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疑

若兇手真的是申軒,壽陽公主知情嗎?

經手那四起案件的地方官員知情嗎?

是他們真的缺少證據查不出來,還是迫於某種壓力或誘惑,選擇放棄調查,草菅人命?

若是後者,那麼問題就大了。

雨越下越大,地上一時排水不暢,積水成團,嘩嘩流淌。

大風猛烈吹動窗扇,連線處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謝鈺緩緩吐了口氣,起身去關窗,“缺少證據。”

方保跟著嘆氣,“是啊,咱們沒有證據。”

說的不好聽一點,剛才的一切推斷都建立在他自己先入為主的設想上。

甚至更直白一點來說,就是他早在以前就對駙馬申軒有偏見,而恰好此次申軒又在場,所以就覺得他是兇手。

多次巧合固然可疑,但具體的證據呢?

方保沒有。

只是一種直覺,辦案多年的直覺。

即便同為男人,無緣無故去扒人褲子也是莫大的羞辱,若對方執意不肯,他們就沒轍。

謝鈺嗯了聲,“到了就讓他進來。”

萬一真是他鑽牛角尖,想錯了,漏了真兇可不美。

方保點頭,“這倒是。”

但凡田淑一息尚存,兇手也必然提心吊膽,略一恐嚇,詐一詐,少不得就會露出馬腳。

誰也沒接茬,因為都知道不可行。

那麼,除去僧侶中十歲以下的小沙彌十六人,香客中的孩童七人,七十歲以上的老者共計六人,再除掉提前離開的田斌和兩名侍從,自己、元培和另外一名侍衛,還剩五十五人。

“哦!”經他一提醒,方保才後知後覺想起來,田嵩那廝病了!

這雨來得急,田斌從家裡出發時只是陰著,心急如焚的他根本顧不上想之後下雨會怎樣,光著頭就來了。

過了大約一刻鐘,外面敲門聲響起,說是田家有人來訪。

在沒有線索直指申軒之前,這一百八十二人都有可能作案。

他本人可以相信這種直覺,甚至謝鈺等同僚也可以選擇相信,但如果沒有切實的證據,莫說當朝駙馬,哪怕只是個普通百姓,也不能隨意拘押。

死無對證,說的就是眼下的局面。

已經提前得了准許的侍衛替他開門,就見外面站了水淋淋的主僕三人。

聽說他老子娘這幾年一直病病歪歪的,如今男人病了,女兒死了,不知受不受得住……

況且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萬一還真就有人見過田淑和那嫌犯呢!

不是說死者生前可能反抗,所以才激怒了兇手殺人麼?

旁邊的張仵作乾咳一聲,提醒道:“田嵩。”

他們看還是不看?

如果沒有傷口,自不必說,到時候整個開封府連帶著塗大人都要下不來臺。

“可以重點監視申軒,但其他人也不可就此放過。”謝鈺道。

他站起身來,踱了兩步,指關節輕輕往花瓶上一擊,“若真要查,就都要查,全寺上下所有男人,都要查。”

元培皺巴著臉說賭氣的話,“要是有法子脫了他的褲子看看就好了。”

可即便有傷口又如何?

他們該如何證明傷口就是死者造成的?

若對方說是私下玩兒得野了,隨便個人弄得,又該如何是好?

謝鈺點頭,“不錯,就這麼辦。”

短短一日不見,田斌就憔悴許多,臉頰都凹陷下去了。

誰不配合,誰就心虛,就有嫌疑。

那麼那玩意兒上很可能有傷口。

也就是說,有可能作案的嫌犯共計一百八十二人。

正好也打聽下田嵩的情況。

謝鈺沉吟片刻,“方才的話,你我私下說說也就罷了,對外先不要聲張,畢竟沒有證據,若被有心人聽去,免不了一場大鬧。”

之前他曾看過相關文書,福雲寺上下在冊的僧侶共計一百四十九人,而這幾日住在寺內的男性香客也有六十八人。

一百多號人呢,若都關注,得關注到猴年馬月。

再退一步講,萬一對方有恃無恐同意了呢?

方保一怔,這才想起來忘了田斌。

他嘖了聲,搖頭晃腦道:“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要麼不出事,要麼事趕事,他也是倒黴。”

正說著,謝鈺留在外面的侍衛敲了下門,“大人,田斌回來了,見方大人不在,往這邊來了。”

福雲寺確實有點偏,但一大早他們就派人去報信兒了,中間足足隔了一天,都夠兩邊跑幾個來回了。

“怎麼這麼慢?”

死者面部留下的是右手指印,看大小,應該是個成年男子。能夠輕鬆拖拽一個成年女人,力氣必然不小,應是身強力壯者。

然後半路被澆了個透溼。

方保想了一回,“這麼著,既然都知道死人了,咱們也不必藏著掖著,等會兒我就叫人挨個盤問,看死者失蹤那段時間他們都去哪裡做了什麼,先把嫌犯人數減一減。”

素來注重儀表的他鬢髮蓬亂,成串的水珠順著鬢角、下巴、袖口和袍角滴落,只站在堂下行禮的工夫,腳下就蓄起一汪水。

“見過謝大人,方大人,”他的聲音沙啞,可情緒卻平靜得可怕,“兇手抓到了嗎?”

並非他不念兄妹之情,而是最初的崩潰已經過去,現在整個人都是木的。

父親瘋了,妹妹死了,母親還病著,他到現在還不敢說。

幾個庶兄虎視眈眈各有盤算,卻又經不住事兒……彷彿只是短短几個時辰,整個田家的重擔就都壓到他肩上,叫他幾乎無法呼吸。

剛得到田淑被害的訊息時,田斌甚至有種不切實際的荒謬感。

怎麼就死了?

怎麼會死呢?

不久前,妹妹還向他抱怨哭訴,說不想嫁人呢……

甚至自己離開福雲寺之前,一切不都好好的麼?

怎麼就這麼會兒工夫,天崩地裂!

哪怕平時兩人不對盤,謝鈺也不得不承認,現在的田斌著實有些慘。

他擺擺手,叫人拿了幹手巾上來,“擦擦吧。”

田斌現在的狀態很不正常,眼睛都有些發直。

他盯著那手巾看了好一會兒,才像回過神來,僵硬地接了,木然道謝。

方保嘆了口氣,“令妹的遺體已經帶回來了,只是有些不大好看,你要去瞧瞧麼?”

田斌的眼睫猛地抖了下,一串雨滴跟著墜落。

他的嘴唇蠕動幾下,木然道:“看了,有用嗎?”

誰都沒說話。

過了會兒,田斌又問:“兇手抓到了嗎?”

方保搖頭,“福雲寺內人數太多,而證據太少,暫時沒有。”

頓了頓,他又補了句,“節哀。”

田斌沒回應,只是接過熱騰騰的姜棗茶一飲而盡,也不怕燙,看得元培直嘬牙花子。

他就這麼站在那裡,也不坐,也不動,好似木胎泥塑,覺得周遭發生的一切都那樣不真實。

直到現在,他還有些恍惚。

總覺得是不是一場夢,夢醒了,父親好好的,妹妹也好好的……

但理智又告訴他,不是夢。

而是現實真的就是這樣糟糕。

父親倒了,妹妹沒了,田家……

只靠他自己,真的能撐起那個所謂的家嗎?

有生以來頭一次,田斌陷入了深深的懷疑和擔憂。

也不知過了多久,田斌的思緒才被另一道聲音打斷,“令尊令堂可還好?”

田斌循聲望去,是謝鈺。

看著謝鈺依舊沒什麼表情的臉,有那麼一瞬間,田斌的心思都不在這裡了。

曾經,不,直到今天以前,他雖口頭上敬重謝鈺,心裡卻一直都有些不服。

他們年紀相仿,難免被外面拿來比較,而自己一直都略遜一籌。但田斌其實不太服氣,總覺得對方不過佔了個好出身罷了,自己其實也不差多少。

若父親依舊得勢,他也不必這樣卑躬屈膝。

可現在……他好像連這點爭強好勝的心都沒了。

“還好……”僅存的一點自尊,讓田斌隱瞞了父親的真實病情。

室內又陷入沉默。

屋內熱氣漸漸溫暖了被冷雨凍透的身體,田斌的理智好像也跟著迴歸。

他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對方保和謝鈺一揖到地,“拜託了。”

他看向方保,“方大人,我想見阿淑最後一面。”

他已知曉謝鈺迴避的事情,所以直接問了方保。

還是,見見吧。

畢竟以後再想見,也只能在夢中相會了。

方保點頭,爽快起身,“本官親自帶你過去。”

他衝謝鈺頷首示意,起身要走。

田斌跟在後面。

被雨水打溼的衣服緊緊貼住他的脊背,勾勒出一段細細的脊骨,竟瘦削得可憐。

方保已經先一步跨出門,田斌一隻腳都抬起來了,卻又好似忽然想起來什麼事,或者說,下定了什麼決心。

“小侯爺,”他一隻手扶在門框上,沙啞的聲音混在雨聲中,有些模糊不清,“我父親的病來得蹊蹺,生病前,他曾接到一封信,我懷疑他被人投毒,可否幫忙查詢送信之人?”

真相他說了一半,藏了一半。

左右父親生病的事情瞞不了多久,與其到時候讓人憑空猜測,不如現在就漏出一點口風來。

他雖不完全瞭解田嵩年輕時候的事,但田家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光靠光明正大是不可能的。

再聯絡肅親王……他敢肯定當年兩人,甚至是更多人必定聯合起來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

他派去的人如預料之中的沒能見到肅親王,而當那人按照他的吩咐,簡單描述了田嵩的病症後,肅親王府的管家神色微變。

因此田斌推斷,肅親王必然也中招了,只是症狀可能沒有這樣嚴重。

為什麼?

為什麼病症有輕有重?

來的路上,田斌反覆想過很多遍,很多種可能。

是因為父親接觸的時間比較久嗎?

還是說……性格不同?抑或是在當年的事件中發揮的作用不同?

父親生性敏[gǎn]多疑,稍有風吹草動便如驚弓之鳥,被一封信詐得犯了心病,尚且說得通。

但肅親王卻是個粗腸子,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典範,僅憑口述,絕達不到這樣的效果。

或許那封信只是個引子,父親本就心虛,所以一擊即中!

但當年的事田斌不想管,也無力去管。

成王敗寇,不過如此,誰是誰非根本不重要。

只是現在父親決不能倒下,無論如何,都要揪出那人來!

大夫說了,心病還須心藥醫,如今他羽翼未豐,僅憑自己的力量實在做不了什麼,必須依靠外力。

然而田斌千算萬算都沒想到,他問對人了。

很多時候,世上的事就是這麼巧。

謝鈺深深地看了田斌一眼,意味深長道:“田老也曾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如今遇到這樣的事,朝廷必然不會坐視不管。”

你放心,當年的事,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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