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竹葉茶

謝鈺派人去請馬冰,後者到時,發現今天是元培跟著謝鈺,看著小夥子似乎有些蔫嗒嗒的。

“呦,給誰打哭了?”她笑著揶揄。

“你才給人打哭了,”元培瞪她,又帶點兒哀怨地望了謝鈺一眼,“給宋推官送卷宗來著。”

謝鈺權當沒看見。

當上司的心都黑。

馬冰了然,得了,這是被罵了,於是毫無同情心的大笑出聲。

元培簡直要氣瘋掉。

昨兒美味的雞湯他沒喝到,今天一大早又給宋推官遷怒,怎一個慘字了得!

馬冰笑夠了,“宋推官為什麼罵你,沒有理由嘛!”

元培木著臉,“這需要理由嗎?”

告老還鄉……謝鈺忽然又聯想到範石溪。

哪兒有幾個真無辜的。

元培就說,眼下正值三年一度的殿試,一大批新晉官員等著各處委派、考核,忙得不可開交,哪裡有空管這個?

宋推官嗤之以鼻,又罵刑部和大理寺。

宋大爺總覺得開封府做得忒多,就問他們為什麼不往外推,十分恨鐵不成鋼。

元培選擇裝聾。

謝鈺微微蹙眉,明顯不太贊同。

元培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想不明白怎麼就扯到朝廷律法上去了。

謝鈺有心反駁,可想起徐茂才被抓,無數百姓來哭訴,正應了馬冰說的話。

若非徐朗意外爆出,或許再過幾年,他也會風風光光告老還鄉,做個受人尊敬的鄉紳,兒孫繞膝,無疾而終。

有功名者見官不跪,如今李青禾尚未定罪,謝鈺便請他坐下說話。

謝鈺就這麼站在搖曳的竹影中看著她遠去,半張臉籠在光影裡,忽明忽暗。

元培耐著性子解釋,說您這有點罵的不是地兒,擺明了不幹人家的事嘛。

宋推官就嘟囔,說這擺明了是報復來的,左右人都死了,人家氣也出了,又沒逼著范家父債子償,就此結案不就完了?還想怎麼樣呢?

“不過水至清則無魚嘛,我說著玩的,大人聽過就算了。”

他生前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是否真的名副其實?

還是像曾經的徐茂才,全因僥倖尚未爆出?

馬冰笑吟吟道:“律法為當權者制定,自然維護當權者利益,大人請不要急著反駁,您固然是個好官,但可曾聽過官場傾軋?見過下面的百姓有冤無處訴?”

所以,能騰出手來又有資格的也就只有開封府這頭奶牛。

開封府有專門的園丁打理,一應花草樹木都長得極好,馬冰順手掐了一段柳枝把玩,漫不經心道:“大人出身高貴,自然信奉法度。”

走在前面的謝鈺忽然來了句,“馬姑娘很推崇那種辦法?”

都沒什麼意義嘛!

而且您如今不也是個文職嗎?

人在緊張時就容易喝水,等謝鈺和馬冰他們到時,李青禾已經快把茶壺喝空了。

這些年徐茂才就在天子腳下作威作福,朝廷上下真的無人知曉嗎?

但馬冰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口出此言,就有些微妙了。

就算真抓到了人,是讓對方給你爹陪葬啊,還是幫忙把人埋回去?

謝鈺收回視線,抬手拂去肩頭落下的竹葉,“走吧。”

話說,他覺得馬姑娘說得有道理哎!

難得把謝鈺說得啞口無言,馬冰忽然又笑了,兩隻眼睛彎成月牙,濃密的睫毛交織擋住瞳仁,反倒看不清真實情緒。

風吹動牆角的翠竹刷拉拉一陣響,幾片竹葉抖了幾下,打著卷兒飛向空中。

屋子外頭伺候的小廝眼珠子差點瞪出來,這是解渴來了?

李青禾先向謝鈺行了禮,認出馬冰是那日出手救治的大夫,又替慕笙道謝。

宋推官年輕時曾因抱打不平傷人入獄,後逢天下大赦才得以投軍入伍,多年來火性不減,殺氣深重,有那樣的言辭不足為怪。

元培撓頭,“大人,還去見李青禾嗎?”

“牧民都知道擠奶不能單抓著一頭牛折騰,吏部那麼多大活人,曾經的官員出了事,還真就一拍腚,屁事不管?”

說完,她自己倒先溜達達跑了。

“大人是說將人挖墳掘墓吊屍暴曬的方法嗎?”馬冰倒揹著手,歪頭看他,嘴裡說著嚇人的話,腳步竟顯得很輕快,“也許吧。”

馬冰聽得目瞪口呆,“失敬失敬,真是位妙人。”

好麼,這一句話就罵進去大半個朝廷。

最後,宋推官用一句話乾脆利落地做了總結,“文官都蔫兒壞呢!”

這話聽著不對味兒,謝大人那兩片好看的薄唇都拉平了。

“……我與慕笙相識於縣學,後來一路入了州學、府學,屈指算來,相識也有近十年了,他的為人我再清楚不過。這人的嘴巴確實不太好,有些得理不饒人,但才學還是有的,傲氣更重,讓他舞弊,還不如直接拿刀子殺了他。”

況且若來日真查出來什麼,保不齊範石溪僅存於世的好名聲都要毀於一旦,何苦來哉?

她雖是笑著的,笑意卻並未在眼底留存半分。

馬冰見他短短兩天就憔悴得像變了個人,也有些同情,“話雖這麼說,但斷案是講證據的,你們可曾發現過什麼可疑之人,或是發生過什麼不太尋常的事嗎?”

走了一路又說了一氣,有點渴,她剛拿起桌上的茶壺就愣了,空的?

小廝趕緊進來換上新茶。

天氣漸熱,最近府裡喝的是竹葉茶,乍一嘗味道有些清苦寡淡,但嚥下去之後就會覺得嘴巴里香噴噴的,透著草木清芬,好似人也跟著平靜了。

元培伸胳膊替謝鈺接茶,“也許是他嘴巴太壞,惹人怨恨呢,以前是不是得罪過誰?”

言辭刻薄確實招人恨,就比如說衙門裡的宋推官,要不是資歷擺在那裡,又有軍功在身,早不知讓人套了多少回麻袋。

“得罪過的人,可疑之人,可疑之處……”

李青禾邊想,邊慢慢說了幾段往事,無非就是文會時大家賽紅了眼,起了口角之類,盡是些雞毛蒜皮。

可僅憑這個,真的能讓一個人仇恨到如此地步,以至於冒著天大的風險處心積慮作出連環套來毀掉對方的前程?

李青禾這一想就想了大半日,百無聊賴的馬冰變換了無數次坐姿,開始和元培用手指蘸著茶水填五子棋玩。

中間謝鈺甚至還出去處理了兩趟公務,回來時遞給他們一摞紙和一管筆墨。

馬冰:“?”

李青禾什麼有用的東西都沒說呢,還用不著錄口供吧?

謝鈺垂眸瞄了眼桌面,嫌棄之情流露無遺。

馬冰和元培跟著看:

茶水溼了又幹,幹了又溼,上面縱橫交錯著無數水漬,看著有點……髒。

於是兩人就開始在紙上畫小人打仗。

謝鈺:“……”

等待的過程顯得格外漫長,久到李青禾都有些不自在,鼻尖慢慢沁出汗珠。

成敗在此一舉,若自己真的拿不出證據……

“大人!”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衙役跑來傳話,“牢裡傳來訊息,說慕笙才剛回想起來,考試當日經過一家酒樓時店主人放了鞭炮,還試圖給路過的每一名學子掛大紅花,他當時嫌熱,就沒要。另外,在宮門前排隊等候驗明正身時,曾有個人撞了他一下……”

要把小抄放到自己身上,定然要有肢體接觸才行,當時他並沒往心裡去,現在回想起來,著實可疑。

兩邊都要查,謝鈺立刻吩咐人去查那家酒樓,又問當時撞慕笙那名考生是誰。

衙役道:“他說當時不疑有他,對方也馬上賠了不是,只扭頭略瞥了眼就算。他不認得對方,只記得高高瘦瘦的,容長臉,嘴角下垂,好像有些苦相。”

台州府頗大,此次進入殿試的考生足有十多人,以前分散在各地,碰到一個不認識的也很正常。

不認識麼,這就有些麻煩了。

謝鈺略一沉吟,“元培,拿我的腰牌去向塗大人要條子,去宮裡取考生名錄來。”

從縣試開始,科舉每一步都有名錄,記錄考生姓名、籍貫和大致體貌特徵。

而中了舉人之後,朝廷還會命專人為考生繪製畫像,集中收錄。

一是因為舉人就有做官的資格了,而朝廷選拔官員的要求之一就是“正儀表”,意思是不能太醜,舉薦時上頭要查;其次也是為了進一步防止替考。

元培起身領命,才要走,卻聽李青禾啊了一聲。

眾人都望過去,就見他臉色變來變去,似乎想說什麼又不好開口。

謝鈺示意元培稍住,“你想起什麼了?”

李青禾搓著手,嘴巴開了又閉,閉了又開,“這,這個……”

他似乎已經坐不住了,乾脆站起來,掐著兩隻手兜了幾個圈子,這才踟躇道:“論理兒,這話其實不該說。”

元培是個急性子,給他憋得夠嗆,忍不住催促道:“你這不是明擺著吊人胃口嘛!到底說不說?”

讀書人就是毛病多,什麼“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既然知道不當講,乾脆一開始就別開口嘛!

“我!”李青禾臉漲得通紅,一跺腳,終於下定決心,“能否勞煩大人順便檢視臺州府的秀才名錄,看本地究竟有幾個叫關清的?”

話出了口,就再沒有轉圜的餘地,李青禾跟著忐忑起來。

現在幾乎沒有什麼證據,他和慕笙說的每一句話都很重要,如果關清是無辜的,那麼自己就做了小人,陷對方於苦境,日後還有何顏面面對?

可聽了慕笙的話,由不得他不多想。

李青禾記得很清楚,殿試當日關清遲遲不到,他還擔心對方誤了時辰,所以頻頻回頭。

後來關清緊趕慢趕到了,因只與自己相熟,便站在一處。而李青禾自己原本就跟慕笙他們挨著,這麼一來,關清距離慕笙也不過一尺之遙。

最關鍵的是慕笙的描述:高瘦,容長臉,一臉苦相……那不正是關清麼?

馬冰卻留意到他說的另一個細節,“你說殿試那天,關清很晚才到?”

李青禾並不知道客棧灰燼的事,一時間想不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何關聯,“是,他住得遠,我當時還後悔沒約他一起走。”

“他住在哪家客棧?”謝鈺問。

聽李青禾說了名稱後,馬冰和謝鈺下意識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某種訊號:

有問題!

春闈前後京中客棧人滿為患,考生們家境不一,抵達京城的時間也有前有後,必然要有一部分人去偏僻又便宜的客棧住,這很正常。

開考時間早在春闈前就定好了的,客棧也會幫忙提前叫醒,所以只要算好時辰,基本都能提前到達宮門口。

關清住的那家客棧確實有些偏,但也沒到遠到要遲到的地步。

這可是殿試,他這樣不上心嗎?

但如果他早就出門了呢?中間空出來的時間差足夠去如意館做點什麼了!

“那這跟秀才名錄有什麼關係?你可知汙衊考生冒名頂替,是重罪?”

謝鈺坐著,李青禾站著,天然一段高度差,可後者卻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壓,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李青禾自然知道,可事關前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掐著掌心咬牙道:“因為多年前我們曾見過另一個叫關清的秀才,按理說,天下這許多人口,同名同姓也不算稀罕,但同在台州又考科舉的同名同姓者,屬實不多見。

按理說,大家都是同鄉,中間又有那麼多次文會,總該見過幾回,可奇怪的是,我所認識的人中未曾有一人識得這個關清。

還有,當日我登門拜訪,發現他的雙手十分粗糙,不僅有傷,還有許多老繭。誠然,寒門學子不少,我年少時也曾幫家中做些粗活,但多年保養下來,痕跡早就淡了,可那關清的幾處傷口和繭子瞧著卻像是這兩年,甚至是最近才添的。”

對方雖然說是篆刻弄的,但李青禾覺得不像。

就算傷口勉強說得通,繭子的位置卻對不上。

“這個是否有些牽強?”馬冰道,“萬一他家裡真的很窮呢?”

有的寒門學子能眼睜睜看著家人累死也十指不沾陽春水,有的卻能體貼家人,時時幫著做活,磕磕碰碰有點繭子也不奇怪吧?

李青禾搖頭,“姑娘可知,皇恩浩蕩,舉人每月可領白銀二兩,米布若干,外出亦可住驛館,期間不必耗費分毫。別的不說,單單一年二十四兩銀子,就足夠一戶普通人家好好過活。

若還不夠,多得是富貴人家請舉人做先生,管吃管住管四季衣裳,一年又是幾十兩束脩進賬,無論如何也用不著我們再去做體力活,又哪裡來的繭子?”

若讀了幾十年書還要被迫賣苦力,那才是天大的笑話,朝廷第一個看不下去。

之前他只當對方不願交淺言深,聽過就算,可如今出了大案,一切不合理的細節都被無限放大。

於是稍後眾衙役兵分兩路,一隊跟元培進宮取名錄,另一隊去找關清。

誰知去宮裡的還沒回來,客棧那邊就傳回訊息:

關清不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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