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當局者迷

次日一早,謝鈺就去告訴了塗爻,對方聽後也頗驚訝。

涼州乃西北邊陲重地,是那一片蠻荒之地中少有的綠洲,與數個小國和外族部落接壤,戰亂頻發,直到先帝仙去前才慢慢安定下來。

它雖名為“州”,但地域廣闊,更因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而直屬中央,是“府”一級的軍事重地,官員數量龐雜,調動也比其他地方更為頻繁。

乍一看,履歷重合並不稀奇。

“不僅如此,”謝鈺補充道,“天武二十年至二十六年,範石溪在涼州轄下的旗縣連任知縣,而徐茂才於天武二十一、二十二年在旗縣任典史,二十三年調往臨縣任縣丞,二十四年因當地知縣為流寇所殺,他順勢升任縣令。

也就是說,這兩人非但認識,還做了兩年上下級。”

他天資聰穎,幾乎過目不忘,昨夜只將那幾部卷宗翻看一遍便悉數熟記於心,張口就來。

天武是先帝的年號,自天武元年始,終於天武二十八年,如今已是太和十一年。

塗爻拿在手裡的茶半天沒喝,“範石溪已死,他的子孫後代又不爭氣,並未深入官場,若想查昔年恩怨,倒是可以從徐茂才身上入手。”

在邊陲之地任職非同一般,因隨時都會生離死別,同僚之間的情誼會比別處更深厚,這些年他們之間很可能還保有聯絡。

塗爻終於得空抿了口茶,卻發現有些涼了,香氣也散了大半,只好遺憾地擱回桌上。

馬冰入開封府時,他曾藉機看過對方的路引和戶籍文書,祖籍並非涼州,但也是毗鄰涼州的城鎮。

謝鈺面不改色道。

“另外,也將他的其他同僚捋一捋。”

塗爻輕輕點了點椅子扶手,叫了長隨進來。

他垂眸看著手背,“正因為賞識,才希望與她無關。”

也好,嬸嬸心思最細,又都是女人家,天然一段親近,或許能看出什麼。

這話像一粒小石子,丟出去半天,才在謝鈺這口深潭濺起一點水花。

他好像一頭扎進一團迷霧,既迫切地想等風起,又怕迷霧散去後露出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這些都只是巧合嗎?

“夫人這兩日身子不爽,你去藥園一趟,請馬姑娘得空過去瞧瞧。”

證明她讀過書,讀過不少書,不少好書。

另外,根據戶籍文書顯示,馬冰的父母確如她所言,都只是普通的民間大夫和獵戶,但迄今為止她所表現出來的素養,卻全然不像是尋常小門小戶能養出來的。

“對了,範石溪的卷宗給宋推官送去了麼?”塗爻問道。

見謝鈺坐在那裡沒動,塗爻略一思索就猜到他的心思,禁不住笑了,“怎麼,還在懷疑馬姑娘?可我聽說這幾日你已在帶著她查案了,難得如此賞識。”

毫無疑問,馬冰是難得一見的優秀人才,但她身上的矛盾太多,接觸的越多,瞭解的越深,謝鈺的心情就越複雜。

“才剛元培回來,已經讓他送了。”

她識字,還寫得一手好字,偶然言談間還會引經據典,自己說什麼她也都能接得上。

她的老家也曾頻受戰火紛擾,試問在一個絕大部分人只執著於活命和溫飽的邊陲小鎮,僅憑一個民間大夫和獵戶組建的普通家庭,怎麼可能有餘力如此栽培女兒?

別的不說,在那種地方,連都是奢望。

而且她這幾年走過不少地方,雖未曾到過範石溪的老家,卻在距離他老家不遠的鎮子上足足停留了一月有餘。

謝鈺的眼睫一顫。

塗爻:“……”你還真不心疼他。

行吧,反正被罵哭也不止一回了。

習慣就好。

謝鈺垂眸吹了吹茶梗,平靜得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下屬麼,合該這麼用。

兩人又說起慕笙舞弊一事,塗爻唏噓道:“十數年寒窗之苦非言語能道盡,既然疑點重重,你們就多辛苦下,莫要讓舞弊者逍遙法外,也別寒了天下讀書人的心。”

他雖出身世家大族,卻也是一層層考上來的,也曾親眼目睹那些寒門學子的不易,當真是千難萬難。

好不容易走到殿試這一步,若因被陷害而使得前半生的努力付之東流,何其不公。

“大人,”有人在門外傳話,“外面來了個叫李青禾的進士求見,說是慕笙的同鄉。”

昨天殿試結束,皇上當場定了狀元、榜眼和探花,餘下的二甲三甲名單也在傍晚公佈。

慕笙未能參加殿試,榜上無名,而其餘一干台州學子經此一嚇,大失水準,俱都跌出二甲,在那三甲同進士名單上挨挨擠擠,十分悽慘。

還沒出考場,李青禾就知道完了。

殿試不能棄考,他甚至有些後悔這次來參加春闈,不然也不會這麼倒黴撞上。

他好歹勉強穩得住,斜前方另一位慕笙的保人同鄉卻全程抖若篩糠,幾層衣裳都被冷汗溼透,儀態全無,路過的考官無不搖頭。

走出考場後,那學子直接蹲在地上抱頭大哭,“完了,完了啊!”

御前失儀,即便他勉強上榜,恐怕也仕途無望了。

有不少外地考生與他們相熟,見狀心中五味陳雜,既因為僥倖而心存愧疚,又因為少了強力對手而耐不住狂喜。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天公不作美,也怪不得他們了。

看榜歸來的李青禾一路渾渾噩噩回到客棧,總覺得所有人都在笑話自己,進門就發現黃家父女已經等在包間裡了。

黃友田本想慰問一回,可親眼見了才知道,這種事斷不是幾句溫柔話就能迴轉過來的。

他憋了半日,也只好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李老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且看開些。”

李青禾勉強擠出一絲苦笑,又看黃小姐,見她美目中隱隱帶著擔憂,不由得生出幾分混雜著感激、欣慰和愧疚的情緒。

他理了理思緒,長嘆一聲,朝父女兩拱一拱手,“如今塵埃未定,我前路茫茫尚且自顧不暇……婚約,不如就此作罷。”

雖然舞弊一事頗有蹊蹺,但在外人看來當真是人贓俱獲,如果上頭懶得細查,就此蓋棺定論也不無可能。

到時候不光慕笙要廢為庶人流放三千里,連同他和另一位同來考試的保人也要被牽連,此次名次作廢之外,還要延後兩科才能再考。

三年一科,兩科就是六年!

女孩兒家家的,有多少韶華能等得起?

原本黃友田就是來說這事兒的,只人家剛遇到麻煩自己便心生退意,難免有落井下石之嫌。

如今見李青禾自己主動提出,黃友田不由大喜過望,才要說話,卻聽女兒道:“李郎且聽我一言。”

“豆娘!”黃友田心頭一跳,暗道不好。

李青禾忙道:“不敢,但說無妨。”

豆娘雖弱質纖纖,卻極有主意,不然當初也不會堅持與前夫和離。

她看也不看父親,直視李青禾的眼睛說:“你我都非懵懂孩童,一應利害得失不消細說,自然都明白。我雖中意於你,卻也要替家族打算,斷然不能任意妄為。”

若一意孤行弄了個戴罪的夫婿回家,整個家族幾代人的心血都要被拖垮了。

李青禾聽得仔細,心中發苦,“是,黃娘子所言極是。”

豆娘繼續道:“就算我家做買賣,也時有起伏,或是一年賺了,或是一年賠了,都是常事。眼下郎君遭此橫禍,焉知不是好事多磨?依我說,倒不必急著認命,左右已到了這般田地,不如放手一搏,去那官府求告,或能覓得一線生機也未可知。”

李青禾萬萬沒想到她一個小小女子能說出這般話來,猶如聽了洪鐘大呂,頓覺心神激盪。

卻聽豆娘又道:“至於婚約廢立也不急在一時,我看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不如多等些時日,若果然你朋友無辜,自然皆大歡喜;若他有罪,到時再作廢不遲。”

一語畢,包廂內靜得落針可聞。

良久,李青禾忽地站起身來,對豆娘一揖到地。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娘子此言大善!”

他忽然生出無限勇氣,當即告辭,腳步匆匆往開封府去了。

是了是了,結果尚未可知,我在這裡自苦又有什麼用?!

救人就是救己,不如豁出去,拼一把!

待李青禾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拐角處,黃友田才拉著女兒跺腳不迭,“你這是何必呢?天下之大,青年才俊不知凡幾,咱們何必在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豆娘輕輕搖著團扇,並不贊同,“爹爹何必自欺欺人?若青年才俊果然那麼多,我又何必蹉跎至今?”

黃家富甲一方,可終究出身不好,太有前程的學子斷然瞧不上商戶。瞧得上的又鮮有如此才貌俱佳者,難得年紀也匹配。

黃友田語塞。

豆娘懶懶俯在窗邊,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車馬行人,“官商之別猶如天塹,豈能因一點波折就輕易放棄?我今日說了這番話,他必然敬重我到了骨子裡,這便是我來日安身立命的根本。”

“那萬一他的同鄉真的舞弊呢?”黃友田追問道。

豆娘輕笑出聲,“爹爹糊塗了,縱然他沒了進士的功名又如何?好歹也是正經舉人出身,若有志氣,六年之後再考便是,難道咱們還供不起?若不想考也無妨,咱們略打點些銀子,照樣能為他謀得一官半職,山高皇帝遠,在地方上做個土皇帝豈不美哉?”

黃友田一愣,繼而撫掌大笑,“是極是極,果然是我乖女。”

他生了許多兒女,最出色的卻還是豆娘,日後的生意少不得要交在她手裡。

豆娘咯咯笑了幾聲,“當今陛下重情義,朝臣皆效仿之,若李郎真能不顧一切為同鄉四處奔走,賢名必然傳遍天下,日後再入仕途便無往不利……”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她就賭這一回。

且此事也算考驗,若那李青禾當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她就徹底丟開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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