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殘陽如血, 映照墳冢一片朦膿殷紅。

晦暗浮光在石碑流轉,恍如能見到寧兒蹙眉的模樣,她似乎不贊同。

但他必須去死。只因, 他不捨得讓女兒犯上弒父的罪孽。

兩個孩子都很好,原本無論如何,他也要等到夏兒所擔負起的重則完成以後, 亦或者,等夏兒終能成就大成修為,能真正獨當一面,才鬆了肩上擔子。

只因到那時, 無論修真界多少勢力,也不敢因為百香丸而肆意圍攻夏兒。

故而, 哪怕他的心只想立即就此去地下陪著寧兒。

但他還是決定, 無論如何要活下來。

只是, 他萬萬沒想到,夏兒竟然還擔負比百香丸更重更艱難的使命。

而他當年, 偏偏吞服了那擔負著天地淨化之謎和天梯開啟的鬼靈玉…

夏兒那孩子看著面色淡淡的, 不比安兒, 那小子雖然總是冷著臉, 但總對他有著潛藏不住的濡慕之思。夏兒不同,她沉靜淡然,彷如一個看客一般靜靜地打量他。

衛靖在它的腳下,仿若小小玩偶一般微不足道。

這丫頭是真天不怕地不怕。落楓尊者跟他感慨之時,總會提這麼一句。

後背彷如陷入無窮無盡的黑影中,那凝固的黑暗中似有一隻怪獸,正在陰寒地舔舐他們的後背。

儘管她面色蒼白手指顫唞,恐懼令她冷汗直流,但她一雙腳彷彿被釘在地面,一動也不能動。

顧長夏他們還未反應過來,就被這巨大力量猛地掀翻在地。

這種自由自在毋寧說肆無忌憚的性子,比寧兒當年要過十倍。

對面山莊前,見衛靖坐下來掏出酒壺。

隨即,所有人忽然猛地回頭。

當她必須弒父才能開啟天道之時,她一定會選擇指刀向天。

按照那魔族卷軸之中所言,將他的靈力,與體內鬼魔的鬼氣雜糅運轉。

顧長夏他們看清那仰天嘶吼著的可怕怪物身影時,瞬間面色慘白。

但衛靖知道, 這丫頭有一身反骨。

被如利刃一般盯著的顧長夏,成了這青魔的首要目標。

山被削橫了一半,溪水截斷了水流。

它那麼沒有聲息,卻蘊藏似足以毀滅一切的力量。

殘陽血似的映照青魔猙獰的身影,它只是那麼立在那裡,便已令人後背生寒,等他睜開眼睛。

故而,不論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億萬萬生靈,他都要讓夏兒去把握住這一線生機。

那直指向她的血色雙瞳詮釋的東西確定無比,它試圖吞噬她每一滴血,每一塊肉,蠶食每一縷靈魂。

撫了撫冰雪覆蓋的墳冢,他似能聽到一聲深深嘆息,自孤寂的地底傳來。

從察覺一絲靈潤的異樣,到恍如厚重冰塊從高空重重砸入水中,嘣的悶響聲中,靈力蕩起如一朵環形之花,就那麼無聲無息衝開了紛亂夕陽。

他對此十分驕傲。

孩兒娘,我很快就下來陪你。

似乎一丁點也不願親近他。

如今世道豈能與上古相比。

以及衛靖身後,此時騰地冒起來的,那高約十丈的青色巨大怪物。

他一顆心早已在得知寧兒那一刻已經死去。

但毋庸置疑,這操縱鬼氣之術,的確玄妙無比。

但他不願女兒去走一條如此艱難的仙道。上古無數大能悍然選擇誅仙飛昇,那是逼不得已。那一場血流漂杵殘酷無情的戰爭中,不知多少得道大能隕落,最後能飛昇者也不過寥寥數人。

若能以他的死,換取整個介面新生,他何樂而不為。

以為他可能要傷懷一陣,眾人本欲轉身進屋,不敢打擾。

魔族果然不愧唯一能操縱鬼氣一族,五六萬年前,正是他們惡役鬼氣為害人族,才致使其覆滅。

但衛靖卻覺得分外欣慰。只有如此豪氣,才能開啟登天仙道,救億萬萬生靈於水火。

衛靖轉身,逆著暈紅紛亂的夕陽,坐於墳冢一旁。

身後山莊防禦彷如紙糊,靈光微微閃動間便散了,房頂和牆梁頃刻崩塌,塵土在喧囂的靈潤之中不斷翻滾。它們隨著那巨浪般的靈力,不斷朝外湧去,滿山滿谷的梅林驟然帶入這橫流之中,雪白的花朵飄浮在空中如碎浪似的飄向遠方。

此時,它就那麼毛骨悚然地立在衛靖後背。

這是真正的修真末世,修真界已只剩下夏兒這一線希望。此界生靈已沒有抗爭的機會和可能。

誅仙之事, 她未必不敢。或者從未想過敢不敢, 她心中只想過願不願, 只要她想,就會努力去實現。哪怕因此頭破血流,她亦一往無前,無所畏懼。

這可怕的東西,他們見過。

唯一還矗立的那被削斷半截的山中的,只有那小小孤冢,以及面色蒼白到已沒有人色,口中溢血的衛靖。

就在那海神宮那漆黑的神殿之中,以一整面牆刻畫了的,令人唇齒髮寒的青魔。

衛靖卻微微一笑,他忽然閉目。

它為此感到異常激動。仿若她的一切之於它,是無與倫比的絕世美味。

這令她徹骨生寒,甚至還忍不住想吐。

“爹!”衛安寧悽苦至極的聲音。只要想到父親被這種殘忍的東西控制如此多年,他心底就在泣血。

因這極致的痛苦,他反而無懼那青魔如生物鏈頂端的威壓。

他嘶聲痛喊,雙目赤紅著向前衝。

感受那青魔微微移動的視線,顧長夏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如從沸水中透出一口氣。

厲聲呼喊。

“回來!”

這只是去送死。那東西太強大了,強大了一個指頭便能捏死這裡所有人。這種認知讓她絕望。

她也萬萬想不到,就在施針之前,那鬼魔竟然似提前預知,它衝破了限制顯露真身。

衝過去抓衛安寧之時,瞥見委頓在青魔腳邊,面色蒼白如紙,沒了聲息的衛靖。她心中分外痛心,若是早晨她一定堅持立即施針,而不顧及衛靖的心情。

他就不會死。

她萬分後悔,當時為什麼要聽衛靖的。

兩道身影在她之前,連瑭攔住了衛安寧。

大師兄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這是去送死!”連瑭嘶聲怒吼。

衛安寧喊得更大聲,破了音的聲音。“那就去死!”

他額角青筋亂冒,極致的悲傷和憤怒,讓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哪怕以卵擊石,他也要殺向前去。

“安寧,聽話!”師尊此時顫唞著的聲音響起。

他此時才恢復了聲音。焚情尊者與女主也才從山莊飛廢墟之中衝出來。

“到如今還讓我怎麼聽話!那隻惡鬼折磨了爹這麼多年,我如此不孝,已不配為人。”衛安寧眼淚忽然落下來,他的嘶吼充滿了自責和痛苦。

“那並非你之錯,錯的是這天地!”師尊沉怒的聲音,指向了天際。

這鏗鏘有力的聲音,浸滿了對天地無情的憤怒。

他手中從未示於人前的本命武器,一支玉笛展露了出來。

在他身旁,焚情尊者總是嚴厲的臉孔更加冷厲,她後背劍氣蕭蕭沖天而起。

“你們退去一邊,此戰,由我二人應對。”

女主剛剛衝起劍氣,就被焚情尊者揮去很遠。

她自知此戰有死無生,已做好了必死的覺悟。

女主勇毅地豎起眼睛,頃刻間又充了回來。

那鬼魔對此不過冷笑,他竟然有人的情感。

它嘲弄般如俯視螻蟻般看著眾人,巨大的手掌忽然輕動。

忽然,它駭然神色往下看去。

“安兒,不論何時,你都不能失了冷靜。”

衛靖忽然抬起蒼白的臉,他睜開的雙眸之中充滿了憐惜之色。

“爹!”衛安寧嘶啞的聲音,充滿了喜悅,也還有幾分害怕。

他害怕這只是短暫的驚喜。

衛靖起了一個玄妙法指,那青魔一見他如此動靜,嘶吼聲音響徹山谷。

蹭蹭蹭,十七八枚玉石呈環狀,如一條鎖鏈,束縛住了那巨大的鬼魔。

那是清水玉。

正是在哪海神宮,替衛靖施展第一重針法時,吞服的十八枚清水玉。

它們不多不少,此刻正將那青魔捆綁。清水一樣明淨的光芒,從環形清水玉自上而下,漸漸籠罩。

青魔不甘的嘶吼,它異常強大,竟似要從水光之中衝出來。

那水幕岌岌可危之時,衛靖彈出璃龍心。這金黃的寶石立即輕盈跳落到高空,將水幕結頂。

青魔徹底被玉光包圍,它憤怒的嘶吼便不再充滿威力,而恍如自海底深處傳來,只餘悶響。

那水幕又忽然散開,將周圍一切阻擋在衛靖周身三丈之內。

剛好切斷溪流,橫亙在他們面前。

眾人雖無法靠近,但心底卻為之一鬆。

衛安寧見過這清水玉,此時不免餘顧長夏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有著欣喜之色。

很明顯,這清水玉完全束縛住了這作妖的鬼魔。

他們覺得衛靖應該還有救。

衛靖見到孩子如此神色,胸口忽然如被錘擊一般痛苦。

他沒能迎了他們降生,感受為人父的喜悅。沒人陪他們蹣跚學步,沒能指點他們學業修為。

這麼兩個孩子,從未迎來雨露,他們恍如野草般長大。

這些都是他之過。

若時間能回溯,重回當年,他一定不會悄然潛入那北海之地尋找早已渺無人跡的清水玉。他要陪在寧兒身邊,和他們孃兒三個,渡過哪怕只是二三十年光陰,縱使時間短暫,他亦覺心滿意足。

只可惜這時間從未有後悔藥。

嚥下心中酸澀和不捨,衛靖啟動了那清水玉伐魔之法。

隨著那青魔痛苦的嘶吼,他亦如身在煉獄。

他的神魂和血肉,與青魔糾纏於一體,青魔既滅了,他自然也神魂俱滅。

“不要啊,爹!”

安寧這個孩子,唉。

聽著他泣血的哭聲,他實在於心不忍。

衛靖微微搖頭,他看向冷靜的…不,這孩子怎麼也如此憤怒,她的痛苦直指著天空。

不錯,她應是感受到了那青魔逸散出來的來自天地規則的意志。

那一團團青雲,自清水玉戕伐的青魔周身散開,精確無比地朝著她舉起的手心拂過。

這孩子那麼胸口劇烈起伏,雙眸憤怒的樣子,與當年寧兒見他受傷時,何其相似。

衛靖不覺一笑。

丟擲兩枚戒指。

“安兒,我的財產分為兩份,你四成,你妹妹六成。你不要怪我偏心,你是男子漢,身家財物你要自己去賺取。往後,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護著你妹妹,你們兩兄妹不可因小事生嫌隙,要一直互相扶持,相親相愛。只要你們平平安安,我和你娘在九泉之下,也就安心了。”

“爹!”衛安寧根本拿不穩那儲物戒。他也根本不在意那四成六成,自他十七歲開始,便已不願再拿衛家一草一木,他那時只想頂天立地的活著。

此時,他只想父親能活下來。

“夏兒,我所做一切皆出自我自願,你不能自責。這一切都是天意,天意不可違,錯不再任何人。你可懂了!”

“我不懂!”柔亮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憤怒。

這孩子……

“我們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你不應該自作主張選擇去死!”

這憤怒不只是對天地,對他也充滿了怒火。

衛靖心底苦笑。果然如阿楓師兄所言,這孩子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天意若錯了,那她就真的討伐上天。

這犟脾氣!

“再者說,這青雲給出的資訊不明。你一定是被人矇騙了,這其中有魔族的氣息,那人的話不能信,快收了你的法術。”

命令的語氣怒火沖天地衝過來,讓衛靖彷彿見到了寧兒。

衛靖微微無言。

他手中忽然多了一柄匕首。

匕首的刀鞘繪著一隻由珠寶鑲嵌而成的雄鴛鴦,那是顧長夏今早遞過去給衛靖手中的小匕首。

她見到這匕首,想到自己曾渡入靈力到匕首的把手之中。

她臉上再無一絲人色。

“你不能這麼做!”

衛靖卻只是含笑分外溫柔地看她一眼,又留戀的視線從兒子周身流連一瞬。

忽然匕首用力沒入丹田之中,一絲絲靈潤自匕首溢位。

青魔如困獸劇烈地嘶吼卻最終轟然倒下,衛靖亦如寒風之葉,飄零著落下。

他閉上眼睛前,尤自用力的叮囑。

“好好記住這天之訊息,不許自責。”

遠方山巒,盯著被狂湧而去的青雲淹沒的那沒有絲毫人色的蒼白白衣女子,她眸中流露出的震驚憤怒與不甘,尤其那憤怒,猶如天墜流星,熊熊火光似欲焚燼天際。

滄瀾彥冷冷地收回眸光,轉身離去。

容飛度和容星衡二人卻驚呆在原地。他們此時忽然有些明白了,滄瀾彥當時說那些話的意思。

若那璃龍心解除了鬼魔,衛靖重獲新生。

那麼一切將不敢想象……他們面色頓時蒼白無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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