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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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出身民俗學, 但祈行夜對生物製藥實驗室並不陌生。

或許很多大學生直到畢業,也不會走完校園的每一棟樓,每一間教室, 但這其中絕不包括祈行夜。

他是沒有父母的孩子,六親不得力。

秦偉偉第一次看到他, 就驚愕怎麼會有這麼苦難的命盤, 甚至懷疑他是生還是死,直言祈行夜的面相是早夭之相。

外界給了祈行夜很多讚譽。

可路, 要他自己走。

當同齡人還在好奇又激動的體驗大學生活, 享受從高考化繭成蝶的自由, 撒嬌或抱怨向父母追要更多生活費時,祈行夜已經不吭一聲的在為自己籌集學費生活費。

他快速和同院、同屆甚至同校的同學們打好了關係,獲取他們的信任和友情的同時, 更為自己招攬到了生意。

想要出去看電影逛街但礙於滿課?沒關係,找他!

許文靜回身,就看到祈行夜站在密閉儀器箱前感慨,他好奇問:“已經找到東西了?這麼快?”

“祈偵探?”

“祈偵探你是京大民俗學出身對吧?聽說當年民俗學日落西山,連續幾年都沒學生,京大本來想要把民俗學合併進其他系裡,全靠秦主任一人之力撐了下來。”

很多年紀大一點的教授,還記得當年這件事,引為笑談美事。

年少時,意氣風發,走馬踏長安。

也是那一屆中最快成為校園名人的存在。

許文靜點點頭:“秦主任,確實很厲害。”

——於危機中,力挽狂瀾。

他知道。

他遺憾嘆氣道:“要是早點認識你,說不定我還能有條活路。或者……還來得及救其他組員。”

不知傳聞中的死亡走馬燈是否真實,但祈行夜可以肯定一點,死亡確實會讓人想起很多本以為已經遺忘的事情,放置在高閣已經落灰的記憶,重新找了回來。

祈行夜笑了聲,垂下眼眸喟嘆般道:“沒,只是……想起了我的老師。”

那一年,秦偉偉才二十四歲。

聽說,秦偉偉當年還聯合了其他很多機構組織和研究院,進行聯合研究,增加京大民俗學系的影響力,鞏固校內地位,為畢業生打通就業通道。

不過再具體的,許文靜就不清楚了。

作業不會?沒記筆記?老師不給劃重點?繪圖畫不完了?論文寫到頭禿?

沒關係, 找祈行夜!

但祈行夜已經變成了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笑嘻嘻每個正形,怎麼罵都是一拳砸進棉花糖裡。

只要二十塊錢,物美價廉。如果連續包學期還附送滿分平時分, 所有課堂提問表現課後論文作業繪圖……一條龍服務,包您滿意。

憑藉著優秀質量和良好聲譽,祈行夜迅速在京城大學開啟市場, 當時很多人都有他的聯絡方式。在那個外賣和各平臺尚沒有被建立起來的年代,他的聯絡方式和業務範圍, 被很多寢室都和小飯館宣傳選單一起貼在寢室門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現在想想,其實有點後悔,我要是早點去找你就好了。”

但他什麼都沒說。

秦偉偉震驚又興奮,覺得自己撿到寶了。

廣邀全世界學界頂尖專家學者,加入成為京大民俗學教授老師,其全明星陣容震驚了當年國內整個民俗學界,成為業界鼎鼎有名的“夢之隊”,京大做夢都能笑醒。

許文靜笑道:“名師出高徒,有秦主任那樣如父如兄的導師,祈偵探一定也不會差,一定能幫我解決汙染問題。”

祈行夜靜靜瞥了許文靜一眼,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係,現在也不晚。偉偉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

秦偉偉的朋友遍佈京城大學各院系, 就連後門看門大叔都是他的棋友, 他很快就從很多老師那裡得到反饋, 也猜到了祈行夜在做什麼。

“只可惜,當時我已經被汙染,腦子日漸遲鈍不好使,渾噩沒有想到這件事。”

秦偉偉也因此獲得了一個“京大野生獵頭”的外號,所過之處,所有設立了民俗學系的院校都警惕防範於他,生怕他把自家的寶貝教授們挖走。

什麼撿到寶了,撿到鬼了吧!

秦偉偉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也因此一戰成名,很快就升為京大民俗學系主任,也是京大百年曆史中最年輕的系主任。

其他院系的事,他也只是因為自家身為生物製藥繫系主任的導師,和秦偉偉是至交好友的關係,才從導師那裡聽說了一些。

那時已有此類端倪預警,但秦偉偉沒有放在心裡,以致於他在很多年之後,才後知後覺意識到:當年那根本就是老天爺在拼命勸阻他啊!

——雖然成名的方式過於奇特。

只是,難得從別人口中聽到秦偉偉年輕時的事蹟,祈行夜沒有想到的是,那個現在總是愁眉苦臉脾氣爆一點就炸的中年老男人,竟然也有那樣年少輕狂盛名在外的時代。

至今沒有人能撼動他的地位。

他好奇詢問祈行夜是怎麼做到的,明明大家都是24小時制度,怎麼只有祈行夜用出了240小時的感覺?

當時還年輕,鋒芒更盛的祈行夜滿不在乎:‘只要智商沒問題,這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嗎?哦,除非你偷懶。’

秦偉偉:……你在罵我嗎?

朋友遍天下,交情遊四方。

只要錢到位, 就沒有他做不了的事情。

就連民俗學系所有事情都沒耽誤,甚至進度遠超之前所有屆學生,剛剛才一年不到,很多學生四年都沒有搞懂的基礎理論知識,就已經夯實,足夠到了可以外出實習、實地考察和學習的程度。

反而在暗中觀察後,驚奇的意識到:即便各個院系教學樓竄,幾乎京城大學招生簡章上有的院系都替了一遍,祈行夜在這樣不可能的高強度思考和工作強度之下,竟然還將自己的時間安排得井井有條。

祈行夜嘖嘖:歲月真是一把炮仗,全餵了偉偉。

許文靜:“其實說起來有趣,我畢業後會進大洋科技工作,還有秦主任的原因在。”

祈行夜腳步一頓,疑惑:“嗯?”

“偉偉一個搞民俗的,怎麼會認識生物製藥的公司?”

他已經逐漸想起了一些丟失的記憶。

比如,明明大洋科技是生物製藥領域的新興前列,但明荔枝並不喜歡大洋科技。不論是在技術上,還是單純對大洋科技本身。

私下裡,明荔枝沒少和他吐槽過大洋科技是業界攪屎棍。

人對不甚熟悉的領域的瞭解,總是會受到身邊人的影響。

祈行夜也不例外。因為明荔枝,他對大洋科技的初始印象就不好。

他都不知道,秦偉偉竟然還認識大洋科技的人嗎?

“唔……雖然我不是民俗學的,但我印象中的秦主任,好像沒有他不認識的人?”

許文靜眨了眨眼睛:“祈偵探你雖然是民俗學的,但你不也懂得很多超綱的知識?還和管理汙染的那群人稱兄道弟。”

祈行夜:……也,也對。

許文靜印象中,秦偉偉和研究所所長是好友。

實驗組雖然隸屬於大洋科技,但並非設立於大洋科技內部的大樓,而是地處荒涼偏遠的生物產業園區,如果不熟悉它,很難發現這個平平無奇的產業園,創造了十四年的業界傳奇。

對於搖錢樹,任何人都是警惕的,層層把關,絕不允許放進去一個商業間諜。

招聘也是如此。

並不對外,只透過特定的圈層熟人口口相傳,打聽可以勝任實驗組組長的人選。

當時許文靜剛要準備從京大畢業,系主任愛惜自己這個愛徒,對他第一份工作選擇極為上心,唸叨著人生第一份工作比結婚都重要太多,絕不能草率選擇,所以在圈子內四處打聽,也問到了秦偉偉面前。

很巧,秦偉偉剛和研究所所長在京大后街吃了頓烤串,從對方那裡得知了職位空缺,順勢將這個訊息告訴了生物系系主任。

許文靜也順理成章的進入實驗組,作為後備組長進行培養。

事業看起來似乎也一帆風順,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

只除了……死亡。

“畢業時走出京城大學的校門,只有意氣風發,覺得世界之大都在我腳下,任我探索,野心勃勃。”

許文靜說起曾經的年少,已經沒有了當年的活力,汙染的痛苦將他折磨到憔悴麻木,又在死亡後沉澱,只剩平靜:“如果當年有人告訴我,我會死壯年,我是絕不會相信的。只可惜……我規劃了人生很多種可能,死亡卻遠遠比我預想的來得要早。”

“現在回想,我就是在這裡被汙染的。”

他指向旁邊的實驗室:“那天,實驗出了第一次嚴重事故。”

祈行夜順著許文靜指向的方向看去。

透過實驗室透明的落地玻璃,祈行夜看到數個被打破的密閉培養皿。

特殊鋼化玻璃碎裂,淡黃液體流了滿地,一片狼藉中,還有幾團紅色的肉在努力從玻璃碎片裡向外爬出,似乎是在逃脫監獄。

實驗室內一片驚呼混亂。

研究員們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裡,他們慌忙在諾大的實驗室裡四處奔跑尋找,有人去報告,有人去拿新的密封罐,有人試圖處理無手足無措。

警報聲大作刺耳,紅燈閃爍不停,實驗室大門已經自動落鎖緊閉,進入一級戒備狀態。

祈行夜看到,許文靜也在其中。

在所有研究員慌亂又不由得流露出恐懼神色時,身為組長的許文靜立刻上前,擋在所有人面前,要求研究員們退後,由他來處理。

隔著一層厚實玻璃,祈行夜眼睜睜看到另一個許文靜在簡單的防護措施下,就進入了被打破的培養倉,帶著手套便將那幾團肉抓住,隨即扔進了完好無損的新密閉箱。

危機解除。

雖然接觸空氣的時間很短,但那幾團肉仍舊開始了融化。

祈行夜第一眼看到它時,它還和人類心臟的模樣極其相似,血管筋肉俱全,砰砰有力跳動,像是剛從哪具鮮活的身體裡掏出來。

但現在再看,它只能被稱為:肉。

在新的培養倉裡,它渙散,軟塌,血霧瀰漫中,失去原本的形狀,逐漸和周圍液體融為一體。

這一幕何其相似。

祈行夜曾經在津門飯店見過類似的場面,被汙染後,不論生死,人的身體都在融化,最後變成看不出本來面目的一團油脂血肉。

新的想法忽然從腦海中劃過。

逐漸回憶起死前記憶的祈行夜,想起了自己的職責和任務,知道汙染和汙染物究竟是什麼,也記起了徐麗麗和殯儀館。

他意識到,曾經汙染了許文靜的這場實驗事故,和徐麗麗汙染現場和殯儀館混亂中“復活”的死屍,高度相似。

並非複製貼上的一模一樣,更像是父與子。

反覆迭代,削弱,變異。

但葉子再不相同,來自同一根系的原初,都會賦予它們相似的特徵。

這幾起汙染案中的汙染粒子效果,分明有著一致的“根”。

——不僅cc2777汙染案是ab0009的延伸案,徐麗麗和她的追隨者們十四年來沒有被發現的殺戮,同樣是銜尾蛇的蛇尾。

甚至,還有更多尚未被發現一致性的延伸案件,潛伏於黑暗中。

祈行夜恍惚一瞬。

“你的實驗組……到底在做什麼實驗?”他問。

許文靜雙手插兜,欣然注視著玻璃另一邊的自己,在毫無所知的踏上了痛苦死亡的開端。

像一個坐在大螢幕前的觀眾,觀看著別人的死亡和掙扎。

“你聽說過海拉細胞嗎?祈偵探。它是一種永生細胞,醫學上,它救過很多人的性命。”

許文靜:“我和組員們都曾經以為,我們也在做當年海拉細胞實驗組一樣的事情。我們是在為新一代的醫療技術,指引曙光的方向。”

“那一管和人類基因位點並不完全吻合的血液,我更願意稱呼它為:上帝之血。”

許文靜:“聽說,那管血是很多年前,研究所所長從一名偷竊者手中購買,來自於a國一家大型製藥公司實驗室。”

“它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吞噬,複製,繁殖,生長。形成新的生命。”

雖然十四年來至今,形成新生命的這一點都沒有人能成功做到。

但實驗組傳到許文靜這裡,那管血培養出的組織,已經可以達到一立方分米的大小,維持長達三小時的生命。

從無到有,從無生命到有生命,這是曾經在醫學上絕不可能存在的荒謬笑話,也是——上帝的奇蹟。

“不過現在我知道了,它不是上帝的奇蹟。”

許文靜看到玻璃後面的自己在擦去鼻血。

在近距離接觸肉塊之前尚年輕活力的臉,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蒼白,憔悴,眼下的青黑幾乎掉到嘴邊,像癌症末期的死亡。

可“許文靜”恍若未覺,依舊在按部就班的工作,指揮組員開始新一輪實驗。

許文靜知道,很快了。

只要一年時間,玻璃後面的自己,就瘋癲,崩潰,求死不能。

他的組員們也因為送葬他的屍體,在殯儀館被汙染,徹底墮化。

走上了和他相似的路。

他們這一批實驗研究員………一直都在重複十四年來實驗組的悲劇。

劇本早就已經寫好。

可他們所有人,都一無所知。

世界上最無意義的,就是死亡後的懊悔。

許文靜閉了閉眼,聲線顫唞:“那是,死神的催命符……妄圖比肩上帝的人,巴別塔在被摧毀。”

“祈偵探,我們都終會死亡。”

“於我們無止境的貪婪中。”

——

憔悴偉偉:你猜,猜我因為誰才變成這樣

(核藹微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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