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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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年不是好脾氣的模樣。

但當紀牧然說要幫他, 他忽然間像是被順毛安撫的貓,不再抗拒紀牧然的觸碰。

乖乖蹲在他面前,任由他幫自己打理頭髮, 理順衣襬。

“你受傷了?”

紀牧然看到他瘦弱手臂上的傷口,愕然睜大了眼睛, 趕緊想要找東西幫他包紮。

小紀卻只是垂眼, 靜靜看著手臂上盤亙裂開的傷,不發一言。

以人類的視角……那怎麼能算受傷?只是, 裂開的皮肉而已。

沒有血液, 也不知道疼痛。

他輕輕按下紀牧然的手, 面無表情:“不用麻煩了。”

紀牧然看著小紀,眼中的茫然緩緩散去,但隨即而來的,卻是對小紀的擔憂。

被劃開的兩邊向中間蠕動著靠攏,就像磁鐵,重新吸附。傷口也隨之消失。

人總是會對空間與時間感到好奇,無窮盡的想要探索。

小少年眉眼冰冷:“噁心的怪物。”

“界壁拒絕了那個世界。所以,他打散了自己,分解成能量粒子,穿過縫隙趁機進入這個世界。但是,違背法則的意志,還想要期待沒有後果嗎?”

“你還能回去見到那人了嗎……”

“可是……”

小紀平靜說:“騙你來這的那個人,和我是相似的東西。下次再見到他, 記得跑快些, 不論他說什麼都不要相信。”

但事實上,科學卻總是像風箏,看起來飛得高,卻始終有一根線,死死扯住它,不讓它脫離控制。

卻被紀牧然握住手掌,輕笑:“但如果那傢伙再來,小紀還會再保護我的,不是嗎?”

紀牧然擔憂看向柴房外:“怎麼聽不到聲音了?那個人已經走了嗎?”

“外面怎麼這麼安靜?”

紀牧然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小紀都能在心裡想象出紀牧然的聲音。

小紀頓了下,又扭過頭去:“算了, 也不是你的錯。是那東西太噁心了,都是他的錯。”

“蠢死了。”

像是無聲在問:那你呢?你疼嗎?

良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小紀將手臂伸到紀牧然面前,讓他看著那傷。然後,突破紀牧然常識的一幕發生了。

他猶豫了一下, 還是開口,為紀牧然解釋起先前欲殺死他們那青年, 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不自在的扭了扭身軀,“啪!”的一聲拍在紀牧然眼睛上,擋住了他繼續看著自己的目光。

小紀垂眸,本想看看紀牧然對自己的厭惡,卻出乎意料的……

他嘟囔:“你是傻子嗎?看不出來自己弱小得隨便就能讓人捏死嗎,萬一,萬一我想殺了你怎麼辦?”

小紀怔了下。

“我就是這種東西。”

小紀認真道:“你可以把那東西理解為, 他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世界有自己執行的物理法則。世界與世界之間,同樣有世界法則,確保世界本身的封閉性,不受外界干擾的自行發展和運轉。尋常人想要透過界壁,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沒有那個必要。”

但是,人無法透過,能量卻可以。

紀牧然瞪大了眼睛, 半晌沒有說話。

紀牧然覺得自己在小紀眼中看到了嫌棄。

那根線,叫“法則”。

村莊外,安靜到可怕。

傷口, 竟然在慢慢自動癒合。

“別那麼看著我。”

“……但也不完全是人。界壁改變了他,讓他從有形之物,打散變成了一團能量。”

少年人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裡,只有疼惜。

小紀嗤笑一聲,嘲諷道:“他被異化了。想用能量分解這個世界的惡龍,同樣也被自己的力量傷害,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就算他現在回到另外一邊,也不可能被毫無芥蒂的接受。”

就像剛剛,將他從風暴的鬼門關生生拉回來一樣。

“你相信在這個世界之外, 還存在另一個世界嗎?”

“這是他應得的下場。”

死一樣的寂靜,彷彿全世界就只剩下了紀牧然兩人,就連光亮也沒有半分。

風聲,蟲鳥鳴聲,樹葉抖動聲,人聲……所有的一切,都落了個空蕩蕩。

紀光在這樣死寂的曠野上,不知拖著疲憊的身軀前行了多久,四周都是一望無盡的田野,筆直的公路一直伸向天邊,消失在山峰盡頭,根本看不到景色的變化。

比起身體,更糟糕的是對精神上的折磨。

無法聯絡到隊員,不能確認紀牧然的安全,也找不到本應該由自己看守押送的包裹。

種種壓力交織在一起,沉重得幾乎能壓垮一個人。

紀光卻咬牙撐了下來,繼續邁開雙腿向前,哪怕到最後連行走都已經變成了機械僵化的反應,也依舊不敢停下。

他看到了汙染物的變異。

就在他的腳下的土地裡翻湧,本來應該堅硬的大地變得柔軟,像沼澤一樣上下起伏,長蛇一樣翻湧著土壤向前,稍不留神就會從土裡伸出來,冷不丁抓住腳踝,將人生生拖進土壤之下。

緊隨而來的藤蔓會牢牢困住身軀,讓人連反抗都做不到,就已經被土壤淹沒。

紀光親眼看到其中一個實驗體,就是這樣在自己面前被吞噬。

前一刻還因為成功傷到他而耀武揚威的實驗體,下一秒就已經變成了土壤的養分,陷入在泥地裡動彈不得,最後一點點消失。

紀光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山峰。

他還記得,在車隊剛剛啟程時,身邊的隊員還向他感嘆,說是春天真的已經來了,連山都綠了個遍,只有他們還在因為繁忙的工作而忽略環境變化,都沒注意到天氣已經暖和了,他們卻還是穿著厚重的制服。

那時候,紀光也隨著隊員的聲音而抬頭,看向山峰,笑著說確實是比冬天光禿禿一大片要好看多了。

但紀光不是很喜歡炎熱的天氣。

過高的溫度,會讓屍體散發出難聞的氣味。尤其是在悶熱潮溼的密閉小環境裡,屍體腐爛的臭味,幾乎能燻死人。

紀光剛開始作為新人進入調查局時,跟在帶著他的師傅後面,聽師傅向他講各種注意事項,其中一項就是:記得要戴口罩和手套,不論什麼時候都不要忘記。

一開始,他還一頭霧水,不明白這是個什麼原因。

直到很快的一次案件中,他們看到了被汙染物殺死後的屍體,已經在房間裡徹底腐爛,變成了一泡膿水。

狹窄逼仄的房間,到處流動著血肉腐爛後的混合物,蒼蠅蛆蟲到處亂爬亂飛,嗡嗡響得人心煩。

剛成為調查官沒多久的紀光臉色大變,忍了又忍,還是推開師傅衝出門外,大吐特吐。

身後傳來師傅和其他調查官的大笑聲。

紀光暈乎乎的抬頭時,就看到灼熱到變形的太陽和天空,綠色的樹枝,蟬鳴。

以及師傅伸到自己面前,遞來的一支冰棒。

二十年前,一角錢一支的冰棒。

是紀光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壓下了胃裡隱隱的噁心酸意。

師傅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他的後背,輕巧躍上旁邊的牆垛坐著,一邊吃著冰棒,一邊笑著說,現在還可以吐可以轉身逃跑沒關係,反正還有他們這些老傢伙頂著,嬌氣點脆弱點也沒事。

怕什麼呢?有師傅在,天就永遠塌不了。

‘但是紀光啊,你師傅不是鐵人,總有一天,也是會死的。’

師傅笑著,輕描淡寫向他說起自己的死亡,像一個局外人般冷酷清醒,不帶一點情緒:‘到那時,你怎麼辦呢?’

‘等我死了,這片天就要你們這些年輕人來撐。你也會成為獨當一面的調查官,成為某人同生共死的搭檔,成為某人的師傅,前輩,成為所有人的天。’

‘小光啊,你如果站不起來,就無法保護別人。’

師傅看他意猶未盡,把同伴的冰棒也塞進他手裡,明明年紀不大,卻笑得慈愛:‘在我死之前,趕緊成長起來吧。’

然後師傅就被回來後沒看到自己冰棒的同伴揍了,嗷嗷叫著抱頭滿地跑。

‘人家孩子還小,吃你根冰棒怎麼了?小氣鬼!’

師傅嚷嚷著。

同伴差點氣了個仰倒:‘你才是小氣鬼!你們師徒兩個把我的都吃了,怎麼不大方你自己?還我冰棒!’

‘還,還你!’

但那支冰棒,到底是沒還上。

不等夏天過去,他們就遇到了新的汙染案件。

師傅,以及師傅身邊那些同伴們,沒有一個從現場回來的。

就像一個預言,師傅真的說中了他自己的死亡,並且將最後的美好記憶留給了他。

紀光對師傅的印象,永遠停留在了那個夏天,以及冰棒。

他再也沒有吃過冰棒。

只是身上卻開始習慣了隨身攜帶各類武器和裝備,時刻準備著頂替上去,作為最後的後盾,處理令所有人都感到棘手的事件。

調查官紀光,再也沒有在其他人面前,顯露出一星半點的脆弱。

哪怕是再猙獰欲嘔的腐爛河汙染,都無法撼動他分毫。

一如當年師傅所說的,他成為了某人的同伴,搭檔,前輩,師父,以及——天空。

紀光眼前已經開始恍惚有了重影了。

但他還是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倒下。已經逐漸遲鈍的大腦不肯就此放棄思考,仍舊在拼命運轉著,試圖從眼前的曠野中尋找出一線生機。

紀牧然呢,還有a09呢?

其他調查官在哪裡?包裹怎麼樣了,汙染物……找到了嗎?殺死了嗎。

無數個放心不下的疑問在腦海中迅速刷過,成為了支撐紀光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忽然間,眼前出現了一束亮光。

前一刻分明還空無一物的公路上,忽然出現了一列車隊,整整齊齊的停放著。

而一名青年斜倚在車隊旁,雙手抱臂,腳邊燃燒著一簇火光,似乎在取暖。

紀光沒想到這裡竟然會有人,不由怔了下。

隨即,他眉眼間重新嚴肅了起來,警惕望向青年的同時,槍械已經握在手裡。

垂眸注視著篝火的青年,卻輕笑出聲。

“不是說,調查官最樂於助人?怎麼紀光隊長看到我,不來問問我需要什麼幫助,反而刀劍相向呢?”

他掀了掀眼睫,平淡看向黑暗中的不知名處:“紀隊長的態度,真是讓人傷心。我難道就不是需要調查官保護的柔弱市民嗎?”

紀光冷哼一聲,不為所動:“沒有正常的普通市民,會在大半夜出現在郊區公路上,看到死屍也毫不驚慌,還在汙染現場燒火取暖。”

“你似乎搞錯了什麼。”

紀光眉眼沉沉:“調查局,從來不僅是保護。”

更多的,還有殺戮。

——對待敵人,無情的斬殺,不留任何捲土重來的可能。

青年笑了:“所以我才說,紀光隊長把自家孩子教得實在太好了。紀牧然,真的是個好孩子。他對我這種東西,都可以和顏悅色,還問我需不需要幫助。”

“你說……”

他輕輕抬眼,看著紀光笑道:“如果讓紀牧然知道,他是被利用才讓我得以順利找到你,是他自己害死了他敬仰的父親,開啟了潘多拉魔盒,一切災難都從他而始……他會怎麼樣?”

青年的聲音如惡魔低語:“他會崩潰嗎?”

像一座積木城池,崩潰成一塊塊碎片然後坍塌,再也拼不起來。

以善良和熱切餵養長大的少年人,不曾接觸過外界的黑暗,不知道在象牙塔外,是幽暗的森林,其中處處猛虎野獸,危機四伏。

所有怪物都將捕獵的視線鎖定人類,想要掠奪人類的領地和血肉,取而代之,佔領那座森林。

一旦被死亡的真相打到,那個善良熱情的好孩子,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愧疚將摧毀他。

青年笑得恣肆,似乎已經看到了那有趣的未來。

而隨著青年不疾不徐的描繪敘述,一瞬間,寒意滲透紀光心臟,他幾乎拿不穩槍械:“紀牧然呢?你對他做了什麼。”

青年眨了眨眼,驚訝著攤了攤手,輕笑道:“哪裡還需要我再做什麼?”

“紀光隊長深諳如何殺死汙染物,卻看起來,並不瞭解如何殺死一個人呢。”

“已經不需要我做什麼了。”

青年笑得意味深長:“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只等紀牧然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間,他自己就將殺死他自己——從靈魂上。”

愧疚,是世間最毒的毒藥。

害死父親,導致災難的痛苦,將永遠將那少年染成烏黑,拽入地獄。

再也無法爬起來。

紀光瞳孔緊縮:“你!”

他突然間明白了青年的意圖。

——包裹。

他押送的那批包裹裡,有著銜尾蛇實驗二十年的科技結晶,即便已經是死亡的屍體,但不論對於人類還是汙染一方而言,仍舊具有不可取代的超高價值。

任何一方得手,都是強大的助力。

林不之對此看得清楚,所以才將一整支小隊全部調到押送任務上,甚至鄭重的委派了紀光。

這個在林不之心中最值得信任,可靠值得託付的人。

但紀光……他有個兒子。

家人是他最大的軟肋。卻又被汙染物抓住,毫不留情的利用。

紀光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來:“你是利用了紀牧然和我之間的血緣關係,定位了我的位置,是我……暴露了押送車隊的行蹤。”

至於車隊最初遭遇的意外攻擊,更是眼前青年的手筆。

目的就是讓運輸車的包裹洩露,本來應該在冷凍艙裡被拘束而無法生效的汙染,在洩露的那一刻,瞬間被青年攜帶的汙染粒子啟用,齊齊發揮起了效果。

百花齊放。

只不過……是死亡的腐爛之花。

所有在銜尾蛇實驗室裡經歷過不同實驗,而具有不同汙染效果的實驗體,都在那一刻成為了汙染源。

而每一個汙染源,都具有形成巢穴的能力,也就對應著——空間。

爆炸的衝擊波剛好為空間的形成提供了能量,讓車禍現場可以從現實中強制脫離,卻陷入了數個空間重疊的陷阱。

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沒有救援,也沒有退路。

只有青年,與他。

最好的談話地點。不論做什麼,都不會被打擾。

“早在我抵達這個世界的時候,就想與紀隊長談一談。有一句話,我並沒有欺騙紀牧然——我敬仰紀隊長已久,早就聽說過紀隊長的大名。”

青年歪了歪頭,笑意吟吟:“紀隊長殺死了多少汙染物,阻止了汙染一方多少計劃?想必就連紀隊長自己也記不清了吧。”

“但是那些被紀隊長殺死的汙染物……可是實實在在的,阻礙了我們的進展啊。”

他輕聲感慨:“就因為紀隊長一人,卻硬生生拖了我們的計劃許久。紀隊長,我對你印象深刻。”

紀光眉頭緊皺:“你們?誰們?你怎麼會知道我殺死了多少……”

話未說完,忽然間一道亮光從腦海中劃過。

紀光恍然明白了什麼,瞬間瞪大了眼睛。

“巢穴!”

那些汙染源的巢穴,並不僅僅是蟻后築巢般的存在,更是另一個世界侵入現實的基點,是他們的“屯兵所”,可以在現實世界充當另一個世界汙染的暫時停留處,為它提供能量和隱蔽。

但是那些巢穴,都會在成形或未成形時,就被當做汙染源的連帶存在,被調查官們一併清除。

這些年來,除非是不曾被調查局察覺的案件,否則所有經手的汙染案件,都會徹底根除縫隙和汙染源,包括巢穴。

而最初提出應該在斬草除根,連同巢穴一同消滅的,就是紀光。

二十年前,當紀光還是個年輕調查官,為了救他師傅而意外發現了巢穴隱藏的秘密。

為了能將巢穴的重要性傳遞迴調查局,紀光在未來和師傅的性命之間,做出了艱難的抉擇。

他放棄了救下師傅的一線可能。

而選擇轉身離開,將有關於汙染源巢穴的特性,帶回給林不之。

沒有人為此而指責紀光,就連林不之也只是誇讚他做得對。

但這對紀光而言,卻是永遠不可磨滅的痛意,不可原諒自己。哪怕隨著時間的流逝,知道這件事的人已經越來越少,全都死了個乾淨。

不論是榮耀還是恥辱。

過不去那一關的,只有紀光自己而已。

可對面的青年……是怎麼知道的?

紀光不可置信的看著青年,下意識屏息。

因為青年也是當事人。

只有這個可能性了。

二十年前,青年也看到了巢穴第一次被發現的場景。

“紀光隊長想起來了嗎?”

青年頷首,笑意吟吟:“按照這個世界的時間流速計算,在二十年前,我們就應該突破界壁,進入這個世界並開始攻佔計劃。但紀光,你,和你的那些同伴,竟然因為你們這些人類,生生拖住了我們二十年之久,至今仍舊難以再找到切入點。”

他在笑,可眼睛卻冷意森然,一雙眼眸純然漆黑如墨了,不留一點眼白:“你說,我怎麼能忘記你?紀光隊長。”

漫長的,幾乎摧毀尊嚴和信念的二十年。

他被困在了界壁另一邊,眼睜睜看著這個世界近在咫尺卻無法進入,甚至將自己也折磨得失去人形,只剩下一團溢散的能量團,才終於在銜尾蛇的爆炸產生的豁口中趁機而入。

平白浪費的那漫長時間,讓他怎麼能不憎恨?

“但現在好了,紀光。”

青年眉眼含笑:“我們終於能見面了,在這個安靜的地方面對面談一談,沒有人再能打擾我們。”

“順便……”

青年向紀光緩緩伸出手:“我也是來討要,二十年前被欠下的債。”

“遲了二十年,但總算是抵達了,不是嗎?”

紀光瞬間抽出槍械,槍口直指向青年,毫不猶豫開槍。

青年沿著公路緩步向紀光而行,他單手插兜,洗到陳舊的白襯衫下手腕瘦削,信步閒庭般從容鎮定,唇邊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彷彿根本看不到衝自己而來的子彈,不避亦不躲。

大口徑子彈裹挾著磅礴氣勢呼嘯而去,衝擊力幾乎可以輕鬆放倒一頭牛。

但打在青年身上,卻只是讓他頓了頓腳步,就重新邁開長腿。

紀光眼神堅毅,沒有被青年駭住,手中火力壓制不絕,身邊叮叮咚咚彈殼砸落地面。

但當他再次抬手敲向自己腰間武裝帶,卻沒有熟悉的換彈夾聲音時,一時間愣住了。

隨即他才慢了半拍反應過來——哦,子彈……用盡了。

“紀隊長的槍,是好槍。”

青年頷首,笑道:“只不過,現在輪到我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空間靜止一瞬,彷彿就連空氣的流動都停止了。

下一秒,颶風猛然間平地而起,猛烈吹卷咆哮著衝向紀光。

連反應都來不及,就瞬間被颶風吞沒其中,無數藤蔓尖嘯著纏繞周圍,形成密不透風的牢籠般,讓紀光無法掙脫。

“二十年太久了,紀光調查官。”

青年輕笑著抬手,瞬間,天地變色。

“一切久遠的恩怨,也該了結了。不是嗎?紀光。當年被你阻攔而沒有做完的事情,現在應該重新開始了。”

紀光幾乎站不穩身形,被颶風吹颳得東倒西歪,撞到那些藤蔓,瞬間就會在身上劃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疼痛直衝頭頂。

他的口腔裡滿是血腥味,喉嚨腥甜,眼前也一陣陣發黑,身體的求生本能在警告他,不能再繼續撐下去了……會死!再這樣堅持下去,真的會死。

但他卻硬生生壓制住了身體本能的逃跑想法,抬起眼穿透颶風看向青年的眼神,依舊明亮堅定。

像一盞不可被熄滅長燈,永遠照亮著黑暗。

青年怔了下,隨即無奈笑笑:“紀光……”

“我說過很多謊話,騙過很多人。但紀光,我說敬佩你,是真的。”

他惋惜:“為什麼你沒有生在我們的世界嗎?偏偏要讓我們成為敵人。”

忽然間,就連二十年前被紀光無意間阻攔打斷計劃的事,似乎也可以被原諒了。

只可惜——“你是負責押送實驗體的人,所有實驗體的釋放開關,在你身上。”

青年緩步靠近:“如果不殺死你,就無法釋放那些實驗體……抱歉。”

“如果可能,我也不想殺死你。”

紀光咬緊牙關,腥甜血液順著唇角蜿蜒而下,他頂著山一樣壓下來的壓力顫唞著抬頭,看向青年。

“那就,來試試。”

他聲音嘶啞:“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汙染,所有有良知有生命的人,都不會認同你們的殺戮。所有人,都會反抗你們。”

“你們想要這個世界?”

紀光冷笑:“痴心妄想。”

“在我身後,是一支軍隊。他們和我一樣,就算是死亡,也絕不會讓你們再繼續向前一步。”

“你們可笑的入侵計劃,絕不會成功……”

青年臉色驟變,乾淨俊秀的眉眼間陰雲籠罩。

他沉沉看著紀光,半晌,冷哼一聲:“死到臨頭還大言不慚。紀光,有信心是好事,但是自信和狂妄還是有分別的。”

說話間,颶風已經迅速裹挾住整個空間,每一寸空氣都在不堪重負的發出雜音,嘩啦嘩啦的聲響中,幾乎要被狂風撕裂。

另一個奇詭世界順著空氣的裂縫,緩緩透進來一縷縷光亮。

赤紅色碩大眼珠猛地出現在裂縫後,快速無序轉動著,似乎在窺探著這個世界。

紀光愣了下,隨即冷意直通骨髓。

出發之前,商長官曾經將他單獨叫到一旁,告知了銜尾蛇已知的真相。其中一件就是:祈行夜和商南明在華府地底,曾經見到過縫隙的另一種形態,以及縫隙後面向這個世界望來的眼珠。

商長官告訴他,那眼珠不僅是在窺探世界,更是在入侵世界。

‘當什麼時候我們無力抵禦越來越多的能量體,被縫隙後面的眼珠遍佈我們世界的外圍,等到那時候,就是世界之外的‘汙染’大舉入侵的時候。’

商南明眉眼平靜如常,可說出來的話,卻令紀光冷徹心扉:‘到那時,我們的防線將潰敗,再也不能保護我們的人民。’

而現在,紀光親眼看到了那眼珠的存在。

它們在掙扎著,想要從縫隙後面衝破阻礙殺進這個世界,成為佔領世界土壤的一分子。

他卻無力阻攔。

巨大的絕望和無力感從紀光內心升騰而起,他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內心憤慨而悲涼。

來人……誰來,救救這個世界。

這個有著陽光和草地,孩子們可以歡聲笑語享受和平的世界,不要讓它被戰爭摧毀,不要讓它變成滿目瘡痍的末日…………

不知是否是紀光的心聲起了作用。

就在青年微笑著伸手向紀光,手指已經像劃開一塊豆腐那樣輕易劃開他的胸膛,在血流如注中探手進他的血肉,將要徒手握緊他心臟的時候,突然間,白光四起。

過分明亮的白光照亮了整個黑暗的空間,像硬生生插進石塊的一柄刀,中止了颶風繼續肆虐。

而已經開闔到足以讓眼球透過寬度的縫隙,也因為被打斷而驟然緊閉。

利刃劃開空間,乍破光芒,青年修長敏捷的身影裹挾著耀眼白光呼嘯而至,像直射向紀光的箭,掃開所有阻礙,不抵目的誓不休——

祈行夜目光如炬,越過紀光頹然的身形直看向後面的青年。

光芒太耀眼,他看不清那青年具體的模樣,但不妨礙他感知到了青年身上濃郁的汙染氣息。

這就是充足的拔刀理由。

祈行夜握緊手中長刀,順風而行,破空聲嘶鳴,而刀刃直指向青年胸口,快得只剩一連串殘影。

不等青年反應過來,刀尖已經抵在胸口,刺破面板帶來疼痛。

青年一驚,連忙想要向後退去。

但已經太晚了。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不讓他有任何後退的機會,而另一手中的長刀,已經順勢向前,貫穿了他的心臟。

青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被光芒籠罩的祈行夜。

“怎麼……可能!”

一絲鮮血沿著他的唇角滑落。

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刀,甚至不是調查官的特製武器,怎麼能傷到他!

祈行夜勾了勾唇角,緩緩俯下`身,在光裡垂眸時,悲憫如神佛,注視著可憐愚笨的罪人。

“在懷疑嗎?不知道為什麼能夠被我殺死?”

他低低笑出聲:“你還沒有發現嗎,殺死你們的,並不是武器啊……”

“是我。”

只要是祈行夜其人,哪怕飛花摘葉,也足以殺死眼前的汙染物。

——鋒利的從來不是武器。

而是祈行夜。

青年睜大了眼睛,血絲在眼睛迅速蔓延如蛛絲,那張俊秀乾淨的連瞬間猙獰可怖。

“祈!行!夜!”

被鮮血染紅的牙齒死死咬住,分不清哪一縷血絲是人體被強力擊潰後,崩塌破碎時的擠壓,哪一縷是對祈行夜的恨意咬碎了唇瓣。

祈行夜卻對青年的恨意視若無睹,只勾起唇角,刀尖又向前一寸。

“你爺爺我在呢。”

他笑得漫不經心:“怎麼,喊你祈爺爺有什麼事?有遺言嗎?”

不等青年回答,祈行夜已經漫不經心旋轉手腕,讓利刃在青年胸膛裡攪動一圈,將心臟颳得稀巴爛。

“你這種東西,還是算了吧。”

他嗤笑:“一輩子吃不上四個菜的玩意兒,沒有留遺言的必要。”

話音落下,另一把刀斜空而來,不等暗中積攢起力量的青年成功暴起,就已經看穿他的意圖,先一步貫穿了他的大腦。

青年瞬間僵住。

祈行夜低笑出聲,勾動胸膛一片振動。

他俯身,貼近青年耳邊:“下輩子學個乖,看見祈行夜,跑快點。”

他磁性的聲線悲憫:“為什麼要做我的敵人呢?看,死得好慘啊。”

青年目眥欲裂,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祈行夜,似乎想要牢牢記住這張臉,下輩子也要咬死不放。

越來越多的鮮血順著唇角流淌,染紅了白襯衫,單薄胸膛上開始出現縱橫交織的裂紋,像將要碎裂的人偶,很快就會轟然坍塌。

對青年的仇恨,祈行夜卻只是不痛不癢的歪了歪頭,笑意盈盈的注視著青年走向死亡。

但下一秒,異變突生——!

青年兇狠看了祈行夜最後一眼,然後整個人猛然潰散成無數光點,像螢火蟲,飄搖在白光中,融為一體。

一切只在一秒之間發生。

祈行夜迅速反應,伸手想要去抓,卻還是撲了個空。

那一片光點完全沉溺,再尋不到。

只剩滿地血汙碎肉,昭示著這裡曾有過某人的存在。

祈行夜垂眸看向四周,眼神晦暗不明。

“行夜!”

商南明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紀光……”

兩人配合無間,一個衝向作為敵人的青年時,另一個已經默契的轉向紀光,將苦苦支撐許久的調查官從暴風中救下來。

祈行夜猛地轉身向紀光看去,卻見紀光摔在商南明懷裡,渾身是血已經人事不知。

他大口大口的向外吐血,臉色蒼白如紙,身軀上更是一道道猙獰傷痕,鮮血幾乎從每一寸面板湧出來,面板幾乎要失去原本的密閉作用,再也無力保護他。

明荔枝半跪在地想要為紀光急救,但看著這到處是傷幾乎要破碎的身軀,卻無能為力,急得手都在抖,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砸下來。

“老闆。”

明荔枝抬頭看祈行夜,漂亮的大眼睛裡滿是懇求的淚光:“救他。”

他死死按壓住紀光的傷口,用盡全身的力氣不讓血液繼續湧出來。染紅了自己衣裳也無知無覺。

祈行夜迅速脫下外套上前,從紀光身上摸出急救物品,撕爛外套扯成布條,強行心肺復甦讓紀光恢復心跳,然後抓過商南明的手掌割破他手指,讓商南明的血流淌進紀光的身體。

商南明沒有阻止,但他抱著紀光在懷中,輕輕嘆息:“行夜,沒有用的……”

他確實擁有特殊體質,但那淨化的,只針對外部尚未找到宿主的汙染粒子。

對於人類血肉之軀的傷,和在人體內已經找到宿主並與細胞結合的汙染,並不起作用。

“閉嘴!”

汗水從祈行夜鬢邊滑落,但他手中動作沒有慢下來半分,只嘶吼道:“管他呢!死馬當活馬醫也要把他留住,活著,先活著再說!”

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把手邊所有可能起作用的方法,全都用上。

紀光傷得太重了。

颶風並非自然界的風,而是成型於汙染的力量,它不僅在體外,更在體內。

即便他們來得及時,但那是隻要開始就會切實造成的傷害。比起力量,更像一種法則。

——只要在那力量場裡的人類乃至於所有存在,都會從分子層面上被攪碎斷裂。

紀光整個人……已經碎了。

從身軀到他存在本身這個概念。

唯一還支撐著他喘熄的,只有一個執念。

“祈……”

紀光無力砸下來的手,搭在祈行夜手腕上。他虛弱得只剩氣音:“實驗體,安全,嗎……”

祈行夜根本來不及去檢視包裹情況,但他卻拼命搖頭:“紀光!你給老子撐住,別死!”

“包裹沒有找到,實驗體也丟了,紀牧然失蹤,你現在要是死了,就是任務失敗,也沒人幫你找紀牧然。”

“紀光。”

他眼神堅定,一遍遍喊著紀光的名字:“你得活著,你兒子和妻子在等你。你想讓你妻子等你二十年,等來一具屍體嗎?”

紀光的眼睛已經在慢慢渙散了。

可他握住祈行夜手腕的力量,卻始終都在。

“牧然……”

他在的意識也向下落入混沌中,卻還在下意識的喊著兒子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將求生的意志夯實。

祈行夜幾乎將紀光綁成了木乃伊,緊緊纏繞住他全身所有的傷口。

徐臺硯焦急的來回踱步,時不時向四周望去。

“商長官和祈行夜他們怎麼還不回來?紀光呢,紀光為什麼還沒有訊息?”

他慌得像是心臟破開大洞,止不住的瘋狂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怖的事情,才讓那些人到現在還不回來,是不是……

羅溟皺眉,輕聲嘆息:“別急,臺硯。會回來的,或早或晚……”

遠處突然亮起耀眼白光,衝破黑夜,亮如白晝。

羅溟不由得抬手擋光,等他再看去時,猛地發現幾道身影站在光裡,鮮血淋漓。

“醫療官——!!!”

祈行夜的嘶吼聲穿透夜色:“救人!!”

羅溟怔住,只覺一瞬間大腦空白。

他看到祈行夜抱著血人跑來,看到那人垂落手指滴答落下的血珠,看到祈行夜拼盡全力的嘶吼。

伸手,將渾身是血的紀光託舉向醫療官,緊緊握住醫療官的手。

血掌印刺痛眼睛。

“救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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