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困住孟博遠的,是他自己。

讓他一動都動不了的,是他自己。

纏著他的白色絲線,是他內心恐懼的具象化。

他就像回到了那一刻,目睹著人間權杖的耀眼光芒,看著秦步月倒下。

絕望化作夢魘,捆綁了他的精神,束縛了他的身體。

秦步月走的每一步,都踏在了他的神經上。

痛苦蔓延,藏起來的傷口被生生掀開,汩汩鮮血溢位,卻意外沖掉了毒膿。

狹窄的裂痕,攔不住義無反顧的人;

自己畫下的牢籠,才是真正的深淵。

他聽到了秦步月和“孟博斐”的對話,女孩脆生生的聲音,震顫著他的精神。

這天下子民,不都是他們的“孩子”。

他平庸嗎?

他撼動不了那個橫跨數世紀的陰謀,可他守住海城百姓。

直到他看到了孟博斐。

——會長,我有好好地做自己。

可笑的是,他不需要像大哥那樣接受“世傳”,不需要向二哥那樣繼承孟家,甚至不像四姐那樣,可以獨立門戶。

比他身份更尷尬,比他處境更艱難,比他更沒有存在意義的孟家老三,創造了奇蹟,走出了獨屬於他自己的路。

是的,他守住了最後的燈塔。

要如何超越?

有什麼必要去超越?

不,他很強。

他依附於家族嗎?

不,他在尋找自己的堅守。

父親是十二哲之一,母親是入聖的強者,他甚至不理解,他們為什麼要生下他?

已經是“聖人”了,還需要自己的孩子嗎。

現在他知道了。

他沒有被裹挾,沒有因此墮落,更加沒有絕望。

唯獨沒有他自己。

他的“自己”是什麼?

身為孟家排行第六的孩子,他從出生那一刻,就註定了被光環籠罩——家族的光環,父母的光環,哥哥姐姐的光環。

孟博遠起初也不理解。

誰都不理解,孟博斐到底為什麼去一個小小海城,費盡心思管理一個小小的哲學家協會。

擁有兩個姓氏,兩個名字的孟博斐早就身處深淵,他在洶湧暗河中,堅守著自己的信念。

自己……

他是孟家老么,是存在又最沒存在價值的人。

他不僅護住海城百姓,還留下了“火種”!

看著遠處的秦步月,看著勇敢和“人間世”對峙的女孩,孟博遠感受到了陣陣酥|麻,那是束縛自己的繩索崩裂後,身上血液終於流動後的滋味。

白色絲線潰散,孟博遠能動了,他雙腿像抽筋般顫唞著,卻沒有任何猶疑,他大步跨了過去,跨過了那深不見底的裂痕。

哐當,手槍落地,秦步月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陷入混亂。

依舊有兩個她,只是她們的意識融合在了一起。

遠處的秦步月,看著孟博斐的背影。

近處的秦步月,看著他清正平和的黑眸,看著他嘴角彎起的弧度,看著他被子彈貫穿的心臟,湧出的鮮血。

孟博斐上前,輕輕環住了瘦小的女孩:“你做得很好。”

秦步月心中湧起了強烈的真實感,她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孟博斐:“我在這,一直都在。”

他話音剛落,籠罩了整個三層大廳的白光猛地收束,它們集中於孟博斐身上,猛地刺向了他流血的傷口。

秦步月心提起:“會長先生!”

她伸手去碰的時候,只有縷縷絲線滑落,哪還有孟博斐的身影。無聲的光芒散去,醫院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幽冷的深夜手術室,濃烈的消毒水味,冷冷閃爍著的紅色燈光,彷彿真實與虛假的稀薄界限,模糊難辨。

孟六找回了【飛龍在天】,小小銀龍扶住了虛弱的秦步月。

人格場在消失,像碎掉的鏡面,在緩慢但不可逆的崩裂中。

秦步月的兩段記憶融合,她憑藉著經驗,快速做出判斷,對孟博遠說:“會長先生是真的。”

秦步月不敢耽誤時間,言簡意賅地告訴孟博遠:“人格場!會長先生一直靠著人格場來維繫著自身的【堅定】,這是他對抗‘人間世’的辦法。”

三哥在人格場。

孟博遠還在怔愣中,秦步月卻已經前前後後想明白了。

——是誤打誤撞,也是等候多時。

孟博斐和“人間世”之間,是“人格”和“神性”之爭。

秦步月不知道“神性”是怎樣的,但她知道了“人格”。

孟博斐在鞏固自己的“人格”!

這是很抽象化的東西,但在人格修者眼裡,又是可以具象化的,那就是——人格場。

【自省】不具備人格場。

唯有【堅定】,是孟博斐超越於“人間世”的“自我”。

值得慶幸的是,孟博斐的人格修行之路紮實且牢固。哪怕之前的他只有四階,可他所領悟的【堅定】臻於至善。

這份獨屬於他的【堅定】,是他與“人間世”對抗的力量。

當然,“人間世”不會放任他加固自我,祂在不斷腐蝕他的【堅定】。

大部分時間,人格場中孟博斐是“虛假”的,他被孟博遠和秦步月重塑過的,是一個擁有著【飛龍在天】,沒有遭遇背叛的孟院長。

直到一個契機,一個轉折點,觸動了他。

契機是“秦步月的迷失”。

醫院這個迷失場,不是孟博斐的,更不是孟博遠的,而是秦步月的。

孟博斐重回病房時,看到的是在異變邊緣的秦步月,那時的秦步月所看到的醫院已經和別人不同:血腥的腹腔,溼滑的食道,巨大的心臟……

這是迷失的先兆。

分裂的兩個秦步月,註定會迷失。

孟博斐感受到秦步月的危險,反而慢慢甦醒了,他用【飛龍在天】壓制著秦步月的異變,帶著她去尋找源頭。

那時的孟博斐依舊不認得秦步月,只是在憑本能保護她。

迷失的早期是可逆的,不過這需要迷失者有強大的精神力,且沒有意識到自己迷失了。

孟博斐帶她來到了醫院三層,見到了另一個秦步月。

也正是這一刻,孟博斐徹底甦醒——

這哪裡是迷失場,分明是人格場。

是孟博遠和秦步月的人格場。

他們融納了【堅定】。

顯而易見,秦步月的【堅定】異常兇險。

她在進入人格場時,分裂出了兩個自己,一個是普通人,一個是先行者,這是秦步月內心最深處的猶疑。

做普通人,還是先行者。

要安靜平淡的生活,還是無休止的戰鬥。

化作“人間世”,與秦步月對峙的“孟博斐”是孟博遠的那枚【堅定】,當孟博遠跨過深淵的那一刻,白色六翼潰散,這幫助了孟博斐,讓他有了更多的行動力。

出現在秦步月心底,用著會長的聲音,蠱惑她沉淪的是秦步月融納的那枚【堅定】,這是誰都聽不見,只屬於秦步月的秘密。

她渴望平靜的生活,懷念在海哲的愜意舒適。

她質疑自己,否定自己,想透過殺死那個“強大”的自己,來縮回殼子,做個一無所知的普通人。

【堅定】贏了,它壓垮了疲憊不堪的秦步月。

孟博斐聽不到她的心聲,但能感受到她的情緒,能體會到她的渴望——他支援她的選擇,唯獨不該否定自己。

選擇沒有對錯,因為達成志向的路有千萬條。

只有一點是不行的,那就是“殺死”自己。

因為孟小六跨過了自己的深淵,人格場的孟博斐有了更多的行動力,白色羽翼散掉的那一刻,他接住了這枚射向“心臟”的子彈。

這個無解的人格場。

他助她解開。

想到這,秦步月眼眶泛紅,她不再質疑,不再猶豫,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的“志”,看清自己的路。

哪有絕對的平靜,哪有徹底的安逸。

不過是有人在負重前行。

她渴望平靜安定,渴望愜意舒適,而達成這個“志向”的先決條件是,找回她的“家人”!

掙脫了人格場的束縛,秦步月的心中明亮透徹,她恢復了沉著冷靜,讀懂了孟博斐的暗示。

抓住最後的時間,秦步月趕在和孟博遠分開前,快速說道:

“阿遠,你不要來墮落綠洲,留在命運之鐘,那裡是‘哲學家’的大本營,那裡有更多的【堅定】,你要儘可能……最大可能地……讓會長先生認識的人,融納【堅定】!”

墮落綠洲只有她和小顏,可命運之鐘有顏禾姐姐有陳羨於,更有很多孟家子弟。

每一個【堅定】都能給身處人格場的孟博斐,帶去更多的“行動力”。

秦步月和孟博遠也在“碎裂”中,她相信他能想明白:“我們一起守護會長先生的【堅定】,這是他與‘人間世’抗衡的底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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