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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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行夜清楚的記得, 陸晴舟告訴他,就算“意外”洩露的實驗室,關閉中控終止桃子鎮的雙世界融合實驗, 也只是讓時空不繼續擴張。
但已經存在的,不會自動消失。
此刻的桃子鎮, 依舊維持在中控關閉那一刻的情形, 危險依舊。
但祈行夜還是義無反顧的踏進了桃子鎮。
只是,這次有商南明一起, 他不再有任何顧慮。
——不論他怎麼做, 都永遠有人站在他身後, 時刻準備為他兜底的安心感。
足夠令他踏上世間最艱難的征途。
“我們是最佳搭檔,不是嗎?”
祈行夜向商南明眨眨眼,笑得狡黠:“我們最初可就說好了, 一起殉情。”
商南明的眉眼間,是連自己也沒發覺的柔和,如春日繁花與夏季晴空。只要有祈行夜, 燦爛陽光就足以驅散他身周的一切黑暗與冰冷。
與此同時,大門也被撞破,門外無數居民衝了進來。
但是, 他也有自己絕不會動搖的堅定信仰——祈行夜。
明荔枝抖抖縮成一團,可憐巴巴:“你也說了,那時候是在偵探社啊。”
祈行夜怔了怔,隨即低低笑出聲:“欸,說到桃子鎮,我不在的時候,那些傢伙都快要玩瘋了吧?”
“你們這同事到底是幹什麼的?怎麼以前在偵探社還好,現在看是真的瘋!”
商南明從不相信任何虛無縹緲的東西, 不論神佛。他是天空與力量本身,是足夠支撐他人的道標。
她微微側眸,居高臨下的冰冷囑咐,讓兩人躲好,不要出來添亂。
或許明荔枝別的能力會被質疑,但在知人看人這方面,永遠都可以信任小荔枝。
各自從生死一線的戰場上衝破一切危機返回的兩人,卻誰都沒有將自己先前遭遇的危險說出口。
只有宴頹流身邊的空間,除了她之外只有被劈砍成碎塊的屍體,再沒有一個站立的身影。
雲翳清:…………
“走吧, 行夜。”
也是支撐並貫穿他生命的信念。
“我最開始也回答過你,不會殉情。”
滿地鮮血橫流。
他伸手, 緊緊握住祈行夜:“不論在何種境地中, 你都會平安活下去。我不會……讓你在我面前受傷。”
雲翳清也被駭得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點頭。
事實證明,祈行夜對3隊的瞭解頗深。
明荔枝禮貌請求雲翳清幫他回憶,他之前有沒有得罪過宴頹流。
不等明荔枝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麼意思,宴頹流已經拎起刀衝向大門。
轉瞬間,宴頹流已經殺出了一條血路,憑一己之力扭轉局勢,將原本衝進老宅院的發瘋居民,只用手裡一把刀就驅趕出了宅院,留下滿地橫屍鮮血。
彷彿連空氣都靜止了一瞬。
這是在十八年前的那個夜晚,他就對自己立下的誓言。
明荔枝看著眼前,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顫唞著手指向宴頹流背影,問雲翳清看見了嗎。
他欲哭無淚:“老闆什麼時候來和我們匯合啊?再晚一點,我怕宴隊把鎮子殺穿了。”
否則……她連他們一起殺。
她手中武器連一絲停頓也沒有,大開大合,縱橫交織,幾個來回就將身邊居民殺穿出一片真空地帶。
但直到現在親眼看到宴頹流的戰鬥,明荔枝才不得不承認:他還是太年輕了,竟然連想象都不夠大膽。
他歪了歪頭,興味盎然:“別人還好說,就是白翎羽和宴頹流……3隊的幾位,可都不是好惹的。”
雲翳清驚恐:“臥槽外面的鎮子是要被她殺穿了嗎?”
“本來能製得住宴隊就只有老闆和餘隊,現在兩位都不在,她可不就神擋殺神了。”
雲翳清護著明荔枝驚恐後退,躲在宅子裡時,腦海中只剩下一個想法——臥槽這女人比僱傭兵團都瘋!
媽媽救命,我想回家!
知名僱傭兵隊長恨不得仰天嘶吼,忽然後悔和宴頹流分到一起行動。
就在明荔枝嚇得趕緊回頭想要找武器的時候,宴頹流卻像是對眼下的場景早有準備,毫不猶豫衝進人群中。
商南明輕笑垂眸:“接上你的朋友們, 然後,我們回家。”
只是用眼神和溫度,堅定的告訴對方:有我在,我會保護你。
他們像是失去神智後的渾噩,逢人便抓便咬,不怕疼也不怕死,滿臉青黑猙獰,不似人形。
十八年來,迴響靈魂的, 從來都是這個名字。
——畢竟是從全員頂a的明家,成功生存下來的人。沒點看人和保命的直覺可怎麼行?
明荔枝倒是在數月前第一次見宴頹流時,就意識到她不是好惹的危險人物。
就在他們折返老宅,想要等待小鎮忽然降臨的黑夜過去時,宴頹流卻說——“有東西,變了。”
反倒像是……電影裡的喪屍。
這是危險嗎?
這簡直是殺神降臨吧!
兩人一驚,連忙點頭如搗蒜,乖巧跪坐了一排。
明荔枝:這活兒我熟悉!老闆殺人我打call,老闆贏了我鼓掌,主打的就是一個氛圍參與感。
倒是雲翳清,他看著地面上橫流的碎屍鮮血,神情複雜。
要是告訴一年前的他,他會在戰場上摸魚,躲在別人身後當個划水的氛圍組,他一定會冷笑著把那人的頭擰下來,認為對方在看不起自己。
但是現在……
“一般都是我帶飛別人,這還是第一次,我被別人帶飛了。”
雲翳清心中五味雜陳:“她還是人類嗎?是不是強得有些離譜了。什麼時候單列出來一個種族沒告訴我嗎?”
這一種族裡一定有祈行夜和宴頹流。
都是怪物。普通人難以企及,只能望其項背。
明荔枝同情的拍了拍他肩膀:“沒事,習慣就好了。你很快就會發現被人帶飛的快樂。”
但宴頹流的殺意,還是超出了兩人的預計。
她不僅是將闖進院子的居民驅趕出去,而是動了怒火,斬草除根。
這些失去神智的居民,被宴頹流故意放出的血腥味吸引,源源不斷的從周圍趕來,向老宅處聚集,前赴後繼的衝向宴頹流。
卻又一個個如砍瓜一般利落,倒在宴頹流刀下,
就連長刀都捲了刃,地面的血跡一層覆蓋一層,屍骸累累。
宴頹流卻仍沒有停下的趨勢,仍舊眉眼冷肅,手起刀落便是一具屍體倒下。
竟是僅憑她一人,就殺穿了整個小鎮的發瘋居民。
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雲翳清心情複雜:“她不會擔心,自己誤傷了好人嗎?”
畢竟這些人都是小鎮居民,身上也還都穿著平常服飾,甚至很多人,他們都在小鎮上見過。
不久前才笑著點頭打過招呼的人,轉眼間就要死在自己刀下,卻連思考都不用嗎?
雲翳清自問做不到。
理智上再如何清楚這些人已經發了瘋,但情感上,他還是會覺得這些人是普通人,而非戰場上你死我活的敵人。
即便能反應過來,但在局勢瞬息萬變的戰場上,任何的猶豫都是致命的。
雲翳清知道,如果現在站在那對敵的是自己,他絕對做不到這種程度。
明荔枝卻笑了:“因為她是宴頹流啊。3隊……調查局最後一道防線,也是最鋒利的刀。”
他輕聲喃喃,彷彿是自言自語:“如果不是這樣的存在,怎麼有能力和他分庭抗禮。”
雲翳清沒聽清後面的話。
他本想要轉頭詢問,卻在看清明荔枝神情的瞬間,愕然睜大了眼睛。
記憶中的小荔枝是什麼樣的?
乖巧,可愛,清澈。
但不論如何,卻也不應當是現在他所看到的,靜水深流的沉靜危險。
彷彿是靜靜潛伏狩獵的頂級狩獵者,耐心等待收網的時機到來。
那一瞬間,雲翳清甚至險些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商南明。
就在他想要看清時,明荔枝卻眨了眨眼,抬頭看過來時依舊是他所熟悉的無辜乖巧。
“怎麼了?云云。”
明荔枝笑著安慰道:“別擔心,很快宴隊就能解決這些汙染物,我們就能離開了。”
雲翳清卻怔了下。
錯覺……嗎?
他下意識點頭:“好。”
可就在此時,局勢徒然生變。
滿地流淌的鮮血像是被土地吸收,滲透進土壤裡,慢慢消失不見。
就連到處散落的屍塊也在眨眼之間不翼而飛。
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整潔乾淨。
宴頹流最先察覺到不對,本來已經因為體力消耗而慢下來的動作再次提升,渾身肌肉緊繃,完全進入了高度備戰的緊張狀態,警惕掃視周圍。
在明荔枝的驚呼聲中,一道身影倏地憑空出現,迅疾如流光,直衝向宴頹流後背。
宴頹流瞬間眉目凌厲,抬手長刀格擋。
“鏘——!”
金屬劇烈嗡鳴。
震得明荔枝兩人不由得捂住耳朵,神情痛苦,只覺得一把刀狠狠.插.進了大腦中,攪爛神經般劇痛,難以忍受。
雲翳清踉蹌幾步撞在牆壁上,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死亡只在一線之間。
再向前一步,就會踏入死亡的領地,再也無法折返。
即便數年僱傭兵救援隊生涯,雲翳清也從來沒有過如此貼近死亡的時刻。
以至於當明荔枝緩和過來,就看到身邊的雲翳清僵直如雕塑,嚇得他連忙去探鼻息。
“云云,雲哥?”
就連宴頹流,也捂著太陽穴神情痛苦,僵立在原地半晌無法回神,更無法移動。
她清晰的知道自己身處於汙染的戰場上,四周皆是自己的敵人,需要她不放鬆警惕的清理汙染物,容不得任何錯處。
可大腦卻像是被一根針深深刺進一般疼痛,讓她渾噩難以找回自己對身軀的控制權。
彷彿靈魂從身軀脫離,從更高處俯瞰她自身。
所有的時間與空間,都從她身上剝離,她不屬於任何時間和空間,經緯度不再能夠定義她。
她存在於任何的世界和時間,卻也不在任何之處。
像是一腳踩進了時空的渦旋,被席捲其中,再難以脫身。
劇烈到超出承受極限的疼痛中,宴頹流只有最後一個想法:幸好,餘隊不在這裡。
幸好,在這裡忍受痛苦的是她,而不是餘荼。
如果是餘隊的話,她一定可以找到解決一切汙染源頭的辦法,將情報送出桃子鎮。
宴頹流從加入3隊那天起,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多活的每一天對她來說,都已經是恩賜。
就算是死在這裡,她也不曾畏懼。
只是……
她咬緊牙關,犬牙刺破了嘴唇流淌鮮血,硬生生用意志力壓下精神上難以承受的痛苦,強制讓她自己動起來,緩緩抬頭,看向眼前。
即便時空失控,卻有一道身影一直都在。
並且與她一樣,在承受痛苦中。
宴頹流強制驅使自己抬起拿刀的手,想要趁對方同樣難以行動時,搶佔先機,先下手為強。
卻在看清那張臉時驚愕:“翎羽?!”
“嗯?”
那人聽到呼喚,也下意識回應。
隨即才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了什麼,渾身一震,震驚抬頭:“副隊!”
白翎羽手裡用來格擋攻勢的狙擊.槍,已經在劇烈碰撞中攔腰折斷,她渾身是血的狼狽,染上了血汙的臉頰卻失去了平日裡的可愛精緻,令危險狠厲的真正一面顯露。
但這份鋒利,卻都在看清宴頹流的面容時,盡數化為虛無。
白翎羽震驚了。
她顧不上自己,而是先抬頭看向周圍,隨即意識到:“時空……變了。”
她踉蹌轉身看向身後老宅。
果然。
前一晚她和陳默勉強置身的無頂老宅,現在卻是恢復如初,屋頂好端端的在上面蓋著呢。
白翎羽意識到,現在自己身邊的一切,不論是小鎮還是房屋,甚至是身邊人,都已經與自己先前熟知的不再相同。
更像是……混亂的時空彼此交織,不同的板塊拼接,就像是縫補舊衣物,打滿了來自不同衣服的補丁。
於是最終展現在她們面前的,就是這樣一座小鎮。
“我這是,回來了?”
白翎羽迷濛喃喃。
意識到攻擊自己的“敵人”分明是隊友後,兩人就齊齊停手,在猛烈撞擊的不適感減弱後,終於能夠打量著四周變化,快速向對方說明自身的情況。
“祈行夜?你們去找了那傢伙啊。”
白翎羽噘嘴,不大高興:“怎麼能讓那傢伙看到我這樣,說不定他以後還會把這當成把柄要挾我。”
對祈行夜,她明晃晃就是一個態度:忌憚。
宴頹流哭笑不得,問她:“不過,你之前的攻擊是衝著我來的,還是另有其人?”
以白翎羽剛剛的架勢,是奔著必死去的。
即便時間短促,但宴頹流還是看了出來,在自己出現在白翎羽面前之前,對方就已經發起了攻勢。
——白翎羽想要殺的,不是她。
而是在時空融合歸位之前,站在她現在所在之處的某人。
白翎羽對隊友也不藏私,大方點頭:“對。”
“我想殺的,是陸晴舟。”
宴頹流皺眉:“陸晴舟已經死了。在銜尾蛇的時候。”
跳了廢液池,還有救回來的可能嗎?光是輻射都足以致命。
白翎羽卻搖頭:“是他。”
她別的記不住,但卻極為記仇。誰要是惹了她,就算對方化成灰她也認得。
而主導了銜尾蛇,導致汙染擴散,讓3隊在那短時間工作量猛增,還讓餘隊罵了她好幾次的陸晴舟,自然也被白翎羽記得一清二楚,耿耿於懷。
所以在老宅中第一眼看到陸晴舟,她立刻就認出來,那就是陸晴舟本人。
不是幻影或錯覺。
就是本應該已經死亡的陸晴舟,死而復生。
並且……比她認知中的陸晴舟,更難以應對。
“陸晴舟的狀態很奇怪,他本來應該只是個普通人,差不多是和小荔枝一樣菜雞,平日裡的安保全靠他身邊那些保鏢。但我遇到的那個。”
白翎羽皺眉:“他很難對付。”
不然也不會讓她花費許多時間都沒解決,一氣之下用了十足十的狠勁想要乾脆利落的一次性解決陸晴舟。
卻沒想到,陸晴舟沒碰到,反而跌進了宴頹流所在的時空,差點傷到了自己的隊友。
白翎羽心有餘悸,對陸晴舟怒意更勝,罵罵咧咧說下次再看到他一定殺了他。
但她邊罵,也沒忘記將自己與陸晴舟的對話完全複述給宴頹流。
白翎羽:我腦子笨,但我記性好啊。反正3隊這麼多大腦,讓別人去思考吧,不差我一個。
“陸晴舟說他是來處理生意的?”
宴頹流皺眉:“你將他的情況詳細描述給我。”
但越聽,宴頹流眉頭皺得越緊。
她意識到,一如白翎羽的判斷,陸晴舟確實與以往不同。但那份改變,卻更像是從根源上的變化。
從人類,變成汙染物。
陸晴舟在體術上,完全是普通成年男性的水準,放在外面會比尋常人強,但也只是健身房練出的一身漂亮肌肉,只能看的花架子。
對上調查官,就明顯不夠用了。
但就是這樣的人,竟然讓白翎羽耗費許多時間也沒殺得了?
小炸藥在3隊裡的戰力,都是可以拿出來稱道的,一拳一個陳默不是問題。
區區陸晴舟,怎麼做到的?
“汙染。”
宴頹流聲音低沉得可怕:“陸晴舟這是,變成汙染物了嗎。”
白翎羽瞪大了眼珠:“誒?真的嗎?”
宴頹流:“…………”
她無語翻了個白眼,揉了把白翎羽的頭髮:“算了,你不用思考。”
“本來就笨,萬一再燒壞了腦子更笨怎麼辦。”
白翎羽:qaq
敢怒不敢言嗚嗚。
“不過,陳默呢?”
宴頹流環視一圈,卻忽然意識到:“陳默和聶文,都沒和你在一起嗎?”
“聶文在河邊失蹤,陳默就在那啊。”
白翎羽說著便回身,想要指向身後自己印象中陳默的位置。
卻指向了雲翳清。
雲翳清:“??”
他疑惑的指了指自己:“我嗎?”
白翎羽:“……??”
兩人大眼對小眼,好半晌,白翎羽才終於回神爆了句粗口。
“草!怎麼是你?陳默呢?”
雲翳清:“你問我,我問誰……”
白翎羽差點擼袖子衝上去打一架,卻在中途被宴頹流攔下。
“先說陳默的情況,你們都遇到了什麼,我好去找他回來。”
她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恍惚覺得自己是幼兒園老師,帶著個問題暴力小朋友。
但越是想要壓制,頭疼卻越是明顯,腦海中無休止的嗡鳴聲讓宴頹流眼前一陣陣發黑,一切思維停擺。
終於,視野中天旋地轉,她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墜向地面。
明荔枝瞳孔緊縮,頓時一聲驚呼撲向宴頹流:“宴隊!”
他伸手去撈,卻擦肩而過,只能眼睜睜看著宴頹流摔下去。
白翎羽也在驚呼聲中轉身,瞬間睜大了眼睛。
“砰!”的一聲悶響。
是宴頹流記憶中對世界最後的印象。
然後,鮮血流淌。
她顫了顫長長眼睫,還是閉上了眼睛。
墜入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只有水流聲潺潺。
“不是,外面不是剛天亮?怎麼一進桃子鎮地界立刻就黑了。”
祈行夜納悶:“時差這麼嚴重的嗎?”
立於船頭划船的商南明回首:“畢竟是陸晴舟的試驗場。他想要做融合實驗,但大概是沒有膽量對上調查局的。”
所以才會嚴格限制了區域,只在桃子鎮裡實驗對兩個世界的融合。多一步都不會超過劃定的界線。
陸晴舟是個生意人,不好琢磨,卻也意外的好懂。
——賠本的生意,他不做。
而顯然,在實驗尚未成功時就被調查局發現,導致整個專案失敗,對陸晴舟而言是巨大的損失。
所以他將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就連化工廠,以及附近村民對於化工廠影響的習以為常,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
一旦發生洩露,眾人第一反應不會是汙染,只會認為是化工廠的原因。
後續的事實發展,也一如陸晴舟所預料的。
他唯一沒算到的變數,是左秋鳴。
如果進入桃子鎮的不是左秋鳴,他沒有因為祈行夜而被3隊關注,或許桃子鎮的事,還真的會被成功壓下來。
或是拖延被發現的時間,等調查局趕來時,一切已經被先一步前來收尾的陸晴舟處理妥當,什麼也發現不了。
“陸晴舟這傢伙,和他打交道還真是一刻都不能放鬆。”
祈行夜嘖嘖:“稍不注意,就能讓他圓潤的跑了。”
最關鍵的是,就連尾巴都收拾乾淨了。
他忽然很好奇陸晴舟身後的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才能製得住陸晴舟,把狡猾的小狐狸馴成犬科?
“調查局也找過,但一無所獲。”
商南明搖頭,平靜垂眸:“陸晴舟和幕後之人,都是一脈相承的擅長隱匿。所有與自身有關的訊息,都被刪除殆盡。”
就連陸晴舟,都是當時在調查徐麗麗案件時就向深處挖掘,耗費心力才艱難拿到一個名字。
依託於幕後勢力的陸晴舟都能做到這種程度,那藏在這一系列事件背後的幕後主宰……
“所以商長官打算怎麼做?”
祈行夜歪了歪頭,笑得狡黠:“要不要來玩個遊戲?就叫做:釣魚。”
商南明挑眉。
祈行夜卻低頭,看向行船下的深深水底。
“河水這麼渾濁,一定有魚吧。”
他彷彿是喃喃自語,卻又笑著道:“來都來了,空手而歸多不好意思——釣魚黨永不空軍!”
商南明被逗笑了,搖搖頭放下船槳走過來:“再往前十幾米就是桃子鎮了。明……”
話音未落,異變突生。
暴流從船底疾衝而起,掀起整條船衝向天空。
祈行夜只覺眼前一花,就已經落入溫暖堅實的懷抱。商南明撥出的氣流就落在自己頸窩間,他微微一愣,隨即所有事發突然的驚愕擔憂,悉數化作了唇邊微笑。
商南明將他環抱在懷中,穩住身形牢牢固定在船上,沒有他們隨著騰空的船而被拋飛出去。
而越過他的肩膀,祈行夜緩緩抬眸,看清了衝出水面掀翻小船的罪魁禍首。
汙染物。
已經蠟燭般融化得不成人形的一團爛肉,撒發著腐爛和魚腥氣,變成沒有形狀的一團龐然大物,裹挾著冰冷腥臭的河水,從河底掀翻起滔天巨浪,咆哮著衝擊天空。
那不是某個人。
或者說……那是所有人。
祈行夜緩緩睜大了眼眸。
他在那團融合在一處的爛肉裡,彷彿看到了無數張臉。
一顆頭顱伸出來,另一顆又頂替。
一個人想要掙扎著衝出爛肉,又被另一個人按下。
無數條生命,無數個靈魂嘶吼著哭泣著,想要從腐爛成團的血肉裡掙脫,卻又彼此傾軋,拖拽,不許他人離開。
空洞無神的眼珠下聚集著血淚。
蒼白的嘴唇一開一合,細細密密的反覆呢喃。
——憑什麼,憑什麼死的是我不是你,為什麼只有我這麼倒黴。
——和我一起死吧,你畏懼我,那就變得我一樣吧,來加入我,變成我。然後再看看,你畏懼的,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
——好恨,好恨好恨好恨……殺,殺。
所有難以辨認的聲音最後都混成一處,變成唯一清晰的聲音。
他們在說:吞噬。
吞噬生命,吞噬,這個世界。
在看清那一張張曾經在檔案中見過的面孔後,祈行夜渾身發冷。
他意識到,眼前的這團爛肉,不是別的,正是先前那些失蹤的小鎮居民,還有環境調查小組的成員。
祈行夜滾了滾喉結,一時間酸澀難言。
那些在桃子鎮失蹤的人……找到了。
或許,他們一個都沒有遺落的回來了。只不過,不再是以人的模樣。
而是,汙染。
——被陸晴舟當做試驗場加以利用的桃子鎮,因為陸晴舟想要救自己的命,最終還是傾覆在尚未成熟的實驗下,成為了世界融合的犧牲品。
被剝奪了人體血肉甚至每一個細胞中所攜帶的時間與空間,徹底失去了支撐人類存在於現實行走的骨架,讓它變成不再被任何一個世界所承認的怪物。
不論是此界,還是彼界,甚至是自有執行軌跡法則的界壁,都不再承認這些失去時空概念的怪物,將它們遺棄在此處。
桃子鎮,最終竟然變成了被世界遺忘的角落,再也無法融入任何一個世界。
而那些被遺留下來的生命……也在長期狂暴的能量滋養下,最終變成了喪失理智的怪物,捨棄個體的存在,融為一個整體。
成百上千隻眼珠鑲嵌在腐爛血肉中,它們飛速轉動著,最後在看向祈行夜的瞬間,死死鎖定。
‘時間與空間。’
它們呢喃著誰也聽不懂的話,一聲疊一聲,像是從遠古的曠野傳來的回聲,冰冷孤寂。
‘祂身上,有空間的味道。’
‘祂能拯救我們,帶領我們重新奪回世界,向曾經利用又拋棄我們的仇人宣告末日。’
腐爛肉團緩緩伸出“手臂”,在黏膩的滑落聲中,居高臨下伸向祈行夜的方向。
‘神啊……求您渡我。’
祈行夜聽不懂汙染物在說著什麼,在他耳中只有一連串嘈雜噪音,尖錐一樣刺進腦海中,將思維攪得怒浪翻卷。
可他卻看得見,那由銳利骨骼組成的手臂,是衝商南明而去的。
眨眼之間,就已至身前,自頂向下刺向商南明後心。
祈行夜瞬間瞳孔緊縮,立刻反手拔刀向前,“鏘!”的一聲金屬嗡鳴,長刀也生生將汙染物骨骼格擋在半空,制止了去勢。龐大的衝擊力震得祈行夜手掌發麻,虎口處緩緩流淌下血液,滑膩得幾乎握不住刀。
空氣靜止一瞬。
下一秒,那一團爛肉中的無數顆頭顱張大著嘴巴,嘶聲尖嘯。
‘神!神拋棄了我們!’
‘是卑劣的惡魔奪走了神!他從我們身邊帶走了祂。’
“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怒吼聲震耳欲聾。
祈行夜下意識側首,卻在再次睜眼看向汙染物時,瞳孔緊縮。
——無數條手臂從血肉中伸出來,鋼鞭一樣快速衝向他們而來,氣勢洶湧誓要將他們殺死在這裡。
而擋在汙染物面前的,是商南明。
商南明抬眸時,只關心一件事:“行夜……”
在被商南明輕聲呼喚著名字的那一瞬間,祈行夜心下已經做好決定,立刻抬手環抱住商南明背後。
驟然發力。
商南明愕然。
可當天旋地轉後他再次看去,卻見祈行夜與他站位顛倒。
擋在無數汙染物面前的,赫然已經是祈行夜。
所有膽敢伸向商南明試圖傷害他的龐大手臂,都已經在祈行夜刀下盡數斬落。
他站在凝固在灰暗天幕下的巨浪潮頭,腥風血雨下依舊屹立如山,從上方紛紛墜落的碎肉鮮血中,他掀了掀眼睫,平靜抬眸看向天空上的汙染物。
“你們,找錯敵人了。”
明明是在仰視,可祈行夜的眼神卻彷彿高高在上的神明,冷漠瞥向汙髒愚昧的螻蟻。
“你們的對手,是我啊。”
祈行夜勾了勾唇角,怒意在眼眸中醞釀成火焰。
不等汙染物反應過來再次攻擊,祈行夜已經先發制人,長腿邁開踩著木船疾速奔跑向上,然後縱身一躍——
衝向天空的瞬間,他腳尖點在靜止的潮頭之上,手中長刀毫不留情的狠狠揮向汙染物。
刀光寒冷如雪色。
揮刀的瞬間,彷彿就算是這片灰暗失去希望的世界,都有月光重新照耀,溫柔愛護。
卻鋒利至極。
刀光過處,血肉斬落,碎塊血雨紛飛。
腐爛的肉團怒吼著,哀嚎著,無數雙不甘的眼睛死死看向祈行夜,從眼中流淌出血淚來。
“神……”
它們在哭。
“為什麼,拋棄我。”
它們在哀求著伸出手,想要祈行夜拉住它們,將自己拽出被剝奪了時空而被遺忘的深淵。
“世界利用我,拋棄我,讓我淪落至此。為什麼,我只能逆來順受?”
忽然間,福至心靈般,祈行夜從汙染物的怒吼中,聽懂了它們彼此交流呢喃著的語言。
“所以呢?”
祈行夜冷笑:“你們要將你們自己遭遇的不幸,帶給所有人。當所有人都變得和你一樣,也就讓你不再痛苦,是嗎?”
墮化了一切神智,只剩下唯一深刻的目的:吞噬世界。
“明明就是汙染物,為自己的暴行找什麼藉口?”
祈行夜劈向汙染物的刀沒有絲毫停頓,縱橫的刀光間,無數血肉墜落,慘叫聲陣陣。
汙染物愕然,憤怒,仇恨。
嘶吼著詰問祈行夜:“你應當是我們的神,為什麼不帶領我們?你明明,明明就是世界啊!”
赤紅著的眼珠死死盯住祈行夜,問他:“你難道,從來沒有怨恨過嗎?”
為什麼,出車禍的偏偏是我的父母?被毀掉的是我的家庭?
叔伯姑嫂惡意,不曾庇護,連一角可以遮風避雨的屋簷也沒有,流落街頭的生不如死,不知明天的早飯在哪裡……
難道,你從來沒有怨恨過這個世界嗎?
在失去了父母和人生之後。
“怨恨?”
祈行夜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嗤笑著嘲諷:“無能者怨恨,堅定者戰勝,你說怨恨?可神明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掠奪生命,侵佔世界?”
他冷笑,高高舉起手中長刀,在落下的瞬間重新踩住浪花潮頭,再次猛衝向憤怒中瘋狂發起攻擊的汙染物。
長刀沒入血肉,貫穿頭顱。
祈行夜緩緩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團鮮血淋漓的爛肉時,眸光冰冷,不曾動搖。
“不好意思,我對佔領世界沒有興趣。我只是個普通的,守護世界的偵探罷了。”
“就算是神。”
祈行夜垂眸,看向被縱橫交織成大網的刀光牢牢護在後面的商南明。
四目相對,祈行夜眼中緩緩浮現笑意,柔和了銳利如刀的眉眼。
“即便我為神,所願庇護的,也只有一人而已——商南明。”
“託付信任,命運與共,承擔起彼此生命的重量。”
“他才是,我願意負責命運的那一人啊………”
祈行夜輕聲嘆息著,腦海中一直朦朧模糊的記憶,緩緩浮現。
十八年前,同樣是溫柔月色與昏暗天幕。
衝擊中翻倒的車子,緩緩流淌的血液和死不瞑目的父母。
以及,張開雙臂匆忙向他奔來的少年。
那張稚嫩俊秀的面容,與眼前的商南明慢慢重疊,融合,成為一人。
“我想起來了。”
祈行夜輕聲呢喃:“十八年前,商南明……十八年前的車禍現場,第一個向我奔來,想要保護我的,是你。”
商南明仰頭,深深看向他的月光。
“但是保護了我的,卻是你。行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