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從‘嫉妒’手裡逃脫,對秦步月來說不是難事。

倒不是‘嫉妒’真就這麼蠢,而是他過於自信,明顯飄了,以及秦步月沒有暴露的底牌太多,遠超黎千棲的預判。

正常情況下,秦步月的確插翅難飛,她只是個三階“哲學家”,倉促融納的【理解力】也沒怎麼契合,身負重傷後精神體大打折扣,又被圈在屋裡兩個多月,身體素質驟減,當真是個羸弱的“小公主”了。

黎千棲自信地以為秦步月不會尋死,而以秦步月眼下的情況,離了他只剩死路一條——他對她這麼好,細心照顧了兩個月,怎麼看死丫頭也不該便宜了外面的狗。

哪知道……

她真就寧死不從!

黎千棲氣得堪比【暴跳如雷】。

秦步月當然不會死,但也消耗了一次【寧為玉碎】。

她幾乎將所有精神力灌注給了小哀,強控黎千棲一秒的同時又開了【痴心妄想】,用它那短短几秒的幻象蠱惑了黎千棲,讓他以為自己是直線墜落,事實上秦步月展開了大翅膀,順著風勢急速衝去了反方向。

她真正的落腳點距離黎千棲差了約莫三公里。

這時候的秦步月,還捨不得浪費【寧為玉碎】,想在墮落綠洲生存,三十條命都未必夠,能留一條是一條。

她精神力稀薄,沒法催動紫藤劍遠端攻擊,近身硬拼的話,她兩個月沒怎麼下床的身體,反應力跟不上,很容易被一口吃掉。

劇痛襲來時她聽到了玉石破碎聲,食人花的舌鞭子抽出去後,她的小腹毫髮無傷,只是【寧為玉碎】上多了一道細長的裂痕。

它……或者是他,拿起標籤後停頓了半秒鐘,用一雙豎瞳盯著秦步月。

同樣的“生”字,它明顯比【枝繁葉茂】瘦太多。

被這一口爛牙咬死,太噁心了。

“生”字潰散,眼看著小灰要去吃雜亂無序的黑色精神線……

秦步月精神力匱乏,體質又被‘嫉妒’給養得有點廢,翻身時慢了半拍,被舌鞭子給狠狠抽了一下。

似乎是嗅到了危險,他沒有靠近秦步月,抓起掉落的紅色標籤後身形敏捷,如一道閃電般消失在漆黑的“荒原”深處。

他身形瘦削,瞧著也就十幾歲的模樣,四肢修長,後背弓起,蹲坐的模樣像極了一隻戒備的狼,他臉上髒得很,看不清五官,一雙豎瞳像紅寶石般透亮,亂糟糟的黑髮上豎著一對……狗耳朵。

秦步月忍著抽痛站起,避開了食人花的又一鞭子。

活命要緊。

所以,她得恢復精神力。

秦步月看清了他的容貌……一隻狼崽子?

秦步月力竭,沒急著去拾取掉落的標籤,此時那衝出來的黑影,一爪子撈起了浮起的紅色標籤。

忽地一道黑影閃過,秦步月神經緊繃,以她當下的反應力很難避開……那黑影沒有襲擊她,而是撲向了食人花的屍體。

不行啊……

即便是七惡情,也難以在這混亂無序的地方,開滿三公里的精神視野吧?

按理說,秦步月不需要動用【寧為玉碎】。

這株食人花有著致命的短板,它不能移動,但凡不是秦步月太過虛弱,早把它遠端轟死。

來到墮落綠洲,看到的字竟然還是“生”,看來“生”和“心”這倆字對於標籤來說很重要。

四目相對,秦步月握緊了紫藤劍,狼崽子要是撲上來,她還是有力氣送他歸西的。

還是傳說中的半獸人?

他直接手抓標籤,絲毫不怕被汙染……嗯,狼崽子長這樣,八成早被汙染過了。

隨著對標籤、對精神線的領悟,秦步月對於找核心熟稔得很,眼前的食人花個頭不大,估計是被汙染的時間較短,她輕鬆就分開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精神線,找到了字的位置——生。

【寧為玉碎】只會抵禦致命傷,並不能恢復精神力,她即便一次不死,三次後也是必死。

一個“生”字,居然只讓她恢復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精神力。

秦步月之所以不躲開,就是為了抓準最佳時機,她將紫藤劍狠狠刺進了“生”字,汩汩細流順著小灰湧入枯竭的精神體。

食人花長得遠不如嘎嘣脆,它估計是吃人……或者其它怪物吃太多,口臭嚴重,獠牙滿是牙鏽,牙縫裡更是掛著濃綠色的肉條,舌頭還分成了好幾條,像帶著倒刺的鞭子般抽了過來。

看來“荒原”中,連標籤都過得不容易。

眼下她倒是能仗著食人花不會移動而躲開,可後續該怎麼辦?

精神力被掏空,隨便遇到個怪物都是死。

劇痛傳來,秦步月眼看著裙子像被硫酸腐蝕般溶解,她掏出了紫藤劍,從大腿處呈圓弧形劃開,利落地將超長拖地蓬蓬裙改成了超短裙。

她這一連串操作足夠安全逃脫,但黎千棲沒騙她,“荒原”是可怖的,是連‘嫉妒’都要脫層皮的地域。

她和獠牙系標籤是有那麼些緣分的。

人還是獸?

走不走光的……

哪怕有裙襬緩衝,秦步月小腿也被舌鞭子抽到,紅痕落在雪白肌膚上,異常醒目。好處是厚重的裙襬攔住了毒液,她沒有中毒。

秦步月及時切斷聯絡,沒讓它吃到不該吃的。

秦步月強撐著最後的一點精神力,連線了小灰,開了精神視野。

秦步月累倒在泥沼中,頗為嫌棄這個食人花。

秦步月無視了抽來的舌鞭子,任它筆直刺進自己的小腹。

秦步月有權衡過,這裡已經離城牆很近,算是主城近郊了,安全度相對較高,然而她倒在泥濘中的那一刻,依舊驚動了一隻……滿嘴獠牙的食人花。

秦步月略微鬆了口氣。她現在狀態不佳,即便能收拾了這狼崽子,也得再搭進去一次【寧為玉碎】。

不愧是“荒原”,哪怕是城郊都這樣兇險。

秦步月維繫著最基本的視野警戒,靠在一顆大樹上略作休息。

大樹被她檢查過,有少許汙染,還不到異變的程度。

“荒原”到處是汙染,連大地都密佈著黑色絲線。

秦步月如果不是融納了三枚抽象標籤,早被黑線纏上,像慢性毒藥一樣侵蝕精神體了。

這裡真的有人類嗎?

難道處處都是標籤汙染出的怪物?

秦步月對墮落綠洲的瞭解,僅限於黎千棲的口述。黎千棲身為七惡情,對綠洲的感官和人類不同,比起命運之鐘,他更喜歡這裡。

秦步月收住思緒,握緊了紫藤劍。

——有人靠近。

小小的一團精神體,只有鴿子蛋大小,不是混亂的黑線,而是雜亂的紅色……或者是橙色?

“人?”

女孩的聲音軟糯,帶著些濃濃的不可思議,而後是戒備和小心。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少女拿著一把鋒利的小刀靠近,髒兮兮的小臉,短短的寸頭,身上是厚重的麻布衣服,露出的四肢瘦小乾癟,本該柔嫩的小手被冷風吹得粗糙幹皴。

秦步月看得一愣。

少女也是一愣,她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長髮烏黑柔順,哪怕沾了泥濘都掩蓋不了的瑩潤光澤,膚色白得像雪,好像一戳就會化掉,身上的衣服柔軟細滑,是她從沒見過的材質。

“你是人嗎?”

“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

“你是城裡人嗎?”

“你是……女神嗎?”

小女孩一連串的詢問,讓秦步月不知道怎麼回答,她甚至看不出她的年紀,女孩太過瘦小單薄,好像該有十多歲了,又好像只有七八歲。

小女孩看到了她腿上那道可怕的鞭痕:“你受傷了!”

那是之前的食人花抽在秦步月腿上的,雖說沒有毒,但因為肌膚細膩,此時腫得很高,看起來非常嚴重。

秦步月:“沒……”

她話沒說完,小女孩一溜煙跑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果然,能在荒原生存,總是有些本事的。

秦步月以這小女孩和那狼崽子一樣,不會再回來,誰知她緩了口氣,試著站起來時,聽到了更多的腳步聲,還有女孩的哭求聲:“爸爸,她真的是人,很漂亮的姐姐,真的……她不是怪物,沒有異變,她……她像畫中的女神一樣……”

男人粗聲粗氣道:“沒有女神,那……不過是……”

女孩委屈地啜泣著。

男人長嘆口氣:“傻孩子,不管她是不是人,我們也支撐不起……”說話間,父女兩人來到了大樹旁,看到了倚靠在樹下的女人。

男人到了嘴邊的話戛然而止。

女兒從沒去過主城,男人是去過的,他見過生活在主城的人,見過那極致的奢華與萎靡,見過那高高在上的尊貴和優雅,甚至偶有一次瞥見過紅塵無疆的‘無私’聖女……

眼前的女人,堪比聖女。

女孩還小,並不知道養一個重傷的人需要付出什麼,她哀求著父親:“帶她回家吧,我可以少吃一些,我可以……可以每天多挖兩個土豆,我的被子給她蓋,爸爸……我們不管她的話,紅月升起,她會被瘴氣吞噬的。”

秦步月並沒有看起來這麼悽慘,腿部的傷也只是看著可怖,甚至都不值得她浪費【包羅永珍】中的藥品。

這兩個月,秦步月一直在為逃生做準備。

她每天都有把適合儲存的食物,不動聲色地收進【包羅永珍】。

她一直裝出的嬌弱模樣也不只是讓黎千棲放鬆警惕,更是為了騙各種傷藥——黎千棲瞧不起人類羸弱的身體,尤其是白白嫩嫩的小姑娘,稍有不慎就會捏出一塊青紫,摔一跤都能骨折——秦步月抓準了他的心思,趁機藏了不少藥品。

唯獨衣服,真沒招了。

秦步月怎麼也想不到黎千棲的審美會這麼毒,那一堆蓬蓬裙除了佔地方外,一無是處,【包羅永珍】空間很有限,她哪會浪費地方給這些華而不實的裙子。

滿滿當當的【包羅永珍】裡,挑不出一件正經衣服,要不是怕驚動了黎千棲,秦步月真想順走他那一身黑色勁裝。

秦步月是做足準備才闖入“荒原”的,在主城的話她無論如何也甩不掉黎千棲,‘嫉妒’有自信的資本,他的確有能力關她一輩子,直到她心甘情願被他吃掉。

唯有“荒原”,這個連黎千棲都忌憚的地方,才是她的生路。

她要在“荒原”活下去,要在墮落綠洲磨礪修行。

相較於未來將要面對的,眼前的荊棘算的了什麼。

最糟糕的環境也是最好的環境。

——走遍地獄,還怕什麼修羅閻王!

秦步月打量著眼前的父女,他們是在“荒原”求生的人類,墮落綠洲這麼危險的地方依舊有很多人。人類的頑強超乎想象,在這樣嚴酷的地方,依舊能生存、繁衍。

女孩是單純簡單的,她看到了同為人類的秦步月,心生憐憫之情,想帶她回家,想救下她。

男人是複雜的,“荒原”的生存環境極其嚴苛,他本身也受到了嚴重的汙染,能養活小女孩已經是個奇蹟,再照顧一個重傷的女人,是不可能負擔的事。

秦步月並不需要被救。

當然,能有個落腳點,順勢知道一些“荒原”的情況也不錯。

男人在猶豫了一會兒後,看向秦步月:“你能走路嗎?”

秦步月聲音乾啞:“能。”

小女孩眼睛一亮,笑出漏風的兩排小牙齒——不像是換牙後沒長出來,倒像是受傷後磕掉了。

她開心地跳過來,想要扶起秦步月,在要碰到她白皙的胳膊時又瑟縮了一下,對比太鮮明瞭,她的手就像一塊石頭,好像能磕壞這細膩軟滑的肌膚。

秦步月握住了她的手:“謝謝。”

小女孩一怔,旋即臉燙得厲害:“我……我扶你!”

秦步月對她笑笑:“好。”

她沒真把身上的力氣給到小女孩,小女孩瘦得像根竹竿,她怕壓折了她。

男人走在前面,他左邊的身體是僵硬的,從肩膀到手臂再到腿部,都是直愣愣的,似乎失去了知覺,像一整根木棍,勉強能支撐身體的平衡。

這樣的人放在正常社會,只能躺在床上被養著,在這裡他卻頑強地挪著步子,走得不算慢。

秦步月稍微開了下精神視野,掃視過他們。

男人的身體遍佈著黑色絲線,尤其是左邊身體,離異變只差毫釐,放到命運之鐘是會被關押清除的汙染度。

小女孩身上也有絲絲縷縷的黑線,但她的精神體是乾淨的,雖然個頭小得可憐,純度也不行。

路上,小女孩做了介紹,她叫仇苗兒,男人是她的父親,叫仇瑞。

仇苗兒出生沒多久,母親就去世了,仇瑞一手把她拉扯大。

仇苗兒十三歲了,聽到這個歲數,秦步月愣了愣,眼前的小豆丁哪像十三四歲的少女……根本是個七八歲的黃毛丫頭。

“荒原”的生存環境,實在太惡劣了。

仇瑞和仇苗兒在城郊的七十九號避難巢有一個自己的小洞穴。

“荒原”也有白天夜晚的區別,只是白天沒有太陽昇起,夜晚卻有血月籠罩。

血月升空的時候,“荒原”會變得更加兇險,不知從哪兒湧出來的瘴氣會殺死所有的闖入者。

在“荒原”中,只有避難巢可以隔絕瘴氣,也是人類能在這裡生存的原因之一。

秦步月倒是不擔心嫉妒會找到避難巢——

一來城郊很大,散落的避難巢數不勝數;二來黎千棲恐怕沒這麼快想到她還活著。

仇瑞和仇苗兒哪怕在避難巢,也是底層中的底層,他們的洞穴很偏遠,往外走兩步就是綠油油的沼澤。

秦步月一開精神視野,就看懂了避難巢的意義,正中央有一枚淨化型標籤,它輻射的範圍剛好能抵擋了瘴氣入侵。

秦步月比較納悶的是,這樣的標籤需要大量精神力維繫,它是靠什麼維繫的?

仇瑞和仇苗兒的洞穴,當真只是個洞穴。

他們在避難巢的邊緣挖了這麼個小洞穴,用乾燥的茅草鋪了床,除此之外還有個燒火的土堆和架在上面的鐵鍋,以及放在旁邊的水桶。

仇苗兒捧了一碗水給秦步月:“喝點水吧!”

秦步月道了聲謝,喝了一口後差點沒吐出來,看著還算乾淨的水裡有著重重的泥腥味和腐爛植物的味道……這哪是人能喝的東西。

仇苗兒自己也捧了一碗,她小口輕啜著,享受的模樣像是在喝糖水。

秦步月:“……”她一飲而盡。

父女倆的晚餐是兩個烤土豆,仇苗兒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那份分給秦步月,秦步月哪捨得吃,搖頭道:“我不餓,你吃吧。”

仇苗兒著急道:“吃點吧,要不半夜會餓得睡不著。”

秦步月心中一澀,溫聲對她說道:“我白天吃過了,現在不餓,你吃吧。”

一直沉默的仇瑞開口:“吃飯。”

仇苗兒很怕父親,尤其怕他把大姐姐趕出去,小聲道:“我給你留半個,晚上餓了吃。”

秦步月應了聲:“好。”

她未必能待過後半夜,只是這會兒就不惹小姑娘難過了。

仇苗兒開心地吃起烤土豆,那幸福滿足的模樣,好像她吃得是天下最美味的珍饈。

秦步月檢查過,無論是水還是土豆,都纏著絲絲縷縷的黑線,畢竟是長自“荒原”的植物,少不了被汙染。

這點程度的黑線,對於眼前的父女來說也不算什麼了。

比起被汙染,飢餓是更嚴峻的生存問題。

吃過烤土豆後,仇苗兒扶著秦步月躺下,她把自己的被子拿過來,小心給她蓋上:“布姐姐你好好休息,明天我給你挖土豆吃。”

秦步月用了化名——楊布。

她應道:“嗯,明天我和一起。”

仇苗兒立刻道:“不用不用,你好好養傷,挖土豆很危……嗯,很累的,但我很厲害,我一天能挖五個!”

秦步月從她和仇瑞的對話中也猜得出,這個挖土豆肯定不是字面意思上的挖。

仇苗兒很喜歡秦步月,尤其喜歡她嫩嫩的肌膚,她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期期艾艾地看著她:“布姐姐……”

秦步月:“嗯?”

仇苗兒笑得眼睛彎彎:“你真好看。”

秦步月笑了笑,伸手將她拉過來,擁在懷裡道:“一起睡吧。”

撲鼻而來的氣息太香了,仇苗兒從沒聞過會這樣好聞的味道,也從沒碰過這樣細滑柔軟的肌膚,她小臉通紅,緊張的嗓音直打顫顫,想說什麼又喉嚨緊得發不出聲音。

好軟……好香……

好漂亮。像畫中的女神……

小女孩很快睡著了,她每天都有巨大的體能消耗,又吃不到什麼東西,靠在這樣溫暖的懷抱中,再怎麼捨不得睡,也很快就睡了過去。

秦步月閉目養神。

約莫一個小時後,睡沉的仇苗兒被輕輕抱走,蓋在兩人身上的被子也隨著小女孩被一起被拿走。

秦步月一動沒動,連精神視野都沒開。

男人去而復返,閃著銀光的匕首刺向她的脖頸,秦步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漆黑的眸子哪有睡意,全是冷冽殺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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