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越是靠近三樓,秦步月越是感覺到了濃濃的不安。

也許是緊張。

時隔數月,她即將見到孟博斐,哪怕是人格場中的虛假構建,也……

緊張。

多少個午夜夢迴,她都是被那雙無機質的黑眸驚醒。

那不是會長先生,那是“人間世”。

“秦步月。”

孟博遠一把拉住她,秦步月回神,看到了腳下的異常,樓梯沒了,距離三樓只有一步之遙,而這一步是深淵。

約莫有三階樓梯憑空消失,像地殼撕裂了一般,生成了一道漆黑的裂痕,深不見底。

秦步月:“我不關注結果,只想竭盡全力去做。”

孟博遠不知道自己的【堅定】是什麼,秦步月替他看得清清楚楚。

只有那雪白的人間權杖,降下了無盡災難。

孟博遠目呲欲裂:“秦步月!”

恍惚間,一切重合了。

現實中沒有,人格場中亦然。

——雖千萬人吾往矣。

相信他的人格,相信他的力量。

秦步月跨過“深淵”,走進了一片空茫,仰頭看向孟博斐。

相信他會戰勝“人間世”。

秦步月踏過去這一步,不僅是為了自己,也為了孟博遠。

秦步月跨過了漆黑的深淵,徑直走了過去。

三樓是手術室。

所有人對此都不抱希望又能代表什麼!

——知其不可而為之。

四階又怎樣,弱小又如何。

秦步月不知道大廳原本的模樣,此時它一片雪白,在深深夜色中,猶如被開了耀眼的白熾燈,到處都是空茫的白。

孟博遠一直以來都在學習孟博斐。

孟博遠低喝出聲:“不要過去!”他試圖拉住秦步月,然而他一動都動彈不得,像被無形的絲線禁錮了身體,他只能眼睜睜……眼睜睜看著……

這是會長先生的【堅定】。

可它的出現,像在暗示著什麼,也像在詢問他們:真的要過去嗎?

哐的一聲,通道的門無風自動,兩扇複合板門輕飄飄的,呈現出完全敞開的狀態,透過寬敞的門,他們能一眼看到三樓的情況。

秦步月反倒是徹底看清了自己的心,那裡沒有絲毫陰霾與遲疑。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他穿著深色的襯衣和筆挺的長褲,腰帶收緊腰線,衣袖鬆鬆垮垮地挽在手肘處,背後是與白霧融為一體的巨大六翼,還有垂下的銀髮。

數月前,在盛夏的燥熱中,秦步月衝過了籠罩全城的白日夢,回到了心心念唸的基地。

她信任他。

他不會殺死她。

孟博斐眼睫低垂,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救不了他。”

並不寬,以秦步月和孟博遠的身體素質,能輕鬆跨過去。

她要讓他親眼看著——她不會死,而會長先生始終如一。

無力、頹廢、絕望撲面而至。

唯一的顏色是站在其中的男人。

孟博遠要重新面對這一刻,要相信秦步月不會死,要堅信他的三哥,始終如一。

他摘下了金絲眼鏡,漆黑的雙眸寡淡,沒有丁點情緒,有的只是無機質的冰冷。

隔著一道裂痕,他望著他們。

他並不是要成為第二個孟三,而是在追隨著三哥的腳步,成為更加優秀的孟六。

一個個逝去的人,一張張帶著溫馨笑容的面龐,一聲聲溫潤如玉的貼心教導……

海城事變,倒下的不只是海哲,還有孟博遠的方向。

全都不見了,都消失了。

正對著通道門的是一個寬敞的大廳,分別通向了三個手術室。他們能看到的就是這個大廳,也只需要看這裡。

秦步月聽到了孟博遠的呼喚,可眼前的人格場不是他一個人的,也是她的。走到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就是他們要選擇的【堅定】。

孟博斐:“我會殺了你。”

秦步月:“那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孟博斐的聲音極冷,是沒有絲毫人性的冷:“天真。”

秦步月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眼睛不眨地看著他:“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孟博斐左手微抬,巨大的人間權杖憑空出現,落在他掌心。

它指向了秦步月。

白光凝聚,她死路一條。

人格場中的死亡,等於迷失。

可秦步月沒有挪動絲毫,她不會動,也不能動。

這是她必須要面對的【堅定】。

而她心中澄亮,沒有絲毫猶疑。

這是她的人格場,也是孟博遠的人格場。

她要給孟博遠信心,更要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

這不是武力上的對決,而是精神,心靈,信念的。

秦步月粲然一笑,與當時的驚懼恐慌不同,她目中沒有膽怯與戒備,只有坦然與真誠:“會長,我有好好地‘做自己’。”

避難巢的困境,她不會視若無睹。

紅塵實驗室的災難,她寧死也要去闖一闖。

‘無私’小姐的遺願,她記在心中。

身在命運之鐘,她是衝在人們前面的先行者。

身在墮落綠洲,她要幫人們脫離苦難與厄運。

不是空泛的大愛,只是做該做的事。

秦步月很不安,她被孟院長護在身後,看不到外面的情況。可那匆匆一瞥的血紅心臟,深深烙在她的腦海中。

它很大,足足有人那麼高。

對,和她差不多高。

心臟血淋淋的,那泛白的組織物和細密的血管,似乎組成了一張人臉,輪廓是秀氣的,好像是個女人,一個年輕的女人。

秦步月用力握著手中的黑色手槍,強壓著翻湧而上的恐懼,努力維持著冷靜。

要相信孟院長,相信他能夠解決這個怪物,相信他們可以活著出去。

可無論怎樣寬慰自己,都壓不住翻江倒海的情緒,一句句神經質般的質問,徘徊在她腦海中——

怎麼會這樣呢?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她只是個普通人,一個孤零零的,掙扎求生的普通人,為什麼會遭遇這樣可怕的事。

她從小就沒有親人,沒有家,什麼都沒有……

這樣的人生還不夠慘嗎,為什麼還要遇到這樣的事。

活著又怎樣?

出去了又如何?

她還能回到之前的平靜生活嗎?

“別怕。”

秦步月一哆嗦,她神經緊繃地看著眼前的空茫:“誰……誰在說話……”

“無論怎樣選擇,都沒有錯。”

秦步月分辨出來了,是孟院長的聲音,可聲音似乎不是從前面傳來的,而是從她心底。

“留在這裡,我會陪著你。”

“你可以安心地去唸書,想學什麼就學什麼。”

“不必住校,晚上回家。”

“嗯,不喜歡寫的書,也不要寫了。”

“當然,該看的書不能省,該晉升的人格,也不能馬虎。”

“沒事,這本來就是你的世界。”

“你留在這裡,不需要有任何負擔。”

“看清自己的心,你最渴望的是什麼?”

“你想要的是什麼?”

“留在這,我陪著你,你可以繼續無憂無慮的生活。”

他的聲音很好聽,說的每一句話,都直直戳到了秦步月的心尖上。

她感受到了鋪天蓋地的疲憊,產生了強烈的質疑。

是啊,何必呢。

她想要的很簡單,她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她只想有一個能夠肆意歡笑的,安定可靠的,能在夜晚亮著一盞溫馨小燈,等她回去的家。

“拿起手槍。”他溫聲對她說著:“擊中那顆心臟,我們回家。”

秦步月猶如被蠱惑了一般,拿起了手中的黑色武器,她知道怎麼用它,知道如何瞄準。

無盡的空茫中,那顆醜陋的鮮紅的勾勒著一個女人身形的心臟,出現在她面前。

它一收一縮,好像在呼吸一般。

擊中它,殺死它。

沒有什麼好猶豫的。

它是醜陋的災難,是可怖的怪物,是她一定要擺脫的夢魘。

秦步月手指落在了扳機上,無數的白色絲線纏上來,匯聚到了黑色的手槍上,她只要稍稍用力,這磅礴如山的力量就會傾瀉而出,就會擊中那顆心臟。

時間凝固了,似乎有誰在無聲地注視著她。

那視線有著天空一般的廣袤,大海一般的深邃,遙不可及的同時也充斥著讓人安心的包容。

放心去做。

可以的。

秦步月扣動扳機,砰地一聲悶響,子彈裹著層層白芒,射向了那血淋淋的醜陋心臟。

明明速度快得驚人,卻又像被按下了高倍速的慢放,出奇得漫長。

秦步月看著子彈的軌跡,看著那醜陋……她瞳孔猛縮,前方沒有怪物的心臟,只有站在一片雪白中的女人。

她穿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衣服,長得也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是,她右邊的髮絲別在耳後,一枚灰色的小發夾在白茫茫的空間裡,意外打眼。

“支點”……

先行者……

燈塔……

會長先生!

兩個秦步月對視的那一刻,割裂的記憶融合,然而她們已經做出了選擇……

子彈出膛,無法收回。

這一刻的秦步月,才真正懂了這個人格場。

矢志不渝。

她的“志”是什麼……

如果最初的志向就是平靜的生活,那她錯了嗎?

一道清風拂過,白色的羽翼散去,浮空的孟博斐落下,用身體接住了這枚子彈。

秦步月睜大眼看著,看著子彈擊中了他的心臟,溢位的鮮血染紅了深色的襯衣:“會……會長……”

她記起來了,全都記起來了。

自己融納了【堅定】,來到了人格場,卻分裂成了兩個:一個她從車禍中甦醒,根本不知道人格修行的世界;一個她忘記了曾經的自己,只記得人格修行的世界。

一個孱弱的她,一個自大的她。

而篤信著已經找到【堅定】的她,差點被過去的自己殺死。

被人格場構建出的會長先生,怎麼會擋下子彈?

孟博斐背對著那個目光堅毅的秦步月,看向了眼前這個懵懵懂懂的女孩,輕聲道:“怎樣選擇都沒有錯,唯獨不要否定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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