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舊傘

小黃實在很聰明。

發現被人盯上後,他沒有驚慌,更沒有投奔高老六或謝鈺尋求幫助,因為那樣會立刻暴露出自己的上線。

他曾在義診時幫忙,確認謝鈺與馬冰關係匪淺。

而那位馬姑娘又是道兒上出了名的古怪,一個大姑娘,偏與一群窯姐兒交好……

小黃需要傳遞訊息,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於是他也來逛窯子。

只要那位傳說中的張抱月確實與馬姑娘關係匪淺,那麼只要聯絡上她,就間接聯絡到了馬姑娘。

而聯絡到了馬姑娘,就相當於同時聯絡到了小侯爺和高六爺。

誰的人?

誰的人盯上了小黃?

田家?

不太可能,現在田家已經是爛攤子自顧不暇,大約沒什麼餘力再去狩獵他人。

而且當日會聚集海量慕名而來的嫖客,以及所謂的文人雅士,人多眼雜。

馬冰道:“到時候只管跑,別回頭,只要離開開封地界,他們就再也找不到你們了。”

每年中秋前夕,開封城所有的老鴇就會將自家得意的窯姐兒推出來展示才情,最後拔得頭籌的,便是下一年開封的花魁。

她開啟帶來的藥箱,擺出一溜兒瓶瓶罐罐和油紙包,一一介紹著它們的功效:

“那個是治療風寒的,這時節越往西北越冷,若你們哪天忽然覺得頭沉鼻幹,別遲疑,趕緊吃一粒。

“就是持久沒解藥才好……”

試問一個那樣的小混混,怎麼可能有能力隔三差五來百花樓嫖?

張抱月聽罷,狠狠鬆了口氣,蒲草也十分激動。

若給鴇母看出端倪,馬大夫也會被牽累。

有了這藥丸,必然能減少許多麻煩。

最後,馬冰拿出一隻細小的竹管,對著張抱月和蒲草晃了晃,“這兩枚藥丸是重中之重,吃下去之後,差不多兩個時辰左右你們的膚色就會慢慢變黃,看上去氣色極差……”

張抱月用力點頭,“能!別哭,把淚憋回去!”

那麼,肅親王……

那花魁最好是個還沒出江湖的處子,順便競拍初夜,但在這之前,也需要“前輩們”熱場子。

蒲草眼睛裡蓄了淚,聲音都有些抖,“我們真的能自由?”

小黃無疑是個很謹慎也很聰明的人,他對外的身份是個小混混,之前來百花樓見張抱月的理由就是“仰慕已久”“攢了很久的銀子”。

哪怕張抱月如今已算不得頭一號花魁,面銀依舊不菲。

窯子也是如此。

馬冰失笑,主動轉移話題,“好啦,你已經幫了很多啦,這件事我們會處理的。眼下最要緊的是你和蒲草……”

藥瓶上的紙條都用張抱月和蒲草認識的字簡單寫了功效,至於名字,那不重要。

這藥丸本身無毒無害,但效力很持久,吃一回大約得一個來月才能“褪色”,而且沒有所謂的解藥。

張抱月就有些黯然,顯然因為自己不能繼續幫助馬冰而失落。

而等她們在外面風餐露宿一個月,肯定也就曬黑了,養糙了,待到那時,藥效褪了也不怕了。

等張抱月和蒲草稍微平靜了些,馬冰又遞給她們一把鑰匙,“玄武西街東邊數第六座院子,外頭掛著紅燈籠,那裡面準備好了馬車、糧草和替換衣裳,還有兩份戶籍文書,到時候你們馬上出城!”

“他不會再來了。”馬冰搖搖頭,及時打斷了張抱月的想法。

“啊,沒事,你和蒲草專心自己的事就好了。”馬冰笑道。

兩個姑娘看著那根竹管,眼底湧動著希望。

不能哭,不可以哭,這是好事。

這是最好的逃跑機會!

三個姑娘相互拉著手,很用力,有些痛,但誰都沒鬆開。

最要緊的是,老鴇和打手們會自然而然的將注意力放在小姑娘身上,反而對她們這些老人失於防範。

所幸,深秋之前,機會終於來了。

這個是管跌打損傷的,那個是燙傷膏,那個是……”

張抱月便是前輩之一。

可沒法子,她們沒有機會,只能耐心等待。

“沒關係的,還有七天呢!”張抱月說,“要是他再來的話,我可以……”

蒲草用力吸了吸鼻子,仰著頭拼命眨眼,果然把淚忍了回去。

那會是年前她和蒲草最後一次外出的機會。

每個行業都有自己成文或不成文的規矩,偶然還會舉辦業內盛會什麼的,既為競技,也為團結揚名。

窯子裡養出來的姑娘難免膚白貌美,皮肉細嫩,這樣的美色出去就是案板上的肉,很容易被人盯上。

其實這會兒逃,已經有些冷了,張抱月和蒲草難免多遭罪。

“我能幫上什麼忙嗎?”見馬冰忽然嚴肅起來,張抱月小聲問。

她最後一次深深地看著這兩個姑娘,“到時候,你們就自由了。”

自由!

多麼奢侈的字眼!

有那麼一瞬間,張抱月和蒲草的呼吸都停止了。

“咚咚,咚咚!”

她們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血液奔流的聲音如此之響,像極了春節時夜幕中炸開的絢爛煙花,衝擊得她們頭暈目眩。

“你跟我們一起走吧。”張抱月反握住馬冰的手,“開封城,不是什麼好地方。”

她不清楚馬冰究竟要做什麼,可之前給出的幾個名字無一不曾是位高權重者,總歸不是好事。

她也不知道那小黃到底是誰,但肯定是替馬冰辦事的,既然下頭的人已經被盯上了,馬冰就隨時都有暴露的風險。

開封太大太繁華,也太冷太可怕。

外頭的人總是擠破頭也想進到這座城裡來,殊不知,這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塊磚石都是血水裡泡出來的。

張抱月發了瘋一樣想離開。

蒲草也眼巴巴看著馬冰,很小聲地說喊了句,“馬姐姐。”

在她短暫的人生中,只有眼前這兩位慷慨地給予溫暖,她早就想喊一聲姐姐,卻不敢。

她這樣的身份,怎麼好胡亂攀附?

可,可終究忍不住。

要是大家一直在一起,那該多好呀。

馬姐姐……

馬冰一怔,腦海中彷彿平地捲起風暴,那些她一度以為已經忘卻的記憶碎片轟然飛起,像午後斑斕的蝶,翩翩飛舞。

她飛快地眨眨眼,好像那點突如其來的溼意從未出現。

“我也有非做不可的事啊。”

自此一別,各自珍重。

回開封府的路上,忽然下起雨。

這場秋雨來勢洶洶,從寂靜無聲到急如爆豆,不過須臾之間。

街上許多行人毫無準備,被澆了個透溼,抱著腦袋狼狽逃竄,一時間,到處都是“嗷嗷”的叫聲和抱怨。

豆大的雨點狠狠打在油紙傘面上,威力極大,幾乎叫人拿捏不住。

冷冽的空氣中迅速灌滿水汽,呼吸間已經帶了寒意。

馬冰用力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突然聽到細微的“噗嗤”一聲,緊接著,便有沁涼水滴落到撐傘的手背上。

她抬頭一看,傘面上竟開了縫。

馬冰一時有些愣神,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破了啊……

說起來,這把傘還是當年義父買來的,用了十多年,哪怕自己倍加珍惜,時時保養,好像也確實該歇一歇了。

但馬冰還是有些不甘心。

她四下看了看,抬腳走入一家賣雨具的鋪子。

這是一家蠻小的鋪子,但據說掌櫃的修補雨傘的手藝極好。

掌櫃的叫人點了燈,眯著眼看了許久,搖頭,“姑娘,這傘已經修補過許多次,各處都到了壽命,恐怕是不成了。”

饒是早有準備,但親耳聽到這話,馬冰還是有些難受。

“不成了嗎?”

掌櫃的點點頭,“傘跟人都是一樣的,您想啊,人到了歲數都會老,哪怕沒有病,也有油盡燈枯的一天,更何況它呢?”

他倒是很理解馬冰的心情。

許多東西用久了,就跟自家人一樣,總會生出點兒情分來。

這冷不丁要丟,確實不捨得。

馬冰盯著舊傘看了許久,過了會兒才說:“幫我拿把新傘吧。”

“好咧!”掌櫃的問,“姑娘要哪一把呢?”

“隨便吧,”馬冰收起舊傘,淡淡道,“都一樣。”

舊傘收攏的瞬間,她好像感到某些重要的過往,也隨之封閉了。

雖然如此,但掌櫃的還是用心挑了一把秋日紅葉的,十分應景,也很結實。

馬冰只隨意瞟了眼,便付錢離開,直接回了衙門。

謝鈺還沒回來,馬冰想了下,也沒有貿然去找高老六。

她端了個馬紮,坐在屋簷下看雨。

屋簷很長,滴下來的雨水隔著老遠。

那裡的青石板早就被打出一排小窩,雨滴落下來時,會發出類似“卟”的悶響,同時濺起透亮的,很漂亮的水花。

另一邊,王衡抱著個手爐聽兩個徒弟背藥方,偶爾瞪一眼。

馬冰忍不住笑了。

前幾日王衡的孫子遞了家書回來,老頭兒嘴上沒說,背地裡卻偷偷抹了回眼淚。

那位王家的小少爺真的被長輩“發配”去了一座很窮困的小縣城,遭了不少罪,還病了。

但他確實是個很單純的好人,難熬也沒嚷著要回來,只是在信中檢討了自己過去的養尊處優,說這裡的人遠比開封府的百姓更需要幫助。

他不想回開封了。

在信的末尾,他還請王衡代為向開封府的人轉達自己的歉意。

他實在不該當著人家的面挖牆腳的。

尤其,還說了那樣天真的傻話。

當時謝鈺和馬冰都愣了。

老實講,當時那事兒過去也就過去了,他們甚至已經忘記了。

最後還是王衡提醒,兩人才想起來,又覺得有些好笑。

這樣也挺好的。

該長大的人,都長大了。

直到快晌午的時候,謝鈺才順著魚頭豆腐湯的香味一路走進來。

馬冰到底閒不住,把水缸裡養的大魚捉出來一條。

胖頭魚嘛,腦袋是很好吃的,便單獨斬下來燉豆腐,白白的,濃濃的。

剩下那麼老大一條魚身子,一口鍋勘勘放下。

就加了蔥薑蒜和醬油、蔗糖什麼的紅燒,大火燒開了,轉小火咕嘟嘟冒泡,醬紅色油亮的湯汁一口氣浸到肥厚的魚肉裡去。

吃的時候掰下一大塊肉來,往濃郁的湯汁裡一按,格外香甜。

便是隻拿那魚頭豆腐湯泡飯,也能狠吃幾碗的。

今兒照例是元培配著謝鈺出門,也不知兩人做了什麼,大約是餓狠了,進門後顧不上寒暄,先埋頭用熱湯跑了兩大碗飯,這才喘過氣來。

馬冰把小黃的事說了,謝鈺夾魚肉的動作頓了頓,“高老六未必不知道。”

說著,他一抬手,盪開元培伸過來的筷子,將魚臉頰上最肥嫩的一大塊肉搶走,轉手放入馬冰碗中。

馬冰笑了下,對上元培渴望的眼神,啊嗚一口吃掉。

確實,高老六做的就是不見光的買賣,有很多訊息反倒比他們更靈通。

謝鈺又吃了一塊熱豆腐,額頭上漸漸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不過,還是要說一聲。”

是進是退,讓他自己選。

吃完了飯,謝鈺果然撒出人去,藉口有外面來的人販子流竄,開始在城內外大肆搜尋可疑人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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