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秦步月過得沒太有時間概念。

這地方一直霧濛濛的,白天看不見太陽,晚上看不到星辰。

最初的日子,秦步月身負重傷,連床都下不了,她每天除了套話,就是靠在床邊,看著窗戶外的那一方小天地。

【寧為玉碎】一直在她手腕上,這枚標籤的隱蔽性很強,畢竟是出自李家。不知情的話,只會當它是枚【包羅永珍】,而一個貧窮低階先行者的【包羅永珍】,對‘嫉妒’來說,不屑一顧吧。

暴雨梨花針不見了,她當時太過震驚,哪有餘力把它收進【包羅永珍】。

也不知道是落在了海哲,還是被黎千棲收起來了。

海哲……

過去這麼長時間,秦步月心臟重新長好,精神體也修復完整,還是會因為腦中閃過這二字,而呼吸凝滯。

她基本已經瞭解了所有情況。

其實他站在屋裡,視線也是乾淨的,估計連女性的視線都沒他純潔,這大概就是人和標籤的區別吧。

黎千棲也會做做樣子,比如假裝紳士地在外面等她換衣服。

秦步月能下床後看過衣櫃,裡面全是紫色系的蓬鬆連衣裙,不只是可可愛愛的蘿裙,還有現世中各大品牌的高定,能出席慈善晚宴那種……

黎千棲頗感欣慰,功夫不負有心人,冰塊捂久了也能化,不枉他辛辛苦苦哄了兩個月,死丫頭可算是乖了點。

華麗的裙襬上是收腰束胸的上半身,一字肩完美勾勒了肩頸線條,細長白皙的手臂落在紫藤花裙襬上,更顯細瘦羸弱,玉色手鐲鬆鬆掛在手腕,一時讓人分不清是肌膚如玉還是玉似柔膚。

‘傲慢’和‘魅惑’都是有大病的標籤。

而她,需要力量。

有病。

黎千棲倒是穿得簡簡單單,只是把秦步月給打扮得像洋娃娃。

黎千棲並不缺錢,從這浮誇的屋子來看,他相當富裕。

至於秦步月……

被人間權杖擊中心臟,沒有生還的可能。

他只是單純地,非常直白地想吃了她。

“別動壞心思。”黎千棲道:“在這裡迷路,我也救不了你。”

集訓地的倖存者也被命運之鐘妥善安置。

顏禾姐姐生死不明。

秦步月知道黎千棲的喜好,挑了件最繁瑣華麗的蓬蓬裙。這裙子最好看的是,整個大裙襬嵌滿了細小的紫藤花瓣,紫藤花本來就小,每一片花瓣都做得如此逼真,可以想象其工藝之複雜和精細。

會長先生和“人間世”……

秦步月養傷的日子裡,每天有人固定地把三餐放在窗戶邊,一個木質的飯盒,規定的一葷一素,說不上美味,勉強下口罷了。

秦步月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只是想出去看看,不用走太遠。”

不是無法面對,而是怕給了黎千棲把柄。

黎千棲想到‘傲慢’十五年如一日的哄著個小丫頭……

瘦弱單薄意味著沒有力量。

女孩乖起來的樣子像塊甜軟的泡芙蛋糕,黎千棲……餓了:“走吧,帶你去吃點好吃的。”

裙襬之大,媲美花嫁。

無論是芭蕾舞者秦步月,還是海哲的先行者秦步月……都死了。

可惜,‘嫉妒’的審美很成問題。

秦步月每次都吃得很認真,味道不重要,她得把身體養起來。

裙子的風格倒是很統一:一字肩、收腰、大裙襬。

楊玉霞的情況,秦步月不敢問。

倫理道德束縛不了他,燒殺搶掠對他來說毫無心理負擔,怎麼會缺錢。

跟她一起去海哲基地的孟六,被後續趕到的孟家長輩帶走。

他最多懂得‘嫉妒’,其他的……就剩食慾了。

滿屋子深深淺淺的紫色,看久了眼睛痛。

路戰、孫楠睿、北行……殉職。

這些連衣裙完全不需要裙撐,單單是繁複的材料和質地,已經讓裙襬像雲朵般輕柔蓬鬆,重點就是——走起路來別想快,一快能把自己絆倒。

秦步月的一聲前輩,取悅了黎千棲。

黎千棲不懂人性的一個表現是,他沒什麼男女慾念,對待秦步月從沒展露過男性的慾望,哪怕他近乎於囚禁了她,也沒有過情se方面的念頭。

陳羨於和顏江翰逃過一劫。

秦步月會自己去找尋答案,如果他被汙染,她會親手殺了他。

畢竟是七惡情之一,哪怕性情散漫、任性,也不張羅自己的組織,還是窮不到自己,或者該說正因為不張羅組織,反而更富。

黎千棲眼前一亮:“好看。”

秦步月很清楚,他誇的是裙子,不是人。

挺好。

簡簡單單的‘嫉妒’比機關算盡的‘傲慢’好一點。

秦步月很自然地環上他的手臂,問道:“前輩為什麼總是穿這一身?”

以‘嫉妒’這浮誇的喜好,為什麼不把自己打扮得像個花孔雀。

黎千棲彎唇:“我更喜歡佔為己有。”

佔為己有——將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佔為自己所有。

行吧,這很‘嫉妒’。

黎千棲帶著她走出屋子,這也是秦步月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光景。

原來他們在一座城堡中。

一座荒涼、破敗、老舊得難以想象年份的古堡。

除了秦步月所在的屋子,其他的地方都是陰森森、死沉沉的,空蕩蕩的走廊上甚至有老鼠爬過,大廳的老舊水晶燈上更是懸掛了好幾只蝙蝠,東倒西歪的桌椅和滿地的灰塵……弄髒了秦步月的裙襬。

黎千棲沒有要解釋古堡環境的樣子,也沒有因為裙襬髒了而說什麼,在他眼中似乎就該這樣,理應如此——美麗的事物終會淪為骯髒破敗。

秦步月也沒問,她什麼陣仗沒見過,這算的了什麼?別說沒什麼攻擊性的老鼠和蝙蝠了,就算是異變的怪物,她也不知道殺過多少隻。

兩人相攜走在破敗的城堡中。

‘嫉妒’這身皮囊無疑是英俊帥氣的,一米八六的個子,精瘦的體型,衣著簡單利落,短上衣更是將雙腿襯得修長筆直,右臂挽著的少女——美麗如童話中的公主殿下。

畫面唯美又詭異。

走出城堡,秦步月看到了那滿牆的紫藤花。

這是破敗城堡唯一的亮色,在陰霾死寂的天空下,呈現出了不合時宜的天真爛漫。

隨著黎千棲走近,紫藤花向外擴散,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拱門。

穿過拱門時,秦步月略微開了下精神視野,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紫色精神線……果然,紫藤花是黎千棲放下的守護標籤,密不透風地藏起了這座古堡。

黎千棲眼尾斜她。

秦步月淡定地收了精神視野,神態自若。

黎千棲笑了笑,給她介紹:“這裡是綠洲,嗯,你們那叫這是墮落綠洲,這裡不屬於三大組織,是連陽光都會被吞沒的‘荒原’。”

秦步月之前在圖書館翻閱過相關資料。

第二次戰爭結束後,三大組織眷顧的土地被稱為樂土,安逸太平的樂土,有先行者也有普通人,社會還在健康運轉著。

三大組織沒有覆蓋全世界,“樂土”之外是“荒原”。

以秦步月的許可權,查不到“荒原”的具體情況,現在她知道了,有一片“荒原”被稱為墮落綠洲。

黎千棲:“你看到的世界地圖上是找不到這片區域的,所以你也別想著能回到命運之鐘。”

秦步月:“‘傲慢’還在命運之鐘?”

黎千棲一愣,旋即心中暗罵,死丫頭實在是太聰明瞭,不過他也不在乎自己說漏嘴了,眨眼一笑:“不管他在哪兒,等我們融為一體後,我會幫你報仇。”

秦步月垂下眼睫:“……嗯。”

墮落綠洲,沒有太陽。

走出古堡的那一刻,秦步月聞到了濃濃的潮氣和植物腐爛的味道,夾雜著絲絲縷縷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瘴氣。

秦步月輕咳了一聲。

黎千棲把她當瓷娃娃護著,手腕輕揚,一枚淨化系的標籤緩解了空氣中的有毒物質。

秦步月神態和緩,只是細白的臉上還泛著淡淡的紅暈。

黎千棲照顧她三個月,早習慣了這女性身體的嬌氣,握著她的手,給她一些精神力:“回去?”

秦步月搖頭:“不,讓我再看看。”

她這語氣非常認命了,似乎是做好了被吃掉的心理準備,只是在失去自我前,想看看這個世界。

黎千棲要好好維繫她的“心甘情願”,所以態度認真的很,千依百順地哄著她:“外頭亂糟糟的,拉緊我的手。”

秦步月仰頭看他:“前輩,你能飛嗎?”

黎千棲垂首,看到女孩希冀的目光。

他想起了‘暴怒’說過的話,人類嚮往自由,無論□□還是精神。

他們以為鳥兒是自由的,以為天空是廣袤的。

在他們心中,飛翔等於自由。

黎千棲不能理解,不過他可以滿足秦步月:“可以。”

話音落,只聽破空聲響起,遮天蔽日的巨大羽翼出現在黎千棲背後,細看的話,他的六翼不是純黑色的,而是夜空般透著星光點點。

六翼徹底展開的範圍極大,能將兩人完全裹在其中。

黎千棲伸手環住秦步月的腰:“抱緊我。”

秦步月只覺腳下一輕,被黎千棲給攔腰抱起了,她的裙襬繁瑣厚重,遮住了雙腿,被抱起時展開的弧度像是有花雨墜落。

她輕輕抬手,抓住了黎千棲的衣襟,翡翠手鐲順著白皙的手臂下滑,折射著幽冷的光澤。

羽翼扇動,黎千棲抱著她輕輕鬆鬆飛到了高空。

秦步月做出有些怕高的樣子,她身體挨著黎千棲更近了些,只是垂著的眼睫下,黑眸冷淡沉靜,俯視著這個陌生的地界。

墮落綠洲?

墮落在何處,綠洲又在哪裡。

晚秋的風很冷,黎千棲帶著秦步月,隨意地飛翔在半空中:“這邊的天氣和海城差不多,入了十月後氣溫驟降。”

海城是溫帶季風氣候,四季分明。

墮落綠洲和海城在一個緯度上?

秦步月似乎是怕風,往他懷裡靠了靠,黎千棲還挺開心,他喜歡美麗的東西,小丫頭穿著這身裙子就像紫藤花成精,尤其是飛到了空中,拖曳的裙襬美麗不可方物。

他心情好話也多,又道:“綠洲沒有支柱,到處都是混亂和汙染,到處都是標籤,對了這裡沒有情緒場……”

他故意一頓,秦步月適當顫了顫,黎千棲:“因為這裡到處都是異變的怪物。”

情緒場只出現在三大組織庇護的領地。

這是樂土的“特權”,因為有命運之鐘,有先行者,有支柱,所以樂土的人們可以過著平靜的生活,只偶爾因為情緒氾濫才孕育了某些標籤的種子,誕生了情緒場。

情緒場一旦生成,馬上又有先行者融入消除,沒有擴大的可能。

墮落綠洲是荒蕪之地,這裡不被庇護,沒有特權。

一個情緒場的誕生,無人消除的話很快會急速擴散,情緒的汙染就像病毒一樣侵佔了這片區域。

黎千棲說得沒錯,這裡沒有情緒場,因為整個墮落綠洲就是一個巨大到超乎想象的情緒場。

黎千棲興致不錯:“我飛高點,帶你看看主城。”秦步月剛要開精神視野,黎千棲提醒她:“在綠洲,儘量別開精神視野,你該知道,有些精神線是不能直視的。”

秦步月想到了兵聖手書,關了視野。

過於強悍的力量,連看見都會被刺傷,就像耀眼的正午烈陽。

黎千棲停了飛行,藉著風勢懸浮在空中,他略微收斂了遮天蔽日的翅膀,引著女孩去看:“綠洲有且僅有這一座主城,主城之外是真正的‘荒原’。”

秦步月微微側頭,向下看去。

她早有心理準備,切實看到後還是有被震住。

他們飛得很高,高到可以俯瞰全貌。

正下方是一座圓形的城市,哪怕從這樣的高度去看,它也是恢弘遼闊的,主城佔地面積極廣,遠超海城……甚至是整個大省。

這只是主城,主城外是無邊的漆黑與混沌。

細看的話,其實能看出不是黑色,而是湧動著深綠色的沼澤地……

冷不丁的,秦步月心一緊,她幾乎以為那是一個匍匐在地的巨大怪物,蠕動的深綠是它的觸角,綠洲主城是落在它身上的一粒塵埃,連拂去的必要都沒有。

留意到秦步月的失神,黎千棲又張開了羽翼:“好了,冷風吹多了你又該不舒服了。”

秦步月別開了視線,輕聲問道:“前輩,‘荒原’中有什麼?”

相處了這麼久,秦步月對黎千棲的性格摸得一清二楚,任性的人總是有些孩子氣,‘嫉妒’更是“熊孩子”中的典範。

他很喜歡嚇秦步月,尤其喜歡看她害怕的樣子,所以秦步月一問,他立刻道:“你無法想象的危險,即便是我進了荒原,想出來也得扒層皮。”

他口中的扒層皮是字面意義上的扒層皮。

容易被殺,他會迴歸成標籤,經過長時間的恢復後再換個容器。

秦步月又問:“為什麼會有‘荒原’?”

黎千棲:“你這話問的,就像在問為什麼會有人類。”

世界的謎底,哪怕擺在面前也無法理解。

秦步月看著“荒原”,心中想的卻是另一個世界。

在她的世界裡,人們對於地球的瞭解依舊是淺層的,雖說世界各地都遍佈著人類,都在研究著自己的疆域,但面對覆蓋了地球七成的大海,依舊知之甚少。

兩個世界有個很大的詫異是,探索宇宙。

在她的世界中,人們還沒怎麼了解自己的星球就已經大張旗鼓地研究起星空宇宙,哪怕無法踏足其他行星,也不妨礙人們的想象脫離銀河系,衝向了宇宙中心。

這個世界的人們,在科技樹相同的情況下,探索的卻是腳下的星球,他們七成的精力都放到了標籤、情緒、文字、歷史和各種哲學思想……根本沒有餘力去探索外太空。

秦步月忽然又問:“能去城牆邊看看嗎?”

黎千棲:“你不小心摔下去怎麼辦?”

他這話是故意提醒秦步月的。

小丫頭是‘傲慢’養大的,心思重得很,沒準就在算計什麼,他得讓她知道,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心機沒用。

秦步月小聲道:“前輩不是會飛麼,怎麼能讓我摔下去。”

黎千棲滿意道:“知道就好。”

秦步月乖巧地抓著他的衣襟,緊緊偎在他懷裡。

黎千棲感受到了她的恐懼。

越是聰明人,越是怕死。

小丫頭想報仇就得活著,對此黎千棲深信不疑。

深黑六翼展開,黎千棲帶著她向城牆的方向俯衝,隨著高度下降,主城的恢弘近在眼前,高聳的城牆給人肅穆莊嚴之感,襯得人渺小如螻蟻。

秦步月感受著冷冽的風,抓緊黎千棲的指關節微微泛白,身體因失重而僵硬,整個人脆弱得像一捧風吹就散的細小花束。

這無疑戳到了黎千棲的心尖上。

秦步月敏銳地感受到了他的鬆弛……

就是這一瞬,這一剎那,她連線小灰,全力釋放【哀毀骨立】,籠罩了黎千棲。

黎千棲微怔。

他對【哀毀骨立】並不陌生,也知道秦步月持有著,但他沒想到她能釋放到這個程度,更沒想到……她不要命了嗎!

‘嫉妒’本身就是標籤。

秦步月和小灰傾盡全力下能讓小哀強控他一秒鐘。

一秒鐘,足矣。

秦步月鬆了他的衣襟,藉著風力向下墜落。

黎千棲的六翼還在,他並不會下降,只能懸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女孩落進泥濘,落入黑暗。

下方蠕動的是猶如怪物般的深綠荒原,女孩長髮散開,襯得膚白如羊脂,蓬鬆的裙襬被風吹拂,淡淡的紫色閃著微弱的星點,如一束美麗的鮮花,被狠狠摔到了泥濘的夜色中。

一秒鐘,恍若隔世。

黎千棲俯衝而下,甩出長鞭去勾她,撈起的卻是鏡花水月。

是幻象……

死丫頭竟然還持有了一枚幻想系標籤!

黎千棲被強控一秒,又被幻象耽誤了時間,等他散開精神視野,哪裡還看得到秦步月。

“荒原”到處是混亂和無序的精神線,想從中找到那小小的橙色精神體,猶如大海撈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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