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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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密談, 所有守衛和保鏢都被留在了門外,現在反而方便了祈行夜。

“上次一別,還以為再相遇就是下輩子。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再看到你。”

冰涼刀刃在陸晴舟修長漂亮的脖頸緩緩劃過一圈, 漫不經心繞到前面。

祈行夜的身影出現在陸晴舟眼前。

他勾唇笑得輕佻,匕首劃過陸晴舟的喉結慢慢向下, 緩緩浮現的紅痕像綁.縛的紅線, 溫柔得像對待情人。

卻無法預料那柄刀,何時就會發狠捅穿喉嚨, 奪取生命。

即便是陸晴舟, 此時也不由屏息緊繃, 清晰的感受到被祈行夜全盤掌控的壓力。

祈行夜在明晃晃的向他展示力量——你的生死,在我一念間。

“這裡是哪?難道不是異世界,而是地獄嗎?”

他輕笑,自問自答:“也是。最開始我還以為,祈老闆只做京城街坊鄰居的生意,後來不還是差點在雲省被祈老闆追上?”

他向祈行夜伸出手:“很榮幸能成為祈老闆的生意夥伴。”

陸晴舟定定看著祈行夜,半晌,他緩緩眨了下眼眸:“好啊。”

陸晴舟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 祈行夜其人的恐怖氣場。

祈行夜收回匕首,漫不經心將刀刃上的血跡擦拭在陸晴舟的西裝上,隨即從容安坐在陸晴舟對面,卻無視了陸晴舟懸停在半空的手。

第二世界?

那又如何,只要我不想讓你活, 你復活一次,我就殺你一次, 一再反覆無窮盡也。

“如果祈老闆願意離開調查局,我可以支付億級年薪。”

說話間,匕首依舊牢牢抵在陸晴舟的脖頸上,祈行夜的手穩得連一絲抖動都沒有。

陸晴舟沒有因為鋼鐵廠的混亂而憤怒,反而顯得神清氣爽,他抬手做出邀請的姿勢:“雖說現在時機不對,但我還是很想要問一問——祈老闆考慮跳槽嗎?”

現在不需要他自己出手,失去了守衛管控的勞作怪物們,也已經徹底撕爛了秩序,和守衛們扭打在一起。

只要陸晴舟的回答不符合他的心意,隨時都可以血濺三尺。

他揚了揚下頷:“說罷。”

陸晴舟目光沉了沉,心裡大致有了猜測。

陸晴舟背後發涼。

陸晴舟眸光幽深:“我現在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業內無數人如此忌憚祈老闆你。”

從一開始被餘荼坑了一把利用,為了扭轉局勢而順手掀起的動亂,已經在祈行夜有意無意的引導下,迅速像海嘯一般席捲了整座鋼鐵廠,勢不可擋。

死人復活?

刀刃已經沒什麼耐心的向前一寸, 鮮血連成線蜿蜒流淌, 落進鎖骨頸窩裡。

陸晴舟一頓,目光瞥過落地窗外。

鋼鐵廠的守衛在快速奔跑前往混亂中心,人越聚越多,事態卻不減反增。

祈行夜:“啊……”

“比起祈老闆,我更驚訝,竟然能在這裡看到祈老闆。”

“為了找到我,祈老闆竟然不惜在器械製造局掀起一場大變革嗎?這真是……”

——不滿意,就殺了你。

祈行夜挑眉:“是啊,畢竟生意不好做,總要拓寬時常。身為生意人的你不是最清楚了嗎?所以有關第二世界,陸先生有什麼能與我分享的嗎。”

陸晴舟終於開了口:“看來祈老闆的業務範圍很廣,已經拓展到界壁外的第二世界了嗎?”

但現在也沒有汙染物詢問了。

他低低笑出聲:“該說,不愧是號稱朋友遍天下的人嗎?這種煽動力,小小偵探社,真是屈才了。”

對面建築的混亂已經是肉眼可見,順著窗戶都能看到張牙舞爪晃動的身影,嘶吼聲慘叫聲震天。

近在咫尺時,壓力撲面而來。

祈行夜按著陸晴舟的肩膀俯身, 靠近他身前與他近距離直視,輕笑:“畢竟不管我怎麼回想下你做的那些事,都不像是能上天堂的程度啊, 陸晴舟。”

“只是就連第二世界也能找到……”

“在津門飯店第一次正式與祈老闆交手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沒能成功殺死祈老闆,反而讓你突破了防線,順藤摸瓜找到第二世界來的話,會發生什麼,事態又會演變到什麼程度。”

而祈行夜還在笑著等待他的回答。

祈行夜微笑:“陸先生能在這輩子停留多久,就看陸先生自己了。”

陸晴舟指了指窗外:“就算有所猜測,但真正到這一天,我還是要承認,祈老闆總是會讓我眼前一亮,事情都變得有趣了起來。”

即便對方在笑, 可那雙丹鳳眼裡卻是一片冷漠,像冰封的海洋深不可測。對方的眼神告訴他:我不介意用這把刀, 殺死你。

“也只有祈老闆能如此不走尋常路,做到這種程度了。”

他扭過頭,默默看了眼落地窗外的動盪。

再沒有人在乎最初這場混亂是因為什麼而開始。

只要有一個帶起了開頭,那一直以來被累積的不滿,會自然而然的噴薄而出。

陸晴舟眼帶讚歎:“沒想到祈老闆這麼重視我,不僅一直追著我到第二世界,還為了見我如此大動干戈。”

祈行夜望天:我現在說,這只是個巧合,還有人會信我嗎?

“別搞錯了問題根源,陸晴舟。”

祈行夜假笑:“你在我這的分量,還不至於重到要讓我搞出大陣仗迎接你。”

“不過。”

他歪了歪頭:“如果是我親眼看著死亡的人復生,又牽扯到汙染案件,影響普通人的安全,又涉及到第二世界……那就不一定了。”

“陸晴舟,你知道我要聽什麼。”

祈行夜微笑:“你只有一次機會。”

“如果你說的沒有滿足我,我不介意也做一場實驗——如果你死在第二世界,還能再復活嗎?貓有九命,你呢?殺你幾次,能徹底殺死我……”

“我很好奇。”

他半撐著臉頰,俊容一如既往的爽朗親和。

只是說出的話,令人不寒而慄。

匕首在修長手指間漫不經心轉動,寒光閃爍。

陸晴舟笑著頷首:“既然祈老闆那好啊。”

“想必在華府的時候,祈老闆已經見過了銜尾蛇,也一定知道了縫隙的真相。既然祈老闆能追到這裡,我就算是想隱瞞,也沒有理由。”

陸晴舟挑眉:“雖然我只是個生意人,但還是想說,如非必要,真是不想與祈老闆你這樣的人為敵。”

“關於汙染,祈老闆你知道多少?”

——一個世界,為了入侵和佔據另一個世界,而做出的鋪墊。

從1999年第一起汙染事件開始,世界各地被汙染而墮化的生命不計其數。

即便過去二十幾年,但當年的後遺症依舊存在和蔓延,為數不清的家庭蒙上陰影。

但對於生命的傷害,從來都不是汙染物靶向瞄準的目標。

它們最終的目標是:世界。

侵吞空間,佔領世界。

汙染推進的每一寸土地,被汙染粒子佔有的每一點空間,都不過是第二世界的馬前卒,急先鋒,為了給後面真正大部隊的進發而創造條件。

“祈老闆也看到了這個廢棄世界的模樣。”

陸晴舟側首向窗外看去,聲線磁性平淡:“之所以稱這裡為第二世界,就是因為它與我們的世界……本應該是同一個。”

“只不過是不同空間,不同時間線上,因為不同的選擇而導向不同未來的結局。”

和平從來不是空氣,存在得理所當然。

世界每一天都在墜落的邊緣反覆升起和毀滅,只是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有人拼命拉住這個世界,不讓它真的被摧毀,倒向沒有退路的可怖未來。

現實世界,為此而付出心血的人們勝利了,太陽依舊東昇西落。

可第二世界……

“現在是新曆24年,公元6077年,對第二世界來說,是第十三次核戰後期。”

陸晴舟淡淡道:“這個世界,如果按照科技紀元來計算,已經被徹底摧毀過六次。從農耕社會的棍棒之戰,到頂級智慧ai核戰,足足反覆過六次。”

他眼帶諷刺:“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人類唯一得到的教訓,就是永遠不會得到教訓。”1

“不是嗎?”

千瘡百孔的世界再也無法負擔起生命的重量,傷痕累累。第二世界每一天都在徹底倒塌的邊緣搖搖欲墜,每當太陽落山,倖存的生命都會膽戰心驚,暗暗祈禱明日太陽還會再次升起。

反覆六次的迴圈徹底摧毀了文明與秩序,嚴重的核輻射和受損的大氣層,使得人們飽受宇宙輻射和地面輻射的摧殘,無數人只能在絕望中慢慢等死。

拖著疲憊的腳步,奔波在一個基地和另一個基地之間,希冀哪裡能收留自己,給自己一口水喝,一劑藥用。可一旦倒下,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哪怕是一群野狗,一旦大量聚集,相處日久,也會自發的產生秩序。這裡也一樣。”

陸晴舟笑著敲了敲華貴椅子的扶手:“比如這裡,就隸屬於管理署。而第二世界裡,還有另外一個能與管理署抗衡的存在……”

“樂園。”

祈行夜平靜接道:“以天堂為名誘惑,卻以拳頭決定強弱的黑暗森林。”

陸晴舟訝然:“你知道?”

祈行夜微笑:“我知道的遠超你的預設,所以陸晴舟,不用想著愚弄我。”

“為了你的小命著想,你最好不要試探我容忍的底線。”

陸晴舟挑眉輕笑:“遵命。”

已經陷入混亂,脫離正軌的世界,就算再想要回到往日平和的社會,也無能為力。

當新曆元年,兩位首領帶著各自勢力橫空出世,鬥得難捨難分後的某天,他們意識到,對資源的競爭已經讓這個世界徹底失去了希望。

再優秀的人,也救不了已經“死”了的世界。

所有能夠確保生命存活下去的資源都在枯竭,星球衰敗,急劇膨脹加速老化,就連空氣和水都在快速流失。

留給第二世界的時間,不多了。

於是,【樂園】和【管理署】決定暫時握手言和,共同調轉槍頭向現實。

他們認為,與其佔據著一個將要崩潰的殘破世界,不如為人們重新找到一個新的世界,遷往那裡,重新開始。

而他們選定的世界——就是祈行夜所知道的現實。

真正的,在時間與空間雙重共軌下交集的正常世界。

“但是,跨越世界的搬家沒有那麼容易,就算已經做了決定,但世界與世界之間有嚴格的互斥規則,宇宙和物理法則執行期間,不允許一個世界的生命,輕易跨過時間和空間的洪流,進入另一個世界。”

陸晴舟攤手:“所以,第二世界就將自己的部分人打散,拋棄有形之物,化作無形的純粹能量,穿越過界壁,逃避物理法則,進入現實。”

“而我們,將這種力量,稱為汙染。”

不僅僅是第二世界帶來的輻射汙染。

還有完全不屬於現實的,異世界能量與現實互斥所帶來的嚴重危害。

就像人無法生活在海洋裡,在第二世界的能量籠罩下,現實的人類身軀也排斥截然不同的能量,因此而在身體內發生衝突,細胞鬥爭,彼此攻擊。

直到殺死人類本身。

經過億萬年的進化,人類擁有卓絕的身體機能系統,可以確保人類在自己都不知情和不瞭解其具體工作原理的情況下,依舊能保持健康的平衡,在殘酷的自然界中存活下來。

機能會保證人類不受外部能量的入侵。

——只要能殺死外部能量就行。

至於人自己在外部能量被消滅後還能否存活,或是細胞和基因鏈被改寫而發生異變……

那就無法保證了。

系統:你就說起沒起作用吧。

祈行夜:“…………”

他無語:“所以,人類之所以會墮化成汙染物,也是第二世界送過去的能量在排除異己,給他們自己的人騰出空間?”

陸晴舟欣然點頭:“畢竟一顆星球能夠供給存活的資源有限,養得了一群人,就養不了另一群人。況且,現實和第二世界存在能量磁場上的差別,第二世界的人如果想要在現實存活下去,也需要改變生存環境。”

“但現實中我們的人,卻無法在被改變之後的環境中存活。”

就像人和魚無法生活在同一個玻璃罐子裡。

這是完全互斥的兩方。

零和博弈,只有勝利或死亡。

祈行夜看著陸晴舟的目光逐漸幽深:“對於兩者之間的衝突,你知之甚悉。卻還是助紂為虐嗎?”

說話間,匕首已經重新握在手中。

陸晴舟下意識仰身向後,本能想要躲避。

他微笑:“怎麼會?祈老闆誤會我了。”

“我只是個生意人,對世界毀滅與否不感興趣。只是,我並不是竭澤而漁的蠢貨。”

他笑眯眯道:“祈老闆不知道嗎?這年頭,做生意也要講究可持續發展,一錘子買賣沒有未來。如果現實毀滅,不僅我無法適應存活,對第二世界來說,我也就失去了價值,走狗烹。”

“我又何必幫助第二世界呢?”

陸晴舟無辜攤手:“我完全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但你將第二世界與現實的接觸點放在了桃子鎮。”

祈行夜平靜問:“除了你,還有誰會做這種事?不論是動機,還是實力。”

左春鳴在說起數年前化工廠老闆的交易時,祈行夜就意識到,桃子鎮這次發生的失蹤事件,很可能又是一個秘密實驗室導致的。

始作俑者,正是陸晴舟。

沒有上來立刻殺死陸晴舟,只是因為還能從他口中問出情報。

但現在——

“你剛剛說的對,走狗烹。”

祈行夜笑著起身:“所以,在我真正下決定要殺你之前,你最好仔細想想,你還能為我提供什麼價值。不然。”

他歪了歪頭,低笑出聲。

即便沒有繼續說下去,彼此也心知肚明。

“祈老闆,您這是卸磨殺驢。”

陸晴舟無奈:“我已經將這麼多情報交給你,還是不能從你那裡換一條命嗎?”

祈行夜挑眉:“陸先生不是很富有嗎?你的命這麼值錢,當然要用更值錢的東西來交易啊。”

說著,他已經慢慢邁開長腿走向陸晴舟,隨意在指間旋轉的匕首隨時都可能從玩具化作利器,取走陸晴舟的性命。

就算是死過一次的陸晴舟,在面對死亡將要降臨的可怖威壓時,也不由心絃緊繃。

“我擁有很多,就看祈老闆需要什麼。”

陸晴舟攤開雙臂,一副任由索取的放任模樣,引頸受死:“不如祈老闆自己看,我名下的什麼東西,可以換我一條命。”

他眨了眨眼,無辜又玩樂般道:“最起碼別讓我死在第二世界,落葉歸根,死也死在現實裡,怎麼樣?”

祈行夜笑了。

他伸手向陸晴舟,在陸晴舟閉眼以為自己逃不過這一劫時,卻調轉了方向,攥住了陸晴舟的衣領,將他拽向自己。

“既然如此,那就借你一用吧。”

陸晴舟驚訝睜開眼。

祈行夜笑道:“你不是這裡的貴客嗎?以你的行事風格,應該也和這裡有生意往來,對嗎。”

“那你的面子,應該很值錢吧?”

他輕鬆將陸晴舟從鑲金嵌玉的椅子上拎起來,像在拎一隻鳥般自如。

“既然如此,那就借你一用。”

祈行夜垂眸,修長手指落在陸晴舟脖頸上,擦拭過被自己劃開的血痕,漫不經心的為陸晴舟整理衣領。

他從陸晴舟的西裝口袋中扯出絲巾,披在脖頸上手指靈活的打了個漂亮的絲巾結,遮掩住了陸晴舟被血跡染紅的脖頸鎖骨。

“不要想著可以向任何人求助,只要我的人順利撤離這個世界,你就能暫時保住自己的小命。”

祈行夜笑眯眯道:“很公平,對吧?”

陸晴舟:“…………”

陰影處,他看著面前兩人,就算做好了會被祈行夜坑的心理準備,還是不免咬牙切齒。

“公平。昂?”

餘荼挑眉,看著對面死而復生的陸晴舟:“死一次,腦子也壞了嗎?竟然和祈行夜談公平。”

陸晴舟:……我就知道,我不應該相信祈行夜。奸商,奸商!

他怎麼也沒想到,祈行夜的交易內容,竟然是要把餘荼和左春鳴送離第二世界,回到現實。

祈行夜聳聳肩,無辜:“陸先生有所不知,生命可貴。”

餘荼:真·生命貴。

她深深注視著祈行夜,眼中不掩詫異。

餘荼沒想到,祈行夜竟然還會折返救她。

在將祈行夜退出去吸引火力時,餘荼就已經做好了祈行夜死亡的準備。就算對方活著逃離,也會與她結怨,再難有交集。

何況……

守衛森嚴的絕密檔案庫中,響起沉悶痛苦的咳嗽聲,血腥氣溢散。

餘荼隨手擦掉掌心的血跡,繼續尋找這座鋼鐵廠的秘密。

——設計圖紙,規劃書。

她必須要找到鋼鐵廠建立的目的,並將有關管理署和異世界的真相帶回去,送到調查局。

至於她自己……

餘荼很清楚,她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她先前對祈行夜所說的,預估一個小時後自己將會被徹底汙染,開始異化程序,雖有迷惑祈行夜令他放鬆警惕的原因在,但也所言非虛。

異世界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舉手抬腳的動作,對餘荼而言都是巨大的負擔。

人需要氧氣,可這裡截然不同能量源的氧氣,對餘荼就是毒氣,飲鴆止渴。

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臟器在衰敗,身體機能飛速下降,血液從唇角耳邊流淌而下,五臟六腑灼燒般刺痛,每一次呼吸的輕微都能帶動全身劇痛。

那是,能將人活生生逼瘋的極致疼痛。

卻被餘荼咬牙壓制,全憑意志力在堅持邁開腳步,低頭搜尋,帶走規劃書等重要資料。

等餘荼拖著衰敗虛弱的身軀推開鐵門,離開資料庫時,一向遵循理智的她還是忍不住回頭,望向走廊,想要尋找祈行夜的身影。

但她看到的,只是一團混戰的汙染物和守衛,人影層層疊疊,淹沒視野。

找不到祈行夜的笑容。

餘荼站在原地,僵立數秒。

祈行夜……就如她所預計的最大機率可能一樣,已經死亡。

她抿了抿唇,再不猶豫,頭也不回的離開。

餘荼雖然不知進入資料庫前的鋼鐵廠還是秩序井然,怎麼再出來時就已經處處混戰,但這也帶給了她極大的優勢,讓她能比之前所預計的更容易脫身,趁亂撤離,折返到她和祈行夜進入這裡時的土洞,想要將左春鳴連同重要資料一起送出去。

卻在這裡,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祈行夜,和陸晴舟。

在她思維中應該已經死亡的兩人,竟然齊齊出現在這裡。

並且祈行夜手臂搭在陸晴舟肩膀上,一副笑眯眯的模樣,渾身上下整潔,看不出有鏖戰過的狼狽。

與餘荼的猜測完全不符。

還是祈行夜率先抬手打了個招呼,才讓餘荼恍然回神。

而聽到祈行夜言簡意賅的說明了兩人分開後發生的事,餘荼:“…………”

——打算自己脫身,就乾脆攪渾了整個鋼鐵廠。

這是什麼解決源頭的行為?

餘荼:“我還以為我對你的評價已經足夠客觀,沒想到還是小看你了。”

可就算有了這樣的意識做鋪墊,當餘荼聽到祈行夜說,要將她和左春鳴一起送出去時,還是吃了一驚。

“你的時間不多了,不是嗎?”

將餘荼每一句話都放在心上,並且一直在默默計時的祈行夜聳了聳肩,笑著道:“最後十分鐘的生命。”

“餘隊,你又吐血了。你覺得我看不到你糟糕的臉色嗎?”

祈行夜指了指餘荼,示意道:“你該離開了。現在撤離,對你還來得及。”

餘荼皺眉:“但這裡……”

“既然一開始就做好了犧牲我的準備,又何必中途心軟?”

祈行夜將左春鳴打橫抱起,珍而重之的交到餘荼手裡:“你帶左春鳴離開,後面的所有事,交給我。”

餘荼頓了頓。

她注視著祈行夜的眼神複雜。

為了贏得這場與汙染物曠日持久的戰爭,餘荼從不在意送人去死,不論是別人的,還是她自己的。

只要有必要,任何人都是可以被捨棄的棋子。

可,這還是第一次,被她宣判了死刑的犧牲品,不僅對她沒有怨言,甚至在為她考慮……

餘荼抿了抿唇,聲音沙啞:“那你呢?”

“不用擔心我。”

祈行夜笑著拍了拍陸晴舟:“有朋友在,我不會無聊的。”

餘荼無語:“……誰管你無聊與否。”

“而且,你和陸晴舟什麼時候是朋友了?”

祈行夜聳聳肩:“敵友也可以互相轉化的嘛,哪有永恆的敵人?”

只要對時局有利,誰都可以是朋友。

——祈行夜處事觀念。

“不用考慮我,這裡還有沒做完的事情,暫時走不開。不過我會看著辦照顧好自己的。”

見餘荼還想再問,祈行夜笑著推了一把,讓她帶著左春鳴和情報離開:“放心,商南明還在等我……我知道。所以我不會死,我會活著回去見他。”

“我怎麼捨得商商為我守寡。”

他向餘荼笑著眨了眨眼:“快把我家小左帶回去。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記得保護好他。”

餘荼眼神複雜的最後看了祈行夜一眼,隨即頭也不回的帶著昏迷虛弱中的左春鳴離開。

祈行夜注視著兩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視野裡,鋼鐵廠的嘶吼拼殺聲盡數被他擋在了身後,無法傷到餘荼分毫。

直到確認餘荼兩人已經離開,祈行夜才緩緩轉過身。

而鋼鐵廠想要過來檢視情況的守衛,都被陸晴舟盡數攔在外,不允許靠近,阻止餘荼的離開。

“看來我們貴客的面子,還是很好用的嘛。”

祈行夜笑著走回來,抬手捏了捏陸晴舟的後脖頸:“走吧。”

被捏住了脖頸的陸晴舟,頓時就從守衛面前的老虎氣弱成貓崽。

“……去哪?”

陸晴舟無奈:“不是說那兩人平安離開,我就能換一命嗎?”

就算他是個生意人,也要說祈行夜絕對是他見過最奸詐的奸商。

祈行夜無辜:“誰說要殺你了?不許抹黑我。”

話是這樣說,可掐住陸晴舟脖頸的手掌卻半點沒有鬆開的意思。

不需要陸晴舟同意,祈行夜便就著這個姿勢,強制將陸晴舟從守衛們面前帶走。

被握住了喉結的陸晴舟難受蹙眉,不免悶哼出聲。

就算他死而復生,但他還是有痛覺的,祈行夜卡著致命處,他完全無法反抗。

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離守衛們越來越遠,連想要命令都做不到。

局勢反轉,被祈行夜牢牢掌控。

陸晴舟本以為之前被控制是因為會客廳無人,但沒想到,就算是在守衛們面前,他還是毫無勝算。

“不要想東想西的,多浪費腦細胞,小心思慮太重英年早禿。”

祈行夜漫不經心摩挲著陸晴舟的脖頸,指腹落在先前被自己劃開的血痕上,微微用力,已經止血的刀痕再次滲出鮮血。

沾溼了襯衫領間的絲巾,像綻放的玫瑰花叢。

“聽說你喜歡玫瑰。”

祈行夜低笑垂眸:“喜歡嗎?”

陸晴舟吃痛蹙眉,看祈行夜的目光像在看怪物。

雖然祈行夜對餘荼介紹說陸晴舟是“朋友”,但他會為餘荼的存活做打算,卻不會在意陸晴舟的意願和死活。

守衛們雖然警惕祈行夜這個陌生人,懷疑他就是先前警示的入侵者,但看祈行夜與貴客間如此親密,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離開,不敢貿然上前,沒有人敢冒著惹怒貴客的風險去驗證。

祈行夜就這樣一路順利的帶著陸晴舟離開,踏出工廠大門。

陸晴舟震驚:“你要幹什麼?”

他眼神警惕,肌肉緊繃:“祈老闆,希望你沒有錯誤估計我在第二世界的分量。雖然我對製造處重要,但那只是因為生意往來……我對第二世界來說,只是灰塵。”

“出了工廠,就沒有人能保護我,你也無法利用我的價值。”

“沒關係。”

祈行夜卻笑了:“我沒有把你看得太重要。你以為,我沒看出來嗎?”

他歪了歪頭,垂眸看向陸晴舟的眸光冰冷:“你確實只是個生意人,真正的策劃者,在你身後,另有其人。”

一個小小生意人,就算在現實中再富有,但錢財絕不是萬能等

尤其是在跨越世界這一點上。

陸晴舟自己,絕對做不到繞過界壁的監管,從此界到彼界,還與失去秩序的混亂世界做生意。

他只是個跑腿辦事的。

站在陸晴舟背後,隱匿在黑暗中的某人,才是主導了這一切的存在。

也是祈行夜的目標所在。

“我對為難你並沒有興趣,我只是對這個世界很好奇。來都來了,當然要看看再走,不能浪費這麼好的機會。”

祈行夜淡淡道:“我想要親眼看看,想要從我們手裡搶奪世界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荒蕪,空曠,昏暗,絕望。

工廠外是一片被廢棄的廢墟,或許曾經是一座繁華大大都市,還隱約可見其間高樓大廈,街道寬闊,路邊牌匾和廢棄生鏽的車輛只剩金屬骨架……曾經繁榮熱鬧的痕跡,還殘留在斷壁殘垣間。

可曠野上啊,冷風吹過。

只剩荒涼的死亡。

路有骸骨,無人問津。

祈行夜看到,不遠處的“人”裹著破布步履蹣跚,些許露出的面容,卻像是融化變形的塑膠,五官扭曲,已經難以看出人形。

“是輻射。”

陸晴舟的聲音從身邊輕聲傳來:“沒有錢買防輻射裝置和淨化藥物的底層人們,只能苟延殘喘,以這副面容活著,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日一日的衰弱下去,最後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曾經是個人……”

“直到死亡,成為他人的口糧。”

陸晴舟輕聲道:“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所以,才會在管理署之外,誕生樂園這樣的存在,讓很多人最起碼,可以用自己的拳頭吃飯。”

“說是樂園,其實更像是古羅馬鬥獸場,殺死對手,就可以獲得食物和補給。”

陸晴舟笑得嘲諷:“祈老闆,你說那裡是黑暗森林……可第二世界本身就沒有太陽。”

被時間和空間拋棄的廢棄世界。

焦土之上的絕望,苟延殘喘。

“你或許會覺得我是壞人,竟然會和這樣的世界做生意,認為我在危害我來自的現實。”

風吹起陸晴舟散落的髮絲,迷濛了他的視野。

“我不是。”

“祈老闆,我沒有背叛過我來自的世界。”

陸晴舟轉頭,認真的看著祈行夜:“我只是個生意人,看重利益。而我的利益,就是對第二世界的利用。”

他有所動作,祈行夜卻沒有收緊手掌,而是垂眸看他,似乎在靜靜等待他為自己解釋。

“祈老闆你先前問我,明明已經死亡的人,怎麼還會再出現。”

陸晴舟笑著點頭:“我確實已經死亡,救活我的,正是汙染科技。”

“——以汙染為研究物件,進行提煉和利用,以此為基礎得以建立的科技。全新的,醫學科技。”

陸晴舟道:“這應該也是祈老闆所知道的,遠洋科技控股尼爾·漢克,一直以來在做的事情,不是嗎?”

“對汙染的利用,成為自身的力量。”

祈行夜慢慢睜大了眼眸。

所以,當時許文靜和晏洺席都一再提醒的,最重要的筆記本……

竟然是有關於汙染科技的嗎?

“不是一味抗拒汙染,而是加以利用,為自己的現實助力,推進科技進步。”

陸晴舟淡淡道:“我承認,確實有很多人因此受到波及而死亡。可是,這是必要的犧牲。哪次重要改變不伴隨著死亡?”

“它所導致的死亡,和它帶能帶來的未來相比,不值一提。有些人,註定會被留在黑夜裡,無法看到太陽昇起。但是……”

陸晴舟抬眸,看向祈行夜:“如果有一天,第二世界脫離控制,狂暴攻擊現實,汙染大規模侵佔現實殺死生命。”

“祈老闆,如果在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們沒有做好準備,沒有足夠的科技和力量能保護現實,那要怎麼辦?”

“究其根本,世界的一切都是交易,一切都是利用。既然如此,為什麼不選擇對世界有利,能保全人類未來的一方?”

陸晴舟向祈行夜伸出手:“我死之前曾說過,我是個生意人,一切都是生意。只要你沒能殺死我,我還活著,我們就還可以成為生意夥伴。”

“所以祈老闆,在你眼裡,汙染是什麼?”

祈行夜垂眸,靜靜與陸晴舟對視。

一時間,連風也寂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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