哥們兒,先解開吧,我們就聊一根菸的。”

法警嘴裡叼著煙,摸出鑰匙,上前開啟手銬。展鵬一邊抽菸,一邊活動自已的手腕。張文峰冷不丁猛地捶了他一拳,眼睛漾出笑意,“他媽的,看守所把你養得挺肥啊。”

展鵬沒理會他,瞥了瞥楊浩志說道,“堂堂楊大科長,就抽玉溪啊?”

“有玉溪抽就不錯了。”楊浩志不以為然地回瞪了展鵬一眼。

展鵬這才轉向張文峰,擠擠眼問道,“還抽,不封山育林了?”

“你還好意思問?”張文峰橫了橫展鵬,“自從出了這檔子破事兒,我他媽地就沒斷過煙。”

“兄弟,那可真是對不住了,”展鵬的臉上堆滿真誠,繼而咧出一絲壞笑,故作嘆息道,“這一年,老哥是幫不上忙了。”

張文峰一愣,馬上回過味來,瞪著展鵬佯怒道,“滾你大爺去吧。”

展鵬哈哈大笑,楊浩志見到兩人的模樣,終於明白他們開的是什麼玩笑,也裂開嘴笑起來。笑著笑著,展鵬意識到沒聽見楊毅的笑聲,從頭到尾甚至沒聽到他說一個字,不禁索然無味,暗暗嘆了口氣,忍住了扭頭去看楊毅的衝動。

張文峰抽了口煙,看著展鵬說道,“就剩一年了,挺一挺就過去了。都已經安排完了,你就留所了。”

“哦。”展鵬點點頭。

“留所啊?”楊浩志現出一絲驚訝的神色,隨即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道,“那我就友情贈送一句,在裡邊千萬別惹事兒,別忘了,如果表現好,還有減刑和假釋的機會,可能根本就不用呆滿一年。”

展鵬愕然問道,“一年半,還能減刑和假釋?”

“看你這話說的,哪條法律規定了,減刑和假釋要和刑期掛鉤啊?沒長不還有短嗎?”楊浩志不滿地瞥了瞥展鵬。

“成,就衝你這句友情贈送,咱倆疙瘩解開了。”展鵬又恢復了豪爽的本色。

“對啊,好好改造,”站在展鵬身後的楊毅終於開口了,“等你出來,我去接你。”

展鵬心中一動,緩緩轉過身去,卻發現楊毅的雙目平靜如水。

張文峰噗嗤一樂,看著楊毅說道,“看你這詞兒用的場合,改造?不過也對,這孫子是該好好改造改造了。”

他的話引起一陣笑聲。

一根菸抽完了,法警又給展鵬戴上了手銬,三個人識趣地和展鵬告別,拎著自已的包向緊閉的大門走去。在法警目光的示意下,展鵬也背過身去,跟隨著書記員和法警走向另一側的出入口。

聽著身後傳來的幾個人的交談聲,展鵬的心中百感交集。雖然說他早就料到楊毅不會輕易放過自已,卻萬萬沒想到他最終竟然選擇了這樣古怪的報復方式,慘烈而又厚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儘管逃脫了長年的牢獄之災,但在人生中最好的年紀,放棄十五年的情感生活,那又和被閹割了有什麼區別?他的眼前浮現出那些中世紀禁慾僧侶的形象,也許等不到十五年,他整個人就廢了。也只有楊毅那個精靈古怪卻又心狠手辣的傢伙,才能想出如此冷酷無情、不循常理的懲罰。但弔詭的是,雖然他多少有些不情願,但卻又坦然地接受了這種不可思議的懲罰。

自已毀了也就罷了,那是他自作自受,但一想到連帶著毀了楊毅的人生,他的心就隱隱作痛,欲哭無淚。可是他又瞭解楊毅,清楚一旦話說出了口,就再無轉圜的餘地,回想楊毅近乎陪葬般的決絕,即便在這溫暖的春天,他也不寒而慄。看來在他的餘生中,他都會揹負上那個沉重的十字架了。楊毅在宣判時表現得很冷漠,幾乎判若兩人,那或許就是今後他們關係的寫照,展鵬表面上毫不在意,內心卻惶恐失落,很顯然,今後的十五年,他無法逃脫楊毅的監督。“我招惹他幹嘛!”走出大門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充滿懊悔。

走出法院大門,三個人相互告別,分別去尋找停在街邊的汽車。剛走出兩步,楊毅就轉身叫住了張文峰。

“怎麼了?”張文峰狐疑地打量著匆匆走來的楊毅。

“兩個案子都結了,王可他——”

“你是說他的遺體啊,”張文峰吁了口氣,楊毅曾問過他兩次。“再等等吧,等判決生效了,我去銷案,就應該能領了。”

“哦。”楊毅點點頭。

“不過,可能你出面不行,得他家裡人來。”

“明白。”

張文峰望著楊毅,遲疑著說道,“剛才楊浩志在,我不好問,”他頓了頓,“真的就結束了?”

楊毅怔了一下,反問道,“高倉健演的《追捕》看過吧?”

張文峰默默點頭。

“電影結尾,杜丘說的最後一句話,你還記得嗎?”

“你是說——”張文峰皺了皺眉,“哪有個完嗎?”

“對啊,哪有個完啊。”楊毅咧嘴笑了。

“可是你——”

楊毅瞄了瞄張文峰,說道,“我們有我們的解決方式。”

“嘿,你這麼一說,我好奇心又上來了,”張文峰眨眨眼,“什麼解決方式?”

“好奇害死貓,”楊毅向前湊了湊,意味深長地盯著張文峰,“你最好別知道,你不是反感我們這樣的人嗎?”

“誰說的,我反感什麼啊?”

楊毅把食指豎在唇前,輕輕地噓了一聲,然後轉過身,背對著張文峰揚了揚手,向前走去。

張文峰望著楊毅的背影,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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