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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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行夜在殯儀館室外“撿到”汙染物許文靜時, 並沒有想從它身上獲得什麼,只想解決汙染案件,像以往每一次任務那樣。
但是他沒想到, 竟然會和許文靜成為朋友,也從對方那裡獲取情報。
他的記憶隨著許文靜的訴說重演而逐漸恢復, 從死亡後的懵懂中回神, 回憶起了自己的身份。
最重要的,是自己仍有沒有完成的任務在身, 戰場在等著他回去。
汙染案件還沒有結束, 汙染物仍在橫行流竄, 他還沒有再吃一次涮羊肉……他還在牽掛著美好人間。
死亡也無法停止他的腳步。
意識深處的呼喚聲越來越強,那個聲音逐漸清晰,深到刻入骨髓的名字也衝破記憶的迷霧浮現在腦海中。
商南明……商南明, 在喊他回家。
“你還是沒有想起來,你的筆記放在哪裡了嗎?”
祈行夜不惜生命冒險幫助他, 那他,也願回以生命。
但願那時,實驗室已成廢墟,鑄劍為犁,世間再無汙染,不必,再有分別……
但現在,在親身體會過汙染的痛苦之後,許文靜反倒清醒了許多。
恍惚中,他感覺到自己挽起袖口,解開襯衫釦子扯下領帶,握住熟悉的長刀,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更深入的進發。
祈行夜雙手插兜,笑吟吟問:“那可就要加錢了。”
似乎有什麼冰冷腥氣的粘液飛濺落在臉上,他抬手拭去,恍若未覺,繼續向前,手起刀落,刀刃傳回堅硬卻清脆的觸感,障礙很快消失,整條道路都彷彿被清掃乾淨,直指向最深處的黑暗。
“會再相見的。”
長刀向前,捲刃仍不休。
許文靜眉眼含笑:“好啊……我的身後事, 就拜託祈偵探了。我所有的東西,遺留下來的房產財物, 連同我的筆記和尚未得到答案的疑問, 都交給你了。”
他微微頷首,笑道:“我可不是生物製藥博士,許博士你的筆記,或許我會有很多讀不懂的疑問處。下次再相見時,講給我聽吧。許老師。”
祈行夜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他眼前,沒有不可斬碎之物。
他愧疚:“如果還能有再遇到祈偵探的機會, 如果那時我還能有意識, 一定會親自感謝。”
祈行夜笑眯眯的鬆弛悠閒,即便他已經回想起有關cc2777的一切,也知道此次分別後,許文靜大機率會墮化成沒有神智的汙染物,就連個體的存在也湮滅,與海底不知盤亙多久的巨大怪物融合在一處,但他什麼也沒有說。
所有的聲音混雜在一處,令人頭暈目眩。
他恍然明白了:哦——原來我的大腦沒有背叛我自己。
“祈偵探,我送你離開。”
向黑暗。
他不知疲倦的向前,向更深處。
他笑著,聲音輕柔平和:“人間已經沒有人再等我了,我的朋友們……他們已經被我連累,死在了殯儀館。人間對我而言只剩冰冷待解的迷霧。但你不同,祈偵探。”
他不知道自己這份清醒神智還能維持多久,但他能對祈行夜保證——“只要我還能記起我的名字,就絕不會忘記你的恩情。”
下次相遇,請讓我們在遠離死亡之地碰面。不是以汙染物和調查官的身份,而是以朋友、老師與求知者。
當他找回思考能力,也就找回了自己的一切。也因此才得以找到方法,暫時掙脫了銜尾蛇的巨大吸力,前來見祈行夜。
隨即,笑意慢慢沁上笑意:“……好。”
即便沒有武器在手,他自己也可以化作劈開世界的那柄利刃,世間沒有踏不平之路,殺不死之物。
“我聽到他在呼喚你……祈偵探,再見。”
他聽見水流動的聲音,風聲過耳呼嘯,刀刃斬劈在堅硬之物上發出聲響,憤怒嘶吼聲和海浪接連拍擊,人的驚呼聲……
許文靜愣了下。
在不清楚汙染是什麼東西的時候,許文靜確實有過渾噩迷茫的時期,質疑整個世界,認為除了組員外的所有人都想要害死他,擦肩而過的路人也是敵方派來的殺手。
不論是那些衝向他的影子,被濃霧覆蓋的事物,抑或是直覺中黑暗裡虎視眈眈的人形,只要是有形之物,在他面前,就終會迎來死亡。
他對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沒有實感,像是在沉浸式一場遊戲,霧裡看花,隔著一層粗糙毛玻璃看著濃霧後的世界,所有的事物都變成影影綽綽的一團,看起來似人而非人。
“很抱歉,祈偵探, 我知道這是一場危險之旅,但我恐怕沒辦法再給你更多幫助了。我能從銜尾蛇中脫離出來的時間有限, 也只能,就此分別。”
像……長久沉眠後的甦醒,從樊籠中掙脫的自由呼吸,扯下所有文明的外表,撕碎調查官制服,露出一直被緊緊束縛在西裝襯衫之下真實的猙獰。
只是隨意的揮了揮手。
在嘶吼,在質問。
“有人在等你。”
這是祈行夜從未有過的自由呼吸。
當許文靜握住他的手臂,祈行夜感覺得到,自己周圍的汙染,都如塵埃般被拂開,空氣都在瞬間清新了很多,呼吸得以暢通,彷彿從一直被禁錮的監牢裡掙脫,由被壓制的陰暗不見天日的海底,意識在向上浮游。
許文靜的原生家庭並不富裕,他是硬生生靠著自己的頭腦殺出了一條通往廣闊天地的路,也因此,他一生的自信,都建立在自己的頭腦上。
許文靜神情輕快,與祈行夜成為摯友的被理解被包容的舒暢,甚至一度壓過了汙染帶來的無時無刻啃噬之苦。
不再壓抑和隱藏,只剩真實。
祈行夜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舒暢感。
祈行夜神情恍惚著,視野迷濛。
隱隱約約中,他聽到有人在驚愕呼喚。
“祈老闆,祈老闆!祈行夜——!”
誰?
祈行夜模模糊糊向下垂眸一瞥。
可海水中太過幽暗,他看不清那人的臉,只有隱約的一條人形,看起來很是熟悉。
祈行夜努力回想。
可他的思維就像是長久的疲憊緊繃後,忽然泡進熱水澡那樣舒服,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泡泡,不想從舒適中走出來。
算了。
他都記住商南明瞭,那看來記不住的,就是不重要的人。
祈行夜這樣想著,將那呼喚聲拋之腦後,繼續自己的動作。
可站在海底仰視的李龜龜,卻目瞪口呆,震撼到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看到,祈行夜行於海天之上,所有怪物在他手中都猛然爆裂成一團血花霧氣散開,將幽暗海水染得鮮紅渾濁。
滿地都是從上空紛紛揚揚墜落下來的怪物屍骸,有的還維持著類似於人類的模樣。
有的,已經徹底融化成一團沒有手腳的肉。
被長刀斬劈開之後變成一塊塊血肉,裡面還能看出曾經是人類骨骸的橫切面,還能勉強認出這裡曾是手腳,那裡是脖子和鎖骨……就像是熟食店裡被壓縮成球賣出的肉塊。
祈行夜所過之處,無一生還。
所有怪物都變成了海底的血雨,在重重包圍中,硬生生殺穿出了一條路,直指向海中之海的巨大怪物。
那怪物極為高大,數百米之高,龐大的身軀足以遮蔽天日,帶來可怖的壓迫感,一身人頭骷髏鱗片上,一張張死人臉始終看向四面八方,無數雙眼睛密密麻麻覆蓋了一身,視野沒有死角,足夠清晰的看到任何試圖攻擊它的敵人。
光是看那怪物一眼,都會覺得頭暈目眩,渾身發毛。
可祈行夜卻視若無睹。
他站在與怪物同高的天上,一步,一步,踏過屍骸淋漓走向巨大怪物,即便長刀沒有指向的怪物,依舊無聲無息的在他身邊爆開一團血漿碎肉,將他腳下無形的道路染成紅色。
像一條紅毯鋪就的加冕之路,以怪物的死亡燃放禮花慶賀。
祈行夜在走向黑暗。
可黑暗,在顫唞,在恐懼,想要退卻,又低下頭試圖臣服。
一直靜靜注視海底的一切,像俯視螻蟻般平靜的怪物,終於有了動作,轉動著過分龐大的身軀看向祈行夜,直到這一刻,才將渺小的人類看進了眼裡。
足有數百上千米之高的怪物,遠遠超出人類單體所能對付的極限,任由旁人如果檢視,都不會認為這場對峙的勝利者會是人類一方。
那怪物只要稍微抬起手,就可以將祈行夜徹底壓死在恐怖的重量下。
可黑暗中卻像是有一堵無形的牆在阻攔怪物,所有的攻擊都對祈行夜不起作用,不等觸及於他,就在半空中消融,如雪花般紛紛落下。
血水澎湃,怒浪滔天。
兩股力量衝擊形成的力量場將血海整個籠罩其中,衝擊波一圈圈向外蕩去,波紋擴散,連帶將海底所有不知道已經沉沒多久骸骨一併拋起。
飛沙走石,昏天暗地,莫不如是。
李龜龜更是被吹得左搖右晃,駭得他趕緊畫了定身符貼了自己一身,緊緊抱住半埋在土層下的屍骨堅決不撒手,這才堪堪在颶風中穩住身形,沒有被磅礴水流一起帶走。
只有祈行夜和那怪物依舊在劇烈波盪的海水中屹立不倒,兩相對峙爭鋒,互不相讓。
從祈行夜身上爆發出的氣勢太過銳利,幾乎毀天滅地。
黑暗在顫唞。
被驚擾的怪物終於意識到眼前的人類根本稱不上渺小,甚至是可以殺死它的威脅性。
它終於想要攻擊。
可是,似乎……已經晚了。
眠龍已醒。
怪物劇烈抖動,低沉悠長的嘶吼聲裡威懾十足,卻根本干擾不到祈行夜,所有的攻擊甚至汙染粒子,都在靠近祈行夜都瞬間變作一陣煙霧,像在極致高溫下蒸發的水霧。
祈行夜卻在行走間,逐漸融身黑暗。
不。
不是他走進了黑暗。
是他在製造黑暗,黑霧從他身周向四面八方溢散,將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上暗色,甚至已經延伸到了龐大怪物所在之處。
剛剛還能清澈可見的那片海中海,現在已經漆黑如墨,怪物身處於其中像是與海水融為一體。
或是——被獵人抓住的獵物,掙脫而不得。
李龜龜震驚看著這一切,只覺得眼前的祈行夜陌生得可怕。
他印象中偵探社老闆,是他所見過的所有人中最有親和力,人緣最好的存在。沒有人不喜歡祈老闆。
再難纏的街坊鄰居說起祈行夜,都會贊同的連連點頭,甚至很多人已經將祈行夜視為了家庭的一份子,將他看做自己的兒子,孫子,需要被疼惜愛護的小輩,或是兄弟姐妹。
可眼前的這個人……太鋒利了,只是看一眼都會被割傷的程度。
失去了平日裡笑嘻嘻的模樣後,那張人類認知極限的俊美容貌,只剩令人膽寒顫唞的恐怖威壓。
眼前人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可理智再如何清楚那張造物主極致水準的面容絕無可能再有第二個,絕不可能是長相相似的兩個人,李龜龜卻也無法將眼前的祈行夜,和記憶中笑嘻嘻稱兄道弟的祈老闆對應上。
怎麼可能呢?
祈老闆,祈老闆只是街上再尋常不過的芸芸眾生,吃烤串都不說分給明荔枝一根,會笑會鬧煙火氣息,怎麼會是眼前這個……怪物呢?
殺死惡龍者,終為惡龍。
與怪物對峙者,也為怪物。
李龜龜的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一個詞:黑暗。
如果說汙染是一片黑暗水潭,那祈行夜,就是黑暗本身,是黑洞。
所有妄圖攻擊他的人,都會在靠近他的瞬間,就被黑暗吞噬,成為一體。
黑暗叢林中,自有一套法則,弱肉強食。
而其中最強者……
“祈老闆!祈行夜你醒醒!”
李龜龜驚慌大吼,試圖喚回祈行夜的神智,讓他不要做這麼危險的事:“已經可以了,那不是我們能對付得了的,乾脆見好就收趕緊走!去外面搖人再來打啊!再這麼下去真的會死的!”
祈行夜聽到聲音,只是垂眸輕輕瞥來一眼,並沒有停下腳步。
可也就是那一眼,讓李龜龜徹底僵硬定在原地,不敢動彈。
會死。
如果妨礙祈行夜的道路,擋在他身前的任何人或怪物,都會在他眼前灰飛煙滅。
那雙漆黑無光的丹鳳眼,甚至倒映不出李龜龜的模樣,更像是隱沒著冰川的海面,所有的黑暗與秘密,都隱匿其中,不可得知。
李龜龜不由自主顫唞起來,他聽到自己的牙齒在打顫,發出咯咯聲音。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人恐懼到頂點時,奔跑不能,思考不能,所有的生命活動彷彿都在這一刻停止,時間和空間不再具有意義。
想逃命?
不可能的。
如果祈行夜真的想要殺他,他連再多呼吸一秒鐘的機會都不會有。
而祈行夜……他在面對那龐大怪物時,根本沒有逃跑的必要。
或者說,這才是祈行夜真正想要的局面。
——將所有汙染物的終極源頭逼出來,一網打盡,徹底抹除,就連它存在過的痕跡,都不會有人知道。
“我說過,你會死,在黑暗中,沒有人會知道你曾經存在過。”
祈行夜的聲線很冷:“你似乎並不相信。”
他直直注視著龐大怪物,成千上萬雙眼睛看向他,卻再也影響不了他分毫。
“我來,不是說服你的。”
祈行夜緩緩抬起手,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指向怪物的方向,居高臨下冰冷俯視:“我是來,殺你的。”
“垃圾。”
那怪物悍然大怒,整個海底也跟著一併劇烈動盪起來,像是地震。
無數血線從怪物身後的黑暗中激射而來,已經失去人形的汙染物化作一團團血色的人臉“水草”,想要將祈行夜淹沒其中困住。
磅礴的力量壓向祈行夜,如泰山壓頂,可以輕鬆將小小人類碾壓成齏粉。
可是任何的手段都對祈行夜不起作用。
這無數汙染物的聚合體,面對祈行夜,卻束手無策,近身不能,只能隔著不可觸碰的黑暗屏障,眼睜睜看著祈行夜緩步踏向怪物。
“這裡沒有你的容身之地,黑暗拒絕接納你,人間排斥你。有我在的這個世界,不承認你的存在。”
“你不屬於這裡,垃圾。”
祈行夜一字一頓,咬音極慢,卻極清晰,帶著令人生威的威壓。
每吐露一個音節,黑暗便應聲震盪,鱗片簌簌從那怪物身上剝落,骷髏與骷髏相撞發出清脆聲響,骨碌碌砸向地面。
那些數不清的死人頭化作的鱗片砸下來時,正好和李龜龜對視,一張張死人臉向他墜來,讓他瞬間頭皮發麻的犯惡心,趕緊手腳並用噼哩噗嚕的快速往旁邊爬去。
狼狽,但保命。
當李龜龜懸著一顆心神經緊繃,終於撤出戰亂地帶後,扭頭一看,卻震驚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不知道祈行夜究竟對那怪物做了什麼……
那怪物,竟然在崩塌。
像雪崩。
鱗片嘩啦啦墜落,剝離後只剩一身血肉,和人類骸骨一節節接起來構建而起的慘白骨架。
那是從未見過的龐大,視野中幾百米之高的白骨卻在緩緩傾倒,像被爆破的高樓,在四散的煙塵中墜向海底更深處。
cc2777汙染案……甚至上溯至ab0009汙染案中所有汙染物意識的集合體,令a國調查局頭痛二十年,殺死數萬人甚至影響數百萬人的銜尾蛇,現在卻在一個人類的面前,轟然倒塌。
所有的集合體都在分散,割裂,變成殘破不堪的肉塊血水。
怪物碩大的單眼愕然驚恐,看向祈行夜。
它沒有聲音,但它的眼神卻分明在說——為什麼。
為什麼你能殺死我,你究竟做了什麼!你是……什麼東西。
“我是人類,被你輕蔑視為螻蟻的——人。”
祈行夜居高臨下看去,眼眸冰冷無光:“我警告過你,再向前,就是你的墳墓。”
“警告不需要三秒。”
一聲不退,便可殺。
祈行夜緩緩俯下`身,伸手向那碩大眼球,指尖輕點在那眼球上的瞬間——
“砰!”
炸成一團血霧。
整個海底都被血色覆蓋,渾濁不可視物。
祈行夜直起身,垂眸望向腳下的黑暗。
隔著血色與幽暗,沒有人能看清他眼中的情緒。
李龜龜無意間抬頭望去,卻在下一秒不由得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世界顛倒,海水倒灌。
祈行夜站在天空之上,腳下踩踏著屍山血海,白骨累累,如天神降臨,不可被戰勝。
就連任何人看到都會感受到無力絕望的龐大怪物,在祈行夜面前,也不過是崩塌中的血漿肉山,不值一提的螻蟻。
怪物痛苦嘶吼著,絕望中似乎在懊悔:為什麼,為什麼要出現在祈行夜面前!
以為自己已經凌駕於一切的怪物,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有一天,死在區區人類之手——它漠然無視的渺小人類。
可再如何痛哼不甘,怪物也只能在血海之中,逐漸消融在祈行夜腳下,成為他腳下鋪就黑暗之路的另一塊基石。
李龜龜愣愣仰頭看著,一時間,連自身的存在都已經模糊忘記。
祈行夜站在天空……不,他在自己的王座之上。
他所站立之處,既是黑暗最核心。
不小心與祈行夜對視上目光的李龜龜,只覺得整個人都已經消失在了世界上,變成一片虛無。
但那種感受只是一閃而過。
下一秒,祈行夜猛然閉上了雙眸,直直從天空墜落。
李龜龜沒能及時反應過來,只呆愣的看著祈行夜向地面砸去,眼睛看到了,但已經停擺的大腦根本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可就在眼看著祈行夜就要撞向海底深處,消失於黑暗之中的瞬間,卻有一道高大身軀猛然衝了過來,伸出有力的臂膀,牢牢攥住祈行夜的手腕,將他拽入自己。
撞進結實溫暖的懷中。
祈行夜雙眸緊閉,脫力的倒在那個懷抱中。
那人伸出手,在海水中將祈行夜環抱於臂膀之間將他護住,輕柔抬手,將他按向自己的肩膀,讓他得以沉沉睡去,不知春秋。
他擁抱著祈行夜,就像在託舉一輪即將墜落進大海的太陽,要將他重新舉向天空,重回光明與燦爛人間。
萬物不可阻。
李龜龜慢了幾拍才意識到,那不是……商南明嗎?
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祈行夜剛剛又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都發生了什麼?怪物是哪來的?他現在又在哪?
李龜龜的思緒亂糟糟理不清,渾噩茫然。
卻見商南明從半空中側首,垂眸向下瞥來一眼。
李龜龜頓時冷得一激靈清醒,趕緊:“商,商……”
“你剛才,都看到了什麼。”
商南明問的平靜。
李龜龜卻壓力如山,冷汗津津:“什麼……都沒看到。”
不論是海底的怪物,祈行夜與怪物的對峙,不同尋常的狀態,抑或是商南明抱住祈行夜這件事……他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知道。
李龜龜熟練從懷中摸出已經墨鏡帶上:“我是個算命的瞎子,能看到什麼?”
墨鏡早就在逃命和戰鬥中損壞嚴重,其中一個鏡片都不知所蹤,鏡架腿都是九曲十八彎,掛在他鼻樑上很是滑稽。
李龜龜當機立斷,邦邦給自己兩拳,頂著熊貓眼:“能麻煩商長官帶我出去嗎?我瞎了。”
聽起來像快要哭了。
商南明漠然移開視線:“稍後會有人前來,你在這裡等候救援即可。”
他垂眸看了一眼懷中的祈行夜,對方正趴在自己懷裡睡得安穩,平穩有力的呼吸就落在他的脖頸間,帶起一陣癢意。
大戰過一場之後,祈行夜嚴重脫力,已經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維持清醒,就連思維也遲鈍得可怕,很難再思考複雜的事情。
唯一還令他牽掛,繃緊心絃的,就是汙染物還沒有被徹底清除,他還沒有做最終確認,不能說這場戰鬥就真的是結束了……需要做的事情,還有太多,他必須重新清醒過來,咬牙堅持。
可所有雜亂的思維和拼命突破的意志力,卻都在溫暖的擁抱中,戛然而止。
在察覺到自己落進一個熟悉信賴的懷抱裡之後,他頓時有種回到了自家偵探社那張舒服大床上的感覺,安心可以放鬆的感覺。
祈行夜僵了僵,隨即又慢慢重新軟下來,靠在那個懷抱裡,隨著水流顛簸,卻將所有尚未完成的事情,都放心的交給了對方。
“商,商……”
他模糊的呼喚著對方,想要叮囑些什麼再睡過去,可已經累到遲鈍的思維卻難以繼續執行,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修長有力的大手撫過脖頸,將他壓向自己的肩膀:“睡吧,我在,我知道。”
那沉穩鎮定的聲線,是令人心安的可靠:“一切都交給我。”
祈行夜勾了勾唇角。
終於,在商南明的懷抱中,放鬆了所有警惕戒備,任由自己墜向黑沉香甜的夢鄉,讓疲憊到極點的身軀和意識,有了重新修整的機會。
他是沒有父母的孩子,一切都要靠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真正去依賴,自力更生已經是刻入骨子的習慣。
可是這一次,他卻第一次的,放手了。
不管不顧,做個安心的小朋友。
沒關係,有商南明在呢,他會處理好一切的。有他在,天,塌不了。
祈行夜唇邊帶著笑意,沉沉睡去。
商南明收回視線,漠然瞥向另一邊黑暗裡的龐大怪物。
曾經上千米的怪物,現在只是一灘漆黑血肉,其中可見慘白骸骨,龐大到足夠將整個海中海填平,觸目驚心。
可商南明卻只看了一眼,便轉身離開。
在他身後的黑暗……有些秘密,將永遠被掩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