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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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所有人都很疲憊, 但是商南明並沒有立刻下令讓所有人返程,而是繼續守在京郊殯儀館遺址,從天黑到天明, 又眼看著遠方的太陽再次落下。
調查官和專員們在商南明一道道沒有停歇的命令下,馬不停蹄的收拾打掃戰場殘骸, 速度快得像是有豺狼虎豹在身後追趕, 沒有片刻停歇。
這讓第一次與機動1隊合作的一些部門,頗有微詞。
——如果能正常上下班, 誰願意加班?如果能摸魚, 誰願意像個機器人不眠不休?
就算這些都沒有, 那最起碼的,哪怕讓他們休息一下呢?
“我不是說不愛崗敬業,但我也不是機器人啊!哪有活人不吃飯不喝水不休息二十四小時幹活的?這位商長官是瘋了吧!”
有人壓低聲音抱怨:“案件算下來都是機動1隊的好處, 又和我們這些後勤支援部門沒關係。他商南明就算好大喜功,也不用對我們這麼嚴苛吧?”
“是啊,這不是用我們的時間精力來討他的功嗎?好處是長官的, 事情全是我們做?”
旁邊人不贊同搖頭:“少說兩句吧,趕緊幹活。”
徐臺硯皺眉:“這樣不行,羅。這麼下去,很多人都會累倒下了。我們得去和長官說一說情況——不要阻攔我,羅,我不是你的下屬。”
“我知道商長官一定有自己的考量,但我也要考慮,是否長官高估了所有人的狀態。”
“商長官在工作中更要求效率,而不是情感。”
d級……不了吧!那會降級到實習調查官的,誰會願意?
調查官們離開,其他專員和各部門人員也都慢慢散開。
周圍調查官們頓時驚恐做鳥獸散,再沒有任何人留在原地。
徐臺硯低聲擔憂道:“已經有隊員逐漸撐不住了,尤其是負責清理廢墟的。”
同事們連連道歉做保證,兩頰高熱燒得通紅。
當眾人因為過大的聲音被吸引而看過去的時候,那幾位同事連連彎腰鞠躬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今天心情不大好,各位多擔待。”
“浪費大家時間了,不好意思,我們繼續工作吧。”
“隊長?!”
徐臺硯笑眯眯一口答應。
羅溟更在意自己的隊員們有沒有按照計劃完成任務,但徐臺硯卻注意到了周圍眾人逐漸滑落的狀態。
等這場小爭執被平息,羅溟才轉過身,向商南明的方向走去。
頓時,很多原本看向那幾位同事的人們,都轉過視線看向羅溟。
他身邊其他同事錯愕但又左右為難,站在中間一時有些尷尬。
最初抱怨那人拉不下臉,惱羞成怒踹了旁邊車輛一腳:“對對對, 就你們商南明最牛, 我們都不行。那我自己去休息行了吧!誰愛幹誰幹, 那麼維護商南明,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給了你多少好處呢!”
“工作如果不夠飽和,可以到我這裡領新任務。”
卻被羅溟抬手攔下。
羅溟隨意揮了揮手,要求所有調查官立刻動起來:“年終評議,誰想要d級,誰就繼續站在那裡不要動。臺硯,幫我記錄。”
不遠處的調查官聽到這邊的抱怨爭執,暴脾氣立刻被激怒,擼起袖子就要衝過來理論。
很快,原地只剩羅溟和不遠處那幾位同事。
後勤部和那人同屬一組的幾個同事站在原地,一身尷尬,連臉都紅透了。
他的聲音不大,但冰冷沉穩,是令人無法忽略的威嚴。
羅溟卻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那人離開的方向。
這種無來由汙衊自己最敬重的長官的行為,怎麼可能忍得下去!
羅溟收回視線,率先出言解圍:“看什麼呢,工作都做完了?”
調查官沒忍住:“你沒聽見嗎?那傢伙汙衊商長官!”
因為搜查清理時間過長,本來就力竭後體虛的祈行夜站不住,乾脆坐在了一旁的廢棄石塊上,悠閒的哼著不成曲調的小調,邊看商南明被現場各負責人和隊長們團團圍住,忙碌安排工作的場景。
就連本來被激怒而想要出手的那位調查官,都趕緊夾著尾巴溜了。
羅溟:“各位都是千軍萬馬裡選拔出來的頂尖人才,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憤怒上。去工作吧。”
本來還在抱怨的零星幾人, 很快就發現自己被反對的聲音包圍了,就連身邊其他部門的人看向他們的目光, 都帶著不贊同。
他們低垂著頭,雙手撐在膝蓋上,疲憊又不得不咬牙強撐。
“對,我們組不會拖慢進度的,各位放心。”
如果腳下有條地縫,他們恨不得現在立刻鑽進去。
所有調查官們,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痛恨京郊殯儀館的佔地面積廣大,就算一組組的輪班進入廢墟現場清理,但過重的生化服以及彎腰跪膝的姿勢,仍舊讓他們肌肉痠痛,體力嚴重下降。
同事們臉頰通紅,感激的向羅溟點點頭,正欲說些道謝的話,卻被羅溟預料並抬手製止。
京郊殯儀館已經整個坍塌,就連後山的墓地都被砸落下來的建築石塊掩埋,土壤和墓碑翻倒攪合在一處,棺材一角露出,森森白骨從地底伸出手掌臂骨。
“你們沒和商長官共事過, 就不要用那一兩個片面的印象去否定詆譭他。商長官從來沒錯過。你不能理解, 那是你的問題,是因為你站不到他的高度去看問題。”
醫療營地裡,已經有很多人在輸葡萄糖和營養劑。
說著,那人氣呼呼轉身就走。
“羅,這次時間確實太長了。”
理論和現實,畢竟並不完全貼合。
羅溟緊緊皺眉,但終究沒有再說什麼,只看著自家搭檔走向商南明,湊近在身邊彙報。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平靜向他看來,點了點頭。
示意他過去。
羅溟剛一過去,本來還想說什麼,已經做好了商南明會下令原地修整的準備,卻見商南明平淡揮手,示意徐臺硯去廢墟外的後方幫忙,和運輸部的人一起行動。
徐臺硯驚愕,但更多是做錯了事的忐忑:“長官,我……”
為什麼會被流放?
商南明平靜道:“你去督促運輸部,要求車隊在十分鐘內完成整車裝載,十分鐘一到,立刻出發離開殯儀館,返回總部。”
羅溟皺眉:“長官,這麼急?”
商南明:“羅溟,由你主導,各部門立刻打包裝箱,以最快的速度做好撤離準備。”
他抬手看了眼表:“半小時之內,務必完成,尤其注意現場蒐集到的物證和粒子,處於撤離第一優先順序。”
——物比人更重要。
就算所有人都沒能上去車,也要將充裕的時間空間留給那些物證。
羅溟皺眉,不明白長官為何會如此爭分奪秒的迅速,但這並不妨礙他聽令行事,沒有浪費時間疑問,只是利落行了個禮,隨即轉身帶著隊員向不遠處的其他部門走去。
這個訊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京郊殯儀館營地。
除了依舊在廢墟中尋找的特殊工作人員,其他所有部門都快速收攏裝置,將所有搜尋到的現場物證裝載上車,嚴格執行商南明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發車。
不到五分鐘,整個營地各處都響起嘈雜聲音,混著重型拘束車和運輸車發動機的強力轟鳴聲,一派熱鬧。
祈行夜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他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問:“商長官發現什麼了?”
經常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並交情遍天下的偵探,相信自己看人的準確性。
商南明絕不會是將所有工作都堆在最後做的人,況且他一直都在催促著進度,像是稍微慢一點,就會一切潰敗。
他預料到了什麼,並從最開始就準確計算好了時間,精確到分秒。
各部門每一分鐘做什麼、工作流程中下一個立刻接手的是誰、如果延誤會造成什麼後果,他都想得一清二楚,並對此作出了嚴苛精密的計劃。
並且,嚴格執行。
祈行夜一直攏著制服大衣,在一旁昏昏欲睡,但這並不代表他是聾子瞎子。
商南明的做法,他都一一注意到了異常,嗅到了暴風雨來臨前的陰沉氣味。
“要有小怪獸來了嗎?”
祈行夜歪了歪頭,笑著問:“需要幫忙嗎,官人?只要你喊我一聲爸,我就……”
商南明冷酷轉身就走。
祈行夜:“!!!”
“你別走啊商南明!你發現什麼了,快告訴我!不用你叫我爸——我叫你爸還不行嗎!”
他飽含深情一聲呼喊:“爸爸!商爹!商大老爺!”
商南明面無表情。
周圍眾人:“…………”
本來依靠在祈行夜身邊睡得迷迷糊糊的明荔枝,也因為祈行夜激動的動作而被吵醒。
他迷濛揉著眼睛,嘟囔問:“怎麼了?老闆。”
祈行夜一把將明荔枝按回毯子裡:“沒你的事,誰吧。”
他冷酷道:“這是誰是爹的戰爭,你還沒有報名的資格。”
明荔枝:“……?”
“啥?”
等得太久,明荔枝實在是太累了,在巢穴中時就算有祈行夜和商南明的保護,但那樣的危險對於他的體力而言,依舊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很快就榨乾了他所有的體力。
祈行夜脫力,明荔枝也沒好到哪去。
祈行夜兩人都在忙著打汙染物的時候,明荔枝則忙著保護李龜龜徒弟,以及祈行夜交給他的大洋科技證物——從大洋科技送葬人身上“拿”來的。
巢穴破除,明荔枝也終於能鬆了口氣,將證物都交給了晉南,自己則一頭栽倒進角落裡呼呼大睡。
等祈行夜醒來後沒看見明荔枝,趕緊到處去找。
最後是在後勤部的物資車上找到的,明荔枝睡在一層層的備用衣物和被子堆裡,美得冒泡泡。
祈行夜:“…………”
我到處找你,你反而藏進角落裡呼呼大睡?逆子!不行,你不能過得這麼舒服!
忽然產生了一種社畜羨慕家裡歲月靜好的貓的情緒。
祈行夜將明荔枝從後勤車裡揪出來,帶在身邊,美其名曰貼身保護,實則是惡向膽邊生,讓明荔枝陪自己一起吹風。
明荔枝太疲憊了,他恨不得一睡不醒。
被祈行夜吵醒之後,也只是茫然環顧一圈,隨即又栽倒進祈行夜的懷裡,睡得昏天暗地。
祈行夜:“……嘖,小豬。”
但他們在殯儀館停留的時間,確實太久了。
久到林不之都忍不住給商南明打電話,詢問為什麼至今沒有結束,是否有什麼困難。
商南明平靜:“我在等。”
林不之眉頭一皺,有不好的猜測:“等什麼?”
商南明轉身抬眸,單手插.在制服口袋,遙遙望向不遠處的昏暗海面。
“等,巢穴徹底消失。”
旁邊無意間聽到對話的調查官錯愕轉頭,看向商南明的眼神裡帶著迷茫。
什麼意思,巢穴還在?那他們為什麼能進入到這裡,並且汙染係數也正常?
林不之同樣皺眉,眸光沉了下來。
卻沒有催促,只是靜靜等待著什麼。
電話兩端,安靜得只剩呼吸聲。
就在周圍人都茫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卻見夜幕籠罩下的海面,忽然間泛起漣漪。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血海深處翻湧,震動,將要衝出海面般的狂亂洶湧。
那漣漪一開始只如微風拂面,不仔細看都難以察覺。但後來的震動卻越來越大,就像整片山林天地都將要倒塌般晃動強烈,海浪呼嘯洶湧拍擊岸邊。
調查官和專員們愕然,誰都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在巢穴已經被打破,就連現場的汙染都幾乎清理乾淨的時候,竟然還會有異常出現!
眾人一時愣在原地,幾秒鐘的時間內,全場一片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像是被定格在了原地一樣,呆呆仰頭望著那越卷越高的海浪。
然後,他們才慢慢從震驚中意識到……海嘯,要來了。
“長官!快撤退!”
一旁的羅溟瞳孔緊縮,在反應過來的瞬間就猛撲向商南明,想要以身作盾擋在他的面前。
但有人比他更快。
眾人只見眼前一道黑色殘影閃過,剛剛還站在身邊的祈行夜就已經消失不見,反而出現在了商南明身邊,拽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說向後退去。
祈行夜眸光凌厲,轉身向身後還沒反應過來的眾人低喝:“後撤!立刻後撤!”
“不要被海水沾到!”
他忘記了海底具體發生過什麼,但卻記得分明——血海,是殯儀館內所有人類被汙染後融化匯聚而成,不論生死。
那哪裡是海水?
分明就是女巫的坩堝,觸碰即死!
祈行夜毫不猶豫擋在商南明身前,身姿修長敏捷,一手拽著明荔枝的後脖頸,一邊反向攬住商南明就迅速向後退去。
他寬闊的肩膀有力抗下了一切,那張俊容上的堅毅神情直白的讓所有人意識到:就算是天塌下來,也有他頂著!
商南明重重愣了下,沒想到脫力還沒有徹底恢復的祈行夜,竟然會第一時間衝到他身邊。
他眉眼柔和了下來。
劇烈晃動著的探照燈無意晃過商南明,令那張面容有著被笑容沁染的錯覺。
祈行夜根本沒有時間去解釋或檢視商南明的情況,他咬緊牙關肌肉緊繃,不顧肌肉拉傷,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向後方衝刺。
在祈行夜的提醒下,調查官和專員們也迅速反應了過來,立刻組織保護就近的人員,大聲呼喝著讓所有人上車。
血海化作海嘯,兇猛衝擊向眾人所駐紮形成的營地,裹挾著大自然不可抗衡的威勢,將要吞噬一切的猙獰恐怖。
現在唯一能最快確保眾人安全的,就是車。
調查局的車!
那已經很難被認為是和尋常人代步的工具車等同的工具,更應該被稱為移動堡壘,銅牆鐵壁,從設計之初就考慮到了調查官最嚴峻的生死危機,足以在死亡的境地中為調查官爭取到一定的生存時間。
所有人都立刻向就近的車輛跑去,爭分奪秒,與身後追逐而來的海嘯賽跑。
這場賽跑,輸掉的結局——是生不如死的汙染墮化。
沒有人敢稍微放鬆一秒鐘,都在咬緊牙關拼命向前奔跑。
已經上車的人也焦急蹲在門口向外伸出手,剛有人靠近,立刻就會被車上的拉上去。
“快快快!再快點!跑,跑!!”
他們在嘶吼,除了生命,眼中已經再無他物。
但越是焦急就越容易忙中出錯。
有人被地面石塊廢墟絆倒,狠狠摔在地面,疼到大腦一片空白感受不到雙腿,努力想要爬起來卻失敗。
他幾乎絕望,仰頭看向已經近在咫尺的車輛,那裡的人正焦急擔憂的看著他,嘴巴開開合合,似乎是在大吼著什麼。
可他的大腦在危急之中卻卡了殼。
你們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完了,這怎麼辦!”
車上的人焦急:“他得爬起來繼續跑啊,不然必死無疑!”
就在所有人都緊揪著心臟的時候,卻有一道身影風一般呼嘯而過,在經過摔倒在地的那人時,極為自然的伸出手一把薅住那人的衣領,大力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順手帶著他一起狂奔。
那人愣愣抬頭,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他磕磕巴巴:“祈,祈老闆?”
祈行夜沒時間回答他,在靠近最近的車輛時,一把將那人和手裡的明荔枝丟擲過去。
“接著!關門!”
車上眾人默契伸手,幾雙手一起伸向砸過來的兩人,抓到什麼是什麼,趕緊扯著兩人的衣服將他們薅上車,然後“砰!”的一聲關上車門鎖死,整車進入防衝擊的安全鎖模式。
就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們竟然下意識聽從了祈行夜的命令,按照他的指揮行事。
祈行夜身邊,只剩下了商南明。
雖然他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但他並沒有帶著商南明就近上車,而是沿途提醒並幫助所有經過的人,將更近的車輛讓給其他人,自己則耗費更多體力,帶著商南明繼續向後奔跑。
越早上車,就越早脫離危險狀態。奔跑的距離越長,對體力的消耗越嚴重,獲救的機率也會越發降低。
祈行夜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但他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
整個營地內,幾乎只剩下祈行夜兩人,以及零星幾個已經奔跑到車邊的人。
很多人在上車脫離危險後,都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祈行夜和商南明,竟然還沒有上車。
他們在車上焦急得恨不得衝過去拽那兩人一把,但也只能敲著車窗嘶吼,想要讓祈行夜兩人跑快點,再快點。
但海嘯已經到來。
高達十幾米的巨浪咆哮著衝上岸,最近距離的車輛已經被血水拍擊淹沒,水流重重砸在車輛厚重結實的特製金屬外殼上,發出沉悶聲響,令人懷疑是否下一秒水流的力量就會撕裂車輛外殼,淹沒車內所有人。
被血水淹沒了的車輛,車窗外只剩昏暗血海,眾人無法看見車外其他人的情況,只能焦急的等待。
比起自身的安危,甚至車外人更加重要。
“商南明,怎麼辦?就算你拒絕了殉情,現在好像也只能和我死在一起了。”
祈行夜轉眸,笑眯眯看向身邊的商南明:“二人世界,只有我們獨處約會,怎麼樣?”
商南明:“如果你的認知中,二人世界只是人數代之的話,是的。”
誰會將逃命說成是二人世界?只有祈行夜了。
明明有可能會因為祈行夜而導致汙染死亡,但商南明依舊眉眼無波,看不出喜怒,也沒有任何對祈行夜的指責或埋怨。
他是真正的搭檔那樣,生死榮辱與共。
任何祈行夜做出的決定,他都信任,並且支援。以性命。
祈行夜癟了癟嘴,並沒有因此而高興,反倒有些失望:“唉……還以為能看到商大官人有趣的表情呢。”
比如驚恐慌張之類的。他一定拍下來,列印貼在總部各處,隨時隨地欣賞。
他惋惜了一下,便笑眯眯重新抬眸,向商南明眨了眨眼:“算了,我今天沒帶玫瑰花和戒指,也還沒想好墓誌銘要寫什麼,就先不殉情了。”
“攢著,改天再一起死。”
商南明:“沒有誰的二人世界是為了約著一起死亡,祈行夜。”
祈行夜無所謂的聳聳肩:“誒呀,突然聾了呢。”
他笑著,眉眼柔和,向商南明張開了雙臂。
商南明一雙眼眸緩緩睜大,緊緊注視著祈行夜,一眨不眨。
在商南明眼不錯珠的注視下,祈行夜猛地一把抱住了他,並隨即順勢向下倒去。
失重感傳來。
耳邊風聲呼嘯。
越過祈行夜的肩膀,商南明看到,血浪已至眼前。
似乎下一秒,就是死亡降臨。
商南明將一切看在眼裡,卻沒有任何反抗,而是順著祈行夜的力道,和他相擁一起墜落。
祈行夜那張明亮燦爛的俊容,就在眼前,漂亮的丹鳳眼裡似有熒光點點,美不勝收。
他輕輕勾唇,俯身靠近商南明。
商南明皺眉,屏息。
“砰!”的一聲,祈行夜抬手,重重拍在後面的車門上,借力將自己和懷中的商南明一起蕩向車內。
與此同時,車內人也默契“唰!”的開啟車門,將祈行夜兩人拽向車上。
“快!關門!”
祈行夜抱著商南明砸進車內,兩人糾纏在一處一起快速滾了幾圈,直到砸在另一邊車壁上才停止。
車門已經被已最快的速度關上,並啟動了安全鎖模式。
“嘩啦……砰!”
血浪重重砸在車門上,卻只能不甘心的被擋在外面。
足有數噸重的全合金框架車輛也被衝擊得左右搖擺,像是暴風雨中航行的一葉扁舟,隨時會被風浪打翻而死亡。
可車內,卻一片靜謐。
祈行夜衝的速度太快,奔跑速度猛踩油門根本不剎車,完全沒有卸力的過程,因此在衝進車輛時也猛衝,幾乎是奔著以傷換速度去的。
他已經做好了受傷的準備。
卻砸進了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
像陷在輕柔的雲朵裡,不會承受外界的丁點磕碰。
祈行夜慢慢從那個懷抱中抬起頭時,就看到近在咫尺的,是商南明垂眸看來的俊容。
商南明的手掌還懸在半空沒有放下,做出護住他的姿勢。
當撞向另一側的車廂內|壁時,商南明在滾動中迅速調整方向,硬生生將自己的後背砸向車壁,卻將祈行夜牢牢護在懷中。
他承受住了所有力量碰撞的衝擊力,但一聲都沒吭,哪怕是一聲痛呼。
祈行夜完好無損,沒有遭受半點衝擊傷。
鮮血卻順著商南明的唇角蜿蜒而下,襯得本就冷白的面板更加白得驚人。
觸目驚心。
祈行夜皺眉,驚愕:“你幹什麼?商南明!”
商南明眉頭微蹙,喉結滾了滾,強行嚥下鮮血。
“逃命。”
他的聲線嘶啞帶著血氣:“你沒受傷。”
祈行夜:“我沒事,但你……”
“嗯。”
商南明不需要聽後面的話。他已經將目光轉向一旁。
祈行夜沒受傷,就足夠。
“你們這是,玩命呢?”
縮在旁邊的醫療官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劈頭蓋臉狂罵:“是不是覺得自己不會死?汙染一看你是長官就不會怎麼樣?你是長官就在死亡面前有特權是嗎?”
“瘋了嗎!剛剛那場面多驚險,稍有不慎你們就死在裡面了知道嗎!”
醫療官咆哮,一陣陣後怕。
萬一他們奔跑的時候摔了一跤呢?萬一他們這些在車上的沒能接住他們呢?萬一剛巧沒有老道長突然說不許關門,要等著其他人來呢?
但凡這其中哪一個環節出問題,是不是這兩人就真的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醫療官怒喝,後背已經被一陣陣冷汗打溼。
在醫生面前格外乖巧的祈行夜:平日裡脾氣再好的醫療官,一旦遇到有人受傷,也會立刻開啟狂暴模式……要不然小孩怎麼會怕醫生呢,真的好可怕哦。
醫療官:“不許嬉皮笑臉!你反省了嗎!”
祈行夜瞬間敬禮:“下次一定!”
“啊不是……下次絕不會做了!”
眨眼之間,血海就已經淹沒了車輛,數噸重的重量對於大海而言,卻是微不足道的羽毛,似乎只要下一個大浪打過來,就會被掀翻卷入海底。
但駐紮營地時,所有沒有得到開拔命令的車輛,都會依靠特殊裝置牢牢固定在地面上,纜繩甚至會延伸到地底深處,儘可能處於安全的境地。
商南明雖然下令準備離開,卻沒有要求所有車隊開拔。
除了已經滿載物證和搜尋到的微粒離開的運輸部車隊,其他所有車輛,依舊牢牢固定在原地,剛好在海嘯衝擊中安然無恙。
車輛在左右劇烈搖晃,大量的汙染阻隔訊號,也無法聯絡上外界,祈行夜乾脆就和車上的人閒聊起來了。
醫療官也在怒氣逐漸消散之後,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剛剛……好像吼了商長官?
醫療官:“…………”
“!!!”啊啊啊啊他怎麼敢的啊啊啊哪來的勇氣瘋了嗎!
他小心翼翼向商南明看去,卻見被劈頭蓋臉一頓罵的長官,依舊是平日裡那副熟悉的淡漠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好像並不因此而生氣。
醫療官表面上依舊艱難維持著冷靜,內心的小人已經在瘋狂拳擊嘶吼吶喊了,恨不得時間倒流,自己從沒做過。
見商南明似乎現在並不準備計較,醫療官趕緊往車輛最角落裡縮,努力減輕自己的存在感,祈禱商南明不會記起這件事——更不要因為看到他就回想起來!
醫療官打定主意,最近一個月都繞著商南明走,能不靠近露臉就不要。
堅決不給商南明想起來秋後算賬的機會!
車上除了醫療官,還有專員小王,以及兩位老道長和李龜龜。
商南明下達裝載命令時,專員小王剛好去看手術後格外虛弱的李龜龜,醫療官也正準備做個檢查。
這幾個人剛好站在一處,在海嘯來臨時,也就就近上了車。
本來是要鎖門的,卻被老道長制止了。他說,他算到會有人要來。
要等。
醫療官本來覺得這是封建迷信,神神鬼鬼的要不得,會害死他們一車人的。
卻沒想到,眼見著海嘯都快要衝到他們這了,急得他都想要衝過去搶門的時候,還真的有人來了。
祈行夜,和商南明。
一救就救了最重要的一對。
現在回憶起剛剛老道長的話,醫療官不由得目瞪口呆。
老道長卻依舊佝僂著腰,雙手揣在破舊厚實的棉服道袍裡,老神在在的盤腿坐在座椅上,耷拉著眉眼一副對身邊事並不關心的模樣。
卻萬事萬物都在心中。
“張道長,又見面了。”
祈行夜率先抬手打招呼,笑眯眯問:“玩的開心嗎?”
師弟勃然大怒:“我家那個廢物師侄差點死了,我還有心情開心嗎?還玩?”
這叫什麼話!
但旁邊剛興高采烈正準備打招呼的李龜龜:“…………”
師叔你不要這麼說啊!顯得我更廢物了qaq我以後怎麼在街上混!
專員小王:除了祈偵探,大概也不會有誰會把汙染現場當做遊樂園看待了。
祈行夜笑嘻嘻並沒有被老道長的師弟駭住,反而順勢問起了李龜龜的手術情況。
師弟:“手術一切順利,他已經變成廢物了。”
專員小王驚悚:“!!!”
為什麼你說的像是流浪貓摘蛋蛋啊!
還是李龜龜,從後面座椅上向祈行夜揮手示意:“諾,還活著,別擔心。”
“不過,外面的海嘯……”
海底唯一一個親眼看到了事情全過程的李龜龜,深覺這場海嘯並不簡單。
——怎麼看都覺得像是祈行夜造成的。
被李龜龜一直盯著的祈行夜:“……?”
他納悶:“說海嘯就說,你看著我幹嘛?”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抬眸看去。
李龜龜頓時噤聲:“沒事,我那不是看你,是近視看不清。”
保命要緊!他這輩子就是聾子瞎子啞巴了!
祈行夜滿頭霧水。
但在他看向車窗外的血海時,神情再次冷肅:“商南明……這是什麼?”
他已經意識到,商南明之所以會那樣緊湊的安排工作,不給調查官們一秒鐘休息時間,更在稍早之前下達那樣的命令,分明就已經預料到了這場海嘯的到來。
如果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那也一定是商南明。
商南明沒有拒絕祈行夜的詢問。
“巢穴塌縮。”
他垂眸,平靜道:“在遠超於巢穴力量的汙染源死亡後,會發生的時空坍塌現象。”
巢穴塌縮並不多見。
它的行程條件極為苛刻。
並非所有巢穴都會在破滅後塌縮,只有當巢穴的等級遠遠低於巢穴內的汙染源時,才會因為內外大小不匹配,而在破滅失去支撐力量後塌縮。
——裡面的,比外面的,更強。
更大。
像大人偷穿小孩衣服,撐大到毛線崩裂後再脫下來,衣服失去支撐會在慣性下試圖縮減到原來的大小。
而在外界的觀察中,就是大衣服變小衣服,原本佔據的空間變小,像失水後質壁分離的空隙。
表現在現實中,就是力量的湮滅使得空間不再匹配,進而向周圍索求空間,使得異變發生。
像猛抓擠爆易拉罐,空間縮小,裡面的物質噴薄而出。
“我不確定會是海嘯,我不清楚它具體會以何種方式抵達。但我知道,它一定會來。”
商南明:“這是最優解。”
在他的計劃中,一切得以最大限度的保全。
無論是人,物,還是更重要的微粒物證。
祈行夜眼神複雜,轉身望向商南明:“我忘記在海底具體都發生什麼事了。”
“但我確定一點——我與這場塌縮相關。”
“商南明,海底到底有什麼,我又做了什麼,在這其中起了什麼作用,是好是壞?”
車廂內,氣氛瞬間僵硬,降至冰點。
醫療官和專員小王縮在角落裡,大氣不敢出。
老道長依舊盤腿打坐,老神在在的淡然。
師弟在他身邊好奇得抓耳撓腮,恨不得衝過去親自問。但奈何他害怕老道長不允許而揍他,只能硬生生憋在旁邊——憋得臉都快成紫茄子了。
只有一個知道所有真相的李龜龜,躺在祈行夜和商南明中間的座位上,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如坐針氈。
他什麼都知道,但一句話都不能說。
祈行夜眼神慫恿讓他說,商南明無聲警告。
左右拉扯,水深火熱。
李龜龜:“…………”
為什麼兩個人的故事裡要夾第三個人!你們兩個放過我,行嗎!
他也很想說,誰不八卦,誰沒點傾訴欲呢?
他倒是想和祈行夜分享海底的新鮮事,但就怕他說了,就變成新鮮的下輩子了——新鮮投胎,重回一歲。
李龜龜忍了又忍,還是默默縮成一團,甕聲甕氣:“誒呀,我腦震盪失憶了。”
祈行夜:“…………”
他放棄從周圍獲得答案,直直看向商南明。
“商南明,你會對我說謊嗎?”
祈行夜神情嚴肅:“你是否能做到絕對信任我?”
商南明平靜回望,沒有猶豫:“我信任你,更甚我自己。”
祈行夜:“那你會欺騙我嗎?”
商南明頓了下,才道:“不會。”
祈行夜:“所以,海底到底發生了什麼?汙染物呢,我又做了什麼?”
那些他想不起來的記憶,到底是什麼?是否是這場海嘯的源頭?
商南明靜靜看了祈行夜兩眼,道:“沒有特別的。”
“你追殺汙染源頭,它逃跑,隱匿。”
“僅此而已。”
商南明眉眼平靜:“你什麼都沒有做過,祈行夜。”
祈行夜微微皺眉,想要相信商南明,可直覺卻在說:不對,我殺了很多“人”,海底絕對發生了些什麼。
可……是什麼?
這場海嘯並非自然災害的海嘯,而是成型於巢穴塌縮。
因此來得快去得也快。
在所有力量都被宣洩出來之後,成形的海嘯自然退去,消失的無影無蹤。
眾人試探著開啟車門走出來,地面溼軟,皆是退潮時留下的水樣波紋。
而原本是血海的地方,卻只剩一片空洞。
曾經沒有邊際的黑暗,現在只是一個直徑數米的大坑。
更令所有人心驚的是——潮水帶走了一切。
隨著海水退去,海嘯所過之處,已經被沖刷得一乾二淨,像被仔細清理過的犯罪現場。
想在這種地方尋找線索,蒐集物證和微粒,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就算曾經有什麼,現在也早就沒了。
幸好,他們早就將有用的物證全都蒐集得七七八八了,並且早就已經裝車運了出來。所有的東西都在車上,剛好錯過了海嘯,沒有遭受任何損失……
不對,哪有那麼巧合的?
眾人這才慢慢反應過來,商南明之所以讓所有人不眠不休的蒐集和清理,正是為了儲存下物證和微粒,與巢穴塌縮爭分奪秒的賽跑。
並且,分秒不差的勝利。
“這,怎麼可能……”
曾對商南明表示質疑不滿的後勤人員恍惚:“真的能有人算到這種地步嗎?商長官,他,他還是人嗎?”
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慶幸和後怕。
那人不由得愧疚低下頭:“沒想到傳言都是真的……是我誤解了商長官。”
徐臺硯笑眯眯拍了拍那人肩膀:“沒事,人的智商和高度有所參差,再正常不過了。我在1隊十年,就沒見到商長官出過錯。”
他贊同的點點頭:“確實強得不像人類。”
在眾人後知後覺的慶幸中,商南明和祈行夜兩人也從暫時躲避的車輛下來。
“我等的,就是這個。”
商南明重新打給林不之,淡淡道:“這才是真正結束了。”
林不之轉動著指間鋼筆,無聲長舒一口氣,緩緩向後靠去:“好。”
他笑意吟吟:“回家吧,南明。你家小朋友應該也累得不輕,帶他回來吧,好好休整。”
商南明瞥了眼身邊的祈行夜。
事實上,就算是脫力後撐著仍虛弱的身軀,祈行夜依舊能跑能跳,強得不似人類。
在剛經歷過一輪逃命後,祈行夜肌肉拉傷,醫療官上藥重新包紮時,他疼得嗷嗷大叫,卻還有心情和旁人嬉笑著交談。
很多人都滿懷感激的走過來向祈行夜道謝,為他剛剛的伸手救援。
全員平安。
除了祈行夜。
商南明的計劃中,已經預設了會有傷亡數值,卻都被祈行夜以一人之力擋下。
那些被救的人也看得清楚,哽咽或後怕的感激。
“祈偵探,我欠你一條命。”
“祈哥,以後你就是我親爹!我以後一定供奉你的牌位!”
祈行夜:“………什麼恩將仇報。”
他毫不在意的隨意揮了揮手,讓眾人各自去繼續工作,不用理會他。
但等眾人離開後,他卻疼得齜牙咧嘴,連走路都顫巍巍,兩條大長腿抖啊抖。
商南明看在眼裡,無奈嘆了口氣,走過去握住祈行夜手臂。
祈行夜:“?”
不等他反應,就見視野徒然變化。
一晃神的功夫,他就已經落在了商南明懷裡,被有力的臂膀打橫抱起。
祈行夜:“!”
“搶親啦!救命啊,商大長官搶新娘啦!”
他扯著嗓子喊他的,周圍眾人望天望地就是假裝看不見。
已經逐漸對這對搭檔的相處方式習以為常。
商南明更是面不改色,橫抱著祈行夜走向車輛時,還一心多用向周圍調查官分派工作,下達指令。
“收拾好殘局,清點物證和微粒,做好安全防護,啟動車輛。”
商南明眼眸中閃過笑意:“回總部。”
羅溟:“是。”
下一秒——
商南明的臉頰被捏住。
祈行夜笑眯眯:“這麼湊近一看,商長官也姿色傾國傾城呢。”
商南明:“…………”
羅溟低頭:我不存在。
——
祈行夜:搶新娘啦,救命啊!
周圍人:狼來了,狼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