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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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行夜感覺自己從未如此疲憊過, 像是血肉筋骨被人一寸寸打斷再重塑,死亡和新生反覆交替。

他在止不住的顫唞。

從靈魂深處。

想嘶吼,想掙脫, 想吞噬目之所及的一切。

卻落進了一個溫柔堅實的懷抱。

“睡吧,其他都交給我。”

那聲音低沉平靜, 帶著心安的可靠感。

祈行夜感覺到, 自己胸臆間的猛獸被撫平憤怒,那些繁雜的情緒蕩然無存。

只剩睏倦。

他上下打量了下渾身是血的調查官,納悶:“怎麼,發現汙染物了?”

就算有人在喊也不行。

醫療官勃然大怒:“讓你查你就真查啊?讓你吃屎你怎麼不去呢!”

醫療官“啪!”的一聲將手裡一整盤帶血的紗布,糊在了調查官臉上:“滾!做你的工作去,別在我這礙事!”

說不定祈行夜的嗜睡就是異化的前兆。

車外的人愣了下,然後失望又擔憂的長長嘆息:“還睡著啊……”

要是發現得早,趕緊上阻斷劑,說不定還有救。

晉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聲辛苦了,就讓他去繼續工作,自己則向醫療車的方向走去。

車外有人敲了敲車玻璃:“祈偵探,祈偵探?你醒著嗎?”

就怕他們好心辦壞事,一直想讓祈行夜休息,反而錯過了最佳搶救視窗期。

調查官:“誒——得嘞,我這就查。”

昏天暗地的睡過一場之後, 所有疲憊的肌肉都舒展開來,像是剛剛泡過熱水澡那樣暢快慵懶,思維暖洋洋的飽足, 連抬一抬手指都不願去動。

他越過同僚的肩膀向醫療臨時營地看了一眼,醫療官氣呼呼像個河豚,罵罵咧咧原地走了一圈又一圈,手裡還拎著醫療垃圾。

調查官搖頭:“應該沒醒。醫療官像護犢子的老母雞一樣,我根本沒辦法太靠近。”

被質疑了專業素養的醫療官:“…………”

再次聽到外界的聲音時, 已經不知是多久之後了。

“祈偵探怎麼還不醒?沒事吧。”

“滾!”

要不然怎麼一身都是血呢?這是和誰打了一架怎麼的?

調查官狼狽胡嚕了一把臉:“不知道,可能醫療官更年期?”

這和去醫院,當著醫生的面說“大夫我看網上不是這麼說的,你得這麼這麼治”有什麼區別!

調查官茫然:“啊?”

那些聲音頓時轟然散開。

祈行夜眼睫顫了顫, 有種冬日藏在溫暖被窩裡的舒適感,被窩外面就是冷風呼嘯的北極,讓人根本不想睜開眼,離開被窩。

耳邊重新恢復安靜。

無法抵禦的睏意襲來, 黑暗將他吞沒。

按照調查官一貫的經驗來看,在汙染巢穴里長待了六天,防護服早就到達了極限,早就應該突破了微汙染那條線,被汙染後開始了異化。

“沒看見這邊還有手術沒有做完呢嗎!”

晉南:“???”

那調查官轉頭去找了醫療官,納悶問:“祈偵探該不會出什麼事吧?這也睡得太久了,你們真的不用再給他做個檢檢視看嗎?”

“那要不你百度一下,看看這種情況應該怎麼救。”

晉南猶豫,但並沒有說其他部門共事者的壞話,只問:“你去醫療營地了?祈偵探怎麼樣,醒了嗎?”

那聲音很遙遠, 隔著一層厚厚的防彈玻璃, 發悶得像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

只剩儀器規律的滴答聲, 在小小而溫暖的車廂裡,與背景的白噪音融合成一處, 令人心安而放鬆。

不遠處撞到他的晉南:“?”

“你們這群小兔崽子!湊在醫療車旁邊幹什麼呢?滾滾滾, 都給我滾去工作去!少等著長官發現再罵你們。”

“得嘞!”

說著就掏出終端。

逐漸遠離後,還不忘從遠方飄來叮囑:“哥!祈偵探要是醒了一定通知我們啊。”

“六天時間,沒有增援, 就兩個人硬抗……真不知道祈哥是怎麼過的。”

“不知道啊,唉,商長官不讓我們靠近, 真是急死個人!想看都看不到。”

根本沒意識到到底哪裡惹怒了醫療官的調查官,立刻灰頭土臉的轉身逃跑。

“啊……”

他們這些第一批支援的調查官,在巢穴剛剛崩塌時得以進入,也因此有了機會進入血海深處親自探測。

不過海底的汙染係數比海面上要更高,就算它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海洋,不必去考慮呼吸的問題,但防護服的作用時間有限,他們也只能在將要到達極限時浮上來,由另外一組新增派來的調查官換班。

他們則有了暫時的休息時間,得以喘口氣喝口水。

其他隊員都餓得不行,經過幾道噴淋清洗汙染處理,脫下防護服,就趕緊去找外圍專員要了乾糧,連坐下的時間都等不及,就立刻撕開了包裝狼吞虎嚥。

有的人手抖得不行,眼前一陣陣發黑像是低血糖,更是連包裝都不在意了,連著金屬薄膜外皮就一起往嘴巴里送。

看得專員小王又是心疼又好笑,趕緊制止下來,將自己撕開的乾糧遞了過去。

見隊員們餓成這樣,本來想要去找商南明彙報工作的小王,也就暫時留了下來,幫隊員們找來成箱成箱的乾糧和水,撕開包裝再遞過去。

小王的動作都要快出殘影了,像個麼得感情的撕包裝機器人,但仍然供應不上這些餓狠了的隊員。

他們經常出外勤,本來飯量就以斤為單位,再加上他們剛剛下潛海底,深入汙染巢穴曾經存在的核心,在幽暗的海底所承受的心理壓力,以及汙染對身體機能的消耗,都遠遠超過平日裡在陸地上的行動作戰。

人類終究是生存在大地上的物種,一旦離開地面,潛意識都會緊繃擔憂,要求更高的精神抗壓能力。

晉南見隊員們都在緊張的補充體力,也沒有打擾他們,自己吃了幾塊餅乾,就還是放心不下祈行夜,走過來想要看看情況。

醫療官警惕攔下:“幹什麼,你也想去治治祈行夜?”

這些外勤調查官一個個都什麼毛病,搶別人工作?

一個受訓多年有十幾年工作救治經驗的醫療官,和一直在戰場上來回奔波的外勤調查官,究竟誰在醫療方面更加專業,這些人就是看不懂是嗎?

醫療官暴躁。

晉南:“……?啊?”

他茫然:“我就是來看看祈偵探。從進入巢穴到現在,我還沒仔細看過他呢。畢竟也是1隊的隊友,還是我看著長大的,不看看他,我放心不下。”

之前雖然也與祈行夜碰過面,但那時候祈行夜被商南明整個用制服包住,緊緊抱在懷中,外人根本別想有機會湊近了去看。

就算是晉南當時湊近聽從商南明命令的距離,也只匆匆瞥見了一眼祈行夜蒼白沒有血色的嘴唇,只知道人還活著。

至於其他的……並不清楚。

晉南掛心,在海底時就一直擔憂著祈行夜,搜查工作時也經常下意識指著海底淤泥裡的某一處痕跡,向隊員說,那很可能是祈行夜在海底留下的打鬥痕跡。

大多數調查官都以熱武器為主,他們從不鬆懈的體能訓練,是為了能輕鬆扛起幾十公斤重的武器,在戰場上長時間長距離行進,不會因為體能的缺失而造成弱點和敗落。

畢竟在白熱化的戰場上,任何一點失誤或細節,都會決定生死成敗。

冷兵器,只是給他們提供另一種出路,並非主要選擇。

可據晉南的觀察,不知是否是因為在體術成長期就沒有經手過熱武器,祈行夜雖然對這些武器的使用瞭如指掌,但還是更習慣傾向於使用冷兵器。

海底留下的痕跡,到處都是刀光劍影的狼藉。

淤泥裡偶然可見白骨和毛髮,似乎曾經有人類在這裡,但現在只留下一道道深入地底的劃痕,卻不見屍骸。

晉南不由得疑惑——在沒有人看到的海底,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商長官閉口不言?

當時在場的人裡,除了商南明,也只剩下祈行夜和李龜龜。

兩人都在醫療營地,晉南自然也跟著自己的疑慮走了過來。

但他並沒有將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對醫療官如實以告,只說一半留一半。

這位醫療官一直都是1隊的隨隊醫療,並非醫療部醫師,因此和1隊的人打交道更多些,與這些隊長們更是經常碰面,也瞭解晉南的為人。

見晉南一面迷茫又誠懇,並沒有質疑自己醫術的趨勢,醫療官也緩和了眉眼,情緒稍定。

他冷哼道:“祈行夜就在那邊的醫療車上睡覺,放心,他什麼事都沒有,就是累,脫力狀態。給他打了營養針和葡萄糖,你要是過去看,小聲點。”

“要是真吵醒了祈行夜,小心商長官來找你。”

剛剛商南明接受治療時,一名醫療部專員不小心打翻了鐵盤,噼裡啪啦作響。商南明什麼也沒說,只轉移視線沉沉看去。

嚇得那專員哆哆嗦嗦趕緊道歉離開,到現在還躲得遠遠的。

晉南點點頭,倒是不意外。

只是……“祈偵探的體術在調查局歷史上,也是首屈一指的強悍,究竟累成什麼樣,才會讓他一睡幾個小時?”

醫療官嘆了口氣:“活著就挺好了,睡一覺算什麼?他就算睡三天三夜都算正常。”

普通人別說六天不眠不休的活躍在戰場上,就是六天不睡覺睜眼睛坐著什麼都不做,也會虛得快要猝死。

祈行夜這種體力消耗程度,幾乎是將海水掏空。

送到醫療官眼前時,雖然人沒事,但也只剩一口氣吊著了。

醫療官忍不住道:“你們這些外勤,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瘋子!祈行夜比你們更瘋,好好一個人,都被你們帶壞了!哪能這麼不要命的打?”

一涉及到醫療方面的問題,醫療官就氣打不一處來,劈頭蓋臉嚴肅批評,晉南也不敢反駁,只連連應聲,說下次一定。

——誠懇認錯,堅決不改。

醫療官:“…………”

他無語的揮了揮手:“算了,你過去吧。我那邊還有一臺手術要跟進監視,就不和你過去了——晉隊長你悠著點,別做不該做的事。”

晉南連連點頭,說你放心,我就在外面看看,不進去。

商南明本來一直守在醫療車外面,就連其他人彙報工作都要到醫療車旁邊去找他。

但後續增援陸陸續續趕到,京郊殯儀館原址聚集起來的人越來越多,到了這個規模,想要遠端指揮也無法太細緻。

並且還有一些第一次和其他部門合作的隊伍趕到,比如特殊工作處理部門,他們很少和如此多的人一起共事,一時不大適應,配合不好,使得殯儀館的探索清理工作被拖慢。

商南明也只得起身去現場指揮。

醫療車旁,重新恢復了安靜。

晉南走過來時,醫療車旁邊的溼潤泥地上已經佈滿了凌亂腳印,尤其是唯一那扇窗簾沒有拉嚴實的車窗,那一小塊的泥地都下陷了幾公分,變成光禿禿的一個坑。

要是人再多點,都要鑽出一個通往地底的洞了。

晉南失笑搖頭:“祈偵探的人緣這麼好?”

怕不是現場所有人都來了個遍。

聽說祈行夜在醫療營地一直沒露面,幾乎所有趕赴現場的人都擔心得不行,不論是機動1隊的人,還是運輸部後勤部這些其他部門的人,來了之後第一句話一定是“祈偵探祈哥祈老闆我兄弟呢?”

祈行夜的所在地,更是變成了上班打卡機器,誰都要來看一眼,才能正常開始工作。

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和祈行夜是摯友,自己不關心誰關心。

而被所有人關心擔憂的那個人,卻在車裡呼呼大睡,不知天昏地暗。

晉南嘆了口氣,雙手插兜,也走過去自覺站到“最佳觀光位置”,想要往車窗裡看。

但他剛一伸頭往裡看……就猛地對上了一雙黑白分明的丹鳳眼。

毫無防備的晉南:“!!!”

他倒吸一口涼氣,在和那雙眼睛對上視線的瞬間,覺得自己頭皮都炸開了。

冷。

太冷了。

一丁點人類的情感和溫度都沒有,即便醫療車內部燈光柔和昏黃,可那雙眼睛,卻沒有染上任何人類應該有的柔軟。

是沒有生命的死地。

就像……黑暗本身。

晉南甚至被觸發了戰鬥本能,手已經下意識向懷中摸去,就握在槍柄上欲拔。

忽然間,卻見車窗後面那雙丹鳳眼彎了彎,似乎笑得眯起了眼眸,像見到多年至交好友的興奮。

“咚咚咚!”

祈行夜屈起修長手指,叩了叩車窗,口型:嗨~晉南大隊長,你來幫我收屍來了嗎?

晉南:“…………”

他面無表情:行,確定了,確實是祈行夜無疑。

——除了祈行夜,別人也幹不出這事。

祈行夜身上還披著商南明的長官制服,肩上黑星在燈光下閃爍暗芒,卻又被厚實柔軟的毛毯柔和掩去了稜角,變得溫暖起來。

他臉上還帶著壓出來的毛毯壓痕,睡得兩頰粉撲撲的,碎髮凌亂在鬢邊,明顯一副還沒有徹底清醒的懶洋洋模樣。

晉南開啟醫療車時也細心的只開啟了一道縫隙,快速順著溜進去之後就趕緊關好車門,省得吹進來的冷風,再讓剛睡醒還虛著的祈行夜感冒。

他藉著燈光仔細看了看祈行夜,確認對方的臉色比自己之前看到的要好得多,已經重新有了血色之後,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

“現在感覺怎麼樣?還好嗎?”

晉南擔憂:“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要及時說,千萬別一個人硬撐。”

祈行夜懶洋洋的癱在毛毯堆裡,窩著舒服的角度,連起身都不願意,只隨意擺了擺手,道:“放心,那必不可能。”

他理直氣壯:“我又不傻,醫療官看病是免費的,調查局給報銷。我要是不說去外面看病,還要花錢呢。”

祈行夜:免費的!不要白不要,再說這也算是工傷嘛,他怎麼可能自己掏錢治?

晉南:“……你說這話,倒是很合理。”

確認祈行夜真的沒有被汙染,並且身體各項指標正常,神智清明條理清晰,確實沒有除了脫力外的任何問題後,晉南這才真的放下心來。

“你來看病人,不帶個果籃點心盒子之類的嗎?”

祈行夜往他身後看了眼,咂嘴:“這麼摳門。”

晉南羞赧:“對不住,來得急,沒顧得上這事。”

他摸遍了全身,只有制服口袋裡幾塊餅乾和巧克力。

這還是專員小王放心不下,在他臨過來時匆匆塞進他口袋裡的。

晉南將這些小零食全掏了出來,放心祈行夜懷裡。

祈行夜也不挑剔,喜滋滋的試圖撕開一塊巧克力……沒撕開。

他:“…………”

晉南無奈接過來,撕開後又重新放回祈行夜手裡:“脫力到那種程度,你都差點死在現場,別逞強了。”

醫療官見過太多慘烈傷勢,因此祈行夜這樣的力竭程度,混在醫療官見過的致命傷裡,也變成不值一提的小問題。

但這並不真的意味著就是小問題。

對尋常人……尋常調查官來說,那都是隨時可以猝死的程度。

祈行夜整個人都虛透了,一丁點力氣都沒有,真·全憑一口仙氣吊著命。

他喜滋滋將巧克力塞進嘴巴里,一邊一個,兩腮頓時鼓鼓的,像囤食的小松鼠,還笑眯眯問:“還有嗎?都掏出來。”

“之前怎麼沒發現調查局的巧克力這麼好吃?唔,餅乾也不錯。”

晉南幫手軟腳軟的祈行夜撕開外包裝,一一遞過去:“餓了什麼都好吃,調查局這些外勤應急乾糧,都是以營養能量為第一考量,哪裡比得上市面上多糖多油的小零食好吃?”

祈行夜將晉南帶來的所有小零食都一掃而空,還上手翻了翻晉南的口袋,確認真的沒有了之後,才失望的收回手。

雖然在他昏睡時,醫療官已經幫他打了營養劑葡萄糖,但那些東西哪裡比得上真實吃進嘴巴里的食物有滋味?

祈行夜失望:“想吃涮羊肉——一定是要煮熟了立刻撈起來,澆上滿滿一碗麻醬,撒上蔥花一拌,捧著碗呼嚕呼嚕吃才最好。”

冬天,就應該是涮羊肉火鍋的季節!

晉南老父親上身,看不得祈行夜這副神情,立刻承諾:“等cc2777案件處理完,我們回去之後,一定請你吃涮羊肉,想吃多少都行,我ju請客。”

祈行夜頓時眼睛亮晶晶:“哦哦哦!好誒。”

一高興,頓時人也恢復了活力。

他撐著旁邊的儀器邊緣起身,攏了攏大衣:“李龜龜呢?他怎麼樣了,沒事吧?”

雖然按照晉南的說法,在他們這些增援進來之前,巢穴內的汙染物就已經被消滅,並且還是祈行夜做的。

但祈行夜自己,卻對這些事情沒什麼印象,模模糊糊只記得海底很深很暗,他似乎做了什麼,還看到了許文靜,商南明來接他回家……剩下的,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晉南說起這些時,祈行夜滿臉茫然:“是我做的嗎?”

雖然沒有事發時在現場,但晉南畢竟是多年資歷深的調查官,單是從現場遺留下來的痕跡,也能做出大概的判斷。

他點點頭,將自己從現場判斷出的情況說給祈行夜。

又安慰道:“別擔心,你應該就是太累了,大腦一時反應不過來,等體力恢復就好。”

“李龜龜也不用擔心,他雖然處於汙染狀態,但你為他急救處理得很好,幫他爭取到了時間。”

晉南淡淡道:“他自己也爭氣,沒有哭喊著糾纏,知道自己有可能被汙染後,就壯士斷腕保全大體。現在他在旁邊的醫療營地接受手術中。”

處理得及時,李龜龜自己拎得清知道取捨,醫療力量又充足,五位醫療官在圍著李龜龜的手術檯。

雖然這臺大手術已經耗費了數小時還沒有結束,但,李龜龜不會有事的。

那兩位老道長也在巢穴坍塌後成功與調查官們匯合,雖然他們嘴上嫌棄這個徒弟太廢物,什麼都不會,但在李龜龜接受手術時,卻蹲在臨時支起來的無菌帳篷外,揣著手蹲在門口,死死盯著手術帳篷。

看得周圍經過的醫療部人員都發毛了。

有人彙報給商南明,想讓他批准將那兩位老道長帶離營地。

畢竟是汙染現場,普通市民怎麼能距離汙染這麼近?雖然巢穴已經消失,但畢竟還沒有徹底清理完汙染粒子,還有被汙染的風險。

巢穴外圍的村民們,都已經被外圍專員帶領撤離。

但沒想到的是,得到訊息的商南明無動於衷,只說隨道長們去。

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庇護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

也將選擇的權利,交給真正認清真相,有能力保護自己並作出正確判斷的人。

醫療部專員擔憂又無奈,幾次想要去勸兩位道長,卻都被拒絕。

“那傻小子要是死裡面,我就算躲得再遠有什麼用。”

師弟冷哼:“連師侄都保護不住,要是被祖師爺發現了,又要入夢揍我了。”可疼呢。

老道長雙手揣在厚實樸素的藏藍色加棉道袍裡,像是山中老農,他蹲在那裡不言不語,耷拉著眉眼,卻自有通身的氣蘊在,讓旁人不敢靠近甚至冒犯。

醫療官滿頭大汗的出來問:“情況不算是很好,極有可能需要截肢。傷患自己已經同意了,您……”

“隨你,你認為應該,那就去做吧,不用擔心。”

老道長似乎早就預料到這一幕,揣手淡淡道:“無論發生什麼,都是他的命。我給他改名叫龜龜時,就沒想過他會平安順遂一生。”

尋常人擁有選擇平淡日常的權利。

但,做他的弟子,沒有。

老道長的反應太過平淡,絲毫沒有往日裡見到的傷患家屬無法接受的慘烈哭嚎,反而讓醫療官愣在了原地。

痛呼聲傳來,醫療官恍然回神,重新回去。

尋常手術一定會打麻藥,但在汙染手術中,反而不能使用麻藥。

——汙染物最重要的判定標準,就是墮化。

不論多痛,傷患必須自己撐住,如果上了麻藥睡過去,會讓醫療官無從根據傷患的反應進行參考,甚至做出錯誤的判斷,導致手術失敗。

李龜龜躺在手術檯上,疼得臉孔煞白沒有一丁點血色,瞳孔渙散,一身都是冷汗。

血液順著他的小腿流淌下來,甚至溼透了早做準備的墊布,在地面上匯聚成一灘血泊,染紅了醫療官雪白的制服。

“李龜龜,李龜龜!聽得見嗎?”

醫療官焦急,上手“啪啪”兩下毫不留情打在李龜龜臉上,物理清醒:“不能睡也不能昏過去,知道嗎?必須保持清醒。要不然你就和我說說話。”

李龜龜模糊回神,就看到頭頂過於明亮的無影燈。

以及在自己身邊晃動的人影,和火辣辣發疼的臉頰。

李龜龜帶著哭腔委屈:“都說了不要再揍我了!我打電話是讓你來救我的,不是花錢委託你來揍的我祈老闆!”

嗚嗚嗚!卑微甲方。

醫療官:“…………”

他冷靜抬頭,向同事點點頭:“行,還記得祈行夜,腦子還是清醒的。繼續。”

來自醫療部的同事:“……那位祈行夜,到底是有多恐怖?”

光是一個名字都能把人從閻王爺那拽回來,是能止小兒夜啼的程度。

兩位老道長蹲在門口,直到聽見了裡面李龜龜委屈的哇哇大哭,這才放下心來,欣慰點頭:“不錯,活過來了。”

師弟感慨:“真是個廢物。”

旁邊路過的專員:“…………”

確定那裡面是你們徒弟,不是你們仇人嗎?

晉南不知道手術中的具體情況,卻是知道醫療部派過來的增援都是什麼情況,有商南明和林不之前後方坐鎮,派來的增援也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沒有任何部門趕在這種時刻掉以輕心。

光是那些醫療官裡的一個,都足夠支撐起一整場汙染案件的現場醫療,更何況現在是十幾個全都到場,群神匯聚。

想死都難。

晉南看了眼終端上其他人發來的醫療營地情況,道:“李龜龜別的不能保證,但一定沒有生命危險。”

祈行夜點點頭:“這就夠了。”

深入汙染現場,又有幾個人能全身而退?

能保住性命,已經是祖師爺保佑了。

他起身想要去親自看看李龜龜,卻被晉南攔下:“外面風冷,你剛睡得熱,小心著涼。”

這種虛弱的時候,任何的衝擊都有可能導致嚴重後果。

晉南不贊同的眼神:“你把衣服穿好。”

祈行夜下意識:“哦。”

他抬手去整理自己的衣服,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怎麼自己這麼聽話?

為什麼晉南有種老父親的感覺?

可摸著摸著,祈行夜察覺出不對來:“這不是我的衣服。”

他低頭一看,自己的襯衫大衣早就不知所蹤,穿的是一件黑色襯衫,寬鬆又大了一圈,羊絨西裝制服馬甲上也繡著“商”字,還有一串數字。

那是商南明的調查官身份編碼。

他穿的這都是商南明的長官制服。

從裡到外一整套。

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的祈行夜:“???”

“我衣服呢?”

晉南眨眨眼,恍然大悟:“哦——剛才醫療官扔出去的醫療垃圾裡,就有你換下來的衣服吧。”

已經髒透了,灰塵泥土和汙血混合結板,還沾著不明粘液。

就算是再不講衛生的人,也會嫌棄這麼一套衣服。

因為沾染了大量汙染粒子,因此也被醫療官丟去焚燬。

晉南不在意:“商長官幫你換的吧。你沒醒的時候,別人也近不了你身。”

祈行夜新奇的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長官制服:“我這算是偷穿龍袍嗎?謀權篡位?”

他興奮:“晉南!要不要和我一起推翻商南明,坐上長官寶座?我們可以腳踩局長,拳打宇宙,衝出銀河系——”

“不了,謝謝。”

晉南冷酷拒絕:“地球挺好的。”再說,沒有人鬥得過商南明。

祈行夜癟嘴失望:“哦……”

雖然商南明將自己全套備用制服全都給了祈行夜,但晉南仍不滿意,認為祈行夜穿得太薄,出去吹風會感冒,他到處翻衣服,最後將醫療車裡能找到的,全都給祈行夜裹上了。

最後要不是祈行夜抵死拒絕,晉南恨不得連白布都給他纏上。

祈行夜:“拒絕!晉南你看看那能穿嗎?得是什麼效果?太平間屍體復活了到處跑嗎?”

晉南有些遺憾的咂了咂嘴巴:“那好吧,暫時就這樣。”

祈行夜:“…………”

老父親,真可怕!

在晉南眼中的“就這樣”,卻是祈行夜身上裹著幾層毛毯,又疊成長條包住了頭髮和脖頸,一定要密不透風才罷休。

還沒徹底恢復的祈行夜猛吸一口氣,剛顫巍巍走下醫療車,就差點被身上這一層又一層的衣服壓得趴下。

路過的調查官側目:“……草!怎麼還來個和尚?道士?喇嘛還是耶穌?”

祈行夜:“…………”

“我是你爸爸!”

調查官聽聲識人,恍然大悟:“哦哦!祈偵探!你醒了啊。”

“怎麼樣?身體沒問題吧,怎麼穿成這樣?”

祈行夜披著毛毯,像是希臘吟遊詩人,或是雲遊四方的行者。

晉南給他包裹得恨不得連眼睛都帶上泳鏡。

就是這樣,他還有些擔憂,作勢就要脫下自己的制服外套給祈行夜:“不行,你穿的還是太少了。”

祈行夜:“可以了!我不是瓷器!”

要不要我現場給你表演個胸口碎大石啊!

祈行夜甦醒的訊息立刻插.上翅膀,傳遍了整個臨時駐紮地。

各個部門、聯合工作的無線電通訊頻道里,一條條刷過去的,全是與祈行夜有關的訊息。

——包括祈行夜裹得一層層像個大白菜的照片。

[……噗!這是祈老闆?]

[真是一眼沒看見就變了物種啊祈哥,哈哈哈哈哈!]

被眾人聞訊趕過來嘲笑……關心的祈行夜,已經快要麻木了。

他覺得,自己就差手捧一株蓮花,就能成佛了。

祈行夜:哈利路亞,我佛慈悲,加特林天尊福生無量!

商南明垂眸瞥了眼終端,一直漠然冰冷的眼眸中泛起笑意。

“商長官,搜尋範圍太大了。”

特殊工作隊長面色難看:“比大海撈針還要困難。”

這相當於是從整個地球裡,翻找一粒小米的程度。

就算有最強力的科技支援,但這項工作仍舊是艱鉅的,所有在現場的人都感覺到了壓力。

特殊工作部門的人員並不多,只有一百人左右。因為成本高昂且訓練艱苦,選拔極為嚴苛,只為應對最極端的情況,就算全球都陷入汙染,他們的存在,也能確保在最糟糕的情況下,調查局不會全員失去戰鬥力。

而這些特殊工作人員,每一個的培養成本都在兩千萬左右,更別提還有他們本身配備的裝備和研發技術的成本。

重重限制之下,難以進行大規模擴張訓練。

在得到商南明的命令趕來時,隊長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直到真正深入現場,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是太過於樂觀了。

現場的幾組特殊工種都已經累癱在外,一身是汗,有的甚至只能依靠著外骨骼的支援咬牙繼續進入現場檢查。

隊長知道任務艱鉅並且必須完成,但他也心疼自己的下屬。

商南明卻只淡漠瞥來一眼:“從來沒有人說過,這是一份簡單輕鬆的工作。”

“如果不困難,你們也就沒有存在意義。”

他絲毫不為所動,只揮手讓身邊的羅溟帶隊去加入特殊工種,套上沉重的防化服,和那些人一起作業。

羅溟點頭,沒有任何質疑,乾脆利落的領命進入現場。

“羅溟,你可以死,但微粒。”

商南明眸光沉了沉:“必須找到。”

如果讓那東西散落在外……勢必會導致新的危機。

一如曾經在a國和島國發生過的事件。

那些國家自己的調查局並沒有清楚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放跑了微粒,使得銜尾蛇得以繼續蔓延,無聲無息的將觸角伸向毫無所覺的民眾,造成更大範圍的傷亡。

商南明已經拿到了5隊遞交過來的資料,也緊急與負責國際事務的外交長官視訊通話,從對方口中明確了此前幾次國外事件的糟糕程度。

他絕不會讓相似的事情,在國內再發生。

——哪怕是以調查官人命築牆,也勢必要將汙染堵死在這裡。

羅溟毫不猶豫點頭:“是!”

商南明沒有再對特殊工作隊長說什麼,但他的行動和對機動1隊的指揮,卻像是扇在隊長臉上的一巴掌,讓他一時難言,羞愧低頭。

隊長:“抱歉,商長官……”

商南明卻抬手製止:“去工作。”

任何的情緒,都只是浪費時間。

第一次和機動1隊如此深度合作的隊長,沒想到令整個調查局都畏懼的商南明,是這樣冷酷的行事風格,一時不能磨合,更覺商南明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卻什麼都說了。

是對自己隊伍的全盤否定。

隊長羞愧得整張臉一直紅到耳朵,溫度居高不下。

羅溟面無表情指揮隊員穿戴生化防護服和外骨骼,對隊長的狀態視若無睹,毫不客氣。

徐臺硯卻注意到了隊長。

他笑著走過來,拍了拍隊長的肩膀:“怎麼了,被我們長官嚇到了?”

“別在意,我們長官一向對事不對人,只要工作做得好,他什麼都不會說的。並不是針對你。”

隊長:“…………”

謝謝你,又否定了我一次。

他搓了搓臉,低聲嘆了口氣,悶悶道:“對不住,耽誤時間了。”

隊長很快調整了自己的工作態度,對標羅溟所帶的隊伍,隱隱有不服輸的競爭感在。

第一次如此大規模的全部門融入機動1隊日常任務,隊長被1隊嚴明利落的風格震驚到,雖然被無形否定了工作,卻並不惱怒。

只有震撼後的敬佩,以及羞愧。

隊長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機動1隊能在十一支機動隊裡脫穎而出,排名第一位,被稱為精英大隊。

有商南明那般永遠冷靜理智的指揮官,和這樣一群全身心信賴敬仰指揮官的隊員,怎麼可能會輸?

劍鋒所指,戰無不勝。

“嘿——商南明!”

不遠處忽然傳來愉快帶笑的呼喊聲。

隊長一驚,驚恐竟然有人敢直呼長官全名。

他連忙回頭看去,卻見那位勇士身披一層層毛毯,像是愛斯基摩族的流浪詩人。

比那人的形象更令人注目的,是那張過於燦爛的笑臉,和在黑夜中也熠熠生輝,明亮的眼眸。

祈行夜笑得爽朗,毫無陰霾,歡快的拼命向商南明揮手:“商南明!”

商南明抬眸看去,唇邊勾起笑意:“嗯。”

“休息好了?”

“就算沒休息好也不能一直躺著啊,萬一我不在的時候世界毀滅了怎麼辦?你賠我一個嗎?”

祈行夜攤手,披在身上的寬大毛毯更像古人寬袍大袖。但這身略顯怪異滑稽的打扮,卻又硬生生被那張過分俊美的面容壓了下來,反而顯出幾分仙風道骨的風流來。

他還帶著睡出來的熱氣,蒸騰得本就白皙的俊容染上淡淡粉色,笑起來時,燦爛得能晃人眼。

不是會被戰場嚴酷打碎的瓷器,而是本就紮根於黑暗的花。

商南明眉眼帶笑,剛想說什麼,卻聽祈行夜吹了聲口哨。

“這位美人,我見你紅鸞星動,面帶桃花,是在這裡等誰嗎?要不要和方丈一起殉情?”

祈行夜攏著披著的毛毯假裝是袈裟,抬手卻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架:“瑪卡巴卡!”

“巧克力之神保佑你——你那還有巧克力嗎?”

翻遍了調查官們的口袋,卻沒找到零食的巧克力之神忠實信徒,祈行夜如是問。

交出巧克力!方丈原諒你。

商南明:“…………”

他面無表情,冷呵:“沒有。”

祈行夜:“!!!”

他控訴:“殺人啦!商長官用巧克力殺人啦,快來人吶!”

商南明:“呵,滾。”

祈行夜笑嘻嘻湊過去假哭:“嗚嗚嗚……”

“看到我過來開心嗎?商大官人。”

商南明沒有回答。

旁邊的隊長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裂了,世界崩塌!

他傻在原地,愣愣不知要如何反應。

經過的調查官拍拍他肩膀,見怪不怪:“沒事,那是商長官的搭檔,祈行夜。”

“他做什麼都正常,你習慣就好。”

隊長:“……不太能習慣得了。”

前一刻那個冷麵長官去哪了!這差的也太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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